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惡毒女配時,我正在強制愛落魄男主。
謝輕宴衣衫凌亂,神情溫順。
但我知道,他已經忍到極限。
下一刻,就會殺了我,開始黑化。
於是,我硬生生剎住摸向腹肌的手,改爲拍了拍肩膀,顫聲道:
「哥,身材不錯。」
「正好我畫畫缺一個人體模特,可以買你嗎?」
謝輕宴一愣。
後來,在我的攻略下,他的黑化值慢慢清零。
我鬆了口氣,就騙他說要去買畫筆,然後徹底跑路。
可沒想到,五年後,我又被他逮到了。
昏暗囚籠裏,柔軟細膩的畫筆在我皮膚上摩挲,勾起一陣陣戰慄。
謝輕宴慢條斯理地作着畫,聲音低啞誘哄:
「走這麼久,你到底缺什麼畫筆?」
「我這裏有很多類型的,你可以一個個感受過去……喜歡哪個,我就送你。」
-1-
「唔,好熱……」
剛睜眼,身下就傳來低啞混亂的喘息。
我疑惑地向下看去。
只見一個俊美少年正被我壓在牀上,衣衫凌亂。
那雙墨色的眼眸中氤氳着一層水霧,正眼尾泛紅地望着我:
「好難受,幫幫我吧……」
這本該是讓人心蕩神馳的場景。
但我卻當場石化了。
等等。
這什麼情況?
明明上一秒,我還在和系統選穿書角色啊!
當時,系統讓我穿進病嬌小說中,可以自己挑個角色。
那本小說我看過。
男主謝輕宴,本是個家境優渥的少爺。
可一朝家道中落後,他遭受了無數外界的惡意。
最終黑化成了無惡不作的瘋批,又和正義的女主相愛相殺。
我生性擺爛。
不想成爲這跌宕起伏的劇情中的一環,只想躺平。
於是就說:
「你隨便安排個不重要的角色就行。」
系統自信一笑:
「包的,宿主你放心!」
然後下一秒,就是眼前這個場景了。
我震驚了。
這穿的到底是什麼,是正經角色嗎?
忽然,我的手被人握住了。
少年拉着我的手,順着肌肉線條,一路向下摸索:
「幫幫我吧,大小姐。」
「既然都把我綁回來了,總要負責到底吧?」
說話時,他的神情柔弱無辜,就像一朵勾人蹂躪的小白花。
可我的頭皮卻瞬間發麻了。
這個稱呼!
這個臺詞!
我終於想起來了!
原著裏,謝輕宴正處在黑化邊緣時。
有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炮灰大小姐,貪圖他的美色,把他強行綁回了家。
偏偏謝輕宴最厭惡被別人觸碰。
於是,他假裝迎合,又趁其不備殺死了她,從此在瘋批的路上一去不返。
所以,原來我穿的就是這個炮灰大小姐啊!
我崩潰了,在心裏狂敲系統:
「系統你出來,是不是哪裏搞錯了?!」
系統奮力辯解道:
「沒錯哇!」
「你看,這角色多符合你的要求啊!開局就死在男主手下了,連名字都沒有,你就說是不是不重要吧?」
我:……
有沒有可能,我只是想擺爛,不是想被埋在地裏腐爛?
見我臉色變幻莫測,系統迅速慫了:
「宿主你別生氣,我這就去想辦法幫你換個角色!」
然後就消失不見了。
我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你倒是先想辦法救我啊!」
還別生氣呢,等它回來,我估計都沒氣了!
正當我在心裏狂罵這個不靠譜的系統時,謝輕宴忽然開口了:
他微笑道:
「大小姐怎麼不繼續了?」
出於求生本能,我立刻想要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
於是打哈哈裝傻道:
「繼續什麼呀?我怎麼不知道,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哈哈哈……」
「大小姐真愛說笑。」
謝輕宴笑着打斷了我,但眼裏卻滿是深不見底的幽暗:
「你剛剛又是讓人把我綁到牀上,又是坐在我身上扒衣服的,還到處亂摸……」
「你說,你是想要繼續什麼?」
我兩眼一黑。
-2-
這下人生一眼看得到頭了。
眼見謝輕宴殺意越來越重,手也緩緩向後挪動——
去拿藏在枕頭下的刀。
我的心越來越慌了。
視線飛速亂轉着,想着還能找什麼理由救一下。
忽然,我的視線停在了謝輕宴身上。
他此刻衣衫不整,動作間露出了大片白皙皮膚。
明明還是個少年,但身上卻骨肉勻亭,線條優美流暢。
簡直就是模特的水平。
我的眼睛頓時一亮。
我之前是個貧窮的藝考生。
每次需要人體模特時,就只能從畫室裏隨機揪一個死氣沉沉的同學。
還從沒親眼見過謝輕宴這種級別的絕色。
於是,我靈光一閃,立刻拍了拍謝輕宴的肩膀:
「哥,你真誤會了。」
「其實我剛纔那樣對你,是因爲你身材太好了。」
「我畫畫一直缺一個人體模特,一見到你就覺得非常合適,不小心激動過頭了。」
我滿眼真誠地看着他:
「所以,我可以買你嗎?」
謝輕宴摸向刀的手停住了,「你是說,你把我綁來,只是爲了當模特?」
「沒錯!」
我瘋狂點頭,爲了增加可信度,還順口評價了起來:
「你的肌肉線條清晰流暢,很適合我練習人體描摹。」
「五官挺立,很方便我觀察面部光影明暗。」
「還有這完美的比例,真的是現實裏能存在的嗎?我以前只在教科書上見到過……」
說到後面,我逐漸真情實感地讚歎了起來。
謝輕宴愣住了。
他看向我的眼睛,似乎是想從中找到骯髒的慾望。
但很可惜,那裏只有對免費人體模特的狂喜。
他一怔,眼睫微顫:
「我很適合被畫嗎?」
隨即又自嘲般嗤笑一聲:
「大小姐開玩笑的吧。」
「我這樣陰暗卑劣的人,就算被畫下來,也只會是一幅不堪入眼的畫吧?」
這話一出,我當即怒了:
「不要小看我的水平啊!」
「我好歹也是考上美院的,怎麼會畫出不堪入眼的畫?」
「你等着,我現在就畫一幅給你看!」
謝輕宴又一愣。
但竟然真的乖乖坐着不動了。
我找來紙筆,然後細細觀察起了謝輕宴。
從臉龐,到胸膛,再到腰腿。
但越看,我就越沉默。
我大概知道謝輕宴剛剛爲什麼那麼說了。
因爲他此刻衣服凌亂,露出的皮膚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
那雙眼睛也又黑又冷,像是一潭深不可測的死水。
一看就受過了很多苦。
這些如果都畫出來,肯定不好看。
於是我思索片刻,筆鋒一轉。
最後遞給謝輕宴成品時。
他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畫紙上,少年身軀潔淨平整,沒有一條傷疤。
他的眼裏映着窗外的一輪明月。
月光柔和透亮,把他的眼睛也照得明亮如星。
謝輕宴沉默了很久,才問:
「你爲什麼沒把那些疤畫進去?」
我笑眯眯地解釋道:
「畫畫就是爲了記錄下有意義的畫面呀。」
「傷疤這種沒用的細節有什麼好畫的?你還這麼年輕,以後肯定會長好的。」
「還不如把筆墨用在更值得的事物上,就比如——」
我直視着他的眼睛,真心誇道:
「你看,你之前肯定沒留意過自己的眼睛。」
「但我畫下來,你就能看見自己眼睛在月光下的樣子了。」
「亮閃閃的,真的很美。」
說着,我假裝遺憾地嘆了口氣:
「可惜,要是能多笑笑就更美了。」
謝輕宴呼吸一滯。
他看向我,那雙眼睛中第一次映出了我的倒影。
隨後,嘴角緩緩露出一個生澀的笑容:
「……我答應了。」
「我願意當你的人體模特。」
-3-
穿成炮灰大小姐有一點好處。
那就是至少是個大小姐。
錢多。
這一年,由於待在畫室太過單調,我開始拉着謝輕宴到處寫生。
從鄉間明月,到北極極光,再到海邊水色。
看這些不同的風景映在少年的瞳眸裏。
把他原本幽潭一樣的眼睛,慢慢染成了波光粼粼的春水。
也把他身上的陰鬱氣息沖淡了不少。
我和謝輕宴之間的距離,就這樣漸漸拉近了。
這天,我們去了江南水鄉。
河邊有很多人在放花燈。
有人說,只要在燈上寫上願望,神就會實現它。
我看向謝輕宴。
但他神情淡漠,並沒有什麼觸動的樣子。
我忍不住好奇道:
「這燈可以實現願望,你不想試試嗎?」
謝輕宴搖了搖頭:
「實現Ṭű̂ₐ不了的。」
他像是已經習以爲常,平靜道:
「 我厄運纏身,神是不會實現我的願望的。」
看着他這樣,我心口無端有些堵塞。
我知道他爲什麼這麼說。
畢竟在書裏,謝輕宴前期的經歷何止是厄運纏身。
作者爲了突出男主的美強慘,便在他身上加了無數黑暗情節。
家道中落、熟人背刺、父母離世……
還要被像我這樣的炮灰羞辱。
樁樁件件,整個世界都在逼迫着謝輕宴滑向黑化發瘋的深淵。
想到這兒,我心一軟,忍不住開口道:
「就算神不會實現你的願望,那還有我呢。」
「你把願望寫下來吧,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實現呢?」
謝輕宴一怔。
半晌,纔開口道:「什麼願望都可以?」
我點了點頭:「應該都可以的……吧?」
畢竟我現在錢多。
只要有錢,就可以辦到大部分的事情了吧?
謝輕宴不再說話,拿起筆寫了起來。
我也習慣性地拿出了畫布。
先熟練地勾勒出水邊少年的身形,到髮絲,再到眉眼……
可在眉眼這一步的時候,謝輕宴忽然抬起了頭,和我對上了視線。
他嘴角噙着溫柔笑意。
笑起來的時候,燈光在眼裏一圈圈漾開,漂亮得讓人恍惚。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然後才後知後覺,他的願望已經寫完了。
那盞小小花燈上,似乎是幾個清雋的字——
願時離永遠留在我身邊。
時離。
是我在原世界的名字。
-4-
我沒告訴過謝輕宴名字。
唯一一次,還是籤模特合同的時候。
由於那個炮灰大小姐沒有名字,我只好把自己的名字填上去了。
沒想到就這短短几秒,居然被謝輕宴記下來了嗎?
而且他作爲男主,居然會許願和我一個炮灰在一起?
看錯了嗎?
我震驚了。
還想湊過去再仔細看看。
但動作間,顏料被碰倒了,撒了一地。
有些還濺到了謝輕宴的襯衫上。
我連忙伸手去擦:
「抱歉抱歉,剛剛沒注意到顏料……」
謝輕宴身體一僵,沒有出聲阻止。
可擦着擦着。
他的呼吸聲逐漸紊亂,眼神也幽暗了下去。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這才反應了過來。
救命,我在幹什麼?!
原書中,謝輕宴可是最討厭被人觸碰的啊!
那個炮灰大小姐也是因此而死的啊!
