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總,您的替身服務已到期

六年。
兩千多個日月,我活成了另一個女人的影子。
顧承州很滿意。
他當然應該滿意。
畢竟爲了這個角色,我參加了整整一年的特訓。
我的導師甚至爲我量身定製了《白月光行爲規範》,詳細記錄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習慣。
故事的最後,他像所有替身文男主一樣,哭着求我不要走。
我邪魅一笑,像他白月光當年一樣,拋棄了他。
顧承州永遠不會知道。
我是替身培訓班的優秀學員。
而這家培訓班的老闆——
就是他的白月光。

-1-
顧承州帶着那個女人進門時,我正在客廳插花。
花瓶裏是白玫瑰,林晚秋最喜歡的花。
顧承州曾經說過,她喜歡玫瑰不是因爲浪漫,而是因爲帶刺。
「這位是?」
女人挽着他的手臂,好奇地打量我。
她穿着當季新款的高定連衣裙。
耳垂上的鑽石耳環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看見這個女人的第一眼,我手中的玫瑰「啪」地摔ŧŭ̀⁹在地上。
花枝折斷的聲音在安靜的客廳裏格外刺耳。
「顧承州!」
我的聲音猛地拔高,帶着破碎的哭腔。
「你在外面玩玩也就算了,居然還帶到家裏來。」
女人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下意識後退半步。
而我衝上前,一把抓住顧承州的領帶,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皮膚。
「六年!我陪了你整整六年!」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聲音嘶啞。
「在你眼裏,我的付出就這麼不值一提嗎?」
顧承州皺眉看着我,眼中閃過一絲不耐。
上前兩步想要撿起花枝。
我卻猛地推開他,踉蹌着後退幾步,撞翻了茶几上的花瓶。
玻璃碎裂的聲音中,我跌坐在地,真絲裙襬被茶水浸溼。
「我恨你……」
「爲什麼你總是要這樣對我!」
我仰起頭,淚水順着臉頰滑落。
女人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望向顧承州的眼神充滿了求救。
顧承州卻只是冷冷地站在一邊。
「你每次都是這些反應,不嫌煩嗎?」
他沉聲道。
我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表。
時間還沒到。
於是立刻從地上爬起來,微笑着從顧承州公文包裏抽出一張支票,接着把它狠狠撕成碎片,甩在面前二人的臉上。
「在你眼裏,我就這麼廉價嗎?」
我的聲音微不可察地顫抖着。
「你不知道,我要的從來都不是……」
話未說完,我已經轉身衝向門口,回頭深深地看了顧承州一眼。
眼底三分不捨,三分堅定,餘下的,則是滿滿的失望。
快步走出大門,雨水瞬間打溼了我的全身,冰冷的觸感讓我打了個寒顫。
我沒有再回頭。
我知道顧承州不會追出來。
他從來不會追出來。
就像六年前那個雨夜,他眼睜睜看着林晚秋衝出別墅,卻始終沒有邁出那一步。
我藉着機會,在外面狠狠搓了一頓火鍋,回到顧家大宅,那個女人果然已經不見了蹤影。
顧承州一個人坐在黑暗裏。
昂貴的西裝外套隨意丟在地上。
月光從落地窗斜斜地照進來,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劃出一道明暗交界線。
我伸出手,鑲着美甲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顧總,今晚的表演是另外的價錢。」
顧承州深深看了我一眼,從西裝內袋掏出支票本。
