會面安可梔

「裙子可以自提嗎?」我問閒魚賣家。
「同城可以的。」賣家是個可愛的貓貓頭像。
我們加了微信,約在週六下午市圖前見面,從地鐵上下來,我們開了位置共享。
等到距離爲「5m」的時候我抬頭一看,是個目測 180+的帥哥,拿着個購物袋。
……周圍也沒有其他人。
我沉默了,微信上找到「閒魚賣家自提」,發了個消息:「姐妹,你微信是不是被盜號了?」
我面前的帥哥竟開始打字,我大受震撼,不一會我手機振動了一下,我像拿燙手山芋一樣拿起手機。
【閒魚賣家自提】:沒有啊,我是閒魚賣 lolita 的那個賣家,你在哪兒呢?
這下沒跑了。
帥哥打完字就回頭看了一下,正好看見我慌不擇路準備抱頭鼠竄:ţŭ̀ₕ
「誒?你是不是冷酷王少?」
光天化日之下被喊出網名,實在是太羞恥了。
街邊散步的市民紛紛側目。
其實他們如果知道這個 180+的大帥哥竟然在閒魚上出軟妹 lolita 會覺得更勁爆的,可以在某音上拍十幾集。
甚至都是 S 碼。
什麼癖好啊我去。
將社死進行到底,我回問了一句:「你就是草莓小熊喵喵喵?」
側目的市民更多了,甚至有的拿出了手機,準備拍了發某音的架勢。
在社死到炸裂地心之前,我趕忙跑過去把愣在原地的帥哥一把拽走,他也被我拉了個踉蹌,眼鏡沒托住掉到地上「啪嚓」一聲四分五裂。
……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社死處,總破防。
我趕忙蹲下來,撿了一些眼鏡的殘肢,抬頭真誠地看着他的眼睛:「多少錢?我賠給你。」
帥哥揉了揉眼,擺了擺手:「旁邊就有家眼鏡店,我待會去配。」
就是不知道地上這個……呃……多少錢的意思。
他還不忘把購物袋給我:「你收的裙子。」
我打開袋子看了看,包裝得很漂亮,甚至用緞帶在包裝紙上打了個蝴蝶結。
……
我感到很內疚,拋開別的不談,他這個賣家還是很用心的。
倒是我憑空給別人晴空萬里的生活送了霹靂大禮包。
我咬了咬嘴脣,愧疚道:「我陪你去吧,到時候多少錢算在我賬上。」
很快我就想撤回我剛纔那句話。
在又是驗光又是詢問配鏡史又是測眼距又是選鏡框的流程後——
「他度數還行,兩隻眼睛各兩百五十度,不散光,」配鏡的師傅遞給我一張收款單,「一共是 1859,給您打個折,1800,您看可以嗎?」
我打開支付寶:餘額 560。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我看了帥哥一眼:「那個……能麻煩您先墊付一下嗎?」
帥哥鼻子上還架着試鏡架,裏面插着幾塊鏡片,看起來很滑稽,有點小黃人的風韻。
「可以的。」
得到這麼幹脆的回答我心裏咯噔一下,更內疚了。
雖然他現在看起來很像小黃人,因爲鏡架挺重的緣故,只能微微低頭坐在眼鏡店的小板凳上,長腿無處安放,看起來十分可憐。
但是!他在我心中是寬宏大量的正常人了!
之所以只能抬舉到正常人這個級別,是因爲……呃,他在閒魚上賣一堆 s 碼八九成新的小裙子。
這點我還沒忘呢。
除去這些癖好之外,他長得很好看,還不計較我的過失,是個好人。
然而下一步我大跌眼鏡——
「希望你能在三天之內把錢還我。
「還有閒魚上我以後都不會賣裙子給你了。」
說完這些扎心的話,他站起身,拿出手機出示付款碼。
「帥哥,要不在這裏等一會吧,你的鏡片薄,很快就能打磨好了,三四十分鐘之後就能拿了。」配鏡師傅樂呵呵地收了錢,又問了一句,「您剛纔說什麼來着?以後再也不會給這個漂亮姑娘買裙子了?」
我和帥哥都沉默了。
師傅要不要考慮一下看看耳鼻喉科。
那師傅沒發現我倆面露難色,繼續說道:「小夥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女朋友只是把你眼鏡摔碎了嘛,我們眼鏡店就是做這些生意的,摔碎眼鏡再配一副就好了。
「不能因爲這點事情就吵架呀。
「女朋友喜歡裙子就給她買,你看這姑娘多標緻。」
「不是,他是賣——」
賣裙子的。
我沒說出來,這話怎麼說怎麼奇怪。
「她不是我女朋友,您誤會了。」
帥哥雲淡風輕地解釋着,看起來比我淡定多了。
該死,我不應該先反對我是他女朋友這一點嗎?
怎麼第一反應是反對他買裙子這一點啊!

我真想給自己這張嘴來個耳刮子。
帥哥沒事人似的,繼續坐在小板凳上玩手機了。
配鏡師傅擔憂地看了我倆一眼,去後臺看打磨鏡片了。
留下我形影相弔,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錢還是要還的。
我覥着臉給我媽發了個表情包:
【富婆,飯飯,餓餓,嗚嗚。】
【母上大人】:又沒錢了?
【母上大人】:找你爸要去。
我轉發了那個表情包。
半小時後。
【提款機】:(轉賬 2000 元)
我嘆了口氣,很快我就要失去這筆錢了。
如果終將失去,爲何又讓我曾擁有過。
我在心中拿着麥克風高歌。
我找到【閒魚賣家自提】,轉了 1800 過去。
【閒魚賣家自提】:(已收款)。
這麼幹脆?
我低頭看他,他此時已經摘了試鏡架,在看牆壁上的墨鏡廣告。
或許因爲沒有眼鏡,他眯着眼睛,睫毛修長濃密,在眼下投下陰影。
他的膚色很白,下頜線也很清晰,眉目深邃,頭髮有些長了,略微蓋住一些眉毛,平添了幾分隨意的少年感。
怎麼看也不像女裝大佬啊。
我百思不得其解,又看了看他修長的、無處安放的腿和寬闊的肩膀。
這穿得下 S 碼?
