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秦嶼同時重生了。
這一世,他沒有從繼父的手中救下我,我們相見不語,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如願將小青梅寵成小公主,成了大院裏人人羨慕的金童玉女。
而我獨自踏上了下鄉的火車。
三年後,我考上京大,重回大院。
一向冷靜自持的秦嶼卻抱緊我不肯鬆手,「老婆,我後悔了,我不要裴欣欣了,我們結婚好不好?」
彼時裴欣欣挺着大肚子,一臉慘白的站在他身後。
我抬手就扇了他一耳光,「秦嶼,人渣做一次就夠了!」
轉身,我對着剛剛過來的賀承洲撒嬌,「老公,我手疼。」
-1-
陝北的烈日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按在我的後頸上。
我咬緊牙關,將鐮刀揮向面前金黃的麥稈。
汗水順着眉骨滑進眼睛,刺得生疼,但我顧不上擦。
「城裏來的丫頭,別太拼命,當心中暑。」旁邊的大嬸遞來一個破舊的軍用水壺。
我道謝接過,小口啜飲。
水帶着鐵鏽味,卻比什麼都甘甜。
這是我下鄉的第三週,手掌上的水泡已經磨破,結成厚厚的繭。
「阮晴是吧?今天你這塊地割得比有些老把式還快。」生產隊長老李走過來,黝黑的臉上帶着讚許的笑容。
我抿嘴笑了笑,沒說話。
沒人知道,肉體上的疼痛反而讓我感到踏實——至少這證明我還活着,而且是按照自己的意願活着。
收工哨響起時,我的腰已經直不起來了。
跟着其他知青拖着步子往知青點走,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騷動。
「賀家小子回來了!」
人羣自動分開一條道。
我回頭,看見一個高個子青年大步走來,肩上扛着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他穿着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不同於村裏其他人被曬得黝黑的膚色,他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鼻樑高挺,眉骨投下的陰影讓眼睛顯得格外深邃。
「那就是村支書的兒子賀承洲,在縣裏機械廠上班,週末纔回來。」同屋的女知青張曉芬湊到我耳邊小聲說,「村裏多少姑娘眼巴巴等着給他當媳婦呢。」
賀承洲似乎察覺到我們的視線,轉頭看過來。
目光相觸的瞬間,我本能地低下頭。
前世養成的條件反射——不與男性對視,不引起注意,儘量做個透明人。
「新來的知青?」低沉的男聲在面前響起。
我抬頭,發現賀承洲已經站在我面前,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混合着機油和陽光的氣息。
他比我高出一個頭,不得不微微俯身。
「阮晴。」我簡短地回答,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他挑了挑眉,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突然說:「你眼角有傷。」
我心頭一跳,下意識摸了摸已經結痂的傷處。
那是王德海用戒指劃的。
「走路不小心撞的。」我隨口編了個謊。
賀承洲的眼睛眯了眯,顯然沒信,但也沒追問。他從帆布包裏掏出一個小紙包遞給我:「廠裏醫務室拿的,對傷口好。」
沒等我反應,他已經轉身走開,只留下一句:「別沾水。」
我愣在原地,紙包在手心裏發燙。
「稀奇,賀承洲平時對知青愛答不理的。」張曉芬驚訝地說,「他給你什麼了?」
我打開紙包,裏面是幾片磺胺嘧啶銀,確實是治療外傷的好藥。前世醫學院的知識自動浮現在腦海。
「沒什麼,普通藥片而已。」我重新包好,塞進口袋。
晚飯後,我藉口散步,獨自來到村後的小溪邊。
月光下,水面泛着細碎的銀光。我蹲下身,藉着倒影查看臉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仔細看還是能發現淡淡的疤痕。
「藥好用嗎?」
我嚇得差點跌進水裏,回頭看見賀承洲靠在一棵老槐樹上,手裏轉着一根草莖。
「你怎麼在這裏?」我站起身,迅速拉開距離。
「這是我家的地。」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排窯洞,「我每天都來這洗澡。」
我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慌忙轉身要走。
「等等。」他兩步跨到我面前,「你那傷不是撞的,是被人打的。」
不是疑問句,是陳述句。
我攥緊拳頭:「不關你的事。」
「是不關我的事。「他出人意料地點頭,「但你不用在我面前裝模作樣。我看得出來,你跟其他知青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我忍不住問。
賀承洲歪頭打量我,月光給他的側臉鍍上一層銀邊:「他們下鄉是被迫的,你是自願的。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你在用勞動懲罰自己。」
我呼吸一滯。
這個陌生人一眼看穿了我。
「你胡說。」我聲音發顫。
他聳聳肩,從口袋裏掏出一本書扔給我:「聽曉芬說你在看醫學書?這個可能對你有用。」
藉着月光,我看清那是一本《赤腳醫生手冊》,書頁已經翻得卷邊,但保存完好。
「我奶奶留下的。」他語氣平淡,「反正我也用不上。」
說完,他轉身走向溪流深處,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我捧着書站在原地,心臟跳得厲害。
回到知青點,其他人都已睡下。
我輕手輕腳地點亮煤油燈,翻開那本手冊。扉頁上工整地寫着「賀淑蘭」三個字,筆跡娟秀。
書頁空白處密密麻麻記滿了筆記,有些地方還畫了精細的人體解剖圖。
這絕不是一個普通農村婦女能寫出來的東西。
正當我出神時,一張紙條從書頁間滑落。
上面是一幅素描,畫的是我在麥田裏彎腰收割的背影,線條簡潔卻傳神。角落裏寫着日期——正是我下鄉的第二天。
我吹滅油燈,在黑暗中睜大眼睛。
這個賀承洲,到底是誰?
