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那年,我就知道自己是鎮國公府抱錯了的真千金。
錦衣華服的親生爹孃來到這偏遠貧窮的村子,給我帶來了珍饈錦緞、金銀珠寶。
卻絕口不提將我接回去的事。
只因那假千金身嬌體弱,他們不忍心。
直到我即將 15 歲及笄那年,他們派了奴僕大車小輛來接我回家。
對我笑言,已經給我說了一樁最好的親事。
-1-
見眼前這個老嬤嬤喜笑顏開地說着這門親事到底有多好,我心裏一點兒波動都沒有。
老嬤嬤見狀,偷偷地撇了撇嘴。
她自然不會認爲我是沒把她所謂的親事當回事。
只是覺得我長在村裏,沒見過什麼世面,什麼都聽不懂或被嚇傻了而已。
老嬤嬤獨角戲唱了半天也沒什麼意思了,吩咐丫鬟小廝把我扶到馬車上,趁着日頭還早,儘快趕路。
我上馬車之前回頭看了看,村裏的人都來送我,我朝他們微微彎腰,村裏人紛紛拱手還禮。
鎮國公府的人不知道,如今世道艱難,流民暴動,我 9 歲上下就帶着全村老小抵禦了一波又一波的侵襲。
前不久,幽州王親自悄悄來見我,許我少將軍一職,掌管軍馬十萬。
比起世襲罔替到第三代、毫無兵權的鎮國公,我前途不可限量。
我早就過了被養父母一家虐待的命懸一線之際,期盼着父母將我接回的時候了。
平靜地與其中某人對視了一剎,我坐進了馬車中。
車輪滾滾,五日後,我來到了帝都鎮國公府。
見到了我的親孃和兄長。
還有那個佔據了我身份將近十五年的人。
盛安安。
她頭面衣裙繡鞋皆是矚目不菲。
她見到我之後,咬脣猶豫了半晌,躑躅上前,輕聲喚我,「姐姐……」
我不冷不熱地看了她一眼。
還沒等我有所回應,她懸在眼眶的淚珠一下子就掉了下來,躲在鎮國公世子盛平身後。
還害怕地緊緊扯住了他的袖子。
盛平是自小看着盛安安長大的,與她感情自然是我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
他安撫地將盛安安半擁在懷裏,摸着她的頭髮低聲哄勸了半晌,然後抬頭怒視我,「你對安安什麼態度?ŧũ̂₃她哪兒對不起你了?你若是對安安不滿,就趁早滾回村子裏去。」
「阿平!」國公夫人呵斥了她的長子一聲,又看向了我,神情有些複雜,摻了些許愧疚,「阿寧,你別怪你哥哥和安安,當初是我和你爹怕……」
我打斷她,「我累了,想休息。」
盛平橫眉一豎,又要發火,被國公夫人和盛安安一起拽住制止了。
除卻去上朝的鎮國公,面前這三個人儼然是親如一家人的,根本沒辦法再加入一個我。
幸好,對他們所有的期待和孺慕都已經隨着這十年不聞不問的歲月消失殆盡了。
五歲那年,我正在山上打豬草,村裏忽然來了一輛豪華的馬車,車上下來一對雍容華貴的夫妻。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知道了自己並非村裏父母親生,而是流落在外的鎮國公府真千金。
我以爲他們是來接我回去的。
可是他們卻留下了一車值錢的東西,告訴我,安安還沒有接受這件事,她身體不好,要我再等等。
一等,就是十年。
一開始,養父母一家生怕鎮國公府找他們麻煩,沒敢再虐待我。