還是說,他有收集裙子的癖好?
不敢深想了,我只感覺起雞皮疙瘩。
我撓撓頭:「那個……錢也付了,我……」
我指了指門:「我走了哈。」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這就是讓我快點滾出他的視線的意思了。
我訕笑着,逃也似的離開了眼鏡店。
回到家,我打開那條我今日黴運源頭的購物袋。
包裝得非常用心,我解開緞帶蝴蝶結,打開紙盒,裏面還有一層包裝紙,最後還套了一層小熊印花的塑料袋。
裙子狀態也很好,帶着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氣,乾乾淨淨的,疊得很整齊,看不出穿過的痕跡。
這條輕 lo 我好不容易搶到的,當時初販的時候就很火爆,閒魚上出的人也很少。
我把裙子放在洗衣機旁邊決定晚上洗一下,打開手機,鬼使神差地又打開了閒魚。
【草莓小熊喵喵喵】賣出好評 100%,來到閒魚 5 年,賣出 83 件。
圖上是我買的那條裙子,敲了個「賣掉了」的章。
我看了眼那條裙子,把手機丟到沙發一邊,捂住臉——絕了。
不過這件事情很快被我拋在腦後,因爲暑假結束,我要上大二了。
開學事情繁雜,我看了一衣櫃的裙子,眼眶差點湧出熱淚:
「可惜學校的陋室放不下你們!媽媽放假回來看你們!」
新學期伊始,學校不少講師面向新生開講座,講一些專業的水知識,有些高年級學生也會去聽——
因爲加學分。
一個平凡不過的下午,我窩在宿舍趕明天專業課 pre 的 ddl,手機振動了一下。
我拿來一看,是我的狐朋狗友張曉菲。
【小公豬索菲亞】:下午講座,加學分,去不去?
我:!
就是去的意思。
下午講座人出奇的多,我和張曉菲只能坐在前面了。
因爲後面都在摸魚,做作業,或者聊天,只是來湊個人頭加學分。
張曉菲苦大仇深地感嘆:「專業課搶不到前座,講座次次前座!我真的生氣了!」
我只顧低頭做 pre:「坐前坐後都一樣,我做作業我最靚。」
我從包裏拿出專業書,翻幾個名詞放進文稿裏,張曉菲突然瘋狂搖我胳膊:
「安安!你快看啊安安!」
我專業書沒拿穩掉地上了,彎下腰去撿。
我抱怨道:「搖什麼啊?朕的書都被搖掉了!有病就找太醫!朕又不會治病!」
我話音未落,剛把書放在桌上,抬頭一看——
臥槽。
張曉菲在抑制自己的尖叫:「這波坐前座血賺!這個講師也太好看了吧嗚嗚嗚嗚——」
我聽不清她接下來叫ṭú⁾啥了。
因爲臺上的那個傢伙,就是那個閒魚上賣 lolita 的男人,叫【草莓小熊喵喵喵】。

現在想到這個巨違和,因爲他打開的 PPT 上正放着物理學史的相關學術理論。
鼻子上架着當初跟我一起去配的眼鏡。
不同於上一次,他這次穿上了西裝,可能是講座場合比較嚴肅的緣故,還打了灰色領帶。
金絲眼鏡和黑色西裝加持,給他帶上了一層禁慾又優雅的誘人氣質。
他眉目是偏凌厲的類型,膚色偏白,聲音溫潤又低沉,帶着隨意的強調:
「作爲自然科學的帶頭學科,物理學研究大至宇宙,小至基本粒子等一切物質最基本的運動形式和規律,因此成爲其他各自然科學學科的研究基礎。」
「物理學起始於伽利略和牛頓的年代,它已經成爲一門有衆多分支的基礎科學。」
他頓了頓,目光掃視了底下的學生一圈,走到 PPT 前面說道:
「在座的各位同學有我們物理學相關專業的,更多的是其他專業的,但是今日來聽我的講座,想必都是對物理學有所興趣的同學。」
我低頭瞄了瞄周圍,好傢伙,都抬頭看了。
張曉菲像會讀心術似的:「帥哥誰不想看啊?」
我小聲道:「他不會想提問吧?」
張曉菲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雖然!我是學中文的!
「但是!請盡情地提問我!不要客氣!」
我神情複雜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如果得知,這個帥哥在閒魚賣 lolita,還網名叫【草莓小熊喵喵喵】,那麼她會是什麼表情。
可惜他並沒有提問,只是想跟臺下有點互動罷了。
我勤勤懇懇地做我的 pre,張曉菲已經困到靠在我的肩膀上了:
「安安,你說好好的一帥哥怎麼教大物啊——
「我從小到大最恨物理。」
我空出一隻手和她擊個掌:「英雄所見略同。」
講座完了我沒有立刻走,想把 pre 做完再走。
張曉菲睡死過去了,我怕她口水淌我身上。
在打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我毫不留情地抽開身,張曉菲一頭砸在桌上,瞬間驚醒,揉着腦袋假哭起來:「這一年的所有情愛所有深情,終究是錯付了!」
我沒管她這個戲精,去上了個廁所。
下午的教學樓沒什麼人,我在廁所門口給張曉菲發語音:
「你說那帥哥老師啊?別想了,他在閒魚賣 lolita,還都是 s 碼的,id 叫那個草莓小——」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草莓小熊喵喵喵】本尊從旁邊男廁所走出來。
不帶點這麼背的吧。
他洗了個手,從旁邊抽了張紙擦乾淨,一把拿過我的手機,按着語音,然後用他講座一樣的低沉又隨意的聲線說道:
「草莓小熊喵喵喵。」
然後鬆手發送了。
松!手!發!送!了!
隔着一條走廊我聽到那邊空教室張曉菲的尖叫。
我捂住臉蹲下來。
他用手機一角敲了敲我的頭:
「你可以撤回,沒事的。」
溫潤好聽的聲音從上面落下來,卻字字千鈞砸進我的耳朵裏。
沒事你個大頭鬼啊!