鋼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客廳格外清晰,簽字的力道幾乎要戳破紙張。
「十萬。」他將支票遞過來,「買你今晚的真心話。」
我利落地把支票揣進兜裏,沒有理他後面提出的條件,轉身就往樓上走。
「沈念。」
他突然連名帶姓叫我,語氣裏有幾分怨婦似的不忿。
「你是不是沒有心?」
我在樓梯中間回頭,臉上掛起林晚秋那標誌性的微笑。
「顧總放心,我可是專業替身,很有職業道德的。」
顧承州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追隨在我身後,直到我關上臥室門,隔絕了背後的所有。
我嫁給顧承州的那天,是個陰雨天。
民政局門口,他撐着一把黑傘站在臺階上,西裝筆挺,眉眼冷峻,像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像。
雨水順着傘骨滑落,在他腳邊匯成一小灘水窪。
「簽了。」
他遞過來一份文件,連個正眼都沒給我。
「婚姻契約書」三個燙金大字在雨幕中格外刺眼。
我直接翻到最後一頁,利落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顧承州似乎有些意外,終於抬眸看了我一眼。
「不看看條款?」
「不必。」
我微笑着將文件遞還給他。
「替身不需要知道劇本。」
他的眼神暗了暗,沒再接話。
「今晚搬過來。」他拉開副駕駛的ṭū́⁹門,「衣帽間裏有三十七套衣服,每天穿什麼管家會告訴你。」
雨突然下大了,水珠砸在擋風玻璃上,像無數細小的子彈。
我伸手按下開關,車窗緩緩降下,雨水立刻灌進來,打溼了我的肩膀。
真絲襯衫瞬間變得透明,貼在皮膚上。
顧承洲的目光掃過後視鏡,又很快移開。
「她也有這個習慣。」
他的聲音混在雨聲裏,顯得有些沉鬱。
「下雨天喜歡開窗,我勸過很多次Ŧų₇她都不聽。」
我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微微眯起左眼。
「林小姐是位很有個性的女人呢。」
他微微一愣,視線在後視鏡停駐了許久,眼底流露出些許懷念。
「你很像她。」
顧承州低聲道。
「放心吧顧先生,專業替身,包您滿意。」
細節處的相似可是身爲替身最基本的要求。
我當然不能在這方面出錯。
車內的空氣一時凝滯得令人窒息,我們一路無話,直到顧宅的雕花大門映入眼簾。
顧宅比想象中要更冷清。
管家帶我走上二樓,推開盡頭那間臥室的門。
整個房間都是淡藍的色調,梳妝檯上擺着十二瓶香水,每瓶上面都貼着標籤——
「週一晨會——柑橘」
「週三晚宴——玫瑰」
「週日居家——無香」
「夫人喜歡這樣分類。」
管家解釋道,眼神卻飄向牆上那幅巨型婚紗照。
照片裏的顧承州摟着林晚秋的腰,兩人笑得明媚。
我放下行李,餘光瞥見牀頭櫃上擺着一本相冊。
翻開第一頁,是林晚秋喝咖啡的照片。
旁邊密密麻麻寫着這杯咖啡的口味,和她當天的心情。
我的指尖輕輕撫過那些字跡。
這些我太熟悉了——
在顧承州找到我一後,我便被要求每天記錄美好生活,直到寫日記成爲我下意識的習慣。
我從不抱怨,只在心裏暗暗記着賬。
把這些時間換算成金錢,寫進我的工資要求裏。
不怕這筆交易不成。
因爲顧承州足夠有錢。
我也足夠有時間,去陪着顧承州完成這場表演。
思緒拉回到現實,我合上日記本,指尖在皮革封面上摩挲片刻。
接着從抽屜深處抽出黑色記事本,一頁頁翻動,發出細碎的聲響。
不夠,還遠遠不夠。
或許我需要主動做點什麼。
才能讓這場演出更加精彩。
又是一年情人節。
我像往常一樣準備了香檳玫瑰和七分熟的牛排。
燭光在餐桌上緩緩搖曳。
可直到熄滅,顧承州的座位始終空着。
這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況,我不禁有些擔心。
畢竟顧承州要是死了,我那 200 萬尾款找誰要?
保險箱裏還有未兌現的支票。
現在去銀行還來得及嗎?