我立刻收回了作死的手,瘋狂解釋:
「不好意思啊。」
「你別多想,我其實不是想碰你的,只是想幫你擦一下衣服而已!」
也許是我的動作太快,看起來像極了避之不及。
謝輕宴臉色一僵,重複道:
「不是想碰我?」
看他像是不信,我更加惶恐了:
「你放心!」
「我買你回來真的只是因爲人體模特,絕對沒有別的齷齪心思,以後也絕對不會再碰到你了!」
可沒想到,聽了我的保證後,謝輕宴的臉色又沉了幾分。
他緩緩開口道:
「其實我不在意你碰我的……」
「不不不!」
我謹記着自己被男主殺死的結局,滿眼真誠:
「我們只是合作關係而已,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就算你不在意,我也絕對不會越界的。」
說完,我忍不住沾沾自喜。
自己的回答都那麼有邊界感了,謝輕宴這回肯定能滿意了。
但事實似乎正相反。
謝輕宴凝視着我,眸色漸漸晦暗。
手一鬆,花燈就順着水漂遠了。
我一驚:
「等等,我還沒看清楚願望呢,怎麼幫你實現啊!」
「不用了,」謝輕宴搖了搖頭:「它已經實現不了了。」
他站起身來,眉宇間滿是陰鬱:
「不過沒關係,我自己也能實現它。」
後面似乎還有一句無聲的「就算不擇手段」。
回酒店路上,我一頭霧水。
覆盤了一路,我也沒明白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這哥的胃口了。
不愧是腹黑男主,心思就是難猜啊。
我有些頭疼。
謝輕宴去隔壁換衣服了,我也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鈴鈴鈴——」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聲音忽然在耳邊炸起。
緊接着就傳來了系統那熟悉的聲音:
「宿主,我回來了!」
我被嚇得一激靈。
時隔一年沒見,我忍不住咬牙切齒:
「你度假玩去了?」
「之前不是說要替我想辦法嗎,結果直接失蹤一年?」
系統委屈道:
「我真的在幫你想辦法呀。」
「你不是不喜歡這個炮灰大小姐的角色嗎?我就去幫你找換人的方法了,現在就是來帶你走的!」
可聽完,我卻忽然沉默了。
其實這一年相處下來。
我發現,謝輕宴其實本質並不壞。
他當初是因爲被整個書中世界的惡意浸染,才逐漸黑化的。
可現在,在跟我的朝夕相處中。
他變得越來越溫柔體貼。
會記住我喜歡的口味,會小心收藏我的每幅畫,還會主動幫我洗衣疊被。
人心畢竟是肉長的。
一個美強慘少年這樣真誠對我,我很難不被打動。
所以,驟然要我離開他,我做不到。
「要不算了吧。」
我猶豫着解釋道:
「其實謝輕宴也挺好的,沒書裏那麼可怕。」
「你看,他現在的黑化值是零吧?所以其實我待在他身邊還挺安全的,沒必要非得走吧……」
「是一百啊。」
忽然間,系統打斷了我。
它一臉莫名其妙:
「你在說什麼?」
「謝輕宴的黑化值,一直都是一百,從來沒有下去過啊。」
一陣森然寒氣驟然瀰漫上心頭。
我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可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系統繼續說:
「只不過,他之前黑化,是因爲對世界的恨意。」
「而現在,是因爲對你的扭曲愛意了。」
「還有,你今天是不是刺激他了?他現在的黑化值都爆表了。」
「再不跑路,沒準今晚就要被關小黑屋囚禁了……」
我越聽越毛骨悚然。
也是。
我似乎太自大了。
謝輕宴在原著裏可是不折不扣的瘋批。
怎麼可能真因爲我陪了幾天,就變回小白花了?
不過,系統說的扭曲愛意、小黑屋囚禁……
是什麼意思?
我還沒搞明白。
但另一邊,系統已經警鈴大作,不停地催着我快跑。
稀裏糊塗中,我只好朝着大門走了一步。
可剛一抬頭,我就心臟驟停。
因爲謝輕宴此刻就斜靠在門框邊,不知道在這裏站了多久。
和我對上視線時,他嘴角還掛着微笑。
但眼睛裏,卻裝滿了深不見底的陰鬱黑暗。
「跑?」
「大小姐想跑去哪裏,怎麼不叫上我?」
-5-
謝輕宴是什麼時候在這裏的?!
我的手心瞬間滲出了冷汗。
如果說剛剛還對系統的話半信半疑,不敢信這個溫柔少年的黑化值會那麼高。
那現在就是真的信了。
畢竟大半夜悄無聲息站在別人門口的行爲,怎麼看都不正常啊!
我深吸一口氣,佯裝自然地笑道:
「嚇我一跳,你站這幹什麼呢?」
「我剛剛只是在打電話,和朋友開了點玩笑而已啦。」
謝輕宴嘴角邊的笑意加深了:
「這樣啊。」
「那什麼玩笑要一直叫大小姐快跑呢?我也想聽聽。」
我登時冷汗直流。
乾巴巴地編道:
「那個……其實是我的畫筆剛剛摔斷了,想去買支新的。不過現在大半夜的,店都快關門了,所以朋友纔開玩笑叫我快跑去買的。」
結果謝輕宴明顯不信:
「這麼晚還要畫筆幹什麼,畫畫?」
「不能明天再去嗎?」
眼見謝輕宴一步步朝我走來,危險氣息逼得越來越近。
我也越來越緊張了。
大腦飛速運轉間,忽然靈光一現:
「必須要今天去!」
「你難道忘了嗎,今天可是我們相遇一週年的日子啊!」
謝輕宴一怔。
腳步也停滯了一瞬。
見似乎有效,我立刻柔聲道:
「那我來幫你回憶一下吧。」
「去年的今天,是我們兩個第一次見面的日子。當時我給你畫了一幅畫,你答應了做我的人體模特。」
聽着聽着,謝輕宴身上的陰鬱氣息柔和下去了幾分:
「想不到大小姐還記得。」
眼見他就喫這一套,我便繼續打起了感情牌:
「當然記得。」
「不過你現在和那時候比起來,改變了很多。身高變高了,傷疤變淡了,眼睛也有神了很多。」
「這可都是我一手養出來的,多有成就感啊。」
說着,我揚起一個溫柔的笑容:
「所以我在想,要是每年的今天都能給你畫一幅畫就好了,這樣就可以記錄下你在我身邊的變化了。」
「……每年嗎?」
謝輕宴眼睫微微顫動,聲音也難得不穩了起來:
「可你不是說過,我們只是合作關係嗎?」
「合作是分長短的呀,」我笑眯眯地對他說:「就算是合作關係,也是可以合作一輩子的。」
「只要你願意,我們就可以續一輩子的合同,然後一起畫一輩子的畫。」
謝輕宴徹底愣住了。
月光在他眼底浮動,閃爍出了明亮耀眼的光澤。
他終於又變回了我熟悉的模樣。
眼見時機成熟,我總算說出了最終目的:
「所以我現在要趕緊出去買只新筆,趕在今天之內給你畫一幅畫,你就在這裏……」
本來想說「等我」,但猶豫半天,最後還是沒忍心出口。
畢竟是騙他的。
我不會再回來了。
我不再多說,起身走向房門。
這一次,謝輕宴果真沒攔我,而是乖乖地坐在房間裏。
但臨走前,他忽然輕聲叫住了我:
「大小姐。」
我回過頭。
然後瞬間愣住了。
只見謝輕宴眼尾泛紅,眼睛上也氤氳着一層薄薄的水霧:
「謝謝你。」
「我的父母早就離世了,其餘人也覺得我是天煞孤星,都不願意靠近我。但還好有你願意陪我一輩子。」
他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笑容,低聲道:
「我就在這裏等你。」
「等你回來,我還想有別的話跟你說。」
謝輕宴早熟,很少會有情緒化的時候。
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坦率地向我表達感情。
就像任何一個普通少年一樣,雖然有些羞澀,卻真誠而熱烈。
我握住門把手的手一抖。
心裏酸酸的,第一次覺得這扇門是那麼難推開。
可系統又在耳邊拼命催我了:
「快走啊宿主,你真的信一個黑化值爆表的小瘋子嘴裏的話啊!誰知道他現在這樣是不是裝的!」
「他對你的感情真的很扭曲,又偏執又極端。」
「你再不走,小心他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
沒辦法,我最終還是推開了門。
但走之前,還是不忍地回頭道:
「不用等我。」
「地方有點遠,我回來也可能會有點晚,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我儘可能溫柔地跟他道別。
「晚安好夢。」
-6-
離開後,我坐上了離國的飛機。
可心情卻跌到了谷底。
一想到臨走前謝輕宴滿臉期待的樣子,愧疚感就在心頭揮之不去。
系統見狀安慰道:
「宿主別難過了。你就是把人都想得太好了。」
「你想想,謝輕宴的黑化值都爆表了,還能在你面前裝成無害的可憐小白花,這樣表裏不一的人多可怕啊!沒準哪天就會撕破僞裝對你下手了!」
「所以趕緊逃走是對的,而且還要越遠越好!」
道理是這個道理。
可那都只是推測啊。
萬一謝輕宴並沒有打算對我做什麼,而我卻這樣一聲不吭拋下他了,他會是什麼心情?
系統看出了我心裏的不安:
「你就放心吧。」
「就算真誤會了也沒關係。謝輕宴是男主,你是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炮灰,你們還只相處了一年,他對你能有多深的感情啊?」
「你走了,他撐死難過一陣,然後很快就會迴歸原劇情,愛上原女主。」
「你最多就是他生活裏的一個小插曲,很快就會被忘掉的。」
聽着聽着,我漸漸鬆了口氣。
也是。
我從小就明白的。
命裏無時,無法強求。
本就是不該產生交集的兩個人。
即使短暫相遇,也只會像現在這樣,在生命的某個節點忽然分道揚鑣。
現在這樣,就是對彼此都好的結局。
……
爲了徹底杜絕風險,系統給我換了一張臉。
用的是我在原世界的臉,和那個炮灰大小姐長得完全不同。
這樣,就算謝輕宴走到我面前,也絕對認不出我了。
我終於過上了最初想要的生活。
躲在遠離劇情的小角落裏,潛心研究畫畫,偶爾出去旅個遊、寫個生。
成了一隻與世無爭的鹹魚,擺爛地活着。
一轉眼,五年就過去了。
最近,京城內傳出了一個消息。
傳聞中頂級的世家少爺即將舉辦一場藝術拍賣會。
現場匯聚了各種珍貴藏品、大師手稿,以及許多風格各異的滄海遺珠。
我頓時心動了。
畢竟在原世界,這種一聽就很燒錢的活動,完全就和我八竿子打不着。
可現在我不缺錢了。
機會難得,我無論如何不想錯過,便當即訂了票。
拍賣會當天,剛踏進會場,我的眼睛就睜大了。
這裏的場地寬闊而奢華,多用深黑的色調鋪成,自帶一股矜貴的震懾感。
一看就知道這裏的主人很有品味。
剛好周圍人也在竊竊私語地討論這次拍賣會的主人,我就頗感興趣地聽了聽:
「我天,在京城這寸土寸金的地方建這麼大的場地,就爲了開個拍賣會,那個少爺真這麼有錢啊?」
「那可不,人家可是橫跨黑白兩道的世家的掌權者,名下還有一座龐大的商業帝國,建個會場算什麼?」
「不過我怎麼聽說,他其實被家族趕出去過很久啊?」
「是的,不過他沒多久就又回去了,臥薪嚐膽趕走了那羣奪權的親戚。明明年紀輕輕,但手段卻狠得不行,對得罪過自己的人更是冷血殘忍……大家還是謹慎點,惹到了他,恐怕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聽到這兒,我忍不住感慨:
看來這是個大佬級別的人物,和我這種鹹魚完全不一樣。
一會兒要是碰到了,還是敬而遠之吧。
正這麼想着,周圍的聲音忽然全部消失了。
我疑惑地抬頭看去。
只見此次拍賣會的主人,也是別人口中不敢得罪的世家掌權者,出場了。
那人眉眼上挑,鼻高脣薄,膚色冷白得就像是天邊明月。
明明嘴角掛着微笑,可身上散發的氣質卻依舊冷冽又漠然。
短暫安靜後,氣氛瞬間沸騰了起來。
很多人都爭先恐後地上前攀談,諂媚聲此起彼伏。
而我的心跳,在一瞬間蓋過了一切喧囂。
來者竟然是……
謝輕宴。
-7-
儘管相貌比從前成熟了很多,氣質也大相徑庭。
但這確實就是謝輕宴。
我曾給他畫過一整年的畫像,所以絕不會認錯。
震驚從我的心底湧起。
我從來沒想過會和謝輕宴再有什麼交集。
畢竟在原書裏,他後期只對利益和殺戮感興趣,只會出現在高端場合上,用狠戾手段攪動詭譎風雲。
可以說和我沒有半分關聯。
可是誰能告訴我,爲什麼謝輕宴現在會舉辦這樣一場藝術拍賣會?