但是,自打鎮國公府在那之後再無後續,他們對我開始變本加厲起來。
甚至將年幼且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我扔進深山老林,差點兒讓我成了豺狼虎豹口中之餐。
他們家的孩子在鎮國公府享福,而我則在地獄一般的地方苟延殘喘着。
那個時候,我以爲是我不夠討人喜歡。
所以養父母一家不喜歡我,親生爹孃更是不搭理我……
「姐姐,我知道我的存在讓你礙眼了,我這就自請帶髮修行,爲爹孃和哥哥,還有姐姐……祈福……只要姐姐……」常安安弱弱地開口道。
我淡淡地問她,「你寧可帶髮修行,也不願回到原來的家嗎?」
盛安安臉色一變,身體一晃,搖搖欲墜。
盛平抱着她,怒指着我,「你好歹毒的心思,明知道那家人作惡多端,早就差不多死絕了,只剩下你養兄一個斷了雙腿的賭徒,偏要這麼說,是想將安安推進火坑嗎?」
國公夫人也是一臉不贊同,甚至剛剛還有些愧疚的面容上浮現出明晃晃的責備。
我恍然。
原來他們什麼都知道。
-2-
他們爲我準備了一個院子。
雕欄畫棟、假山池塘,屋子裏大紅大紫,看起來像是精心準備過。
「安安說你會喜歡這種裝扮。」國公夫人站在我身後,打量着我的神色。
「呵,」盛平嗤笑一聲,「她肯定喜歡啊,窮人乍富,肯定覺得富麗堂皇的東西值錢啊,喂,你還不好好謝謝安安,就爲佈置你這院子,安安把她私房錢都掏空了。」
他頤指氣使地對我說。
「只要姐姐喜歡就好。」盛安安識大體地輕聲說。
除了捕捉到她眼睛裏一閃而過的嘲諷和鄙夷的我,國公夫人和盛平都因爲她這份包容而欣慰,爲她在我面前的小心翼翼而心疼。
「我不喜歡。」我平靜地對那三個自我感動的人說道。
盛平又要炸,我打斷了他,「我雖人窮並不代表我眼瞎心盲,髒的臭的都覺得乾淨香甜,這一點,確實是比不上你們。」
「你……」
盛安安像是受了極大侮辱一般,捂着嘴無聲落淚。
盛平一把拉過她的手,怒視着我呸了一聲,「不識好歹,不把你接回國公府你都快爛在那窮山溝了,安安給你個笑臉,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什麼玩意!」
我雲淡風輕地回了他幾個字,「爹孃生的玩意兒。」
盛平噎住。
國公夫人聞言,神色浮現了一絲哀傷。
她看着我,雙目含淚道,「那娘重新給你佈置好嗎?」
「不必了。」我拒絕。
盛安安垂下眸子,用帕子遮住了悄悄翹起的嘴角。
盛平一聽大笑出聲,「說起來你不還是不捨得這一院子的榮華富貴……」
「你也不瞭解我的喜好,不用折騰了。」我直接截斷了盛平的話。
國公夫人被我連番刺了幾下,倒是把那些盛平和盛安安有意無意挑起的對我的埋怨生氣都刺沒了。
有娘生沒娘教沒娘養,這是她永遠對我的虧欠。
只不過我早就不在乎罷了。
晚餐時分,鎮國公回來了。
比起盛平這個兒子,倒是我這個多年不在他們身邊的女兒,不管是容貌還是氣勢上都和他極爲相似。
盛安安一見我與鎮國公坐在一起就臉色蒼白,眼睛裏的嫉恨不甘藏都藏不住。
國公夫人沒注意到她的表情,只是目光在我和鎮國公臉上來回遊移着,越瞧越是欣喜,越看越覺得心酸。