-2-
縣城機械廠的宿舍裏,秦嶼盯着手中的信紙發呆。
信是寫給阮晴的,已經寫了十幾封,卻一封都沒寄出去。
「阿嶼,看我新買的髮卡好看嗎?」裴欣欣推門而入,頭上彆着個誇張的蝴蝶結。
秦嶼迅速把信塞進抽屜,勉強笑了笑:「好看。」
裴欣欣撅起嘴:「你都沒仔細看!自從阮晴走後,你就魂不守舍的。」
「胡說什麼。」
秦嶼皺眉,「我跟她已經沒關係了。」
「那你爲什麼還留着她的照片?」裴欣欣突然拉開抽屜,抽出那張秦嶼和阮晴在去年春節的合影。
秦嶼一把奪回照片:「別亂翻我東西!」
裴欣欣眼圈一下子紅了:「你兇我?爲了那個不要臉的賤人兇我?」
「閉嘴!」秦嶼猛地站起來,卻在看到裴欣欣的眼淚時軟化了語氣,「對不起,欣欣,我只是……最近工作太累了。」
裴欣欣撲進他懷裏,抽泣着說:「阿嶼,你答應過只對我一個人好的。阮晴那種出身的女孩子,根本配不上你……」
秦嶼機械地撫摸着她的頭髮,目光卻落在抽屜裏那些未寄出的信上。他想起火車站裏阮晴那雙絕望的眼睛,心裏像壓了塊石頭。
他不知道的是,這一世的阮晴,已經不再是那個等待救贖的女孩了。
-3-
第二天清晨,我比往常起得更早,揣着那本《赤腳醫生手冊》來到麥田。
空氣中瀰漫着青草香氣。
我找了個乾淨的田埂坐下,如飢似渴地閱讀起來。
前世爲了秦嶼放棄學醫的夢想,這一世,我要親手撿回來。
「這麼用功?」
賀承洲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抬頭,逆光中他的輪廓鍍着一層金邊,手裏拎着個竹籃。
「書很好,謝謝。」我合上書,準備起身去上工。
「等等。」他蹲下身,掀開竹籃上的布,「我奶奶做的饃,多帶了幾個。」
籃子裏是幾個還冒着熱氣的雜糧饃,旁邊居然有一小罐蜂蜜。這在物資匱乏的農村簡直是奢侈品。
「不用……」
「別廢話,喫完纔有力氣幹活。」他直接塞了一個到我手裏,「我看你這兩天都沒怎麼喫食堂。」
我愣住了。確實,知青點的大鍋飯油水太少,我總喫不下。沒想到他連這個都注意到了。
「爲什麼對我這麼好?」我警惕地問。
賀承洲笑了,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誰說我對你好了?我奶奶囑咐我照顧新來的知青,特別是你這種弱不禁風的城裏丫頭。」
「我不弱。」我咬了一口饃,蜂蜜的甜香在舌尖化開。
「看出來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我結繭的手掌,「下午別去上工了,大隊部要人整理藥材,我跟隊長說了讓你去。」
我驚訝地抬頭:「爲什麼?」
「書上學的知識,總得實踐吧?」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別忘了把藥塗上,留疤就可惜了。」
說完,他大步流星地走了,留我一個人坐在田埂上,嘴裏還含着半口甜饃。
那天下午,我在大隊部的衛生室見到了賀承洲的奶奶——賀淑蘭。
七十多歲的老人腰板挺直,梳着一絲不苟的髮髻,正在整理藥材。
她抬頭看我的瞬間,我彷彿被 X 光掃過全身。
「小洲說你想學醫?」她聲音不大,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我緊張地點頭。
「認識這是什麼嗎?」她拿起一片曬乾的草藥。
「黃芪,味甘性微溫,歸肺脾經,能補氣昇陽,益衛固表。」我脫口而出。
賀奶奶眼睛一亮:「有點底子。來,幫我分揀這些藥材。」
整個下午,我沉浸在草藥的香氣中。
賀奶奶話不多,但每句都切中要害。
她教我辨認藥材的真僞優劣,講解配伍禁忌,甚至讓我試着給一個割傷手指的村民清創包紮。
太陽西斜時,賀奶奶突然問:「爲什麼學醫?」
我手上的動作一頓。前世,我曾爲了討好秦嶼的母親而學過一些皮毛。這一世,我……
「爲了不靠別人。」我最終說,「爲了能救自己,也能救別人。」
賀奶奶深深看了我一眼,點點頭:「明天還來。」
回知青點的路上,我的腳步輕快了許多。經過溪邊時,我看見賀承洲蹲在一塊大石頭上,就着最後一縷天光在畫什麼。
我悄悄走近,發現他在畫溪流對岸的一叢野花,筆觸細膩得不可思議。
「你果然會畫畫?」我忍不住問。
他顯然沒聽見我靠近,手一抖,鉛筆在紙上劃出一道長線。
「走路沒聲的?」他皺眉,卻沒有真的生氣。
「畫得真好。」我由衷地說。
賀承洲合上素描本:「隨便畫畫。在廠裏有時候要畫零件圖,練出來的。」
我知道沒那麼簡單。那本手冊裏的解剖圖,還有他畫我背影的素描,都顯示他受過專業訓練。
「謝謝你,推薦我去衛生室。」我轉移話題,「賀奶奶懂得真多。」
「她以前是軍醫。」賀承洲突然說,「解放前在上海最好的醫學院讀書,後來跟着部隊來了陝北,就留下了。」
我瞪大眼睛:「那她……」
「我爺爺是她的病人,後來成了她丈夫。」賀承洲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我們家的事,以後慢慢告訴你。」
這個「以後」讓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爲什麼?」我又問出這個問題。
賀承洲停下腳步,轉身看我。
暮色中,他的眼睛像兩潭深水:「因爲我覺得,你也有故事要講。」
我們隔着一段距離對視,誰都沒再說話。遠處傳來知青點開飯的鐘聲,我如夢初醒,匆匆道別。
跑出一段距離後,我鬼使神差地回頭。
賀承洲還站在原地,月光給他的輪廓描上一層銀邊。
見我回頭,他舉起手輕輕揮了揮。
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這一世,也許真的會不一樣。
-4-
雨水已經連續下了三天。
我趴在衛生室的窗臺上,望着外面如注的暴雨。
雨水在黃土坡上衝刷出一道道溝壑,匯成渾濁的溪流。賀奶奶坐在煤油燈下研磨藥材,木杵與石臼碰撞發出規律的咚咚聲。
「這雨再不停,怕是要出事。」賀奶奶頭也不抬地說。
我點點頭。
前世這個時候,陝北確實發生過一次特大洪水,沖垮了好幾個村子的房屋。
那時我在城裏,只在報紙上看到過簡短的報道。
「阮晴!阮晴!」張曉芬突然衝進衛生室,渾身溼透,臉色煞白,「快!後山塌了,李隊長讓所有人去幫忙轉移村民!」
我抓起賀奶奶事先準備好的醫藥包就往外跑。
雨水像鞭子一樣抽在臉上,幾乎睜不開眼。村裏已經亂成一團,男人們扛着沙袋往河邊跑,女人們抱着孩子往高處轉移。
「知青都去王村幫忙!那邊地勢低,最危險!」李隊長在雨中大吼。
我和其他三個知青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王村趕。
還沒到村口,就聽見轟隆一聲巨響,接着是人們的尖叫。
「河堤垮了!快跑啊!」
渾濁的洪水像一頭掙脫鎖鏈的猛獸,瞬間吞沒了王村的邊緣。我眼睜睜地看着一棟土房在洪水中像積木一樣倒塌。
「老人和孩子先走!」我大喊,「去後山的高地!」
我和其他知青挨家挨戶敲門,幫助行動不便的老人撤離。水已經漫到膝蓋,每走一步都像在對抗無形的阻力。
「還有人嗎?」我站在王村最後一家門口喊道。
「有……有人……」微弱的回應從裏面傳來。
我推開門,看見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太癱坐在炕上,渾濁的眼睛裏滿是恐懼。洪水已經漫進了屋子,炕沿都被淹沒了。
「婆婆,我背您出去!」我蹲下身,讓老人趴到我背上。
老人很輕。
但即便如此,在齊腰深的水中負重前行也幾乎耗盡了我的力氣。洪水裹挾着樹枝和雜物不斷撞擊我的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姑娘……放下我吧……」老人在我耳邊氣若游絲地說。
「別說話,抓緊我!」我咬緊牙關。
突然,一陣劇痛從小腿傳來。
不知什麼東西劃破了我的腿。
溫熱的血順着腿流下,在冰冷的洪水中格外明顯。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堅持住……快到了……」我對自己說,但聲音聽起來那麼遙遠。