我可不記得他對藝術感興趣啊?
這完全是原書裏沒有的情節!
我下意識地去敲了敲系統,卻沒有任何回應。
我一愣。
這纔想起來,五年前,由於系統嫌棄我現在的生活太無聊,就又跑去接了一份兼職。
已經很久沒有聯繫過我了。
就在這時,遠處的謝輕宴忽然抬起了頭。
目光越過層層人羣,似乎無意地朝我這邊瞥了一眼。
我一驚。
下意識就低下了頭,避免和他視線接觸。
畢竟我曾經可是欺騙過謝輕宴,還拋下他一走了之五年。
以原書男主的記仇程度來看,要是被發現了,恐怕下場會很慘……
還是等他一會兒走遠點後,就趕緊偷偷離開吧。
這樣想着,我默默低頭坐在了位置上,不敢再抬起頭。
絲毫沒有注意到外界的變化。
直到周圍忽然靜了下去,我這才察覺到不對勁。
一抬起頭,竟然發現全場人的目光都正落在我的……
身邊。
與此同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位小姐,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明明是溫潤動聽的男聲,落在我耳朵裏卻如同一陣天雷。
我頭皮猛的一炸,被驚得瞬間流出了冷汗。
謝輕宴怎麼過來了?
周圍不是還有別的位置嗎?
但不敢拒絕這種級別的大佬,我只能顫抖地抬起頭,對他擠出了一個微笑:
「可、可以啊。」
謝輕宴也對我笑了笑,坐在了我旁邊。
明明什麼多餘的動作都沒有,我卻心慌得如坐鍼氈。
他這是什麼意思?
爲什麼偏偏坐我旁邊?
我現在用的是原世界的臉,他應該不可能認得出我的……吧?
我忐忑不安了很久。
可等拍賣會拉開帷幕後,我的心也漸漸放下了。
因爲從開場到現在,謝輕宴一句話都沒跟我說過。
他的面容隱在陰影裏,讓人看不清神色。從頭到尾都只是靜靜地坐在我身邊。
這完全就是對待一個陌生人的態度,顯得我之前的緊張非常多餘。
我悄悄鬆了口氣。
也許是我想多了。
沒準他就真的只是喜歡這個位置呢?
慢慢地,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臺上的精美展品上。
「女士們先生們。」
時間終於快到尾聲,臺上的主持人神情明顯激動了起來:
「最後一幅畫,本次拍賣會的鎮展之寶,也就是舉辦者謝先生的作品,即將露出真容!」
「不過它比較特殊,沒有名字,也是非賣品,只用於展示。」
我一愣。
謝輕宴的畫?
他居然……是會畫畫的嗎?
但來不及多想,下一瞬,我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在了原地。
整個會展一片黑暗,只有臺上亮相的畫在燈光下泛着柔光。
畫布上是一個女子。
她只有側臉,五官輪廓也並不清晰。
可落在她身上的月光,卻使她如同迷霧一般縹緲,又像是幻夢一樣空虛。
只能讓人不自覺就想到了八個字——
霧裏看花,水中望月。
美得幾乎能讓人忘記呼吸。
「你知道這是誰嗎?」
聽見周圍的聲音,還沉浸在震撼中的我下意識搖了搖頭。
搖完才驚覺,跟我說話的人,竟然是謝輕宴!
他溫聲開了口:
「其實我也不是很瞭解她。」
「我和她只短暫地相處過一段時間,可還沒等我徹底認識她,她就消失了。」
「所以我今天辦拍賣會,就是想用她的畫像,再次找到她。」
這個「她」是誰?
原書女主嗎?
我有些疑惑,但還是先問出了一個更疑惑的問題:
「等等,用這幅畫來找人嗎?」
「謝總既然要找人,難道不應該至少畫出她的清晰正臉嗎?」
謝輕宴淡笑一聲:
「畫不出。」
「她給我留的印象,就是像這幅畫一樣虛幻的。」
「畢竟,她當初接近我時的容貌、身份,以及說過的話……」
他抬眼看向我,露出了一個帶着森涼寒意的微笑:
「全都是假的。」
-8-
我被他笑得心裏「咯噔」一聲。
不對吧。
怎麼越聽越像在說我呢?
可這想法纔剛一冒頭,我就自己否定了它:
不可能。
謝輕宴是小說裏的人,怎麼可能知道我的身份是假的?
而且他作爲主角,又怎麼可能爲了找一個炮灰女配擺這麼大陣仗?
是我想多了吧……
恰巧此時,拍賣會也落幕了。
我簡單地和謝輕宴道了個別,轉身就要走。
「稍等。」
謝輕宴忽然叫住了我:
「這位小姐,你是會畫畫嗎?」
我有些懵:
「是會一些,怎麼了?」
謝輕宴微微一笑:
「正如你所說的,用畫像來找人,沒有清晰正臉是不行的。」
「不過就在最近,我已經見到那個人的清晰正臉了,現在就差有人把她畫下來了。」
「本來我應該自己畫的,可手偏偏受傷了,不方便繪畫。」
他抬頭看向我,眼裏含着讓人無法拒絕的誠懇:
「所以,我想請你爲我畫上她的正臉,來幫我找到她。」
原來是委託繪畫嗎?
可是倒是可以,不過……
「今天拍賣會來了這麼多人,一定也有很多會畫畫的人,爲什麼要選我?」
謝輕宴淡淡道:
「在這裏,商人比畫家多。」
「很多人不是爲了畫作而來,而是爲了有機會見到謝家掌權者,然後攀上高枝,平步青雲。」
「他們是畫不出她的。」
我一愣。
回想起了剛纔把謝輕宴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羣,頓時心下了然。
「但你不一樣。」
謝輕宴繼續道:
「這麼多人裏,只有你滿眼都是畫。」
「也只有你,是永遠都不會主動接近我的。」
說到這句時,他眼底似乎有什麼幽暗的情緒一閃而過。但沒等我看清,就已經恢復如初了:
「所以我才猜測,你在繪畫上應該是有一定造詣的。」
「不知道可以麻煩你幫我這個忙嗎?」
京城太子爺都這麼說了,我實在不好意思拒絕。
再加上,我自己其實也好奇那幅鎮展之寶畫的女子究竟是誰。
於是最終點頭答應了。
……
謝家的宅邸很大。
從正門進去後,已經開了二十分鐘的車,還沒到主宅。
這一路上的建築都和拍賣會會場的風格相似。
以黑色調爲主,暗沉沉地矗立在那裏,奢華中又不失莊嚴肅穆。
它們一座座挨在一起,使得整座謝宅就像一個巨大的黑色牢籠,讓人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
我也冒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想法——
要是有人被關在這裏面了,恐怕是很難逃出去的吧?
不過沒等我再多想,車子就停住了。
謝輕宴引着我朝畫室走去。
剛進入畫室,一股讓人安神的清香就撲面而來。
讓我緊繃着的神經漸漸鬆懈了下來。
我四處觀望,只見畫室內有各種各樣的畫筆、顏料、藏品,連那幅美得如夢如幻的鎮展之寶也在。
我的目光又被它吸引了。
忍不住走上前細細觀察了起來。
忽然間,我注意到了一處不和諧的地方。
這幅畫的陰影部分,好像不是純黑的,而是有細小空隙的。
我忍不住又疑惑地湊近了些。
這才發現,這片陰影不是畫的,而是由密密麻麻的扭曲小字組成的。
而這成百上千個字——
全部都是「時離」「時離」「時離」……
我的名字。
主人寫下這些這些字時的瘋狂幾乎能穿透紙面,讓見者無不爲這極端而偏執的感情膽寒。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這幅鎮展之寶上的女子,就是我。
我被驚得頭皮發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時,謝輕宴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怎麼了,畫師小姐,有什麼問題嗎?」
他語氣淡定如常,應該還沒發現我就是「時離」。
我這才膽戰心驚地鬆了口氣。
太好了。
幸好我換了張臉,不會被謝輕宴認出。
不然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樣的局面。
於是,我強裝鎮定地笑道:
「……沒什麼,我們還是來開始正事吧。」
「你不是說看到過那個女生的清晰正臉嗎,那有她的照片嗎?我需要對着它畫。」
謝輕宴點了點頭,溫柔一笑:
「照片就在這幅畫後面哦。」
於是,我掀開了這幅鎮展之寶,抬眼看去——
然後看到了一面鏡子。
鏡子清晰無比地照出了我面容。
那一刻,我瞬間變得臉色蒼白,不寒而慄。
-9-
我就這樣僵在了原地。
連頭都不敢回。
可鏡子卻清晰地照出了身後人的舉動——
謝輕宴反手把門鎖上了。
然後慢條斯理地一步步朝我走來。
「之前主持人說這幅畫沒有名字,但其實不是的。」
「這幅畫就是以畫面中的主角爲名的。」
「只不過,她當初靠近我時,容貌、身份、話語……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名字是唯一一個真實的。」
「所以,我怎麼捨得讓它被別人知道呢?」
謝輕宴笑意盈盈地問:
「你說是不是,時離,大小姐?」
我心如擂鼓,下意識就想轉身逃走。
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周圍的清香已經變成了馥郁的濃烈香氣,無孔不入地入侵着我的呼吸器官。
原本只是讓人精神放鬆的氣味。
現在卻讓人精神恍惚了。
剛一動,我的腿就一軟,差點一頭向前栽倒。
但謝輕宴反應迅速地環住了我的腰。
稍一用力,就讓我整個人倒在了他寬闊的懷抱中。
他抱得很緊。
緊到我都快呼吸困難了,也沒鬆手。
熟悉的聲音貼着耳朵響起,又低又啞,聽不清是什麼情緒:
「好久不見。」
「終於抓到你了,大小姐。」
不是手受傷了畫不了畫嗎?