鎮國公看着我,嚴肅古板的臉上是幾許鮮見的溫和,「阿寧,一會兒到我書房來。」
話落,盛安安失手打翻了手邊的茶杯,碎片劃傷了她的手背,汩汩冒血。
盛平驚惶失措地抱起她,大呼小叫地喊着府醫。
鎮國公和國公夫人也都圍着盛安安,擔心心疼。
我看了一眼盛安安手背上那再耽擱下去就要痊癒了的傷口,放Ṱũ⁼下了筷子,回到了院子。
一隻灰突突的小鳥落在了我的窗前,不怕人地啾啾叫着。
我摸了摸它的羽毛,從它的腳腕處解下了一張紙條,看罷後放在燭火上燒了。
然後揮手攆小鳥走。
小鳥見我連口水都沒餵它,炸毛地啄了啄我的手,留下幾個小印記,揮揮翅膀飛了。
這時,門口響起了盛安安的聲音,「姐姐,我能進來嗎?」
我理所應當地回答:「不能。」
盛安安已經把門推開一半的手僵了片刻,就當沒聽見我說話似的走了進來。
她故意把包紮顯眼的手在我面前晃着,說着道歉的話,眼角眉梢都是炫耀:「姐姐,抱歉,因爲我笨手笨腳的,讓你回府後的第一頓團圓飯都沒用好。」
我揚眉笑了:「這麼一看,無論是長相還是性子,你果真與陳大貴一母同胞。」
陳大貴,我那因爲賭錢欠債而被打斷雙腿的養兄。
也是盛安安的親哥。
盛安安聽了我的話後,臉上的笑容猛地僵住,像是面具一點一點地碎了。
她抬起了自己受傷的手,咬着牙笑道:「我知道你嫉妒我,這麼多年爹孃和哥哥對我如珠如寶,你是親生的又怎麼樣,我只需掉幾滴眼淚,他們就生怕我思慮過度,絕口不提將你接回的事!」
「看到了嗎?我只是被劃傷,爹孃和哥哥就嚇得恨不得將我捧在手心,而你呢?你在那個窮山溝裏,不好過吧?你被扔進深山裏,差點兒被狼掏狗咬這事誰不知道。」
那段灰暗的經歷我從來都沒刻意地迴避過。
只是這話,盛安安不配說。
「我要是你,根本沒臉再在府裏待……啊Ťũ̂₆!!!你要做什麼?放開我!!!」
我不願意再聽她像瘋狗一樣亂叫了,於是掐住她的脖子制止住了她。
-3-
她的臉被憋得越來越紫,她瘋狂地朝我又抓又撓,我把她的雙手摺斷了。
她瞪大了雙眼,裏面全是不可置信。
我歪着頭看着她眼睛裏蓄滿的淚,和切切實實的驚恐,忍不住笑了笑。
她才感覺到害怕嗎?
果然是被國公府寵大的千金小姐,對危險有恃無恐。
「你做什麼?放開安安!」
盛平怒喝一聲衝了進來,揚起手就要打我。
我扯着盛安安的脖子,一腳踹在盛平的肚子上,他像個破麻袋似的飛起來撞在牆壁上,又狠狠跌落在地。
國公夫人尖叫一聲,「阿平!安安!」
她站在原地似是不知道到底該先解救誰。
鎮國公隨後而來,他神情沉重地看着我。
我鬆開盛安安,由着國公夫人哭着喊着府醫給盛平和盛安安救治。
然後跟着鎮國公到了書房。
「你剛剛說,讓我嫁給誰?」我越是無語,面上就越是平靜。
鎮國公看着我,清楚地道,「七皇子。」
怪不得那接我的奴僕說起鎮國公府給我準備的婚事時,笑得跟朵菊花似的。
以我自小的生長環境,能夠嫁給皇子,那不是祖墳冒青煙,得是祖墳燒着了!
但這些人莫不是把我當傻子了。
七皇子,皇貴妃的兒子,外祖家顯赫,可這個人卻喫喝嫖賭抽都沾染了,而且還因前些日子微服私嫖,得了花柳,傷了根本。
這是打算讓我進門就守活寡?