就在這時,我腳下一空,整個人向前栽去。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我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接住了我和背上的老人。
「阮晴!抓住我!」
是賀承洲的聲音。
我努力睜開眼,看見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緊繃着,雨水順着他的脖子流進衣領。
他一手抱着老人,一手緊緊摟着我的腰,在洪水中艱難前行。
「賀……賀承洲……」
「閉嘴,省點力氣。」他厲聲說,但手臂卻收得更緊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終於到達高地。
賀承洲把老人交給等在那裏的村民,然後轉身一把抱起已經站不穩的我。
「你瘋了嗎?」他把我放在一塊乾燥的石頭上,單膝跪地檢查我腿上的傷口,聲音裏是我從未聽過的顫抖,「王村是最危險的地方,你一個女孩子……」
「我是知青,和大家一樣。」我虛弱地反駁,卻因爲腿上的疼痛倒抽一口冷氣。
賀承洲的臉陰沉得可怕。他撕開我的褲腿,露出那道猙獰的傷口,從醫藥包裏拿出酒精直接澆了上去。
「啊!」我疼得弓起身子,眼淚瞬間湧出。
「活該。「他嘴上這麼說,手上的動作卻輕柔了許多,「傷口裏有泥沙,必須清理乾淨。」
我咬着嘴脣看他熟練地清創、上藥、包紮,手法專業得不像個普通工人。
「你懂醫術?」
「我奶奶教的,她那麼厲害,我總能學會一點。」他簡短地回答,然後突然抬頭直視我的眼睛,「爲什麼這麼拼命?那老人你根本不認識。」
我移開視線:「換作是你,你也會這麼做。」
賀承洲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你說得對。「
他站起身,脫下自己的外套裹在我身上:「在這等着,我去看看還有沒有人需要幫忙。」
「我也去……」
「你敢動一下試試。」他眯起眼睛,語氣不容置疑,「這是命令,不是請求。」
我怔住了。
這一刻的賀承洲身上有種莫名的威嚴,完全不像是平時那個懶散的農村青年。
沒等我回答,他已經轉身衝進雨幕中。
-5-
我裹緊他的外套,上面還殘留着他的體溫和淡淡的機油味。
遠處,賀承洲的背影在洪水中時隱時現,像一堵移動的牆,把一個個被困村民護送到安全地帶。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麼叫做真正的勇敢。
不是前世秦嶼那種表演式的英雄主義,而是在危難時刻默默承擔的無言擔當。
雨終於小了,洪水也開始退去。
賀承洲回來時,臉色蒼白得嚇人,嘴脣都泛着青紫。
「你需要換件乾衣服。」我擔憂地說。
他搖搖頭:「先送你回知青點。傷口不能沾水,這幾天別幹活了。」
「不行,洪水過後最容易爆發疫情,衛生室肯定忙不過來……」
賀承洲嘆了口氣:「倔得像頭驢。」
最終我們各退一步——他同意我去衛生室幫忙,但必須每天讓他檢查傷口。
回村的路上,我們遇到了其他知青。張曉芬一看見我就撲過來:「阮晴!你嚇死我了!他們說你去王村救人,後來就找不到你了……」
「我沒事,多虧了賀承洲。」我指了指身後。
張曉芬瞪大眼睛,湊到我耳邊小聲說:「他抱你回來的?全村人都看見了!」
我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
前世和秦嶼談戀愛時,我都沒在公開場合這麼親密過。
「特殊情況而已。」我低聲說,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賀承洲站在不遠處,正在和李隊長說話。他似乎感應到我的視線,抬頭對我點了點頭,然後繼續投入救災工作的討論中。他的側臉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堅毅,與平日裏的散漫判若兩人。
這個人,到底有多少面是我不知道的?
-6-
洪水過後的第三天,瘟疫開始冒頭。
好幾個村民出現腹瀉、發熱的症狀,衛生室擠滿了人。
「是痢疾和傷寒。」賀奶奶皺着眉頭說,「水源被污染了。」
我主動請纓去檢查村裏的水井和蓄水池。
賀承洲不知從哪聽說了,非要跟我一起去。
「我一個人可以……」
「閉嘴,走路都一瘸一拐的還逞強。」他不由分說地接過我手中的檢測工具,「指給我看要測哪裏就行。」
我們花了整整一天時間,走遍了村裏所有的水源地。
賀承洲負責取樣,我負責檢測和記錄。配合默契得彷彿已經共事多年。
ṱú⁻「這口井的水質最好。」我指着村東頭的老井說,「應該優先供應給病人和老人。」
賀承洲點點頭,立刻去找李隊長安排。他的行動力總是讓我驚訝——想到就做,絕不拖泥帶水。
傍晚時分,我們在衛生室後院支起一口大鍋,熬製預防疫病的中藥湯劑。
「金銀花、黃芩、板藍根……」我一邊稱量藥材一邊喃喃自語。
「這些我還沒教,你已經懂了?」賀奶奶突然問。
我手一抖,差點打翻藥秤:「以前……看過一些醫書。」
賀奶奶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沒再多問。但我知道,這位老軍醫沒那麼好糊弄。
湯藥熬好後,村民排着隊來領。
我和賀承洲負責分發,他盛藥,我叮囑注意事項。
「一天兩次,連喝三天……」
「服藥期間忌食生冷……」
「孩子減半……」
重複的話說了上百遍,嗓子都啞了。
賀承洲默默遞來一杯蜂蜜水,溫度剛好。
「謝謝。」我小口啜飲,甜味滋潤了幹痛的喉嚨。
「你記得真清楚。」他指的是我那些醫囑,「像背過似的。」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書上看的。」
賀承洲沒再追問,但我知道他在觀察我,就像我也在觀察他一樣。
夜深了,最後一位村民也領完藥離開。
我累得幾乎站不住,靠在牆邊揉着痠痛的腰。
「坐下。」賀承洲不知從哪搬來一張凳子,「我給你換藥。」
我乖乖坐下,捲起褲腿。傷口恢復得不錯,但周圍已經淤青了一大片。賀承洲的手很穩,消毒、上藥、包紮一氣呵成。
「你經常給人包紮?」我忍不住問。
「嗯。」他頭也不抬,「廠裏經常有人受傷,醫務室忙不過來就叫我幫忙。」
「爲什麼叫你?」
賀承洲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因爲我學得快。」
這個回答避重就輕,但我已經學會不再追問。
每個人都有不想說的祕密,尤其是重生這種事,說出來只會被當成瘋子。
「好了。」他輕輕拍了拍包紮好的傷口,「明天別來了,休息一天。」
「不行,還有那麼多病人……」
「阮晴。」他突然連名帶姓地叫我,聲音低沉,「你不是救世主,適當休息才能幫更多人。」
我張了張嘴,卻找不到反駁的話。
前世從來沒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秦嶼要麼把我當易碎的瓷器,要麼就嫌我太過依賴他。
「……知道了。」我最終小聲答應。
賀承洲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聽話,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難得見你這麼乖。」
他的笑容在煤油燈下格外溫暖,讓我想起小時候母親還在時,冬天裏烤紅薯的香氣。
「賀承洲,」我鬼使神差地問,「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這是第三次問這個問題了。
前兩次他都糊弄過去,但這次,他沉默了很久。
「因爲……」他剛要開口,衛生室的門突然被推開。
「阮晴!有你的信!」張曉芬舉着一沓信封衝進來,「從城裏寄來的,好多封!」
我僵在原地。
那些信封上熟悉的字跡刺痛了我,是秦嶼。
他怎麼會知道我的地址?