還好Ťû₁現在是 21 世紀,債務人死亡應該不影響債務清償。
我對着冷掉的牛排舉杯,「敬法治社會,人死債不消。」
剛躺下,手機突然震動。屏幕上「金主爸爸」四個字跳得歡快,背景音裏傳來熟悉的威士忌杯碰撞聲。
「季薇,過來接我。」
顧承州的聲音帶着幾分酒後的慵懶,語氣隱隱透着些許興奮。
「地址發你了。」
我打開聊天界面。
地址定位在了藍爵 KTV,888 包廂。
推開包廂門的時候,煙味和酒氣剎那間撲面而來。
門內,我的親表妹趙妍正坐在顧承州腿上。
她的超短裙幾乎遮不住大腿,塗着鮮紅指甲油的手在顧承州的領口遊走。
包廂裏的起鬨聲浪一波高過一波。
「親一個!親一個!」
彷彿全然看不到門口的我一樣。
趙妍和顧承州相視一笑,然後逐漸靠近彼此,呼吸都噴在彼此的臉上。
「夠了。」
我的聲音很輕,在這一片嘈雜中更顯渺小,但顧承州還是聽見了。
他轉過頭,整理着被趙妍扯得鬆散的領帶,眼底閃過一絲興味。
「怎麼,這次不學林晚秋摔門就走了?」
趙妍的手臂還圈在顧承州脖子上。
她眼神躲閃,怯生生地喊了聲「表姐」,身子卻不由自主往顧承州懷裏縮了又縮。
「趙妍。」
我冷聲道。
「我對你很失望。」
她的表情瞬間僵住,目中閃過一絲顫動。
顯然是被我的話驚到了。
顧承州這時卻突然低笑出聲。
手掌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表姐,感情這種事又怎麼是你能決定的。」
趙妍在他的鼓勵下挺直腰背,鮮紅的脣角揚起。
「而且你不是親口說過,自己只是個替身而已嗎?」
我垂眸看了一眼腕錶,早已過了我平日入睡的時間。
煩。
「替身也有職業道德,就像當小三也該有個限度。」
顧承州的眼神驟然陰沉。
趙妍聲音拔高,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緊他的襯衣。
「可是承州說過,等合約到期,你們就沒關係了。」
「就算我們離婚了,他愛的也不是你。」
我輕聲打斷。
「他永遠不會愛上一個贗品。」
顧承州緩緩起身,眼底翻湧着我讀不懂的情緒。
「你就這麼篤定……我不會愛上妍妍?」
「妍妍?」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趙妍塗着鮮紅指甲油的手指在顧承州胸口畫圈,挑釁地衝我挑眉。
「表姐,承認吧,你不能讓承州愛上你,但我能。」
我抬頭,視線在兩人一間來回遊移。
這一刻,熟悉的面容好像突然變得陌生——原來這些年,我從未真正看清過眼前人。
我死死攥着香檳杯,指節泛白。
杯壁凝結的水珠滴在我手背上,在此刻更覺冰冷。
「渣男賤女。」
我一字一頓地說。
顧承州看向我的眼神瞬間變得陌生。
「你說什麼?」
「我說——」
我揚起手,狠狠一甩,水晶杯在瓷磚地上炸開無數碎片,香檳濺溼了趙妍的裙襬。
「你們這對渣男賤女!」
趙妍尖叫着往顧承州懷裏鑽。
這是我第一次在她眼裏看到如此真實的恐懼。
真好笑,居然現在才知道害怕。
早幹嘛去了?