那怎麼手勁這麼大!
頭暈目眩中,我艱澀地擠出了一句話: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我的?」
我明明沒有露過餡啊?
可謝輕宴卻心情很好地笑了一聲:
「一開始就發現了。」
「從你踏進拍賣會的那一瞬間起,就發現了。」
「不明白的話,一會兒可以去問問你的好系統?」
我:……
我就知道!
沒有這不靠譜的系統賣我,我怎麼會掉馬甲掉得那麼徹底!
不過,我注意到了謝輕宴話裏的另一個點:
「一會兒去問問?那現在呢?」
謝輕宴伸出手,溫柔地蓋上了我的眼睛:
「現在,是時候該睡一覺了。」
「晚安好夢。」
幾乎是話音剛落,強烈的睡意就充斥了腦袋。
我身體一軟,徹底癱在了謝輕宴懷裏。
心裏只剩下了一個想法:
完蛋了。
這五年沒見,謝輕宴明顯比從前腹黑得多了。
又是舉辦畫展,又是編造謊話,還往畫室的香里加了藥。
手段天衣無縫,層出不窮。
直接把我玩得團團轉,最終主動走進了謝輕宴設置的牢籠,淪爲困獸。
而現在,我落在他手上了。
那下場豈不是會更慘了?
我兩眼一閉,恨不得就此一睡不醒。
但很可惜沒有。
再睜眼,我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大牀上。
而謝輕宴正坐在牀頭,垂眸看我。
不知道已經這樣看了多久。
見我醒來,他體貼地遞過來一杯水:
「睡得有點久,喝點水潤潤喉嚨吧。」
我沒敢接。
畢竟有了前車之鑑,我很難不懷疑這杯水裏會不會也加了些什麼。
謝輕宴一怔:
「你現在,已經討厭我到連我的水都不願意碰了嗎?」
他眼睫輕顫,在昏黃燈光的照映下多了一層破碎感,格外惹人憐愛。
我的心一顫:
「那倒也沒有……」
畢竟當初離開謝輕宴,又不是因爲討厭他,只是害怕他過高的黑化值而已。
在謝輕宴可憐巴巴的眼神下,我最終還是心軟了,伸手去接過那杯水。
不過剛伸出手,余光中就忽然閃過一抹銀色。
我定睛一看。
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鐵環。
「這是……?」
「這是監測定位的手環,一旦你走出這個家的範圍,就會響起警報。」
「對不起,但我實在是太怕你哪天又不告而別了。」
我:……
我剛剛到底爲什麼會憐愛這個小瘋批?
還沒喫夠虧嗎?
他也就外表溫柔無害了,內裏其實早就黑透了!
完全就是一個邪惡的黑芝麻湯圓啊!
我不死心地打開窗戶,把手伸了出去。
「一點都不能出這個家的範圍嗎,有這麼靈?我倒要試……」
剩下一個「試」字剛出口就被警報聲淹沒了。
高昂的警報聲一瞬間響徹了整個府邸。
下一刻,房間門就被推開了。
無數訓練有素的保鏢湧了進來,都是一臉警惕地盯着我,手裏還按着一把槍。
我:……
謝輕宴擺了擺手,他們才全部離開了。
我沉默半晌,弱弱發聲:
「沒必要吧,哥。」
「其實我可以不跑的,真沒必要動這麼大陣仗吧……」
謝輕宴搖了搖頭:
「大小姐的話實在是不太能讓人相信。」
「畢竟,誰知道你會不會又像五年前一樣,前腳還滿口甜言蜜語,後腳就人間蒸發了呢?」
「所以還是得做到這一步,才能安心。」
他脣角笑意依舊,眼裏卻閃過了Ŧū₃一絲偏執情緒。
一貫溫柔的面具,終於在此刻出現了裂痕,露出了底下的陰暗面:
「以後就這樣,永遠留在我身邊吧。」
-10-
實話實說。
謝輕宴這些天對我是真好。
喫穿用度不僅完全符合我從前的喜好,還全是按照頂格水平來的。
隨便挑出一件,價格都貴到讓我咋舌。
可謝輕宴卻毫不在意,流水一樣往我身邊送。
就算我在這個世界的身份是大小姐,也完全沒法和男主這種級別的豪門相比。
現在的生活,除了無法出門,簡直沒有缺點了。
剛好我還就喜歡宅在家裏。
於是,這生活徹底沒了缺點。
我終於過上了夢想中的躺平生活……
纔怪!
我從牀上坐起,煩躁地揪起了牀單。
真的躺不平啊!
因爲我不明白,謝輕宴到底想幹什麼?
五年前,我曾經拋下他一走了之。
按照他的行事風格,明明怎麼報復我都是有可能的。
可他偏偏沒報復。
不僅沒有,還對我這麼好。
好到不像是對待仇人,反而像是情……
總不可能,謝輕宴其實早在五年前就對我情根深種,現在囚禁我也只是想讓我留在身邊吧?
我自己都被這想法逗笑了。
笑着笑着,又重重嘆了一口氣。
謝輕宴的詭異行爲,就像一把懸在我頭上的刀。
我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落下,所以無時不刻都在害怕。
「嗚嗚嗚嗚嗚!」
就在這時,耳邊忽然炸起了一聲淒厲的哭叫。
我瞬間炸毛。
本就緊繃的神經差點直接斷裂。
「什麼什麼,出什麼事了……!」
結果,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系統出現了。
它大聲對我哭訴:
「宿主我好想你!」
「你知道我被謝輕宴這個瘋批關了多久嗎!」
短短一句話就如同平地驚雷。
於是我顧不得安慰它,先震驚了:
「你這些年都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會被他關起來?」
系統這才抽抽搭搭地說了起來:
「都怪謝輕宴這個死心眼!五年前,你騙他說要給他畫畫之後,他居然真就在房間裏一天天等着你。」
「後來他逐漸意識到了你是騙了他,黑化值就徹底失控爆表了。」
「男主黑化值過高,書中世界是會承擔不住坍塌的。沒辦法,我只好化出人形,緊急去往他那裏修補世界。」
「但謝輕宴那個小崽子太敏銳了,一眼就察覺到了我的不對。他直接把我放倒,用刀抵着我的脖子,問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回憶到這裏,系統渾身都抖了一抖,幾乎快哭了:
「他的眼神真的很嚇人,一幅真會殺了我的樣子。沒辦法,我就只好把你的事情都跟他說了。」
「包括你其實是穿越來的、你的真實長相、你的真實身份、你的各種喜好等等……」
「本來謝輕宴還想問出你的地點的,但由於我剛修補好了世界的裂縫,能量耗光了,沒辦法定位到你。」
「於是這五年,謝輕宴就一直關着我,然後利用你的信息在全世界找你。」
「直到最近,他發現你曾經在京城附近留下過痕跡,便在京城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藝術拍賣會,四處宣揚。就是因爲知道你喜歡看畫,特意來釣你。」
「結果還真釣到了。」
我:……
原來如此。
難怪謝輕宴說,其實從我踏進拍賣會會場的那一刻起,他就認出我了。
原來是他早就知道了我的新長相啊!
一想到那天,我還和謝輕宴互相裝作不認識,稱呼着「謝總」「這位小姐」的情形,就尷尬得頭皮發麻。
於是我連忙咳了好幾聲,換了個話題:
「咳咳……那個,所以謝輕宴爲什麼現在放了你?」
「以原書裏男主的殘忍程度來看,難道不應該是把你榨乾價值之後就丟掉嗎?」
「這個啊……」
系統回憶了起來,有些遲疑地說:「好像是因爲你來着。」
我一愣。
然後就聽見它繼續道:
「今天,他忽然來到了我的囚禁室門口,說你這幾天眼下有烏青,似乎是沒睡好。」
「他害怕你是因爲孤單才難以入眠,於是就把我放出來了。」
「讓我來陪陪你。」
-11-
我愣住了。
沒想到謝輕宴背後還有這麼細膩的一面。
原來我這些天休息不好,他都看在了眼裏啊。
可這時,系統忽然打了個寒顫:
「宿主,咱們快點想辦法逃出去吧。」
「你都不知道那五年裏,謝輕宴爲了找到你有多瘋,我光是想起來都會做噩夢。」
「沒找到都那麼瘋,現在找到了還了得!我是真怕他到時候把你喫幹抹淨啊!」
我:……
「你的意思是,讓我帶着定位手環,躲過那堆帶槍的保鏢,躲過警報和監控,然後靠自己一個人逃出這個幾千平米不止的宅子嗎?」
系統訕笑:
「這是什麼話,什麼一個人,你不是還能靠我嗎?」
眼見我一臉嫌棄,它連忙保證道:
「這次是真的,我一定會好好幫忙的!主要就是看你想不想逃了。」
可我卻猶豫了。
目前爲止,謝輕宴在我面前完全算是溫柔備至,偶爾還會流露出惹人憐愛的一面。
實在是和系統口中的瘋批聯繫不起來。
真的要……
再拋下他一次嗎?
「咔噠。」
忽然間,房門被推開了。
系統瞬間住了嘴,躲在我的腦海裏裝死。
「大小姐,跟我去一個地方吧。」
謝輕宴今天穿着一身黑色風衣,從暗色走廊走進房間時,隱隱透着一股冷冽的壓迫感。
他停在我面前。
彎下腰,對我伸出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
橫豎都落在謝輕宴手裏了,再拒絕也沒什麼意義。
於是我點了點頭,把手搭了上去。
謝輕宴一愣,似乎沒想到我真的會觸碰他。
那雙手緩緩收緊,小心翼翼地把我包裹在了其中。
我們就這樣氣氛詭異地牽着手來到了畫室。
等等。
畫室?
謝輕宴看出了我的困惑,微笑着看向我:
「大小姐還記得嗎?」
「五年前,你曾經跟我說過,要每年都給我畫一幅畫,記錄下我在你身邊的變化。」
我登時一陣心虛,尷尬地假咳了幾聲:
「咳咳……記得,所以怎麼了?」
謝輕宴歪了歪頭:
「所以,你是不是還欠我五幅畫呢?」
我:!
這只是之前爲了脫身打的感情牌而已啊!
謝輕宴居然一直當真到了現在嗎?
偏偏這話還是我自己親口說出的,沒法否認。
那沒辦法了,畫就畫吧。
我認命地點了點頭,轉身去拿旁邊的顏料。
「那我現在給你畫吧。」
「你坐到椅子上,準備一下。」
謝輕宴乖乖地走開了。
我調好了顏料,再次抬起頭。
可那一瞬,我頓時驚得眼睛都瞪大了。
因爲謝輕宴居然正在脫衣服!