-7-
賀承洲敏銳地察覺到了我的異常:「朋友?」
「……算是吧。」我接過信,直接塞進了醫藥包,沒有拆開的意思。
張曉芬瞪大眼睛:「你不看看嗎?都攢了七八封了!」
「不急。」我勉強笑了笑,「先忙完這幾天再說。」
賀承洲的目光在我和醫藥包之間轉了個來回,什麼也沒說。但當我收拾東西準備回知青點時,他堅持要送我。
雨後的夜空格外清澈,星星像被擦亮的鑽石。
我們沉默地走在泥濘的小路上,各自想着心事。
「到了。」他在知青點門口停下,「明天……真不來了?」
我搖搖頭:「來,但會注意休息。」
賀承洲笑了,ṱū⁾伸手輕輕拂去我頭髮上不知何時沾到的草屑:「倔驢。」
這個親暱的動作讓我們都愣住了。
他的手懸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晚安。」最後他收回手,轉身大步離開。
我站在門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跳快得不像話。
醫藥包裏那些未拆的信件彷彿有千斤重,壓得我喘不過氣。
這一世,我本以爲已經徹底告別了前世的情債。
但秦嶼的信和賀承洲的眼神同時提醒我:過去和未來,從來都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題。
-8-
回到宿舍,我把秦嶼的信原封不動地塞進箱子最底層。
現在不是處理這個的時候。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比如明天的巡診,比如賀奶奶說要教我鍼灸,比如……賀承洲那個未說完的回答。
躺在牀上,我摸出枕頭下那本《赤腳醫生手冊》,翻到扉頁。
賀淑蘭三個字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這個家族,這個村莊,還有那個謎一樣的青年,正在一點點走進我的生命,而我竟然不排斥這種改變。
夜裏,我第一次沒有夢見前世的傷痛。
-9-
洪水退去後的第七天,縣裏派來了醫Ṱú₇療隊支援。我正幫賀奶奶整理藥材,衛生室的門簾突然被掀開。
「我們是縣醫院的,來協助防疫工作。」
熟悉的矜冷語調。
我緩緩抬頭,看見秦嶼穿着白大褂站在門口,胸前彆着實習醫生的徽章。
他比記憶中瘦了許多,眼下掛着濃重的青黑,但依然英俊得扎眼。
他的目光掃過衛生室,在看到我的瞬間凝固了。
「晴……阮晴?」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突然啞了。
我攥緊手中的藥碾,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前世這個時候,他應該正和裴欣欣籌備婚禮,怎麼會出現在陝北的醫療隊裏?
難道他是來找我的?
「認識?」賀奶奶敏銳地察覺到異常。
「大學同學。」我搶先回答,聲音平穩得自己都驚訝。
秦嶼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但很快換上專業的表情:「我們需要了解村裏目前的疫情分佈。」
賀奶奶示意我接待他們。
我深吸一口氣,拿出登記簿開始彙報病例情況,全程沒有看秦嶼一眼。
「腹瀉患者主要集中在東頭三戶人家……發熱病例已經隔離……」
我能感覺到秦嶼的目光一直黏在我臉上,特別在右眼角的疤痕處停留了很久。那道疤已經很淡了,但在特定光線下依然可見。
「阮醫生很專業啊。」醫療隊裏一位年長的女醫生讚歎道。
「是賀大夫教得好。」我微微側身,讓賀奶奶成爲視線焦點。
交接工作結束後,醫療隊要去查看隔離區。
秦嶼故意落在最後,在門口攔住我。
「晴晴,我們談談。」他壓低聲音,手指碰到我的袖口。
我猛地抽回手:「秦醫生,請叫我阮同志。」
他的眼神暗了下來:「你走後我去了你家,王德海說你……我找了你好久。」
「現在找到了,可以走了嗎?」我後退一步,撞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
「阮晴,隔離區的水樣檢測結果出來了。」
賀承洲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他的手穩穩扶住我的肩膀,「這位是?」
秦嶼的目光落在賀承洲的手上,臉色驟然陰沉:「我是阮晴的……」
「縣醫療隊的秦醫生。」我迅速打斷,「這位是我們村的賀承洲同志,機械廠技術員。」
兩個男人無聲地對峙着,空氣中彷彿有電流噼啪作響。
賀承洲今天穿着工裝褲和沾着機油的白背心,露出結實的手臂,與披着單薄白大褂的秦嶼形成鮮明對比。
「久仰。」秦嶼伸出手,笑容不達眼底,「聽說陝北民風淳樸,果然熱情。」
賀承洲握住他的手:「比不上城裏人【知書達理】。」
他故意加重最後四個字,拇指在秦嶼的醫師徽章上蹭了一下。
兩人的手同時收緊,指節泛白。
「秦醫生!該走了!」醫療隊的喊聲打破了僵局。
秦嶼鬆開手,深深看了我一眼:「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等他走遠,賀承洲立刻抓起我的手檢查:「他弄疼你了?」
「沒有。」我抽回手,「你怎麼來了?」
「聽說城裏來了醫療隊。」他眯眼望着秦嶼遠去的方向,「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穫。」
我皺眉,「你認識他?」
賀承洲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報紙,指着角落裏的一則訂婚啓事——秦嶼和裴欣欣的名字赫然在列,日期是兩週前。
「今早去縣裏取零件時看到的。」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看來這位秦醫生不太老實。」
我盯着那張報紙,前世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秦嶼的確是在這樣的夏天宣佈和裴欣欣訂婚的,當時我正躺在醫院裏,剛失去我們的孩子。
「阮晴?」賀承洲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臂,「你臉色很差。」
「沒事。」我把報紙還給他,「我去看看隔離區的藥熬好了沒有。」
賀承洲沒有追問,只是默默跟在我身後。
走到藥房門口時,他突然說:「他看你的眼神,不像看普通同學。」