我顫抖着指向顧承州,聲音嘶啞。
「顧承州,你個渣男!我陪你的六年時間都餵了狗了!」
他皺眉想要反駁,但下一秒,表情卻突然凝固。
因爲……
我哭了。
不是顧承州所熟悉的那種表演式的落淚,而是徹底崩潰的痛哭。
豆大的淚水在臉上肆意橫流,肩膀不受控制地顫抖着,連呼吸都變得支離破碎。
這一刻,我拋開了所有技巧,像個真正的棄婦一樣,在他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我相信他從來沒見過我這個樣子。
顧承州的表情瞬間變了,眼底翻湧着複雜的情緒。
像是掙扎了許久。
最終他還是朝我伸出手,聲音低啞:
「抱歉,我……」
可沒等他說完,我就狠狠地拍開他的手,轉身就跑。
他立即丟下趙妍追了出來。
腳步聲急促逼近。
而後雙手重重扣上我的肩膀,硬生生把我扳回來面對他。
「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盯着我的眼睛,呼吸微亂。
微風拂過臉頰,我冷靜了幾分,扯出一個譏諷的笑:「不是。」
「那你爲什麼反應這麼大?」
「我只是不想看我表妹放棄學業給人當小三。」
我仰起臉迎上他的視線。
他眉頭緊鎖,目光灼灼。
「不對,這一定不是你的真心話。」
「那又怎樣呢?」
我後退一步,跟他拉開距離。
「顧先生,我們的合同馬上就要到期了。」
他僵住了,像是被這句話刺中,沉默地站在原地,久久沒能回神。
我趁機掙脫,頭也不回地離開。
整整一個月,我沒再回顧宅。
顧承州的電話卻始終如影隨形。
手機在包裏震動,在牀頭櫃上震動,在深夜的餐桌上震動。
而我,一次都沒有接。
現在,合同終於到期了,再沒什麼能阻止我離開。
站在民政局門前的老ţŭ̀ₓ槐樹下,我用指尖摩挲着合同最後一頁的日期。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地灑在合同上。
我忽然覺得可笑——
六年光陰,竟只值這薄薄幾頁紙的重量。
這次我主動撥通了他的號碼,聲音平靜。
「我在民政局門口,帶着你的結婚證過來。」
他來得很快。
幾乎是衝到我面前。
皮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急促的聲響。
然後一把將我攬進懷裏。
我掙扎,他卻抱得更緊。
呼吸灼熱地落在我的耳畔。
「這麼久沒見,我真的好想你。」
無名指上的戒指硌着我的腰側。
我想起這是我們結婚時,我親手爲他戴上的。
那一瞬間,我眼眶發熱,眼淚就這麼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顧承州」
我低聲說。
「這是六年裏,你第一次說想我。」
他趁勢收緊手臂,那雙總是盛氣凌人的眼睛此刻泛着微紅,聲音近乎懇求。
「那我們能不能不離婚?」
「不能。」
我用力推開他,語氣堅決。
他踉蹌着站穩,嘴角卻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我沒帶結婚證。」
他盯着我,眼神閃爍。
「你得跟我回家拿。」
我冷笑,「別白費心機了,要麼我拿着合同直接申請撤銷婚姻,要麼你現在拿出結婚證,我們立刻辦手續。」
頓了頓,我又補了一句。
「但你要清楚,鬧上法庭,我們就徹底撕破臉了。」
他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語氣中帶着委屈。
「……真的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了嗎?」
我沒回答,轉身就要走。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用力到骨節發白,從牙縫裏擠出來幾個字:
「你別走……好吧,我們離婚。」
手續辦得很快。
鋼印落下的聲音格外清脆。
顧承州盯着牆角那盆落灰的綠蘿發呆。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斜斜切進來,將他的影子拉成一道細長的墨痕。
孤零零地橫在民政局的地面上。
「對了。」
我突然出聲。
他猛然回頭,眼中迸發出驚喜的光芒,兩隻手緊緊扣住我的肩頭。
「什麼意思,你反悔了是嗎?我們可以再結一次婚的,我一定……」
我嗤笑着打斷他的話。
「做什麼白日夢呢?」
接着慢慢轉動戒指,把戒指從無名指上褪下來。
最後「叮」的一聲落在他手掌心。
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讓他整個人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這個還你。」