風衣已經被丟到了一邊,裏面的白色襯衫也只剩底下的幾顆衣釦了。
搖搖欲墜。
我的臉「唰」一下爆紅了,不可置信道:
「等等等等!」
「你在幹什麼?!」
但已經來不及了,說話間,謝輕宴的最後一顆釦子也解開了。
男人完美的身材完全暴露在了視野中。
腹肌分明,寬肩窄腰,身上的每一處都蘊藏着十足的力量感。
幾道未癒合的傷痕不但沒破壞美感,反而還增添了幾分野性的壓迫感,比年少時成熟了很多。
偏偏謝輕宴還抬起了那張漂亮的臉,一臉無辜地盯着我:
「有什麼問題嗎,大小姐?」
「你給我畫的第一幅畫就是沒穿衣服的。既然要畫出我這些年的變化,那現在也應該不穿吧?」
話雖如此。
可我的腦袋卻一片空白。
畢竟除了第一次,後面我給謝輕宴畫畫的時候,再也沒有讓他脫過衣服了。
時隔多年,忽然再次看到這種場景,衝擊還是太大了。
我艱難地開口道:
「……那個,其實你的臉變化也挺大的,只畫臉也可以。」
「你還是把衣服穿上吧,當個普通的人體模特就行了。」
可謝輕宴眼底的笑意卻加深了:
「普通的人體模特?」
「可我這幾年才瞭解到,男性人體模特大多是裸模,所以大小姐是覺得我脫得還不夠……」
「不是不是!」
我的臉瞬間更紅了。
他怎麼曲解我的意思!
「算了算了,你別動了,就這樣畫吧。」
我終於自暴自棄地敗下陣來。
拿起畫筆,開始按照步驟觀察起了人體。
可舉筆許久,我卻始終無法下第一筆。
因爲謝輕宴正坐在椅子上,始終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那深黑的視線裏彷彿含着某種過於滾燙的感情,燙得讓人幾乎下意識想逃避。
一時分不清到底是誰在觀察誰。
我被看得心跳越來越亂,對自己簡直是恨鐵不成鋼。
之前又不是沒看過謝輕宴的身體,我現在到底在緊張什麼?
可心就是不聽使喚,手也僵硬得厲害。
我終於放棄了。
站起來隨口找了個理由,就想要匆匆逃離:
「要不等明天白天再畫吧。」
「畫室夜裏的燈光好暗,我看不太清顏料,怕用不準顏色。」
說着轉身就想走。
可謝輕宴卻來到了我旁邊。
他盯着顏料盤,若有所思,然後拿起畫筆蘸了蘸顏料。
下一刻,一道柔軟的觸感在我胳膊上滑過。
手腕上忽然多了一道豔麗的紅色。
我頭皮陡然一麻,震驚道:
「你在幹什麼?」
謝輕宴俯下身,在我耳邊耐心地道:
「其實是有辦法解決的。」
「人體的膚色會比畫布深一些。所以畫畫前,可以先在皮膚上試一試顏色。」
「你看,我用的這個顏料在你身上是深紅色的,很豔麗濃稠。」
「但如果落在畫紙上,就會變成淡一些的玫紅色。」
他語氣輕柔,說話時熱氣拂過耳畔,帶來了一陣曖昧的酥麻。
似是單純的解釋,又似是安撫調情。
「真是很漂亮……的顏色。」
我的臉紅得更厲害了。
腦袋一片混亂,什麼都聽不進去了,下意識結巴道:
「別、這樣試顏色,很癢……」
「啊,抱歉,」謝輕宴嘴上道歉,手上卻又不緊不慢地換了一支畫筆:
「那看來是筆不好,我再換一支吧。」
新的柔軟觸感再次從皮膚上傳來。
我臉都燙得不成樣子了,可偏偏又找不到理由拒絕。
畢竟謝輕宴只是正常地試了個顏色。
是我自己莫名其妙的反應太大了。
好不容易又撐過一個顏色,可謝輕宴依舊沒有放過我的意思。
他忽然低聲道:
「說起來,五年前,大小姐不是說過要去買一支畫筆,買完就回來嗎?」
我稀裏糊塗地點了點頭。
然後就聽見他繼續道:
「結果你這一去,就五年都沒回來。」
「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麼畫筆這麼難買。」
「剛好,我這些年收藏了很多不同類型的畫筆。」
謝輕宴那雙眼睛依舊漂亮。
可在昏暗燈光下,卻顯出了幾分陰暗的偏執情緒來,讓人莫名覺得危險。
「你今晚可以一一感受過去。」
「喜歡哪個,我就送你。」
-12-
我終於忍不住了。
狼狽地一把推開謝輕宴,倉皇逃走了。
身後的顏料盤「嘩啦啦」地翻了一地。
可我不敢回頭。
直直地衝進了自己的房間,然後鑽進了衛生間。
一連用冷水洗了好幾次臉,我的臉這才略微降了溫。
我又開始洗皮膚上的那幾道顏料。
可洗着洗着,我就盯着它出神了。
可惡。
明明就只是試了個顏料而已。
爲什麼他要靠得那麼近?
爲什麼氣氛會那麼曖昧?
我的心又爲什麼會跳得那麼快?
要不是知道謝輕宴最討厭和別人接觸,我幾乎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故意在引誘我了。
我心煩意亂地喊出了系統:
「我同意跟你逃跑了,你把計劃告訴我吧。」
系統一愣:
「你前面不還在猶豫嗎,怎麼忽然答應了?」
我揉了揉熱度還沒消散的臉頰,小聲道:
「我感覺謝輕宴給我下蠱了。」
「只和他相處了一會兒,我就感覺自己的臉很熱,你說他是不是又往畫室的香氣裏下東西了?」
系統:……
它表情古怪道:「聽起來不像是下蠱,倒像是對你用美人計了。」
「好了好了,言歸正傳,我們現在就行動起來吧!」
「首先就是要偷到解開定位手環的鑰匙。」
「那宿主你接下來聽我指揮,我們現在就前往鑰匙所在的房間!」
我點了點頭。
然後按照系統的指令開始行動。
出門、左拐、右拐,再穿過長長的走廊。
終於來到了盡頭的房間。
「到了宿主,開門吧!」
聽完這句話,我眼睛一亮。
一把推開了門——
然後就和裹着浴巾的謝輕宴對上了視線。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進來,一貫冷靜的臉上難得出現了空白,氣氛瞬間僵硬了起來。
我:?
系統:「上吧宿主!」
「鑰匙一般不都在主人身上嗎?所以你可以先近距離接觸謝輕宴,等他放鬆警惕後,再一把偷到鑰匙!」
我震驚了。
所以原來你自己也不知道鑰匙在哪,全靠猜的嗎?
而且謝輕宴身上偷到鑰匙?
從這個原書認證過的智商奇高的天才、城府深重的世家掌權者、經歷過無數場暗殺和算計的人手裏偷鑰匙?
我嗎?
我拳頭硬了。
我前面真是腦袋斷線了,纔會又相信這不靠譜的系統!
果然又被它坑了一次!
「大小姐來做什麼?」
短短几秒,謝輕宴已經恢復瞭如常的神色:
「前面跑那麼快,還以爲你這段時間都不想見到我了呢。」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但想到系統那句「先近距離接觸他」,於是腦袋一亂,就胡亂編道:
「那個,其實我是想繼續剛剛那幅畫來着。」
「前面畫室太暗了,不僅看不清顏料,也看不清你的……身體,所以現在可以讓我近距離觀察一下嗎?」
剛說完,我就恨不得給自己一拳。
這找的這是什麼破藉口。
怎麼聽起來那麼像在騷擾良家少年呢!
「原來是爲了這個。」
謝輕宴脣角彎了彎,看向我的目光瞬間熾熱了起來:
「那當然可以,歡迎大小姐隨時來近距離觀察。」
我強裝鎮定地道了謝。
然後走上前去,裝模作樣地觀察了起來。
這麼近的距離下,謝輕宴的身軀比剛剛在畫室裏更有衝擊力了。
剛洗完的髮絲還沒完全乾,一滴水珠順着柔軟的髮尾滴落。
先是落進了那幾乎可以養魚的鎖骨。
又滑落了出來,從微微起伏的肌肉上滑過,順着人魚線隱入了浴巾中……
不對不對,我在看什麼!
給我好好找鑰匙啊!
我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然後重新迴歸了主線任務。
謝輕宴上身沒穿衣服,肯定是沒法藏鑰匙的。
那該不會是在……
我的目光情不自禁下移了。
照常理來說,一般人是不可能這麼藏鑰匙的。
可謝輕宴又不是一般人,而是原書裏最大的瘋批!
那該不會,藏東西的癖好也和別人不同吧?
我逐漸給自己洗了腦。
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了浴巾邊緣。
我就掀開一角,只看一眼……
只看一眼……
就一眼……
忽然間,手腕被人一把握住了。
一直乖乖任我觀察的謝輕宴忽然禁錮住了我的手,力道大到無法掙脫。
他的呼吸莫名有些重,眼神也幽暗得讓人頭皮發麻:
「你在摸什麼?」
「這也是觀察人體模特的一部分嗎?」
「還是……別的意思?」
-13-
看着謝輕宴異樣的神色,我這才反應了過來。
我怎麼又忘了!
謝輕宴可是最討厭被人觸碰的啊!
想到這兒,我立刻像被烙鐵燙了一樣縮回手,往後退了一步。
「抱歉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這就走……啊!」
話音未落,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忽然加大了。
直接把我又拉了回來。
謝輕宴的臉色明顯變差了,幾乎是有些咬牙切齒地道: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我懵懂地搖了搖頭:
「啊,沒啊?」
他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但依舊不算好看,語氣裏還多了一絲委屈意味:
「既然不討厭的話,那爲什麼每次碰到我都那麼嫌棄?」
「五年前就是這樣,沒想到現在還是……」
啊?
反了吧?
我震驚道:
「我沒嫌棄啊,難道不是你討厭被我觸碰的嗎?」
可謝輕宴看起來比我還不解:
「我什麼時候說過討厭了?」
剛想反駁,但我仔細一想,他還真沒說過!
是因爲原書裏有這個設定,我才一直對此深信不疑。
可現在看來。
眼前的這個謝輕宴,其實早就在很多地方都偏離原書的軌道了。
我微微一愣。
原書中,謝輕宴在後期完全就是一個冷血無情的瘋批,滿眼都只有利益和殺戮。
可眼前這個謝輕宴卻截然不同。
現在的他精通繪畫,會生氣,會裝可憐。
還對一個原本連名字都沒有的炮灰那麼上心。
早就脫離了框架,變得有血有肉。
那我是不是也該放下原書劇情,重新去了解一下真實的謝輕宴呢?
這時,一道熱意忽然從手上傳來。
謝輕宴握住了我的手。
他牽着我的手,一同按在了胸膛上,說話時還能感覺到掌下皮膚的微微顫動:
「雖然不知道你爲什麼會有這種錯覺。」
「但你現在可以隨便摸,看看我到底討不討厭你的觸碰。」
說話時,他那雙豔麗眼睛裏滿是我的倒影,充滿了蠱惑意味。
心跳聲陡然加快。
我一時分不清這是誰的心跳聲。
腦海裏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想去瞭解到真正的謝輕宴。」
於是,手指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
從他的額髮,到眼瞼,到鼻樑,再向下……
每一寸皮膚都散發着驚人的熱度,無不昭示着他就是一個真實的人。
到嘴脣的時候,心裏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他的脣這麼軟,會不會很好親?