顯然這條語音產生了很好的節目效果,屏幕那頭的張曉菲直接打了個電話過來:
聲浪差點把我耳朵掀了——
「天哪天哪!你在哪裏?你怎麼穿着我的衣服,在我的房間,還睡着我的男人——」
我後知後覺地關了免提,把電話掛了。
尷尬地扯了扯嘴角,仰頭看着他:
「老師,事情不是你以爲的那樣的。」
話說出來不像話,我真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這男人低頭看着我,好像在看一條悲慘的落水狗:
「老師?」
他似乎對這個稱呼很感興趣,和我一起蹲下來,微微低頭看着我:
「同學,你是物理科學學院的嗎?」
我搖了搖頭,覺得他勾起的笑容有些欠,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然後我眼睜睜地看着他站起來拍平了西服上的褶皺,一如既往的諷刺話語當頭澆下:「幸好你不是我的學生。」
啊?
我猛地站起來,生理性地眼前一黑。
等我從頭暈裏緩過來時,他已經揚長而去了。
餘下我和聲控燈對影成三人。
「安安,你別生氣了,我當時就是比較激動,沒繃住。」
張曉菲說着,晃了晃奶茶裏的吸管,吸了幾顆珍珠出來慢慢嚼着。
我指着我自己的臉:「我沒有在生氣啊?」
張曉菲實力吐槽:「可是你從到這裏開始,就黑着臉了。」
行吧,我現在居然都喜怒形於色了。
又該如何維持我冷酷王少的威名。
張曉菲像沒骨頭一樣賴在我懷裏:「好啦好啦,這頓我請?」

我挑了挑眉算是同意了。
我們掃了桌子上的碼一起點單,張曉菲又打開了話匣子:
「這家燒烤呢,是我社團學姐推薦給我的,說是我們一個前幾屆的學長開的,希望我們多去照顧照顧生意。」
「我一發現就帶你來了,你看,我是不是很夠意思?」她對着我眨了眨眼。
張曉菲這個人吧,雖然咋呼了點,但是算是我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沒心沒肺的,沒有她的話,我的大學生活樂趣會少一半吧。
我正感慨着,她盯着手機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安安,你看這個掌中寶,簡直就是我的心頭好啊~」
算了,當我沒感慨過。
燒烤點得有點多,我們玩着手機慢慢等着上菜。
我百無聊賴地刷着空間,突然發現一條表白牆:
牆牆,投稿!今天「物理學是終極浪漫」講座的那個老師好好看啊!求問他上的課程號是什麼,我要去蹭課!
【圖片】【圖片】
我把那兩張圖點開看了,高糊,一看就是後座的人拍的。
但是那個男人反而像加了港片濾鏡一樣,更加動人了。
我腦海裏又想起他今天那充滿諷刺性的話語。
直接把圖片划過去了,看評論區。
【菲菲菲你不可】:咱就是說撈人要講究高清直拍。【圖片】【圖片】【圖片】
看到這個 ID 我瞟了旁邊打遊戲的張曉菲一眼,此刻這個掉了馬甲的傢伙還在認真地打怪。
不過這三張圖片拍得確實不錯,但和見到本人還是差點。
只是這種程度,樓中樓一堆披着馬甲的 T 大學子已經瘋了——
【回收舊手機】:救命!這個盛世美顏!我舔!T 大趁着我快畢業偷偷招美人老師是吧!
【臨江鮮】:樓上的 show show way,這是我們物科院新來的講師,以後物科院的門面擔當非他莫屬了。
【美索不打噴嚏】:問個大逆不道的問題,老師芳齡幾何?可曾婚配?
【臨江鮮】回覆【美索不打噴嚏】:別的就不知道了,因爲新來,還有可能要帶項目吧,他這學期好像只上選修課,下週開放選修選課你們去看看能不能搶到吧。(悲)
【白日依雲礦泉水】:信女願用一年喫素,換選上這位老師的課!
我放下手機,往後仰靠在椅子上。
不知道選修課選什麼,反正別選到他的就行了。
我在底下加了一條評論:
【Lenku 王】:這老師叫什麼名字?
然後被秒回了。
【臨江鮮】回覆【Lenku 王】:叫穆衡知。
穆衡知是吧,我摸了摸下巴。
每次見到你我都社死,下週選課我看到你名字就跑。
「193 號好了,來取單。」
一個冷淡的聲音響起,熟悉到我直接抬頭。
夭壽了,這男人怎麼陰魂不散啊。
這次輪到我搖張曉菲的胳膊了:
「要不我們換一家吧,這頓我付了。」
張曉菲把藍牙耳機摘一個下來,像耳朵不太靈光的老人一樣張嘴疑問:「啊?你說啥?」
「我說——我們——換——一家——吧!」
我湊近她的耳朵大聲道。
「你說什——」
張曉菲一轉頭,看到皮笑肉不笑的穆衡知。
她和我一起石化了。
穆衡知套着連帽衛衣,底下穿着條牛仔褲,繫了條圍裙,頭髮也塌塌的,一時間看不出年紀,像個打暑假工的男高中生。
他一隻手端着我們的燒烤盤子,一隻手叩了叩我倆的桌面,漫不經心道:「還沒喫呢?就嫌棄了?」
我從他手裏端的盤子裏直接拿了個烤羊肉串,一口炫下,含糊道:
「不嫌棄。」
這下被嗆到了吧。
我在心中得意道。
「不嫌棄就好,」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移向張曉菲,「兩位同學想必都是隔壁 T 大的吧。」
你這問的不ŧŭ³是廢話嗎。
我低頭咬了咬牙。
我還想問怎麼哪都有你呢。
又賣小裙子又跟蹤女大學生,你真是有夠變態的哈。
我在心中暗暗懟道。
「我呢,」他看了看手錶,「一會還要看他們做實驗。」
「兩位同學把名字登記一下,我去教務給你們諮詢一下保研。」
騙小孩呢這不是。
張曉菲蚌埠住了,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忽然很想販劍,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老師好,我叫穆衡知。」

張曉菲已經笑到桌子底下去了。
誰知他挑了挑眉,把盤子往我們桌上一放:「巧了,我認識有個也叫穆衡知的同學,六年前就保研了。」
好吧,當我沒說。
他還不忘捅刀子:「順帶讀了個博,然後被抓來當老師。」
「還遇到一幫有點難纏的小朋友。」
這頓飯喫的太不自在了。
張曉菲看着在後廚忙活的穆衡知,乞求我的原諒:
「安安,我真沒想到學姐說的往屆學長開燒烤店,那個學長就是他啊。」
她說話時不忘往那邊偷瞄幾眼,生怕他聽到似的。
我炫着烤串,覺得滋味還不錯,如果是那個男人親自下廚的話,這個廚藝我姑且認可一秒鐘。
「但是他剛纔真的好年輕誒,走出來的時候。」
張曉菲眼睛裏開始炸星星,
「就像男高中生一樣~」
我含混着回了一句:「我感覺他……蠻有人妻屬性的。」
語出驚人,張曉菲掐了我一下,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好像看到後廚的穆衡知略微抖了一下。
張曉菲壓着嗓子:「這是可以說的嗎?」
我點了點頭,有些囂張。
看着穆衡知的背影,我思忖着,這個男的,究竟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你剛纔笑的好霸總啊安安。」張曉菲擔心道。
「有嗎?」我忽然注意到我上揚的嘴角。
真煩,越來越喜怒形於色了。
我看着後廚的穆衡知,發現他開煤氣竈的時候都會遠遠躲開。
他怕火啊?