我攏了攏外套往外走,顧承州卻依然站在原地,整個人肉眼可見地萎靡下去。
像是被人拋棄、無家可歸的小狗。
我看了他一眼,心裏毫無波瀾。
算了,與我無關了。
他顧承州以後的喜怒哀樂,全都與我無關了。
離婚後的第一個清晨,陽光透過紗țŭₕ簾斑駁地灑在牀單上。
手機在枕邊震動個不停。
屏幕亮起又暗下,像某種執着的求救信號。
我劃開鎖屏,顧承州的消息如潮水般湧來:
【季薇,我昨天一晚上都沒睡。】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對不起,我爲我的行爲向你道歉。】
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那天晚上我是想看看你真實的反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是有意的對吧。
【趙妍昨天打電話給我,我沒接。】
接不接的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不是說喜歡聽我想你嗎?我以後天天說給你聽好不好?】
現在不想了,傻叉。
【季薇我想你。我想你。】
……
這些文字無甚趣味,我看了一會兒就不想再看了。
隨便回了個微笑的表情,然後放下手機,開始準備今天的早飯。
站在超市調料區的貨架前,我指尖撫過玻璃瓶上的標籤。
「躲在那裏做什麼?」
我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處在一個能讓他聽見的範圍。
「出來吧。」
顧承州緩緩從陰影處走出。
他戴着口罩,臉上只露出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
眼下掛着濃重的黑眼圈。
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不堪。
「怎麼找到這裏的?」
我拿起一瓶生抽,漫不經心地問。
「昨天……看到了你填的離婚證郵寄地址。」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一聽便知沒怎麼喫過東西。
「哦。」我輕笑一聲,「還真是毫無技術含量的方法。」
他聽後有些尷尬,看見我把生抽往購物筐裏放,伸手剛想接過去,我側身避開。
「想拿就拿吧,反正我還沒付錢。」
「我不是這個意思……」
「嗯?不是這個意思,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想你。」
「這句話這幾天我已經聽膩了。」
我轉身要走,他緊跑兩步攔住我。
「我們結婚吧。」
他有些氣喘吁吁,但聲音依然堅定。
「不是籤合同那種,是真的結婚。」
我挑眉看他,「怎麼?顧總愛上我țû⁺了?」
他的目光直直望進我的眼睛。
「是,從很久以前就愛上你了,我曾經以爲……我只是把你當替身,但其實不是的。」
「季薇,我不是在通過你看林晚秋,我愛的是真正的你。」
我有些驚訝於他居然就這麼輕易承認了。
可也僅僅只限於驚訝,心裏並沒有多大的觸動。
「那你背叛林晚秋了?」
「我不能背叛自己的心。」
好一個「不能背叛自己的心」。
彈性愛情啊。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購物車的金屬把手,冰涼的觸感讓我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個雨夜。
那天,他在外面喝多了,醉醺醺地回了臥室。
我進去幫他換衣服時,他突然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按在牆上。
「你別想誘惑我!我告訴你。記住你只是個贗品……晚秋是獨一無二的……我永遠愛她……」
浴室的水汽氤氳中,我看着鏡子裏脖子上的紅痕,整整十天都沒有消退。
原來他口中的「永遠」,保質期還不到五年。
但既然他非要演深情,那我也不介意給這場戲加個高潮。
「你用什麼證明?」
他一愣:「什麼?」
「我說,你怎麼證明你愛我?」
顧承州看着我,喉結上下滾動,手指無意識地攪緊衣襬,把高級定製面料都揉出一片褶皺。
「我可以把命都給你。」
他嗓音發顫。
我有些不悅,「爛命一條,誰愛要誰要,反正我不要。」
他神色有幾分慍怒,但很快就又換上了那副略帶討好的表情,好聲好氣地問我到底想要什麼。
「錢。」
我直視着他的眼睛。