於是,我真的這麼做了。
謝輕宴的雙眸猝然睜大,整個人都僵硬了。
但下一刻,他就主動加深了這個吻。
與此同時,摟住我的腰,翻身一壓。
天旋地轉間,體位瞬間反客爲主。
謝輕宴低下頭,滾燙的氣息拂過我耳畔,瞬間點燃了四肢百骸。
他的聲音低啞得不像樣。
「大小姐,其實想觀察人體模特的人體,還有一種更深入的方式。」
「想試試嗎?」
-14-
後續的記憶散成了一團漿糊。
迷迷糊糊中,腦海裏只剩下了一個想法:
不對。
我不是過來找鑰匙的嗎?
於是手開始不老實地亂摸了起來。
可還沒摸幾下,謝輕宴的呼吸聲就更重了,一把將我作亂的手壓在了頭頂。
後面,我因爲這個舉動喫了不少苦。
我在心裏叫苦連天:
天殺的系統,把我害慘了!
別說近距離接觸了,這都負距離了,也沒找到鑰匙。
鑰匙根Ṱüₔ本就不在謝輕宴身上!
我下次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再信它的計劃了……
第二天。
我醒時,謝輕宴還在睡。
即使在無意識中,他的胳膊依舊緊緊抱着我。
我嘗試推了好幾次都沒推開,反而還不小心拉扯到了痠軟的腰,疼得直吸冷氣。
最後終於放棄了。
乾脆自暴自棄地躺下,看起了謝輕宴的睡顏。
謝輕宴睡着的時候很好看。
那雙漂亮到有些鋒利的眼睛被遮住後,整張臉就顯得溫柔而無害。
唯一的缺陷,就是眼瞼下淡淡的烏青。
看起來像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我盯着他的臉胡思亂想:
謝輕宴這幾年應該挺累的。
從一無所有到爬上謝家的頂層、創立自己的商業帝國、和虎視眈眈的野心家對峙,還要滿世界去找我。
這種日子,光是想想就壓力大到讓人發瘋。
更別說是真的經歷了五年呢。
估計他很少能像現在這樣,任性地一覺睡到自然醒吧。
想到這兒,我的呼吸聲都放緩了些。
生怕驚擾了他的美夢。
……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又睡着了。
再次睜眼時,謝輕宴已經醒了,正在衝我微笑。
「離離,早安。」
清淺陽光落在他眼底,映得雙眸熠熠生輝。
一睜眼就受到美顏暴擊,我當即被迷得頭暈目眩。
然後才發現,謝輕宴的身上真是慘不忍睹。
原本完美如玉的身軀上,出現了許多不和諧的痕跡。
我的臉有些熱,忍不住開口道:
「那個,你要不要給傷口塗點藥?」
但謝輕宴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不要,就讓它們留着吧。」
「我很喜歡。」
可下一刻,他就雙標地拿出了藥,小心翼翼地幫我塗上了。
然後又輕輕在我腰部按揉了起來,幫我緩解肌肉痠痛。
「這個力道可以嗎?」
我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很可以,完全是可以去開按摩店的水平了!」
謝輕宴輕笑一聲:
「不開店,我只給你一個人按。」
我的心微微一動。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僅僅過了一晚,謝輕宴就一下子變了很多。
不僅稱呼換了,會說情話了,眼神更是溫柔得能溺死人。
就好像我們之間的關係上升了一層……
「離離。」
就在這時,手指上忽然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我低頭一看,然後當場愣住了。
只見無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
一顆月亮形狀的鑽石鑲嵌在中心,周圍的碎鑽依次鋪開,組成了一片散發着銀色光芒的星河。
在陽光下美得如夢如幻。
我的呼吸凝滯了。
謝輕宴虔誠地握住我的手,低聲認真道:
「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
「她曾經跟我說過,這枚戒指是要送給認定一生的人的。」
「所以這幾年我一直把它留在身邊,過得再差都沒想過要賣它。」
「但是現在,我想把它送給你。」
等等?
我一下子從震撼中回過神來。
怎麼就進展到這一步了?
沒有表白、戀愛、訂婚……直接就跳到了結婚嗎?
這關係是不是上升得太快了?!
見我沒說話,謝輕宴眼睫輕顫,語氣裏多了一絲委屈:
「昨天是你先主動親我的,難道不是代表你其實也有點喜歡我嗎?」
「既然這樣,那你不可以對我負責嗎?」
我難得沉默了。
雖然很難拒絕可憐巴巴的謝輕宴,但這事未免也太大了,還是需要好好考慮的。
我還不知道自己對謝輕宴究竟是什麼感情。
而且,我畢竟是現實世界的人。
總有一天是要從書裏回去的。
這樣的我,真的可以對謝輕宴負責、和他約定一生嗎?
我無法輕易答應。
長久的沉默中,謝輕宴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
他嘴角扯出了一個僵硬的微笑:
「是嗎,我知道了。」
「對不起,是我自作主張嚇到你了。」
說着,他就起身走向了門口,高大身影第一次透露出了落寞。
我猛地抬起頭:
「等等,我不是這個意思,再讓我多考慮一會兒……」
「不用。」
謝輕宴打斷了我,聲音微微發顫:
「我不想你明明不喜歡我,最後卻因爲權衡利弊被迫答應了,那就沒意義了。」
「其實我早就知道,沒人會喜歡我這種人,只是自己總會抱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不過沒關係,以後我不會再讓你爲難了。」
這話說完後,他的身影就隱沒在了走廊的黑暗中。
消失不見。
-15-
我久久地愣在牀上。
心亂如麻。
謝輕宴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決定徹底放手了嗎?
明明應該是好事纔對,可我的心情卻莫名跌到了谷底。
「宿主做得好!」
系統興奮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語氣裏滿是興奮和崇拜:
「我檢測到謝輕宴現在的情緒值很低,應該是被你傷到了,短時間內都不會出現了。」
「剛好,我剛纔定位到了鑰匙真正的地點。那我們現在去偷,難度就可以降一大截了!」
我的注意力這才被轉移了回來。
回想起上次被坑的經歷,這次我忍不住反覆詢問:
「你確定真的找到了?」
「要是再把我指到什麼奇怪的地方,我真會給你打差評的。」
系統拍了拍胸脯:
「包的,宿主你這次真的可以放心了。」
「定位顯示,鑰匙的地點在一座神祕房間裏。這房間裏面裝滿了謝輕宴的私人用品,外面有重重保鏢把守,任何人都不許靠近。」
「光看這陣仗,就知道鑰匙很可能在那裏了!去這兒準沒錯!」
我:「……任何人都不許靠近?」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我也不能靠近呢?」
可這次,面對我的質疑,系統第一次底氣十足地反駁了我:
「沒可能。」
「我早就提前打探過了,謝輕宴早跟這裏的所有職工下過令了,你可以在這座宅邸裏的任何一個地方隨意走動。」
「沒有人可以攔你。」
我原本是將信將疑的。
可按照系統的路線來到那座神祕房間門口後,卻發現門口的一衆保鏢,真的沒有一個人來攔我。
我的心微微一動。
也就是說,謝輕宴願意把他的所有祕密都毫無保留地展示給我嗎?
我推開了門。
然後忽然愣在了原地。
一眼望去,門內滿是絢麗的色彩。
鄉間麥浪的明黃、北極極光的幻彩、海邊瀲灩的碧藍……
這些顏色和謝宅陰暗的裝修風格格格不入,成爲了這兒唯一的亮色。
我屏住呼吸,走近一看。
才發現這些顏色是由一幅幅掛在牆上的畫組成的。
而這些畫,都出自我手。
一些是我五年前旅遊時送給謝輕宴的成品,但更多的,則是隨手一畫的塗鴉,或者是早就被扔掉的草稿。
很多連我自己都快沒印象了。
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它們竟全被謝輕宴收集起來了。
並且精心裝裱,小心保存。
五年過去了,這些畫依舊嶄新如昨。
每幅畫都承載着一段不同的回憶,向觀者靜靜講述着自己的故事。
而當它們聚集在一起,這些無聲回憶就匯成了滔天海浪,震耳欲聾。
我的胸口不自覺地傳來一陣悸動。
任誰的物件被這樣用心對待,都很難不爲之動容吧。
想不到這座系統口中「最神祕的房間」,裏面的每一個祕密,都和我有關。
就在這時,系統忽然提醒道:
「宿主不要發呆了,別忘了我們是來做正事的,快去找鑰匙吧!」
我這才回過神來。
可根本就不用找,一低頭,就發現鑰匙被相當隨意地丟在桌上。
而在它旁邊,還有一本沾染了灰塵的日記本。
應該是謝輕宴的。
不知道爲什麼,我沒管鑰匙,而是鬼使神差地把手先伸向了日記本。
然後翻開——
6 月 22 日
這些天頭疼得越來越厲害了。
腦袋裏滿是戾氣,總有種忍不住要發泄出去的衝動。
偏偏今天還遇到了一個相當奇怪的人。
她把我綁到家裏,還脫我的衣服。
本來以爲這又是謝度派來的人,差點再也壓抑不住戾氣了。
本想等她再靠近一些,就用刀解決了她。
可沒想到,她卻沒有下一步動作了。
還跟我說,她只是個畫畫的,想要找我當人體模特而已。
我本來並不相信。
但沒想到,她真的畫了我,還把我的眼睛畫得很亮。
她跟我說,我的眼睛在月亮下是亮閃閃的,很美。
真的嗎?
可是從前別人都說我的眼睛很陰沉,被盯着會感到毛骨悚然。
只有她說我的眼睛好看。
果然是個很奇怪的人。
但奇怪的是,我並不反感她。
心裏的戾氣也莫名寧靜了很多。
於是,我鬼使神差地答應了當她的人體模特。
6 月 23 日
她真的很奇怪。
明明我只是個人體模特,可她卻給我安排了地方住,還給我送來了很多以前沒見過的零食。
我嚐了一口,辣辣的,軟軟的。
她問我喜歡嗎?
其實有些喫不慣。
但看到她亮亮的眼睛,不知道爲什麼還是點了點頭。
她立刻笑得很開心。
說果然沒有人能拒絕這種人類貓條。
我沒說話,但其實我拒絕不了的是她。
下午,我和她簽了人體模特的合同。
簽字的時候,她寫得很快,事後也飛速把合同收起來了。
似乎是在遮自己的名字。
但我還是看到了。
時離。
很奇怪的名字。
明明是一個企業的大小姐,也整天笑眯眯的,看起來沒有煩惱的樣子。
爲什麼會和我一樣,有一個寓意這麼不好的名字?