我在心裏大聲嘲笑。
晚上我窩在被窩裏,張曉菲不停叭叭,叭着叭着就又聊到那個男人身上了。
【小公豬索菲亞】:我又把那條語音聽了一遍。
【小公豬索菲亞】:真的好蘇!(舔屏)(舔屏)
【小公豬索菲亞】:越聽我越懊惱爲什麼微信沒有語音拖進度條功能!
【小公豬索菲亞】:我只想聽最後他那幾秒:「草莓小熊喵喵喵」。
……
我沉默了。
【小公豬索菲亞】:所以我剪了一個純享版。
我一點開,就是穆衡知用性冷淡的聲線,不停地說着「草莓小熊喵喵喵」。
其違和感不亞於張翼德繡花,林黛玉倒拔垂楊柳。
我承認有被笑到。
鬼使神差地我點開【閒魚賣家自提】那個聊天框,上次聊天還是暑假那收的裙子。
我忽然很想看看他朋友圈有什麼。
點進頭像,他的微信背景圖是純白的,頭像是一幅綠色的風景畫,充滿了中老年氣息。
裏面稀稀拉拉幾條動態。
【分享】網易雲歌曲:Paris in the rain,文案是:「很喜歡下雨天,坐在雨裏一下午,感覺自己在慢慢生長。」
我再往下滑。
【分享】木心:你再不來,我就要下雪了。文案是:「再不下班,我就要枯萎了。」
【分享】《關於宇宙的浪漫總是史詩級別——談 NGC2237 玫瑰星雲》文案是:我更願意把它稱爲梔子星雲,有一點點小小的私心。
什麼東西啊都,文藝兮兮的,我在被窩裏把嘲笑捂下去。
之後的都是不可見了。
我點開閒魚,補充了之前一直沒打的評價,給了個五星好評。
並評價道:「賣家是個好人,包裝很完整精美,裙子狀態也特別好,還帶着一絲梔子花的香氣,很好聞。」
發完這條評論我就準備睡覺,給手機和我都關機充電。
結果手機在這時候振動了一下。
我揉了揉眼睛點開:
【閒魚賣家自提】:你可以聞到我的香氣?
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香水不錯,什麼牌子的。
【閒魚賣家自提】:不是,是,你可以——
他發了條語音過來。
我疑惑地點開:
他的聲音帶着一絲慵懶的睏意,還有藏不住的急切:你可以聞到我的香氣?
他在「我的」兩個字上加重,我瞳孔微縮。
在這一瞬間有一百萬種可能。
我想我現在的心理活動用這句歌詞很應景。
我試探着打了一句:你不是人嗎?
乍聽起來像罵人呢,太損了。

我又噼裏啪啦刪掉。
我:你是不是有異於常人的體質?
這下聽起來委婉多了。
【閒魚賣家自提】:……算是吧。但是現在的話,也和常人沒什麼太大的不同。
我回想了一下裙子上的香氣,是梔子花沒錯,暑假期間,也是梔子花最後的一段花期。
我:那你會像司藤一樣開花嗎?
【閒魚賣家自提】:?
哦對了,中老年人可能不看偶像劇。
不過回想起他的面容,和那天按下語音隨意的一句「草莓小熊喵喵喵」,我覺得之前指尖被按過的感覺似乎還在,臉不知不覺燒了起來。
米開朗琪羅在西斯廷教堂穹頂上着筆,上帝與大衛指尖碰觸的一剎那,認知通過宗教傳遞。
穆衡知與我指尖碰觸的一剎那,是心動的新生,但我怕僅我本人。
可是一次次的冷臉垮掉和不知不覺地勾起嘴角,是防備和僞裝的敗北,讓我感到驚喜,但也有從未感受到過的患得患失。
我會好奇他的生活,會翻他的朋友圈,看到他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勾起嘴角,也會因爲發現多維度的他而驚訝。
可是在心動有些萌芽的時候,我會觀察,躊躇不決。
他是突然降臨到我的生活裏的,弄不懂他爲什麼會賣裙子,身爲學校講師卻還開燒烤店。掛在表白牆上清冷距離感強的是穆衡知,但燒烤店裏開玩笑怕火煙火氣十足的也是穆衡知。會嘴貧損人的是穆衡知,會在朋友圈發文藝傷感文案的也是穆衡知。他像個盲盒,我不確定我的接近,會不會開出我命定的隱藏款。
在察覺心動的時候,我會退縮,我會勸自己理智。
長時間的母單讓我對愛情期待太高,間歇性想戀愛,持續性想單身。可是生活沒有那麼多雙向奔赴,很多時候是一個人一意孤行的單程票。
我可以聞到他的香氣是怎麼回事?我面對的他具體又是什麼身份?我喜歡上的,是講師穆衡知,還是賣二手裙子會認真疊好包裝的穆衡知?抑或是燒烤店裏帶着煙火氣的穆衡知?