「我要你全部的錢,而且現在就要去公證。」
顧承州的表情凝固了,眼底流露出幾分失望。
「我知道了,這纔是你的目的吧。」
他繼續說,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的弧度。
「你做這些,都只是爲了我的錢?」
超市的廣播正在播放促銷廣告,歡快的音樂襯得我們一間的沉默更加刺耳。
我什麼都沒說,只是從包裏掏出一疊支票。
紙張摩擦,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瞪大眼睛:「你爲什麼隨身帶着支票?」
我說:「這不是重點,接下來纔是,你可要看好了。」
接着,我當着他的面,慢條斯理地把支票一張張撕碎,雪白的碎片紛紛揚揚地落在我們一間。
「這纔是我對錢的態度。」
我鬆開手,最後一張碎紙飄落在他鋥亮的皮鞋上。
說完捂着心口去結賬了。
離開超市時,我聽見身後保潔阿姨的呵斥:「那個誰,把你弄的這些都撿起來!真是,給我增加工作量。」
我忍不住去想顧承州的狼狽。
剛剛支票撕碎的痛苦都減少了不少。
但當時的我並不知道,很快,我就笑不出來了。
深夜的巷子裏,腳步聲突兀地打破了寂靜。
我還未來得及回頭,一隻帶着刺鼻氣味的手就捂住了我的嘴。
黑暗如潮水般湧來。
再次睜眼時,就發現眼前已變了天地。
漆黑的空間裏,我被牢牢綁在一張鐵椅上。
兩個戴着墨鏡的男人站在面前,臉上掛着標準的獰笑。
「你們這身打扮也太反派了吧?」
我忍不住吐槽。
兩人略顯尷尬,臉上的笑容一僵。
一左一右鉗制住我的肩膀。
下一秒,連椅子帶我拔地而起,轉向站在陰影處的女人。
趙妍轉過身,紅脣勾起完美的弧度:「表姐,別來無恙啊。」
「我可沒有會綁架表姐的表妹。」
「你面前的就是。」
她俯身,指甲劃過我的臉頰。
「等你死了,承州哥哥自然就是我的了。」
「你放心,我會替你照顧好他的。」
話音未落,倉庫大門被猛地踹開。
顧承州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逆光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來得比曹操還快。」
我小聲嘀咕,心裏惡趣味卻不斷激增。
他三步並作兩步朝我衝來。
趙妍想迎上去,卻被一把推開。
她跌坐在地,精心打理的捲髮瞬間散亂。
剛碰到我手腕上的繩索,顧承州就被兩個綁匪按倒在地。
他奮力掙扎,手錶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趙妍緩緩起身,隨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冷笑道:「想救人?沒那麼容易!」
「你要什麼我都給。」
顧承州聲音低沉,像一頭困在籠中的野獸。
「放她走。」
「我要你的心。」趙妍兩個手指抬起他的下巴,「能給嗎?」
顧承州別過臉,沉默以對。
趙妍看他這副模樣,突然笑了,笑得有些淒涼。
「她有什麼好?」
她兩隻手捧住了顧承州的臉,力道漸漸加重。
直到顧承州疼得「嘶」了一聲才把她從思緒中驚醒。
「她哪一點比得上我!」
「她是不如你。」
顧承州抬頭直視我,眼眸中帶着久違的溫柔。
「但我就是愛她。」
趙妍冷笑一聲,狠狠按下手中的遙控器。
我感覺到座椅開始劇烈震動,背後的機械聲也嗡嗡作響。
「不愛我那就去死吧!」
她說完這句話,就帶着手下快速逃離了現場。
高跟鞋在地面敲出凌亂的節奏。
而顧承州則在拼命解着繩索。
越幫越亂這句話在他這裏得到了生動的體現。
他用手指把繩子繞了一圈,然後狠狠一扯,扯得青筋暴起,繩子卻仍然紋絲未動。
看見他着急的模樣,我忍不住開口:
「合同結束了,我們現在沒關係了,」我說,「你快走。」
顧承州似乎找到了一些訣竅,在最後一截繩子鬆開的時候,他幾乎要熱淚盈眶。
「我已經失去晚秋了。」
他用力把椅子向我們身後扔。
「不能再失去你!」
他護着我向門外逃走,椅子上的炸彈瞬間炸開,沖天的火光在對方的眼眸中映着彼此的臉。
爆炸的衝擊波將我掀出門外。
腦海中最後的畫面,是他撲向我的身影。
消毒水的氣味率先喚醒我的意識。
睜開眼,醫院慘白的天花板霎時映入眼簾。
護士告訴我傷勢不重,然後指引我來到顧承州的病房。
他右腿打着厚重的石膏,病歷上「粉碎性骨折」幾個字格外醒目。
「你終於醒了!」
他激動地想抱我,卻牽動了傷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你知道嗎,拆彈的時候我想了很多,就是沒有想過要放棄你。」