就好像命中註定多離別一樣。
希望是假的吧。
我並不是很想和她分開。
6 月 25 日
今天下雨了。
給她當模特的時候,從前的傷口又泛起了疼,一動就痛得厲害。
但沒關係,我可以不動。
本來是這樣想的。
可不知道爲什麼,沒過一會兒就被她看出來了。
她立刻給我泡了中藥膏,敷在了傷口上。
而且還罕見地不高興了。
問我爲什麼不說。
其實是因爲沒必要,我很會忍痛的。
我經常受傷,很多個晚上,都會被鑽心剜骨的疼痛弄得整晚睡不着覺。
有時候終於睡着了,後來才發現其實是痛暈了。
相比起來,今天已經好多了。
聽完,她不知道爲什麼沉默了很久。
然後說,以後不用再這樣了。
她說,我正是最該喊疼的年紀,不用硬撐。
以後難受了就說,痛了就休息,她沒有虐待童工的癖好。
我愣住了。
從出生起第一次聽見這種話。
父母還在的時候,我需要拼盡全力地學習各種課程,好在將來支撐起整個家族。
後來父母離開了,我需要拼盡全力地在貧民窟活下去。
但現在,居然有人告訴我可以不用硬撐。
心裏有一種奇怪的安心感。
昨天第一次睡了好覺。
一場沒有噩夢、沒有疼痛的好覺。
6 月 28 日
今天還在下雨,傷口依舊是疼的。
我本來想給她當模特,卻被拒絕了。
她讓我去休息,然後自己打開了男模視頻對着畫。
不甘心。
明明那些男人臉沒我好看,身材也沒我好,她到底看上他們哪裏了?
想了很久,大概是因爲我身上有疤吧。
本來這些天總是忘記敷中藥膏,但今天立刻敷上了。
希望能讓傷口快點長好,讓她眼裏只有我一個人。
下午,忽然想到了她從前給我喫的人類貓條。
好像叫魔芋爽來着。
貓條我知道,就是那種能吸引貓科動物的零食。
既然這樣,那人類貓條應該也可以吸引她?
於是我用積蓄買了很多魔芋爽。
她一開始拒絕了。
還說不要誘惑我,我好不容易纔打開畫板啊什麼的。
但沒一會兒就喫了起來。
看來應該是喜歡的。
見她終於沒再看那些男模視頻了,我也安心地回去塗藥了。
6 月 30 日
今晚總算晴了。
月亮很明亮。
畫畫時,她又感嘆我的眼睛在月光下很美了。
但說這話時,她自己的眼睛也亮晶晶的,和月亮很像。
不過她不像月亮一樣高高在上。
而是有溫度、有心跳、有呼吸,觸手可及的。
看久了,還會讓我莫名心跳加快。
7 月 10 日
今天她說,等八月底一起出去寫生吧。
一起去看看這個世界的風景。
我久違地感受到了期待。
不知道是期待旅行,還是期待能多和她相處一段時間。
但總之就是很開心,連畫畫的時候都忍不住笑了,她問我在笑什麼,然後自己也笑了,最後莫名其妙笑成一團了。
(o^^o)
8 月 31 日
今天去了鄉下,她帶我認識了很多不同種類的植物。
晚上還一起躺在了麥地裏。
風吹過的時候,麥子就像海浪一樣,發出此起彼伏的沙沙聲。
好像還是第一次聽見這麼令人安寧的聲音。
總是圍繞在耳邊的責罵和嘲笑聲都漸漸消失了,不會再吵得我頭疼了。
不過後面,不小心和她對視了一眼。
然後聲音就不再安寧了,開始摻進了雜音。
我怎麼都沒法再聽清麥浪聲了。
但後面才發現,那雜音是我的心跳聲。
9 月 14 日
今天去了北極,看到了極光。
這種過分絢麗的色彩,夢幻得就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一樣。
我對此很神奇。
她也很神奇,不過是對我。
她問我從前不是少爺嗎,居然沒看過極光嗎?
可我真的沒去過。
當時的謝家被各方勢力盯着。
我作爲大少爺,必須要從早到晚學習各種知識和技能,要長成能夠撐起謝家的靠譜掌權者。
本來以爲,我會一直生活在那個走不出去的巨大籠子裏。
但現在,有人帶我走了。
而且還要帶我看遍外面的世界。
極光出現的時候,周圍很多情侶在大聲表白。
大聲說我喜歡你。
聽到這四個字,我忽然有了種被點通的感覺。
這些天的奇怪感受,都好像在那一瞬間有了解釋。
或許,我早就喜歡上她了。
9 月 25 日
今天去了海邊。
一下子從寒帶到熱帶了。
感覺她出行真是相當隨意,想去哪就去哪。
就像一陣自由的風,隨心所欲。
忽然想到,如果哪天她離開了我,是不是也會像風一樣,離開得悄無聲息、毫無痕跡,讓我怎麼都找不到?
……還是別亂想了。
光是想想就低落了下去。
好在,她像是察覺到了我的不開心,走過來塞給了我一條自己烤的魚,問我味道怎樣。
我嚐了一口。
是從來沒嘗過的口味,甜滋滋的,這就是糖醋魚嗎?
我很認真地誇了她的廚藝。
她很高興,也嚐了一口。
結果一口就吐了,一直呸呸呸,說把鹽放成糖了。
於是,我也給她烤了一條魚。
她嚐了一口,問我,謝輕宴,有沒有人說過你做飯很好喫?
我說沒有。
心裏其實很高興,原來我在做飯上竟然有天賦嗎?
結果她噴了,說那你還做!魚還是生的啊!
最後老闆看不過去了,讓我們兩個不要再糟蹋魚了,過來幫我們烤了。
6 月 22 日
今天去了江南水鄉。
有很多人在河邊許願。
我本來是不想去的,可她說,她可以幫我實現願望。
實事也確實如此。
她把我從一片泥濘中拽了出來,還見到了和從前截然不同的明亮風景。
就像是隻屬於我一個人的神明。
於是我腦袋一亂,寫下了願望——
願時離永遠留在我身邊。
但也許是我太過貪婪吧,剛寫完立刻就被神明懲罰了。
還沒把願望給她看,她就因爲不小心碰到我避若蛇蠍。
還一直反覆強調重複:
她不是故意碰到我的。
我和她只是交易關係。
她絕對不會對我產生一絲別的想法的。
每個字都重重錘在我的心上。
把我陰暗卑劣的想法敲碎,徹底暴曬在陽光下。
當時腦袋痛得厲害。
很久沒出現的極端情緒一股腦湧了上來,叫囂着讓我用最瘋狂的手法留下她,哪怕是不擇手段。
我在她面前連假笑都裝不出來了。
回酒店路上,她想跟我搭了什麼話,我也只能混亂地敷衍她。
然後在房間裏待了很久。
但最終,我還是把那些陰暗想法扼殺了。
算了吧。
她對我好是因爲她人好。
像我這樣厄運纏身的人,本來能有遇見她的幸運就已經該滿足了。
可我卻擅自喜歡上了她,還貪婪地希望她也施捨給我一點愛。
憑什麼?
明月本就該高懸天上,而不該被自私的人佔爲己有。
接下來就去她房間,爲剛剛的疏遠給她道個歉吧。
我不再奢求別的了。
只要能多留在她身邊幾天、偷偷照到一縷月光就好了。
……
緩了很久纔來繼續寫日記。
但心跳一直跳得很快,怎麼都緩不下來。
剛剛走到她酒店門口。
還沒進去道歉,就先ƭû₉聽見了她在和誰說着「快跑」。
一直重複了好幾遍。
我的心臟都差點停了,以爲她是要離開我了。
但好在這是虛驚一場。
她其實是想要買畫筆,用畫畫來記錄下我在她身邊的變化,紀念我們相遇的一週年。
她還說,她要每年都給我畫一幅畫。
每年都畫。
那不就是每年都在我身邊嗎?
她一輩子不會離開我了?
我當時愣住了,呆呆地問,上午她不是還說我們只是合作關係嗎?
可她卻笑眯眯地望着我。
說就算是合作關係,也可以合作一輩子。
那一刻,我的心跳震耳欲聾。
震得我恍惚。
原來一切都是我想多了。
原來我是個擁有幸運而不自知的人。
原來真的有人會接近厄運纏身的我,還願意陪着我一輩子。
我好像又有家了。
那種名爲「喜歡」的感情再也壓抑不住了。
等她回來,我就想親口向她說出。
……
已經十一點半了,爲什麼她還沒來呢?
是去很遠的地方買筆了嗎?
雖然她說過,她會晚點回來,讓我先睡,晚安好夢。
但我應該今晚都睡不着了。
……
十一點五十五了,她還沒有回來。
今天快要過完了,感覺應該等不到她給我畫像了。
不過也沒關係。
就算今天不畫,我們還有明天,後天,長長的一輩子。
不用太着急了。
反正遲早會再見面的。
6 月 23 日
第二天她也沒回來。
到底在哪裏呢?
剛剛去續了酒店的房間,然後給她打了電話。
可她的電話竟然關機了。
雖然不想亂想,可還是忍不住想她是出事了嗎?
擔心得睡不着。
6 月 24 日
她今天也沒出現。
我又續了一天房,然後去派出所報案了。
附近監控好像壞了,警察們說需要一晚上才能恢復。
他們問我是回酒店去等,還是在警局裏等。
我選擇了回酒店。
畢竟她說過,讓我在酒店等她的。
萬一今晚,她就忽然出現了呢?
6 月 25 日
第四天她也沒來。
我隱隱有預感,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已經四天沒睡覺了,感覺自己昏昏沉沉的,幾乎要站不住了。
可在警察打電話告訴我出結果的時候,我還是立刻趕去了。
在 22 號的監控畫面裏,我終於看見了她的身影。
不過是去往機場的身影。
她在離開酒店後,直接在現場買了張最快起飛的票,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原來,我等了她這麼多天。
可早在第一天晚上,她就已經拋下我了。
不是在買畫筆的路上出了什麼事。
只是單純想拋下我而已。
腦袋痛得像被撕裂了一樣,警察們看出了我的不對勁,給我打了安定劑,強行讓我睡了一覺。
醒來的時候,他們問我爲什麼在哭。
我居然哭了嗎?
上次哭,好像還是在父母相繼在我面前逝世的時候。
明明從那天起,我就決定不再哭了。
可現在爲什麼還是忍不住呢?
6 月 26 日
今天在酒店裏發了很久的呆。
一直看着門。
一直期盼着它能夠被推開。
但一直等到天黑,也沒有任何奇蹟發生。
我這才慢慢接受了那個事實:
她不會回來了。
腦袋又開始疼了。
那些瘋狂想法又開始在腦海裏不停叫囂,不停侵蝕着理智,再也無法控制。
所有人離開我都沒關係,可唯獨她不行。
明明是她主動接近我的。
明明是她帶我去看外面的世界的。
也明明是她說會實現我的願望、會籤一輩子合同、會每年都給我畫一幅畫的。
都做到這個份上了。
爲什麼能一轉頭就拋下我?