我攪動藥鍋的手頓住了:「我們……曾經關係不錯。」
「多不錯?」
這個問題像一把小刀挑開我結痂的傷口。
我轉身面對賀承洲,決定說出部分真相。
「他本可以救我,但選擇了別人。現在我的死活與他無關。」
那是我重生後的夢魘。
-10-
重生那日,我被繼父藉着酒瘋騷擾。
林酒瓶砸在牆上的碎裂聲讓我渾身一顫。
「賠錢貨!你媽跑了,你就得替她受着!」王德海滿嘴噴着酒氣,搖搖晃晃地朝我逼近。
他的眼睛裏佈滿血絲,手裏握着半截破碎的酒瓶,鋒利的玻璃邊緣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着寒光。
我本能地後退,後背抵上了冰冷的牆面。
右眼角傳來陣陣刺痛——剛纔那一巴掌已經讓我半邊臉腫了起來。
我的視線不受控制地飄向窗外,那個熟悉的位置。
前世,就是在這個時候。
秦嶼會像英雄一樣踹開我家搖搖欲墜的木門,把醉醺醺的繼父一拳打倒在地。
然後他會溫柔地抱起瑟瑟發抖的我,在我耳邊輕聲說:「晴晴別怕,我來了。」
他會義無反顧將我帶走,給我一個暫時的家。
但那天。
王德海順着我的視線瞥了一眼窗外,獰笑着舉起酒瓶。「看什麼看!沒人會來救你!」
我的心臟劇烈跳動,耳朵裏全是血液奔湧的聲音。
窗外空蕩蕩的街道上沒有秦嶼的身影,沒有急促的腳步聲,沒有我期待中的救贖。
那一次,他沒有來。
酒瓶劃破空氣朝我襲來時,我猛地蹲下,聽到玻璃在頭頂上方炸開的聲音。
我顧不上四濺的碎片,趁王德海踉蹌的瞬間,從他腋下鑽了過去。
「小賤人還敢跑!」他怒吼着轉身,卻被自己散落的酒瓶絆了一下。
我沒回頭,衝向廚房抓起菜刀,雙手緊握擋在身前:「你再過來,我就砍死你!大不了同歸於盡!」
我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但握刀的手穩得出奇。
王德海愣住了,酒精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遲疑。
「瘋子!跟你媽一樣瘋!」他最終罵罵咧咧地退後,跌坐在破沙發上,伸手去摸另一瓶酒。
我保持着防禦姿勢慢慢後退到門口,然後轉身衝進夜色中。
夏夜的風裹挾着槐花的香氣拂過我火辣辣的臉頰,我跑得肺都要炸開,直到確認沒人追來才停下。
膝蓋一軟,我跪在路邊乾嘔起來,眼淚終於決堤。
他沒有來。
這一世,秦嶼選擇不再救我。
擦乾眼淚,我拖着疼痛的身體回到那個所謂的「家」。
趁王德海醉倒在沙發上時,迅速收拾了幾件衣服和藏在牀底下的積蓄,那是我偷偷做家教攢下的錢,原本打算用來和秦嶼一起去杭州旅遊的。
天矇矇亮時,我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充滿噩夢的小屋,把鑰匙放在桌上,輕輕帶上了門。
火車站人聲嘈雜,我攥緊單程車票,把傷痕藏在長袖襯衫下。
月臺上,知青們正與家人依依惜別,哭笑聲交織在一起。
我安靜地站在角落,像一抹灰色的影子。
然後我看到了秦嶼。
秦嶼穿着熨帖的白襯衫,臂彎裏掛着裴欣欣。
女孩扎着兩個小辮,眼睛紅紅的像只兔子,正拽着他的袖子撒嬌。他低頭對她說了什麼,惹得女孩破涕爲笑,在他肩上輕捶了一下。
相處時,秦嶼也是這樣哄我的。
他說裴欣欣只是鄰家妹妹,說我的敏感多疑讓他窒息,說如果我再不改變,我們就走不下去了。
最後他確實走了,在我流產後最需要他的時候,走進了裴欣欣的懷抱。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視線,秦嶼突然抬頭。
隔着嘈雜的人羣,我們的目光相遇了。
他的瞳孔猛地收縮,嘴脣微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僵硬地轉開了臉,把裴欣欣摟得更緊了些。
廣播響起,火車即將進站。
我拎起行李,頭也不回地走向檢票口。
過往我斂去自己重生的身份,只告訴賀承洲,秦嶼沒有守住對我的承諾。
但要怪他到底,倒也不用。
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再不聯繫就是。
我沒想到他會在婚後還對我糾纏。
賀承洲的眼睛在昏暗的藥房裏亮得驚人。
他向前一步,將我困在藥櫃和他之間,身上還帶着強烈但好聞的氣息。
他低頭湊近我的耳邊,呼吸拂過我的髮絲,「我最喜歡撿別人不要的寶貝。」
這句話本該輕佻,卻被他說的像一句誓言。
我抬頭想反駁,卻撞進他深邃的眼神里,那裏面的佔有慾燙得我心跳加速。
-11-
「你……別胡說。」我推開他,卻被他抓住手腕。
「阮晴,看着我。」
他難得嚴肅,「那個姓秦的要是敢騷擾你……」
「我能處理。」我掙開他的手,「我不是需要被拯救的弱者。」
賀承洲突然笑了:「我知道。當時那個拿着菜刀和醉鬼對峙的小姑娘,可比現在誠實多了。」
我震驚地瞪大眼睛:「你怎麼會……」
「你調查我?」
說實在的,我有些憤怒。
賀承洲有些不好意思,「隊裏會對每一個知青的來歷進行調查,我幫忙整理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你的。王德海後來因爲故意傷害罪進去,酒醒後他污衊想要告你偷錢逃走,警方來我們這調查,被隊內解釋壓下來了。」
我的雙腿突然發軟,不得不扶住藥櫃。
原來他早就知道,知道我拼命幹活的真相,知道我藏在堅強外表下的不堪過往。
「爲什麼……」我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既然知道我的過往,爲什麼還要跟我演戲,裝作想要了解我的樣子。
「我喜歡你,所以我想聽你說你的過去。」賀承洲嘆氣。
「我見過太多人在災難面前逃跑,但你不一樣。阮晴,你是在暴風雨中逆行的人。我想和你開始革命友誼。」
「我……」我心裏很亂。
外面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賀承洲迅速拉開距離,彷彿剛纔的對話從未發生。
但當秦嶼掀開門簾進來時,他故意俯身在我耳邊說了句話,惹得我耳尖發燙。
秦嶼的眼神瞬間結冰。
-12-
「阮晴同志,能請你帶我去看看水源消毒的情況嗎?」他硬邦邦地問。
剛巧回來的賀奶奶突然插話:「小阮去準備下午的鍼灸,我帶秦醫生去。」
老人精明的目光在我們三人之間轉了一圈,不由分說地把秦嶼拽走了。
賀承洲衝我眨眨眼:「老太太英明。」
「你剛纔故意的。」我小聲指控。
「嗯。」他大方承認,「看他變臉挺有意思。」