可是現在,他連「穆衡知」這個人類代號都岌岌可危了。
我的光標不知不覺在微信發送框裏停留了很久。
【閒魚賣家自提】:正在輸入那麼久?其實我只是體質有一點點特殊,現在還不方便告訴你。
我:沒事的老師,你是都敏俊都行。
只要是你的話,我想試試。在我讀完你這本書之前,我對你依舊有無盡的好奇。
可是你不是一本簡單的童話,你像忒修斯之船。
我在心中暗暗想着,猜想他會打問號。
【閒魚賣家自提】:我不是外星人,如果非要解釋的話,我是因爲《願望》而生的。
嘿,這部居然看過。
我在被窩裏翻了個身。
【閒魚賣家自提】:你有許過什麼未能實現的願望嗎?
我好像感知到了什麼,心怦怦跳了起來。
何來愛意和妄念將富士山私有。
我瞄了瞄時間,已經十一點了,和他聊天居然會忘記時間。
宿舍很安靜,舍友都進入夢鄉,我摸索着自己的心跳脈絡。
我定了定神,開玩笑道:你是阿拉丁?
【閒魚賣家自提】:我覺得我更像神燈。
【閒魚賣家自提】: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有什麼未能實現的願望嗎?
我:那可太多了。過生日每次許的願望,好多好多,記不清了。
【閒魚賣家自提】:這樣嗎。
不知爲什麼我覺得他有些失望。
他給我發了個晚安表情包,讓我早些休息,不要多想。
但我沒出息地睜眼亂想了一夜。
甚至打開星座運勢,好好地看看感情方面。
星座講得太籠統,有種我行我也能上的感覺。
無外乎月月有桃花,次次都是我的星座的大運年,我好像跟着一幫和我出生日期差不多的人一起,被遛了一年一樣。
打開 B 站,我破天荒地去看大衆占卜。
星座和塔羅牌這種東西,我之前很少接觸。
但是在遇到穆衡知的時候,我打破了這個慣例。
我想要爲自己的心動尋找理由,但是真正的心動是無厘頭的。
玄學的東西,可能不真實,但是也是一種精神暗示,是內心想法的投射。
我看着塔羅牌的占卜,覺得ṭųₓ甚是五花八門。
在看到一個標題爲「他對你是什麼感覺?」的視頻時,我猶豫了一下點了進去。
評論區不少覺得準的,還有的被稱爲視頻課代表的人總結了每組的占卜結果。
我看了我的那組,大意是「他不知道怎麼去接近你,他在試着和你相處。」
其實我自己好像也是這樣,占卜都感覺像自己。
我看着收藏夾裏一堆占卜和星座視頻,以及凌晨兩點的可靠時間,嘆了口氣。
明天還有早八哪。
這就是上頭的感覺嗎。
早上我像喪屍一樣爬起來,舍友程瑜擔憂地看着我的臉:「洛安,你的黑眼圈快掛到下巴上了。」
有那麼誇張嗎?
我瞧了瞧鏡子,好吧,不誇張。
早八來不及收拾了,我喫了點麪包酸奶墊肚子,就戴上鴨舌帽,拉低帽檐,扣上一副黑框眼鏡,像疫情防控標兵一樣戴上口罩,疲憊地出門了。
想當年我大一剛入學的時候早八還堅持搞個素顏妝。

後來就只抹素顏霜。
再後來就是素面朝天。
現在是沒臉見人。
我只祈禱不要遇到穆衡知。
但我很快被我的祈禱嚇了一跳,我從未這麼在意過自己在異性面前的形象。
我推了推眼鏡,爲自己的病情感到悲哀——
上頭了啊王洛安,擋不住的。
我長舒了一口氣,悶頭往教室趕。
因爲是大課,要去階梯教室,我爬樓爬得苦不堪言,如果我以後成爲富婆,一定爲教學樓建設電梯,成爲知名校友。
趕往階梯教室的時候我撞進了一個溫暖的懷裏。
那人倒是來者不拒,但只虛抱了一下,胳膊堪堪扶住我,我被嚇得不輕,一抬頭陷進了一雙盛滿星星的瞳孔裏。
「同學,這麼着急?」穆衡知眯起眼睛,眉梢眼角皆是笑意,「還有——」
他指了指我的全副武裝,輕輕地彈了一下我的口罩帶子,指尖略過我的臉頰的時候帶起一陣蓋不住的紅暈:「遮得這麼嚴實,是對我過敏?」
我的心快蹦出來了。
真是不想見誰誰就來啊。
誰知他笑了一聲,拍了拍我的肩膀:「去上學吧小熊貓。」
我捏着書包帶子恨恨地剜了他一眼。
哪壺不開提哪壺,真有你的。
他嘴欠的病情依舊很穩定。
我抬起腿欲走,他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挺好看的,不用遮着。」
聽到這話我回頭,他湊近我的耳朵,明明不是很近,但我感到溫熱的氣流摩挲着我的耳尖,剋制不住地紅了——
「我不會開花的,所以沒有花粉,你也應該沒有花粉過敏,所以,不要躲着我好嗎?」
我心跳如擂鼓,耳尖連着臉頰都發燙。
但我直視着他的眼睛,很正經地說道:」穆老師,你知道花是植物的什麼器官嗎?」
他挑了挑眉,眼裏閃過詭異的神色——
「你問一個大物老師初中生物問題?」
我定了定神,靠着眼鏡和口罩的加持,掩蓋內心的潰不成軍:「您沒有告訴我您的真實身份,我姑且認定您是植物人了。」
這個認定怎麼好像有點怪。
他抱着手臂笑了,眼裏是動人的明朗:「不是,人類該有的,我都有。」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不寒而慄,好像隔着衣服被看光了。
我自覺話題翻車,在事情無法收拾之前,急忙進了階梯教室。
坐在教室裏我記着筆記,心思又飄到剛纔的場景上,剋制不住地臉紅。
簡直是爲老不尊!恬不知恥!老不要臉!
手機振動了一下。
我點開一看,果然是【閒魚賣家自提】。
穆衡知可能是洋洋得意的,發了個叉腰的表情包。
「這麼想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下下週來找我吧,上完選修課之後。」
我:好吧,你要在哪裏?