我不相信鎮國公對這些事不清楚。
只是他明知道這是個火坑,但是因爲這個火坑燒得旺,所以他就打算推我下去。
這也是時隔這麼多年,他們突然接我回來的原因。
「七皇子雖然是個五毒俱全的,但他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交出兵權這麼多年,在朝中早就空有其名了,但只要和七皇子聯姻,你那如草包一般的兒子就會得到一個職位,你養育了多年的女兒也會有個好歸宿。」
我淡淡地戳破了他那噁心的心思。
以嫁一個不親近的女兒換來一族榮耀。
呵。
「阿寧,這是你身爲國公府一員的職責。」鎮國公認真地看着我。
我感覺噁心。
要是讓幽州王那些人知道他們的少將軍要嫁給七皇子,估計得笑掉大牙。
當朝皇帝昏庸無道,民不聊生,各地有義之士紛紛揭竿而起,要推翻暴政。
可鎮國公卻還要和這即將滅亡的王朝牽扯……
在我沉默之際,鎮國公開口定下了婚期。
我挑了挑眉,居然是剛剛紙條上通知我正式掌管虎符的日子。
可以。
有好戲看了。
我覺得有趣,想再探探我這位生父到底有沒有腦子這種玩意兒。
於是,我直視着他的眼睛緩緩道:「如果我說,不必走七皇子這條路,我就能讓鎮國公府再現繁榮,你相信嗎?」
鎮國公頓時開懷大笑。
只因我這番「大放厥詞」「不自量力」的話語,徹底逗樂了他。
他看着我像看傻子一樣。
我回以他同樣的目光。
腦子是個好東西。
可惜我這位父親沒有。
鎮國公府這邊既然已經無視我的想法直接定了這門親事,那我突然在我的院子裏見到了七皇子,也在意料之中。
雖然這做法屬實有些臭不要臉。
七皇子看起來確實是縱慾過度的樣子。
相由心生,明明是皇子貴胄,卻一臉的猥瑣。
尤其是在見到我之後,眼睛登時亮了起來。
「原本以爲你這自小長在偏野荒嶺的嫡小姐會拿不出手,現在一看,配本殿下倒也還行。」
「如此,本殿下就跟母妃說一聲,不追究鎮國公府拒將那假貨嫁給本殿下之罪了。」
「說起來,這鎮國公府的人還是疼你更多,畢竟嫁給本殿下這樁好事,他們寧可給你,也絕不給那盛安安啊,這是你的福氣。」
七皇子玩味兒地看着我。
我抬頭看了看頭頂的陰雲。
快下雨了。
不過還好,密雲縫隙中到底還是透出了一線光亮。
-4-
七皇子見我沉默,不知爲何眼睛裏竟浮起了邪念。
在他的爪子快要摸上我的臉的時候,我從袖子裏拿出一把鋒利的匕首,直接斬斷了他三根手指。
淒厲的嘶嚎聲響徹了整個國公府的上空。
在門口躲着看了半天的盛安安差點兒嚇得暈過去。
她衝了出來蹲在地上淚眼婆娑地攙扶着七皇子,悲傷又失望地瞪着我,「姐姐,你怎麼能這般傷害殿下?」
我看着她小白花的德行,覺得反胃,「你真關心他就嫁給他,別因爲他是個人渣就拒婚,爲此還不惜代價捏着鼻子把我接回來。」
盛安安被我噎得夠嗆。
也因我戳破她的心思而臉憋得通紅。
「你要是有這個想法,我這就去告訴父親。」
然而,我剛邁出腳步就被盛安安急忙攔住。
她抗拒七皇子的樣子太過明顯,落在七皇子的眼中就是噼裏啪啦的耳光。
要比我剁掉他的手指還要響亮。
七皇子一把將盛安安踢開,惱羞成怒地看着她。
盛安安被踢得臉色發青,卻不敢與七皇子對視。
她咬了咬脣,提起裙子,倉皇道:「我這就去告訴父親,姐姐你惹下這等禍事,是害了國公府啊。」
我笑了一聲:「七皇子都傷成這個樣子了,你爲了把罪名結結實實地按在我頭上,第一反應居然不是去找府醫,而是找父親,你父親會治傷?」
盛安安那眼神恨不得把我撕碎了。
但她還是轉身朝着院門外跑去。
看那方向,是主院。
沒有了吵人的聲音,我撿起了七皇子的斷指,隨意地看了看。
七皇子已經快疼暈過去了,聲音也虛弱下去,「你……你還想幹什麼?」
我看着他,如同看着一隻螞蟻。
「做個交易。」
-5-
鎮國公不在。
帶着一隊侍衛隨着盛安安匆匆趕來的是盛平和國公夫人。
還沒看清楚這院子裏到底是何情形,就大喝一聲,「把這賤人給我拿下!」
國公夫人淚眼婆娑地望着我,「阿寧,你這次惹了大禍了。」
那些侍衛剛要衝上來,就被七皇子喝止住了,「幹什麼?一個個地在我面前耍什麼威風?」
盛安安一臉賢惠樣,「殿下放心,您今日所受的傷害,我鎮國公府必定給您一個交代。」
「呸!」七皇子厭惡地看着這個明顯看不起自己,還偏偏裝相的女人,「你算哪根蔥,明知道自己是個冒牌玩意還張嘴閉嘴你鎮國公府?給你臉了?這是我和大小姐的事,跟ţù⁷你們有什麼關係?滾滾滾!都給我滾!」