我正要反駁,他突然正色道:「不過說真的,他要是糾纏你,你就跟我在一起,氣死ṱůⁿ他。」
「我自己會處理。」我深吸一口氣,「這一世,我不會再爲任何人委屈自己。」
賀承洲敏銳地抓住了關鍵詞:「這一世?」
藥煮糊的焦味拯救了我。
我手忙腳亂地去搶救藥鍋,避開了這個危險的問題。
-13-
幾天後,秦嶼抓到了我落單的機會,趁着賀奶奶他們去開會,在藥房堵住了我。
「晴晴……」他聲音沙啞,「我找了你三年。」
「請叫我阮同志。」我攥緊手中的藥包,「秦醫生有事說事,我還要去送藥。」
「爲什麼躲着我?」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你知道我有多後悔嗎?那天我應該去救你的!」
我猛地抽回手,藥包散落一地:「現在說這些有意義嗎?你不是已經和裴欣欣訂婚了?」
秦嶼臉色驟變:「你怎麼知道?」
「《人民日報》第四版,訂婚啓事。」我彎腰撿藥,不讓他看見我的表情,「恭喜啊,金童玉女。」
「那不是我自願的!」他激動地蹲下身,強迫我與他對視,「自從你走後,我才明白……我愛的只有你。」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開我結痂的傷口。
「秦嶼,」我直視他的眼睛,「你知道王德海那天對我做了什麼嗎?」
他的瞳孔驟縮了下。
「他用酒瓶劃傷我的臉,想要強暴我,再把我賣到南方去。」我指着眼角的疤,「如果不是我拿起菜刀自衛,現在可能已經死了。」
秦嶼的臉色變得慘白:「我……我不知道會這麼嚴重……」
「你知道。」我冷笑,「前世你就知道。只是這一世,你選擇了袖手旁觀。」
「前世?」他震驚地瞪大眼睛,「你也……記得?」
這個反應證實了我的猜測。
秦嶼也是重生的,所以他纔會在婚後還來糾纏我。
「無所謂了。」我站起身,「這一世,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
秦嶼突然撲上來抱住我:「不,晴晴,給我一次機會!我知道錯了!這一世我一定會好好對你……」
「狗日的!放開她。」
賀承洲憤怒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手裏拎ṭű₂着兩條活魚,應該是剛從河裏抓的。魚還在掙扎,水珠濺在他緊繃的手臂上。
秦嶼鬆開我,挑釁地看着賀承洲:「這是我和阮晴的私事。「
「在陝北,沒有私事。」賀承洲把魚扔進水缸,慢條斯理地擦着手,「特別是當女同志明顯不願意的時候。」
兩人劍拔弩張地對峙着了。
我趁機退到賀承洲身邊:「我們走吧,還要去給五保戶送藥。」
「站住!」秦嶼攔住我們,「晴晴,你真的要跟這個鄉巴佬在一起?他配得上你嗎?」
賀承洲笑了,露出一排白牙:「秦醫生,您這身白大褂真乾淨,不像我們,整天跟泥土和機油打交道。」他故意展示自己沾滿油污的雙手,「但至少,我知道怎麼保護自己的女人。」
「你的女人?」秦嶼冷笑,「她跟我睡過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挖泥巴呢!」
這句話像一記耳光甩在我臉上。
我渾身發抖,幾乎站不穩。
賀承洲的反應快得驚人。他一把揪住秦嶼的衣領,將他抵在牆上:「道歉。」
「憑什麼?我說的是事實!」秦嶼掙扎着,「她全身哪裏我沒碰過?她就是個—」
砰!
賀承洲的拳頭狠狠砸在秦嶼臉上,打斷了他的污言穢語。
秦嶼踉蹌着後退,撞翻了藥櫃,各種藥材灑了一地。
「這一拳,是替你父母教育你尊重女性。」賀承洲甩了甩手,「現在,滾出我們的村子。」
秦嶼抹去嘴角的血跡,陰狠地瞪着我們:「阮晴,你會後悔的。這一世,我一定會讓你回到我身邊!」
他摔門而去,留下滿地狼藉。
我呆立在原地,手腳冰涼。
賀承洲蹲下身開始收拾散落的藥材,一言不發。
「對不起……」我艱難地開口,「把你牽扯進來……」
「該道歉的是他。」賀承洲頭也不抬,「你別放心上,女人的尊嚴跟男人無關。」
我蹲下來幫他一起收拾。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秦嶼的話像毒蛇一樣盤踞在我心頭。
「他說的……有一部分是真的。」
我最終打破沉默,「前世,我確實和他是夫妻。」
賀承洲頓了一下。
我深呼吸,升騰起勇氣。將重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
所以秦嶼的話,不全是對我的污衊。
我以爲賀承洲會害怕,現代人都相信科學。但他抬起頭,目光灼灼:「阮晴,過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願意給誰機會。你願意跟我在一起麼,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也不會讓你處於被選擇的處境。」
怎麼又跟我告白,我措手不及。
「我……我需要時間……」
「我知道。」他站起身,向我伸出手,「慢慢來,我等你。」
我猶豫了一下,把手放進他的掌心。
他輕輕一拉,將我帶起來,卻沒有立即鬆開。
「先去送藥吧,張大爺等着呢。」他自然地牽着我往外走,彷彿這是世界上最理所當然的事。
陽光透過門簾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我低頭看着我們交握的手,他的手掌寬厚溫暖,指節處還有剛纔打秦嶼留下的紅痕。
這一刻,我突然明白,重生給我的不僅是逃離悲劇的機會,更ƭŭ₁是重新選擇幸福的可能。
-14-
秦嶼離開後的第三天,縣醫療隊結束了在村裏的防疫工作。
我站在村口,看着醫療隊的卡車揚起塵土漸行漸遠。
秦嶼坐在車尾,目光死死鎖在我身上,直到轉彎處才消失不見。
「他看你的眼神像要喫人。」賀承洲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旁,遞給我一個洗乾淨的西紅柿。
我接過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在口腔迸開:「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怕了?」
「不。「我搖頭,「只是不想連累你和村裏。」
賀承洲輕笑一聲,突然伸手擦掉我嘴角的番茄汁:「就他?連我奶奶那關都過不了。」
他的拇指在我脣邊停留了一秒才收回,那一小塊皮膚頓時燒了起來。我假裝沒注意到這個親暱的動作,低頭繼續啃西紅柿。