【閒魚賣家自提】:學校裏的瑞幸吧,不要搞得像我拐賣無知少女一樣。
你也知道你看起來不正經啊?
我吐槽道,不過覺得他這個決定還蠻暖心的,女生出去總是多些顧慮。
我感覺發回覆好比接戰書——
可以,那就下下週見。
我把這個約定埋在心底,繼續投身於我該做的事ťű⁴情中去。穆衡知應該也很忙,之後幾天都沒來找我。
很多時候我想拿起手機,問問他在幹嘛,但是又賭氣放下。
這樣好像我輸了似的。
爲了防止自己胡思亂想,我努力讓自己忙起來,加了跨院的項目隊伍,負責實踐報告和調查問卷寫作和調研收集,整個人忙得不可開交。
在連軸轉的時候,被 ddl 填充時鐘的時候,思緒就會變少,認知也會更清晰。
但是也有副作用。
一旦閒下來,胡思亂想更甚。
比如到約定的哪天前一週的週末,我爲即將到來的見面焦慮,也爲更重量級的東西——選課焦頭爛額。
我和我的三個舍友換上了全村最好的網,蹲點準備進入系統。
大學選課,有句話說得好,考得好,也要選得好。
好老師無論是撈人方面,還是打分方面,還是平時考覈形式方面,都有着無與倫比的優勢。
每次選課前好比諜報信息戰,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
例如甲老師上課水,不點名,乙老師上課次次點名,期末還閉卷,狠狠避雷雲雲。
根據手頭信息,我確定了自己想選的兩門選修課,在瞄到穆衡知的《物理學史》時我停頓了一下。
看起來很水,老師還帥,應該很多人選吧。
我垂了垂眼,不知道爲什麼有點不高興。
算了管他呢,我還是抱着僥倖心理點選了他的課程。
萬一選上了,也不虧。
沒選上的話,有空去蹭蹭課也是可以的。

我不知不覺成了真香怪。
腦海裏浮現出講座時他戴着金絲眼鏡,西裝革履,從容淡定的身影,輕咳了一聲,把自己的胡思亂想打斷。
他真像一朵梔子,冷白得好像不近人情,但香味卻極其誘人。
讓人忍不住想去靠近。
但是花期又那麼短,更多的時候是綠葉,沉靜又不近人情。
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
選課結果出來得很快,我竟運氣膨脹選上了穆衡知的課。
此舉對張曉菲打擊不亞於東風導彈,精準又狠厲。
因爲她沒選上。
但她倒也沒多傷心,因爲她發現了新的帥哥學長,很快忘了穆衡知了。
喜新厭舊是這個女人的風格,她得ẗü₄知這個學長是和我一個實踐團隊的時候,央求我一定要提議團建。
我應了下來,在羣裏提了這件事情,因爲結項的時候剛好和我生日差不多時間,學長說順帶也可以爲我慶祝生日。
張曉菲覺得她空降這個團建又有了更充分的理由,發語音讚頌我是她的神,我的生日簡直剛剛好,生得很逢時。
……
實踐報告交給學長他們院裏的老師審覈就行了,我忙碌的一週算是圓滿結束了。
《物理學史》選修課堂上ẗû₄。
「王洛安。」穆衡知唸到我的名字,抬眼看了看後排的我。
是的,想搶前排的時候我又搶不到了。
現場人數一看就遠多於實際選課人數,甚至比上次講座還要熱鬧。
我答了聲「到」,就低頭把腦袋藏在電腦屏幕後面。
名字點完,我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閒魚賣家自提】:上完選修來,說好的,不要爽約啊。
我瞄了一眼,勾起嘴角,打字道:上課玩手機小心罰錢。
我鬼鬼祟祟地探出一點頭看,穆衡知收起手機,低頭像是在笑,轉身去打開了 PPT。
還挺聽話。
我心裏不知道爲什麼甜甜的。
穆衡知上課很條理化,硬生生地將一門水課上成了像模像樣的理論大課。所幸他上課舉例較多,筆記也好記,所以課堂氛圍很好,尤其是他提出期末考試只需交一篇論文的時候,全場學生恨不得化身海清,供奉他爲我們的歐豪。
上完課,穆衡知站在原地,沒有要走的意思。
學生陸續出去,我收着桌上用的筆記活頁和電腦配件,看到幾個女生推搡笑鬧着走上講臺,被簇擁在中間的女生遞一封信給穆衡知,就踩了鞭炮似的跑到教室外面去了。
我垂下眼假裝沒看到,實際上忐忑不安,鍵盤塞了好幾次都卡在書包外拉鍊,我有些懊惱,沒來由地煩躁。
想讓他被簇擁,因爲他在我眼中光芒萬丈。
但是又不想讓他被簇擁,因爲想把他藏起來,像一株真正的梔子花一樣種在盆裏,像小王子守着孤獨星球上唯一一朵玫瑰那樣守着。
人真是矛盾和浪漫的結合體。
手機振動了一下。
【閒魚賣家自提】:有封信,要不要看?