別說盛安安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就連盛平和國公夫人都是震驚不已。
「七皇子,你的手不是被這賤人給……」
盛平剛要開口詢問,就被七皇子厲聲打斷。
「你管你嫡親的妹妹叫賤人?那你又算是個什麼東西?你們國公府又是什麼東西?」
盛平都被罵蒙了。
盛安安看了看暴跳如雷,一腔火氣發得不是地方的七皇子,又看了看坐在石桌旁雲淡風輕的我。
一雙手在袖子裏面攥緊。
我看見了她的指甲折斷掉在了地上。
七皇子又朝他們呸了一口,罵罵咧咧地半天,然後纔看向我,捂着自己包紮成一團的手,那兇惡的眼神一下子就變得瑟縮害怕了起來。
他慢慢蹭過來,猶猶豫豫地開口,「謝謝你幫我治傷。」
這小媳婦兒似的樣子驚得盛平、盛安安還有國公夫人差點兒掉了眼珠子。
我喝了一口茶,渾然不像是切斷他手指頭的兇手,反而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謝意。
回了他一句,「不客氣。」
七皇子又囁嚅道,「那你……答應我的,你別忘了,要做到啊。」
我瞥了他一眼,「你可以走了。」
七皇子趕忙應了一聲,顛顛地離開。
臨走前,還惡狠狠地瞪了那三人一眼。
扔下了一句,「真晦氣!」
國公夫人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要不是抓着盛平的胳膊,恐怕都被七皇子罵躺下了。
盛平也是一臉懵,還有些惱羞成怒。
畢竟他引以爲傲的國公府世子的身份在七皇子眼裏,什麼都不是。
盛安安垂着腦袋半晌。
待到這院子裏再也沒有七皇子一點兒氣息的時候,她才抬起頭,站在盛平身旁,似是鼓足勇氣試探地問我,「姐姐,你到底和七皇子做了什麼交易啊?連爹孃和哥哥都不能知道嗎?」
盛平不愧是和她一起長大的,一下子就替她說出了未盡之言,他又像跳樑小醜似的蹦躂起來,「對啊,你到底答應了七皇子什麼?就那麼見不得人嗎?不愧是窮鄉僻壤里長大的,手段心思就是上不得檯面!」
「你們……」我一言難盡地看着他們,「不管發生什麼事,就只會像潑婦一樣罵街嗎?怪不得從前赫赫的國公府都得靠聯姻來支撐了。」
我站了起來,輕描淡寫地看了一眼總是很容易被人牽着鼻子走的國公夫人,呵了一聲,「這府裏,也真是除了再生一個有用的,沒別的辦法了。」
國公夫人猛地看向我,受傷至極地問道,「阿寧,你這是什麼意思?」
盛安安攙扶着國公夫人,一改在衆人面前對我總是膽怯的樣子,爲國公夫人出頭道:「姐姐,你怎知我與哥哥就沒有用呢?」
像是應承了她所說一般,忽然鎮國公步履不停地疾走了進來。
邊走邊急切道:「快,備香案,接聖旨!」
語氣裏含着興奮快意。
盛安安的臉上抑制不住地揚起了得意的笑容。
就連盛平和國公夫人也有了塵埃落定的踏實喜悅的表情。
在太監宣讀了聖旨,盛安安高傲地瞥了我一眼,朗聲接旨後,我才知道她這突然又湧起的優越感到底從何而來。
-6-
轉眼間到了我與七皇子成婚那日。
也是盛安安的好日子。
我剛換上了大紅喜服,就聽到了嬤嬤丫鬟齊聲請安的聲音。
是盛安安過來了。
她也是一身華貴,只不過……
盛安安趾高氣揚地打斷了我的打量,輕笑一聲,紅脣一張一合,「姐姐,雖然你我是姐妹,但是於禮來講,從今天開始,你見到我就要請安了。」
我站了起來,一襲紅裙如魅。
我倆相對而立。
誰高誰低,一目瞭然。
「你說得對,你即日起就是太子良娣了。」
盛安安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卻被我緊接着說的下一句話弄得直接僵在臉上。
「雖然是個妾,也足夠你雞犬升天。」
我瞅了瞅她,「你這一身粉色禮服很是嬌嫩,配得上你的身份。」
盛安安那猖狂的表情還未完全呈現出來,就被我幾句話擊得粉碎。
我笑了一聲,重新坐回椅子上。
由着噤若寒蟬的丫鬟們繼續給我打扮。
幾天前的一道聖旨,給了盛安安太子良娣的身份,然後國公府這些人就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
那七皇子明明一開始相中的是盛安安,只因七皇子毫無繼位希望,卻母族顯赫,他們得之無味,棄之可惜,於是終於想起了親生的我。
將我嫁給七皇子,再想盡辦法讓盛安安勾搭了東宮太子,鎮國公府就能兩邊都抓到了。
先不說妾不妾的問題,如今這朝代眼看着就要更換了,盛安安嫁給太子就真的要享盡榮華,後半輩子順遂無憂了嗎?