「對了,」他轉移話題,「下週縣裏有高考複習班,我託人給你報了名。」
我猛地抬頭:「什麼?」
「你不是一直想考大學嗎?」他挑眉,「我看了你枕頭底下那本《高考數學》,上面寫滿了筆記。」
我耳根發熱。
原來他連這個都知道。
「謝謝,但……」我攥緊衣角,「我成分不好,政審可能……」
「我奶奶打過招呼了。」他輕描淡寫地說,「只要你憑本事考就行。」
我震驚地看着他。
賀奶奶的人脈比我想象的還要廣。
「爲什麼幫我?」
哪怕喜歡我,也爲我做太多了。我不知道怎麼回報。
賀承洲這次沒有迴避。
他望進我的眼睛,聲音低沉:「因爲我想看你飛得更高。」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輕輕轉開了我緊鎖的心門。
我臉紅道:「那我們一起考,一起上大學。都考上了,我就答應你。
我不想和我的革命戰友異地。」
「一起考上都去讀大學!」賀承洲聞言欣喜,與我勾了勾手。但他因爲工作的原因,沒辦法和我參加複習班,只能我去,然後他再拿着我的資料自己複習。
我回去細細整理了學習的資料,謄抄完,想交給他。
沒想到賀承洲和我說,秦嶼去縣裏找了招生辦的人。
我渾身一僵:「他做了什麼?」
-15-
「暫時還不清楚。」賀承洲皺眉,寬慰道:「但我奶奶已經讓人去查了。這幾天你別單獨行動,我送你上下工。」
我點點頭,心頭籠上一層陰霾。
秦嶼前世就擅長利用家族關係打壓異己,這一世顯然變本加厲。
接下來的日子,賀承洲說到做到,幾乎寸步不離地跟着我。
白天我們一起下地幹活,傍晚去衛生室幫忙,晚上他還會抽時間幫我補習數學。
「這個幾何題應該在這裏加輔助線……」
他坐在知青點的院子裏,用樹枝在沙地上畫圖。
煤油燈的光暈染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完美的下頜線。
我盯着他上下滑動的喉結出神,完全沒聽講解。
「阮晴?」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聽明白了嗎?」
「啊?」我猛地回神,「明白了。」
他眯起眼睛:「那你說說剛纔我講了什麼?」
我支支吾吾答不上來。賀承洲突然湊近,近到我能數清他的睫毛:「阮小晴同學,學習要專心。」
我的臉瞬間燒了起來:「誰讓你靠這麼近……」
「我的錯。「他後退一步,眼裏卻盛滿笑意,「不過你臉紅的樣子挺可愛的。」
「賀承洲!「我抓起一把土揚他。
他大笑着躲開,我們像兩個孩子似的在院子裏追逐打鬧,直到驚動了隔壁的張曉芬。
「喲,小兩口感情真好。」她趴在窗臺上調侃道。
我和賀承洲同時僵住。
他撓撓頭,罕見地有些無措:「那個……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嗯。」我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明天見。」
他走出幾步,又折返回來:「對了,後天我請假陪你去縣裏上課,記得準備乾糧。」
「好。」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我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
這種心跳加速的感覺,前世從未有過。
高考複習班開課那天,賀承洲天沒亮就來接我。
他借了村裏的驢車,車上還鋪了層稻草。
「上來。」他拍拍身旁的位置,「路遠,省點力氣。」
我爬上車,與他並肩而坐。
晨霧還未散去,空氣中瀰漫着青草和露水的氣息。
驢車吱呀吱呀地前行,我昏昏欲睡。
不知何時,我的頭靠上了賀承洲的肩膀。
他身體一僵,隨即放鬆下來,輕輕調整姿勢讓我靠得更舒服些。
「睡會兒吧,」他低聲說,「到了叫你。」
我迷迷糊糊地點頭,睡着了。
「阮晴!醒醒!」
急促的呼喚將我驚醒。
我睜開眼,發現賀承洲面色凝重地看着前方。
順着他的視線望去,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秦嶼站在縣中學門口,身邊是幾個穿中山裝的中年男子。
秦嶼也在其中,很顯然,他們掐着時間在這等我們。
賀承洲冷笑,「坐穩了。」
他甩了個響鞭,驢車加速衝向校門。
秦嶼看到我們,臉色瞬間陰沉。
「晴晴,」他攔住驢車,「我們談談。」
「沒空。」我冷聲拒絕。
秦嶼不依不饒:「你知道我是爲什麼來的。」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那幾個中年人,「介紹一下,這幾位是地區招生辦的領導。」
其中一個大腹便便的男子上前一步:「阮晴同志是吧?有人舉報你家庭成分有問題,我們需要重新審覈你的報考資格。」
我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前世就是這樣的手段,秦嶼利用家族關係取消了我的大學錄取資格,逼我不得不依附於他。
「什麼成分問題?」賀承洲跳下車,擋在我前面,「阮晴同志是響應號召下鄉的知識青年,政審材料清清楚楚。」
「這位同志,」秦嶼皮笑肉不笑地說,「組織上辦事,輪不到你插嘴。」眼看氣氛劍拔弩張,我拉了拉賀承洲的袖子:「算了,我們回去吧。」
「不行。」賀承洲紋絲不動,「今天這課必須上。」
他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阮晴同志的政治表現由我奶奶——賀淑蘭同志親自擔保。「
那幾個招生辦的人頓時變了臉色,互相交換着眼色。秦嶼難以置信地瞪着那封信:「你怎麼可能是賀家……」
「秦醫生,」賀承洲逼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要我把你父親挪用科研經費的事也捅出來嗎?」
秦嶼臉色刷地變白:「你、你胡說什麼!」
「是不是胡說,紀委查查就知道。」賀承洲拍拍他的肩,力道大得讓他踉蹌了一下,「現在,能讓開了嗎?」
秦嶼死死盯着我,眼裏翻湧着不甘和憤怒。
最終,他側身讓開了路。
「晴晴,」在我經過時,他低聲威脅,「你以爲這樣就能擺脫我?我們走着瞧。」
我沒有回頭,挺直腰桿走進了教室。
賀承洲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確認秦嶼離開後纔去辦自己的事。
一整天的課程我都心不在焉,腦海中不斷回放早上的衝突。
賀承洲到底是怎麼知道秦嶼父親的把柄?