我瞄了一眼,不回。
假裝在檢查桌肚裏有沒有落下東西。
在我覺得周圍人差不多走完的時候,我從桌肚旁抬起頭,發現穆衡知正把那封信放到我桌上。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落下來:
「在找什麼?難不成,你也寫了一封給我,找不到了?」
真是Ṫűₚ……
我捏了捏自己發紅的耳尖,有些窘迫。
我懟道:「怎麼可能,我的話,纔不會扭扭捏捏寫信呢。我要是喜歡一個人,都會大大方方去告白的。」
他笑了,讓我想起莫奈的日出。
「大大方方嗎?」
他似乎在質疑這個詞的真實性。
我不置可否,自己轉移了話題:「不是說要脫馬甲嗎?走吧。」
「脫馬甲?」他歪了歪頭,眉眼很溫柔。
果然不能和中老年人提新梗。
我看着他少年氣的臉,又想把中老年人的判定撤回。
「就是,交代你的真實身份的意思啊。」我忍不住吐槽,「這個梗都不知道,你修煉多少年才成人形啊。」
他挑了挑眉:「作爲穆衡知的話,我是二十六歲。」
又嘴欠地添了一句:「是可以讓你叫哥哥的年紀。」
……
我叛逆道:「好的,叔叔。」
到瑞幸後,我們用小程序點了單,找個角落坐下。
因爲可能不少人有晚課,所以這個點沒什麼人。
穆衡知靠在椅背上,一副等着我提問的架勢。
真要提問的時候,我反倒覺得詞窮了。
所以只能從已知信息出發。
「你所說的香氣……是指梔子花香嗎?」我試探着問了問。
他卻伸出手來,我以爲他要撫上我的臉,條件反射地後仰,面色通紅。

「反應那麼大幹什麼?我又不會喫了你。」他眯眼笑着,像只小狐狸。
「你聞一聞,現在還有花香嗎?」他眼神澄澈,不帶雜質,但在我看來頗具蠱惑性。
我鼻尖湊近他的手指,聞了一下,是葉子的清香氣味,和之前的花香完全不同了。
「是葉子氣味。」我抬頭如實說道。
他沒說話,用指尖點了一下我的鼻尖,沁人心脾的梔子花氣味從鼻尖擴散開來,竟有種脣齒留香之感。
我愣在原地,這種感覺,就好像和一大片梔子花海撞了滿懷,送走了春風得意,又迎來了夏風習習。
「這樣呢?」他像玩惡作劇的小孩,有些狡猾地笑着。
「很濃的花香。」我點了點頭,才發現他剛纔點我鼻尖的姿勢有些曖昧,心又快速跳了起來,我連忙別過臉。
「你就是個梔子花精。」我肯定了我的猜想。
他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展顏笑道:「很聰明。」
我平復着心跳,嘴角微微上揚:「那必須的。」
他嘆了口氣:「完全不對,完美避開了正確答案啊。」
……
那你誇我幹什麼。
他聳了聳肩膀,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應該算是比較特殊的人類。」
我眼睛一亮:「那有什麼特異功能嗎?比如時間暫停啊、瞬移啊、復活什麼的。」
「沒有哦。」
就這啊。
我大失所望。
「這種特殊體質對我們可能壞處大於好處,」他雲淡風輕地介紹着,好像在說一種與他無關的新型生物,「擁有植物特性的人類,帶着奇特的香氣,從小就與旁人與衆不同。」
「不過成年之後就會好很多,」他繼續說着,「基本上就和正常人類沒什麼區別了。」
恰在此時,我收到取單提醒,去吧檯把他的也取來了。
拿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點單的時候心不在焉,點了瑞納冰。
正在生理期的我直接痛苦面具。
他不動聲色地把他的熱飲換給我。
「少喝點冷的。」
我捧着那杯咖啡,感覺指尖有一點點燙。
「如果非要說好處的話,就是我們這個族羣,是聆聽他人願望誕生的。」
他垂了垂眼睛,「而報酬,就是可以成爲人的機會。」
我感覺不斷糾結於他的身份,有種揭人傷疤的違背良心感。
我喝了一口咖啡,被苦到了,表情不是很好看:「好啦,你不願意說完全可以不說,現在你和正常人類沒什麼區別,所以好好做人就行了。」
聽起來不像是可以安慰到人的話。
……
「好,」他摸了摸我的頭,輕柔地像給我戴了一頂絨帽,「那我就不說了。」
「光是可以行走,可以用雙眼看這世間的風景,對我來說都是無比的恩賜了。」他低頭淺笑,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我心裏忽然不是滋味。
我又想起之前他問我有沒實現的願望,但實在想不起來,所以姑且不打算提了。
日子還是在平淡地遊走着。
項目進行得很順利,我收到實踐報告終審稿的時候,發現上面都是詳細而又專業的批註。學長把這個發給我,用了個撓頭的表情:不知道怎麼回事,終審的老師太認真了,要是換作以前,頂多就留一句要使用科學性強描寫的批註。
我看着我那份終審報告,上面都把表述不當或者不完美的地方畫出來,重寫或者做補充過了,讓我想起小時候做的錯題摘錄本,也是這樣密密麻麻的。
把這篇終審報告改完看完,確實學到了很多知識,也掌握了科學寫作的技巧,感覺大有裨益。
羣裏有學姐看到這篇報告,也是很感動老師的負責,提出項目結束的慶功宴上請這位老師一起來。
幾天後的慶功宴。
見到穆衡知的時候我甚至都不驚訝了。
一句「好巧」就掩蓋了好多小心思。
乍見之歡,久見亦怦然,大概是這種感覺吧。
「寫得真夠幼稚的,以後畢業論文不知道你怎麼辦。」他捏了捏我的臉,驚奇地發現我沒躲,瞳孔微微一縮。
「早就猜到是你改的了。」我眨了眨眼睛,「跟你上課時候用的筆記模式太像了,老古板,格式從來都是一個樣。」
他攏了攏圍巾,只露出一雙笑眼:「這麼冷了還用冷刀子捅老師,心寒。」
「那就換成熱烙鐵。」我嘴貧道。
「長官,我是嘴很硬的人,怎麼審問我都沒有用的。」他話裏帶着笑意,輕推着我往玄關走。
我可能在外面站久了,腦子忽然一熱,說道:「嘴硬?不親一下怎麼知道硬不硬?」
他一回頭,正對上我的眼睛。
清澈的眸子閃過一絲晦色,他低下頭來,我後退,發現腳跟已經貼到牆壁。
「怕了?」他眯起眼睛,手指摩挲着我的下巴,我只能抬頭望着他。
「別調戲我,我沒有定力的。」他切換了一副無辜的樣子。
我覺得有些赧然,進去坐下了。
「感謝夢夢學姐親自下廚!並且提供場地!」石目彥學長瘋狂地鼓着掌,看着我和穆衡知進來時,手都拍紅了。
張曉菲早就空降來了,她揮揮手,讓我坐她旁邊。
穆衡知被帥氣學長拉走,坐他們男的一堆裏了。
「謝謝大家,其實是點的外賣~」夢夢學姐訕笑着,大家也跟着笑起來。
「那倒不如去穆老師店裏。」帥氣學長看到坐在我旁邊的張曉菲,自我介紹道,「我叫周逸凡,歡迎今天也來參加!」

「謝謝,其實是聽說我姐妹趁機會過生日,順帶來的~」張曉菲撩了撩頭髮,不易察覺地掐了一下我的大腿。
「對!」我忍痛配合她的表演,「菲菲是來慶祝我生日的。」
穆衡知低低地笑着,眉眼彎彎,難得看他一直笑。
周逸凡舉起酒杯,大家也順勢舉起酒杯或者果汁,大喊:「收官快樂!」
夢夢學姐點燃了中間蛋糕的蠟燭,看着我道:「還有!祝我們的美女小學妹王洛安生日快樂!安安二十歲啦!」
幾個學長學姐開始帶頭唱起生日歌,就是那麼幾句話,每年都聽,但是每年身邊都是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感受和心境。
這一個學期以來,共同努力完成一個科創項目,磕磕絆絆但大家相互扶持,走過不少艱難險阻,最終還是完美收官了。
無論結果如何,對你對我對他,都是最美好的回憶。
我輕輕地許了一個願望,那個願望就坐在我對面,願望像天上的月亮,跟着我,但好像一直不會屬於我。
愛意野蠻生長,可將月亮私有嗎?