做什麼美夢呢?
吉時將至,哪怕盛安安再憤怒,再想顯擺,也不敢誤了皇家規矩。
她恨恨地剜了我一眼,轉身離開。
連背影都帶着怒火。
窗外麻雀叫了幾聲。
我看着未染丹色的指甲,掩下了眸子裏的諱莫如深。
天,要變了。
當朝天子兩個兒子的喜事,辦得何其奢華。
只是這奢華背後,又藏匿了多少森森白骨。
盛安安與太子先禮成。
畢竟只是個良娣,儀式沒那麼繁瑣。
從此刻起,她縱使骨子裏的血液只是個偏遠窮山溝裏的假千金,但是她已經和太子緊緊捆綁在一起,掙脫不得了。
輪到我和七皇子時,七皇子惶惶不安地看了我一眼。
待到見我神色平靜,他才深呼吸了幾口氣,只是袍子上濡溼的痕跡卻出賣了他的緊張。
當我抬步一步步邁上長長階梯時,七皇子下意識地落後了我幾步。
底下有臣子竊竊私語,就連那九五至尊也大聲怒斥着我的失禮。
鎮國公府一行人磕頭請罪。
我全都視若無睹。
當我站在祭天台頂的時候,我扯掉身上的禮服,在衆人驚呼聲中,露出裏面泛着冷光的暗紅鎧甲。
一手一柄銀色長槍,一手一塊金色虎符!
虎符亮相,周邊數不清的士兵排山倒海地圍了上來,呼嘯聲震天動地。
「參見少將軍!」
「參見少將軍!」
「參見少將軍!」
朝代更替,瞬息之間。
白日裏還高高在上的王孫貴族,傍晚時分就全都成爲牢中囚。
鎮國公府因着我的關係只被軟禁在府裏,可已經成爲前朝太子良娣的盛安安就不能倖免了。
她在監牢裏嚷嚷着要見我。
我處理完手裏的事已經過了七日。
第八日,我去監牢裏見了憔悴頹然的盛安安。
-7-
看着眼前這個像是被風雨打碎了的殘花一樣的女人,我坐在了獄卒殷切爲我搬來的椅子上。
盛安安一見到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砰砰磕頭哀求,「姐姐……」
我身旁的侍衛冷喝,「這是少將軍!」
盛安安怔了一下,匍匐在地連忙改口,「少將軍!少將軍,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死在這裏!」
我任由她一下接着一下地磕着,直到額頭破爛流血,仍不制止。
盛安安見我不爲所動,悽苦流淚道,「我和太子……我是說我和前朝太子只ṱů₌是拜堂,並沒有更深的牽扯了,少將軍,求你看在爹孃和哥哥的份上,救救我吧!」
我淡聲開口,「在你知道你並不是國公府嫡親血脈的時候,一次次僱人對我痛下殺手的時候,有沒有顧忌到你所謂的爹孃呢?」
盛安安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顯然,她沒想到我會知情。
「我……」
「在你瞞着這邊偷偷給你親生父母錢財,讓他們定要將我虐待致死的時候,你又想沒想過你那爹孃呢?」
盛安安伏地痛哭,「我錯了,我只是捨不得爹孃和哥哥,纔會做下錯事。」
「到底是捨不得爹孃還是他們帶給你的榮華富貴,你知,我也知,沒什麼意義。至於你說的救你……」
我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緩緩說道,「你說,你親生爹孃那邊到底爲何會家破人亡的?爲何你的親哥哥會雙腿盡斷,活得生不如死?你覺得走到今日的我,是什麼良善之輩嗎?」
「你……」盛安安驚恐地睜大眼睛。
我直起身子,轉身要走。
盛安安忽然嘶聲大喊,「你也說你害得我親生父母家破人亡了?那你就該因此補償我!救我出去!」
我停住腳步,回頭看她,「親生那邊你要人情,養父母你也要霸佔,你不可以太貪心的。」
這些日子,盛安安先是往鎮國公府那邊遞消息,可鎮國公府如今都自身難保,又哪裏會顧得上她。