賀奶奶有非常了不起的身世麼?竟然讓招生辦的人主動幫我辦理入學。
放學時分,我在校門口沒看到賀承洲,卻遇見了最不想見的人。
「上車。」秦嶼開着一輛軍用吉普停在我面前,「我們談談。」
我轉身就走。
吉普緩緩跟上來,秦嶼搖下車窗:「關於你母親的消息,也不想聽嗎?」
我的腳步猛地頓住。
「她去年就回國了,」秦嶼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現在在燕京醫院工作。」
我母親在我十歲時出國留學,從此杳無音信。
前世直到我死,都沒能再見到她一面。
「你……怎麼找到她的?」我聲音顫抖。
「上車,我就告訴你。」秦嶼打開副駕駛的門。
理智告訴我這是個陷阱,但對母親的思念壓倒了一切。
我正要邁步,一隻溫暖的大手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腕。
「抱歉,來晚了。」賀承洲不知從哪裏冒出來,額頭還帶着汗珠,顯然是一路跑來的。
他看了眼吉普車,眼神驟冷:「秦醫生,你真的比牛屎糖還粘。」
秦嶼的表情扭曲了一瞬:「賀同志,我和阮晴有些私事要談。」
「什麼私事需要單獨談?」
賀承洲紋絲不動,「不如當着我的面說。」
「你算什麼東西!」秦嶼終於撕破臉,「我和她的事輪不到你插手!」
賀承洲不慌不忙地從兜裏掏出一張照片:「就憑她是我未婚妻。我猜你是想拿我丈母孃的下落威脅她吧。」
照片上是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女子,站在手術檯前。儘管時隔多年,我還是一眼認出了母親的面容。
「你怎麼會有她的下落?」秦嶼臉色大變,伸手要搶。
賀承洲敏捷地收回照片:「看來秦醫生也認識林教授啊。」
他轉向我,聲音柔和下來,「你母親上個月聯繫了我奶奶,她們是醫學院同學。林教授很安全,等你考上大學就能見到她了。」
我眼眶一熱,淚水差點奪眶而出。
「晴晴,」秦嶼還在做最後掙扎,「他騙你的!你母親根本……」
「夠了!」我打斷他,「秦嶼,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說完,我主動牽起賀承洲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
身後傳來秦嶼憤怒的砸方向盤的聲音,但我們誰都沒有回頭。
回村的路上,我和賀承洲並肩走在夕陽下,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長。
「謝謝。」我輕聲說,「又一次救了我。「
「不客氣。「他晃了晃我們交握的手,「不過這個待遇是暫時的,還是嗯?」
我故意逗他:「看你表現。」
「嘖,」他捏了捏我的指尖,「小沒良心的。」
我們相視一笑,默契地放慢了腳步。
夕陽將遠處的山巒染成金色,微風送來野花的香氣。這一刻,所有的陰影似乎都遠去了。
「對了,」我突然想起,「那張照片……」
「我奶奶給的。」賀承洲解釋道,「她和你母親一直有聯繫。當年你母親出國是執行祕密任務,不能透露行蹤。」
我心頭一震:「什麼任務?」
「這個……」他猶豫了一下,「等你考上大學,親自問她吧。」
我有了期待。
-16-
走到村口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繁星滿天。
「看!」賀承洲突然指着天空,「流星!」
我抬頭,恰好看見一道銀光劃過天際。
「快許願!「他閉上眼睛,神情虔誠得像個孩子。
我學着他的樣子閉眼,在心裏默默許下願望:希望這一世,能真正爲自己活一次。
睜開眼時,發現賀承洲正凝視着我,目光溫柔得不可思議。
「許了什麼願?」他問。
「說出來就不靈了。「我抿嘴笑。
他忽然抬手,輕輕拂去我髮間的草屑:「阮晴,等考上大學,」
話未說完,遠處傳來急促的呼喊聲:「小洲!阮晴!快回來!出事了!」
我們同時轉身,看見張曉芬氣喘吁吁地跑來:「村裏……來了一羣穿制服的人……說要抓阮晴!」
「什麼事情?」
我下意識想去看下情況。
賀承洲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先跑!」
我們轉身衝向村外的玉米地。
身後傳來嘈雜的人聲和手電筒的光束,但茂密的玉米杆很快遮蔽了一切。
「怎麼回事?」我邊跑邊問,心臟快要跳出胸腔。
賀承洲把我藏好,去打探消息。
沒一會,他跑來和我匯合。
「秦嶼狗急跳牆了。」賀承洲聲音緊繃,「他僞造了舉報信,說你偷竊集體財產。」
「什麼?」
「別怕,「他緊緊握着我的手,「我奶奶已經派人去縣裏了。我們先躲一晚上。」
我們在玉米地裏穿行了不知多久,終於到達一處隱蔽的山洞。這是獵人們臨時歇腳的地方,裏面有乾草和簡易的火塘。
賀承洲點燃一小堆火,暖黃的光亮驅散了洞內的黑暗。
「冷嗎?」他脫下外套披在我肩上。
我搖搖頭,卻不由自主地往火堆靠近了些。
夜間的山區確實有些涼意。
「餓了吧?」他從兜裏掏出兩個烤紅薯,「幸好我早有準備。」
我接過紅薯,熱乎乎的觸感從掌心傳來。
掰開的瞬間,香甜的氣息瀰漫開來。我們沉默地喫着, 各自想着心事。
「賀承洲,」我最終打破沉默, 「如果……如果我真的被抓了。」
「不會的。「」斬釘截鐵地說,「我奶奶天亮前就能解決。」
「我是說如果。」我固執地追問。
他放下紅薯, 直視我的眼睛:「那我就劫獄,帶你遠走高飛。」
這句本該玩笑的話,被他說得無比認真。
火光映在他的瞳孔裏, 像兩簇跳動的火焰。
「傻子。」我鼻子一酸,「爲了我值得嗎?」
「值得。」他伸手擦掉我不知何時流下的眼淚,「阮晴, 你比你自己想象的更重要。」
我再也忍不住, 撲進他懷裏放聲大哭。
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恐懼和不甘, 在這一刻決堤而出。
賀承洲輕輕拍着我的背。
「哭吧, 」他低聲說,「哭出來就好了。」
不知哭了多久, 我漸漸平靜下來,卻捨不得離開這個溫暖的懷抱。賀承洲的心跳聲透過胸膛傳來,穩健有力, 讓人安心。
「好點了嗎?」他ŧū⁵輕聲問。
我點點頭, 突然意識到我們現在的姿勢有多曖昧。
我的臉貼着他的胸口,能聞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和陽光的氣息。
他的手臂環着我的腰, 掌心灼熱的溫度透過單薄的衣料傳來。
我微微抬頭,恰好對上他深邃的目光。
火光中, 他的五官顯得格外立體, 嘴脣因爲乾燥而有些起皮, 卻莫名地誘人。
時間彷彿靜止了。
他緩緩低頭, 我下意識閉上眼睛。
「小洲!阮晴!你們在裏面嗎?」
洞外突然傳來賀奶奶中氣十足的喊聲。我們像觸電般分開,賀承洲甚至因爲動作太猛而撞到了頭。
「在……在呢!」他揉着後腦勺應道,懊惱的表情讓我忍不住笑出聲。
賀奶奶舉着火把走進山ţŭ̀ₜ洞, 身後跟着幾個穿軍裝的人。
她銳利的目光在我們之間掃了一圈, 嘴角微微上揚:「沒事了, 秦家小子已經被控制起來了。」
「怎麼回事?」賀承洲問。
「他僞造舉報信的事敗露了,」賀奶奶冷笑,「還牽扯出他父親貪污科研經費的舊賬。現在父子倆都在接受調查。」
我長舒一口氣,懸着的心終於放下。
「走吧, 」賀奶奶轉身向外走,「回去好好休息, 明天還要上工呢。」
我和賀承洲跟在後面,保持着微妙的距離。走到洞口時, 他突然拉住我的手, 在我耳邊飛快地說:「剛纔……我們改天繼續。」
我的臉頓時燒了起來, 幸好夜色遮掩了這份羞赧。
回村的路上, 賀奶奶故意走在前面,給我們留出私人空間。
賀承洲的手悄悄勾住我的小指,像小學生談戀愛似的幼稚又甜蜜。
星空下,我們結伴回家。
這一次, 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很快,我也會與我的媽媽重逢,讓她見證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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