還有就是,希望友誼長存。
我一口氣吹滅了所有蠟燭,大家鼓起掌來。
張曉菲招呼着切蛋糕,每個人都分到一塊,快樂和甜蜜隨着蛋糕的被消滅,愉快地充溢在空氣裏。
酒足飯飽後大家東倒西歪,我喝得不算多,但也有些微醺了。
曾經說過的話還在腦海裏迴盪。
——「我要是喜歡一個人,都會大大方方去告白的。」
酒後壯膽,我遍尋穆衡知不得,發現他在陽臺上,靜靜地吹着晚風。
他的眼神不是很清明,可能喝多了,在吹風醒酒。
我走到他旁邊,有樣學樣地趴在陽臺欄杆上。
我在心中悄悄又快速地做了決定。
看他圍着圍巾,我雙手撩起他的圍巾,隔着圍巾捂住他的耳朵,這個動作有些困難,我要踮腳才能做到。
他被我捂住耳朵,因爲喝醉了反應很慢,看起來傻傻的。
在他拿開我的手之前,我說了那句在心裏排練了很久的話:「穆衡知,我喜歡你。」
他眼神看起來不是很清醒,如果沒有回應的話,可能就是對我沒有太大的感覺了。
結果他舉起雙手,將我的手拿下來,放進他的手裏握着。
「王洛安,我醉了,但我沒傻,我聽不見,但我看得見。」
我回頭看了看,陽臺門不知什麼時候被裏面的人關上了,窗簾也被拉上了。
我臉特別紅,也前所未有地緊張。
我期待他的回答,無論拒絕還是答應,也算爲這段時間的心動作結。
心跳如擂鼓之時,他低頭,在我額頭落下一個輕柔的吻,如蜻蜓點水,風過柳梢。
這個吻裏飽含了珍惜和小心翼翼。
在觸碰到我的額頭時我感到他在顫抖。
他放開我的雙手,抱住我,我們聆聽着彼此加速的心跳。
濃郁的梔子花香將我包圍,我彷彿置身萬畝花海。
我想起那個被我遺忘的願望了。
是一個月夜許下的,只有梔子花知道的願望。
「六歲的安安想在以後遇到一個只愛我一個的男朋友。」
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的願望,但是有「人」一直記了下來。
十四年前的花香走過四季,在寒冷的冬日將我包圍。
在這一刻,我明白總有人會爲我而來。
我和他一起蹲了下來,冬日的寒風灌進陽臺,吹得齒縫覺得塞牙。
「我們的祖先是 Flora,」他輕輕地說道,「希臘的花神。」
「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他把圍巾解下來,把我包得只剩一雙眼睛,我便用我的眼睛把他勾勒下來,藏在心裏。
「可是花如果有自主意識,也能感知人之悲喜。於是便有不少花朵,想變成人類。
「代價也很大,因爲降生多選擇十二歲這個年齡,一年十二個月,是花神喜歡的數字。所以大多數會被當作孤兒。
「我就是被一對夫婦收養的,因爲他們生了一個女兒之後想要一個兒子,但是這家的夫人受了損傷,不能再生孩子了。
「花朵都很有靈性,所以我很聰明,學業上沒什麼問題,但是我小時候的習性,就和花朵無異。
「就比如上上課突然出去淋雨或者曬太陽。
「他們說我是沒媽的孩子,沒人管的野孩子。」
他垂眼,月光傾瀉在他臉上,睫毛投下陰影。
「幸好成年以後就不怎麼依賴花朵習性了。我也漸漸被接受成爲正常人。
「在家裏只有那個女孩子願意叫我哥哥,把我當作家人,養父母因爲我六年多的反常表現,從來沒有把我當作他們的兒子,更像是家裏養的狗,不餓死就行。
「我成年以後的學費都是自己勤工儉學做兼職跑來的。
「去年的時候他們出了國,把房子給了我,算是給我一個交代。
「我的妹妹才十四歲,她偷偷給了我一個閒魚賬號,說這是她爲我攢下的錢。
「我發現她把自己收集的裙子基本上都賣掉了,閒魚需要成年人才能註冊售賣,所以之前她用的都是我的個人信息。
「這筆錢不是小數目,我沒有用,只是幫她把沒賣完的裙子賣掉,然後攢下這筆錢,或許以後她什麼時候回來,我再還給她。
「我離開了那座房子,自己付了首付換了房子,如果他們以後回來的話,房子也會歸還給他們的。」
他輕描淡寫地講着他在人類世界做局外人的這段人生,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我沉默着,輕輕地抱了抱他。
「花朵降生於世,是爲了滿足人類的願望而獲得軀殼,所以我逃避去給人類實現願望。

「但當我變成人類,我發現糟糕的事情,我也有了願望,有了私心。」
他解開我的圍巾,左手護住我的後腦勺,低頭吻了下去。
「我的願望是你。」
愛意走過春秋冬夏,有朵花將人類私有。
你願望中的那個人終將爲你奔赴而來,不要自慚形穢,你永遠值得被愛。(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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