找到我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畢竟,她最不願意向我低頭了。
聽我這麼說,盛安安猛然道,「我選親生爹孃,不管怎麼樣,他們養育了你,你就該報恩!」
「噢,那鎮國公府呢?」
盛安安應該是想到這幾日的遭遇以及鎮國公府的不聞不問,恨聲道,「都還給你,呵,不是親生就不該對他們抱有期待,爲了他們自己的利益把我嫁給亡國太子的親人,不要也罷。」
我往旁邊的角落裏看了一眼。
盛安安也下意識地隨着我的目光瞧去。
因着這幾日也求着見我,於是今天我索性一併帶來的鎮國公府三人慢慢地從陰暗處走了出來。
昔日的鎮國公和夫人倒還好,從小到大一直寵愛着盛安安的盛平卻承受不住打擊了,他死死地盯着盛安安,「你剛剛說的,是心裏話嗎?」
盛安安沒想到會出現這種場面。
她驚駭的目光閃爍,最後定格在我的身上,「是你……」
「是你非要嫁給太子的啊!是你讓我們幫忙出謀劃策護你一世榮華的啊!當初,當初我們是要把阿寧接回來的,是你又要跳河又要自殺地阻止我們!沒想到你還派人去害阿寧?」
「事到如今,你居然又將過錯推到我們身上……你……」
前國公夫人還是搖搖晃晃地靠在鎮國公身上,她說出的話語支離破碎的,「造孽!造孽啊!我們這到底都是圖什麼啊!」
鎮國公也像是蒼老了數歲,他看向了我,像是等待着我最後的審判。
我也看着他,笑了笑,「養只小貓小狗十多年也是有感情的,所以,如果你們今日開口,我也能保下你們珍視多年的養女一命。」
鎮國公身子一晃。
盛安安期許地看着他,「爹……」
鎮國公還沒完全傻透,他搖了搖頭,「前朝餘孽,任由處置吧。」
我瞭然,「那依你。」
被鎮國公的一番話打擊得體無完膚的盛安安啞聲道,「爹,你說什麼?」
「他說,」我好心地爲她解惑,「他們不會爲了你這個狼心狗肺、恩將仇報、顛倒黑白的孽障,來得罪我的。」」
「鬼迷心竅的事情,做過一次,還長達十五年之久,也該長記性了。」
「盛寧!」盛安安一下子站了起來,再也不復剛纔的可憐卑微,「你狂什麼?少將軍?呵,你配嗎?」
她神色癲狂,受了刺激後愈加口不擇言,「你的主子你的兵知不知道你曾經還被賣進過妓院?你還是處子之身嗎?你被多少人玩過?一身骯髒,殘花敗柳,也不怕玷污了少將軍的名聲!」
話落,鎮國公府那三人都驚詫地看着我。
「噢,」我依舊平靜,「原來那次也是你策劃的啊,你這一個小小的計謀,不但害得你親哥斷了腿,還助我結ẗű̂₊識了幽州王,也是一舉兩得,我是該謝你。」
盛安安猖狂的表情一瞬定住。
「既然你提醒了我對我有如此恩德,那我也不該像你一般忘恩負義。」
「原本你只不過有一場牢獄之災的,如今看來,你還是母以子貴,跟着你肚子裏前朝太子的孩子,一起下地獄吧!」
盛安安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你怎麼……你怎麼知道?」
「作爲假貨,要給自己嫁給太子這條路增加籌碼,除了獻身,你還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
「盛安安,一路好走。」
我扔下一句祝福,離開了牢獄。
剩下的誰誰誰,又與我有何干系。
冷風吹散過往。
都如煙消散了。
忽有侍衛騎馬來報,「少將軍,幽州王有請。」
-8-
幽州王一直沒有登基。
身上穿着的是我常見的深藍便服。
見我來了,親自給我泡了一杯茶。
我喝不慣這些玩意兒,要了一杯溫水。
幽州王失笑搖頭,眸子裏漾出的是對我的縱容。
「前朝七皇子同皇貴妃已經依你之前所言,成爲庶民,改名換姓,遠赴江南了。」