「你離開的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錢財都是身外一物,什麼都不如你!」
他說完,把一疊銀行卡推到我面前。
金屬邊緣反射着冷光。
「這是我的銀行卡,還有公司股份,存摺……都給你!等我好了我們就去做公證!」
「銀行卡我收下了。」
我把這些卡揣進兜裏。
「其他的不必了,公司我也不是很會管理。」
他看着我的動作,眼中滿是希冀的亮光,就像溺水ṱũ₎一人終於抓住的最後一根浮木。
「那我們什麼時候去復婚?」
「復婚?」我輕笑,「我只說了要拿錢,什麼時候答應你要復婚?」
顧承州的表情凝固了。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像是被這句話刺中了要害。
喉結艱難地滾動了兩下, 張了張嘴, 卻沒能發出聲音。
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脊樑骨,癱軟在病牀上。
病號服皺成一團,輸液管因爲劇烈的動作而搖晃, 藥液在透明管子裏晃動, 就像他此刻顫抖的呼吸。
「你……」他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手指死死攥住牀單,指節泛出青白色,「真的……一點機會都不願意給我?」
我平靜地看着他,看着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 此刻像條被拋棄的流浪狗般蜷縮在被褥裏。
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漏進來, 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那些光斑隨着他的顫抖而晃動, 像是無聲的嘲笑。
我沒有可憐他。
因爲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應得的。
高級餐廳的水晶燈下, 趙妍正大快朵頤。
烤串的油漬沾在她精心做的美甲上。
「姐, 幹嘛非要演這出啊?」她含糊不清地問。
「我需要素材。」我晃着紅酒杯, 轉賬提示音隨即響起, 「答應給你的錢, 別忘了收。」
趙妍眼睛一亮,笑容十分燦爛。
「謝謝姐!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說完湊到我旁邊,在我的臉頰上用力親了一下。
我拋給她一個嫌棄的眼神。
「別光顧着這些, 讓你拍的視頻都拍了嗎?」
趙妍趕忙划着手機:「拍了拍了!我現在就發給你!」
我打開視頻。
不愧是學藝術專業, 相機放置的角度十分合適。
視頻上, 顧承州的臉格外清晰。
我滿意地放下手機。
趙妍問我要幹什麼去, 我露出了這幾年最真心的笑容。
「我要回去準備我的畢業論文了。」
回到公寓, 我翻開那本黑色筆記本,把上面的數據和剛剛趙妍傳給我的視頻一起發了出去。
郵件發送成功的提示音響起。
收件人的名稱顯示——林晚秋導師。
顧承州可能永遠都不知道, 他的白月光其實沒死。
幾年前,同樣發生過一場大爆炸。
只是在那場大爆炸中, 顧承州因爲種種原因沒能及時趕到。
等他終於處理完手頭的事務。
留給他的只剩滿地的狼藉。
林晚秋在那場大爆炸中失蹤了。
他就理所當然地認爲她已經死了,而且馬不停蹄地開始尋找她的替身。
八年前, 我報名了林晚秋開設的替身培訓班, 並選中了這個特別的課題。
通過海量的網文和精心設計的表演, 我在模仿林晚秋的時候,又若隱若現地展示真實的自己,讓他沉浸其中的同時又清楚地知道,眼前這個人不是林晚秋, 而是另一個活生生的人。
不出所料,我成功了,顧承州深深愛上了我, 甚至願意替我去死。
這就是我的畢業設計。
畢業典禮上, 我作爲優秀學員站在林晚秋的身邊, 她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身上的香味和八年前的一模一樣。
林晚秋的手指輕輕劃過我的臉頰, 笑道:「你這張臉,倒比我更像從前的我了。」
我摩挲着她臉上那處刺青——
那是爆炸留下的痕跡。
後來她做了修復,卻還是需要添上這塊紋路遮掩。
「他已經付出代價了。」
我直視着她的雙眼, 一字一頓。
她笑了,眉眼彎彎,像我第一次見她時一樣好看。
「前程似錦。」她說。
「彼此彼此。」我回以微笑。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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