我點了點頭,「多謝。」
七皇子那人雖然渣得厲害,但是還有幾分清明。
比如他看得出來那王朝腐敗,從不去爭皇位。
以紈絝形象明哲保身。
當初我斷他三指,他就利眼看出我不是池中物,比起前朝皇帝,他更能審時度勢。
同我假成親,換他和親孃兩條命,我答應了。
幽州王品了一口茶,笑着望我,「你曾經跟我說最羨慕江南好風景。」
「你也說是曾經了,如今的我都及笄了。」
幽州王白了我一眼,沒好氣道,「待選良辰吉日我登基,許你皇后之位,如何?」
我搖了搖頭,直接拒絕,「我志不在此。」
說着,將虎符拿出扔在桌子上,「如今天下大定,這東西物歸原主了。」
幽州王看着那個令牌,沒有動。
「就這麼想和我分割得清清楚楚?你我把酒言歡時,彼此視爲知己的。」
說着,他舉起了茶杯。
我想了想,沒動面前的杯子,而是站了起來,行了個大禮,然後面無表情地說,「多謝抬愛。」
幽州王嗆了一下。
過了許久,他無奈笑了一聲,嘆了口氣,拿起了虎符,手不經意一揮,茶杯落地, 碎片四濺。
一羣帶刀侍衛衝了出來,刀尖指向我, 把我緊緊圍住。
我將面前的溫水倒了,已經涼透。
「你好像並不意外。」幽州王笑Ŧũ̂₄, 不達眼底。
「狡兔死, 走狗烹;飛鳥盡, 良弓藏。沒什麼好意外的。」
「阿寧, 我從未懼怕過什麼人, 你是唯一一個。你驍勇善戰, 心懷大義, 軍中多少將士爲你肝腦塗地。雖是一介女流,卻比我更勝任天子。今天請你來,我給了你三次機會, 但是, 你沒有珍惜。」
他可惜地說着。
「嗯, 」我淡淡說道,「第一次, 你說江南好, 是期望我跟着七皇子他們一起離開,我拒絕了。」
「第二次,你許我皇后之位, 想借女人最高權位將我軟禁在後宮, 折了我的翅膀, 我又拒絕了。」
「第三次,就是這杯帶毒的水, 我喝了就死, 一了百了,我又沒有識時務。」
「阿寧,」幽州王嘆道,「你讓我心動, 也讓我心驚。」
「你如此容納不下比你能耐大的人,該怎麼坐上那至高之位呢?這世上方方面面比你更優秀的人多得是啊。」我問他。
幽州王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我明白了。
跟他出生入死的所有人,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了。
我站了起來。
只這一瞬, 那所有看似向我撲來的尖刀頃刻間指向了幽州王。
幽州王猛地變了臉色。
「大膽!」他將虎符高舉,「虎符在此, 爾等要造反嗎?」
我語氣平緩, 「你既然忌憚我至此,就該知道, 虎符這東西,對於你來說,是千軍萬馬,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塊普普通通的令牌而已。」
幽州王死死地瞪着我。
我示意了一下,他就Ṭűₖ被壓了下去。
三日後,我身穿龍袍,緩緩走上那九五至尊寶座。
座下站着的,是曾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們,還有一心爲國爲民的大臣。
他們恭恭敬敬地朝我跪拜,口呼女皇萬歲。
我坐在龍椅上,目光沉靜。
前半生我摸爬滾打,九死一生。
後半生, 我終將問鼎,君臨天下, 當好這天下明主, 帶領我的兵、護着我的民,迎來盛世,走向巔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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