我不清楚她的想法。
但我清楚自己的想法。
我已經無法放手了。
就算被當成瘋子、被罵貪得無厭、用盡各種卑劣的手段都無所謂。
無論如何,我也要再次找到她。
唯一的方法,大概就只剩下那一條了。
6 月 27 日
明天就要回謝家了。
今天就是我在這裏的最後一晚了。
雖然不想再回到那個散發着腐爛氣息的牢籠,但也只有在那裏,我纔能有辦法去找她。
這是我唯一的辦法了。
依舊還是睡不着。
最近已經習慣了,不管什麼時候躺到牀上,只要一閉上眼睛,她的身影就會在眼前揮之不去。
然後就要一直到兩三點才睡得着,甚至是一晚都睡不着。
忽然想起來,那天她走的時候,曾經告訴過我——
不要等她,晚安好夢。
可這句話現在就像兩個魔咒一樣,永遠無法實現了。
我做不到不等她。
也做不到睡個好覺。
或許,我這一生都不會再晚安好夢了。
-16-
日記到這裏就斷了。
自此,這樣充滿青澀少年氣息的文字,徹底消失了。
在接下來的五年裏,謝輕宴回到了謝家。
他不僅要和羣狼環伺的旁支們爭奪權力,還要滿世界尋找我。
在這過程中,他逐漸變得越來越冷漠狠戾,再也沒有曾經的影子了。
不該是這樣的。
一切從一開始就錯了。
五年前,我之所以離開,是因爲系統說謝輕宴的黑化值已經到滿格了,再不走一定會對我做出可怕的事來。
可看完日記,我才知道。
其實不會的。
謝輕宴是不會傷害我的。
不管黑化值多高,他都永遠不會把那些黑暗施加在我身上。
甚至就連在長達一年多的日記裏,能找到的關於我的最極端的語句,也只是「想永遠留在她身邊」「想再次見到她」「想要找到她」而已。
完全就是視若珍寶般小心翼翼的感情。
或許從頭到尾,都是我和系統把他想得太壞了。
他不是原書裏那個瘋批男主。
只是一個過於缺愛的孩子罷了。
他會爲愛痛苦,會爲愛迷茫,也會因爲愛而生出陰暗想法。
但唯獨不會因爲愛傷害我。
那這樣的他,在忽然發現自己被我拋下了時,該有多難過呢?
我拿着日記的手顫抖了起來。
心臟像是共感那般,也跟着感受到了難過。
與此同時,一股新奇的情感也從心底破土而出。
過了很久,我才後知後覺。
這份新奇的情感是喜歡。
我其實,是喜歡謝輕宴的吧。
不然爲什麼,我此刻會爲謝輕宴感到那麼心痛?
爲什麼,我會那麼後悔當初的不告而別?
爲什麼,我現在會那麼想要見到他?
明明早該意識到的。
我對謝輕宴也有感情。
只是因爲我在感情上太過遲鈍,纔會讓兩個人生生錯過了那麼久。
不過也沒關係。
既然現在意識到了,那一切肯定就都還不遲。
系統在旁邊催促着問道:「宿主,你還不逃嗎?」
我搖了搖頭,「你自己先走吧,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說着,我站起身來,走出了這座神祕房間。
沒有拿走手環鑰匙。
我不想再逃了。
我想等謝輕宴回家,然後當面向他表白心意,把這些年錯過的全部補給他。
一想到謝輕宴會露出的驚喜神色,我的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揚。
太好了。
雖然經歷了漫漫長夜,但我們的感情終於要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終於要走向光明瞭。
「轟隆隆——」
忽然間,外面響起了一聲悶雷,響得讓人無端發慌。
下雨了。
與此同時,房間裏的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尖銳。
我疑惑地上前接聽。
一段心急如焚的男聲在耳邊響了起來:
「是時小姐嗎?」
「我是謝輕宴的堂哥。輕宴今晚不知道爲什麼心情很差的樣子,一直在出神,剛剛不小心沒剎住車掉下了懸崖!麻煩你過來一趟……」
那一刻,我的心臟驟然停跳。
……
半小時後,我已經解開了手環,正打車朝電話裏提到的地址趕去。
車外暴雨傾盆,電閃雷鳴。
天氣惡劣到讓人心驚。
這樣的天氣,確實是非常容易出交通事故。
想到這兒,我攥着袖口的力道又重了幾分,冷汗也不斷從手心滲出。
可就算如此,我還是深呼吸了幾次。
冷靜點。
其實那通電話裏,後面還有幾句話:
「我們打撈了好久,才撈上了一具汽車殘骸。」
「但無論是車,還是裏面的屍體,都已經面目全非了。」
「我雖然是輕宴的哥哥,可成年後也沒和他聚過幾次,對他的身體並不熟悉,無法確定這究竟是不是他。」
「聽說時小姐是輕宴的戀人,所以就想請你過來辨認一下。」
無法辨認。
也就是說,這個車禍死去的人有可能並不是謝輕宴。
而且我總不至於這麼倒黴吧?
纔剛剛發現了自己的心意,就要和喜歡的人天人永隔了?
人怎麼可能倒黴成這樣哈哈哈……
我僵硬地自嘲了兩聲。
但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因爲我還真就有這麼倒黴。
上一刻還沉浸在幸福中,下一刻幸福就被撕得鮮血淋漓的絕望,我早就親身經歷過一次了啊……
就在這時,車子到達了目的地。
一處荒蕪的臨海懸崖。
這裏怪石嶙峋,路面崎嶇。
但我毫不在意,只是磕磕絆絆地朝視線中的殘缺車輛奔去。
那裏圍着一羣神情嚴肅的人。
見我來了,其中爲首的男人立刻驅了驅旁人,爲我撥開一條道路:
「時小姐,快上前來認吧!」
我來不及猶豫,直接鑽進了人羣,然後急切地從車窗探頭望去——
空空如也。
殘破的車子裏,什麼都沒有。
我一愣。
然後緩緩回頭望去。
恰好此時,一道閃電劃過,把夜晚照得亮如白晝,也照亮了爲首男人的容貌。
他的長相和謝輕宴有五分相似,卻更爲陰鬱森冷。
「時小姐,車裏什麼都沒有,覺得很奇怪吧?」
男人猜出了我的心思,慢條斯理地朝我走來:
「不過不用遺憾。」
「相信現在有你這個誘餌在,謝輕宴很快就會真的變成一具屍體,然後被我塞進車裏丟掉的。」
「什麼……!」
我瞳孔驟縮。
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下意識想要退後,卻已經被周圍那羣保鏢死死押住,動彈不得。
謝度對我鞠了個躬,臉上露出一個優雅而殘忍的笑容:
「先自我介紹一下。」
「我叫謝度,是謝輕宴的堂哥,也是被謝輕宴從掌權者位置上拉下來的、上一任謝家家主。」
「祝我們合作愉快吧,時小姐。」
-17-
我被這羣人五花大綁,按在了車旁邊。
冰冷的雨絲拍在臉上,讓我漸漸冷靜了下來。
我大概弄明白眼前的狀況了。
眼前這個叫謝度的人,和謝輕宴有仇。
所以他想要用我當誘餌,引來謝輕宴並殺掉他。
我當然不能讓他成功。
於是賠着笑勸道:
「哥,您是不是哪裏弄錯了?」
「那謝輕宴可是出了名的冷血無情啊,對我也就是玩玩而已。怎麼可能因爲我被綁,就冒險來這麼危險的地方……」
「他會來的。」
謝度笑着打斷了我,語氣篤定:
「如果是家族裏的其他人,那確實是不會爲一個女人犯這麼大險。」
「可謝輕宴不一樣。」
「我可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堂哥,我清楚他這人最重感情。一旦心裏認定了誰,就會執着地對誰好,就算要付出生命也不會猶豫。」
我一愣。
怎麼聽起來,眼前這人和謝輕宴的關係好像還不錯?
「哥,既然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的,那有什麼誤會,其實是可以坐下來說清楚的,沒必要打打殺殺……」
「是嗎?」
謝度又一次打斷了我:
「不過我們雖然一起長大,但只有謝輕宴是真心拿我當家人的,我可是一直都想殺了他呢。」
說這話時,他依舊笑眯眯的,像是在分享什麼兄弟間從前的趣事一樣。
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而謝度的聲音卻響了起來:
「我從小就恨謝輕宴。」
「明明都姓謝,可就因爲謝輕宴有個做家主的好爹,小小年紀就是下一任準家主了。」
「而我,卻因爲父親是個廢物,走到哪裏都被人冷眼。」
「我從來都看不慣謝輕宴,可偏偏父親還要逼我去主動接近他,和他搞好關係。」
「於是那天,我不得不主動走近了謝輕宴。」
「家族裏的其他孩子一見到我就會躲得遠遠的,我本來以爲謝輕宴也會如此,都做好被冷臉以對的準備了。」
「可是,謝輕宴竟然對我笑了!」
說到這兒,謝度的表情微微扭曲了:
「他竟然笑着對我說,我記得你,堂哥。」
「你是家族裏唯一一個和我一樣大的孩子,希望有機會可以一起玩,不要再一個人躲在一邊了。」
「我當時就愣住了。」
「我沒想到,謝輕宴竟然不只身份比我好,性格也比我溫柔體貼得多。」
「他的笑容比陽光還耀眼,光是站在那裏,就把我比成了活在陰溝裏的老鼠,陰暗、醜陋,又狼狽。」
「簡直就是在嘲諷我,這輩子都沒法比過他!」
謝度的聲音陡然提高。
與此同時,一道沉悶雷聲響起,響得讓人不寒而慄。
「於是從那天起,我就決定要把謝輕宴拉下來了。」
「我要讓他永遠都沒法在我面前高高在上!」
聽到這裏,我心裏五味雜陳。
這人的腦回路還真是陰暗到家了。
不去恨那些孤立他的孩子,反而去恨主動接近他的謝輕宴。
把謝輕宴對他釋放的善意,通通轉化成了惡意。
也真是可憐了謝輕宴。
明明他曾經也是個會幫助別人的單純小白花,卻幫到了恩將仇報的謝度。
這樣的事發生得多了,也難怪他後來變得那麼冷漠了。
謝度繼續說道:
「後來,我偷走了謝輕宴爸媽的商業機密,背後給他們的合作使了絆子,讓他們的企業一夜之間損失慘重。」
「果然沒多久,謝輕宴一家就不行了。他們被趕出了謝家,家主的位置也落在了我頭上。」
「再後來,聽說謝輕宴的爸媽還抑鬱成疾,全部病倒了,相當缺錢,還真是可憐吶……」
謝度佯裝同情,虛假地「嘖嘖」了兩聲:
「好在我這人也不願把他們往死路上逼,就找到謝輕宴,爲他指引了一條明路。」
「我告訴他,我在酒吧包廂裏給他聯繫了幾位大老闆。如果謝輕宴表現好的話,他們沒準會考慮謝輕宴一家的項目,幫助謝輕宴度過難關。」
聽到這兒,我的心咯噔一下。
謝度這麼手段陰狠的人,真的會讓自己的眼中釘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於是我忍不住問道:
「你給他聯繫的,真的都是大老闆?」
「當然!」
謝度無辜地攤了攤手:
「我可沒騙他,給他找的都是京城最有名的富家子弟啊。」
「只不過……」
他的脣角上揚起了一個扭曲的弧度:
「這些富家子弟都有一點奇怪的癖好,那就是玩得花了點,曾經把好幾個小男孩玩到半身不遂。」
「可偏偏那謝輕宴蠢到無可救藥,他竟然真的信了,還眼睛亮亮地看着我,說謝謝堂哥,能遇見你這樣的家人真是太好了。」
我:!
一陣強烈的情緒頓時在胃裏翻江倒海。
我一陣噁心反胃。
明明早就知道謝輕宴的童年很黑暗。
卻沒想到,已經黑暗到了這個地步。
被最信任的親人背刺,一步步陷入了越來越黑的深淵。
我忍不住怒聲道:
「……你還是人嗎?」
謝度似乎是沒想到一直表現得唯唯諾諾的我會這麼說話,有些詫異地看了我一眼。
隨即他笑道:
「怎麼了?這個語氣,你心疼他啊?」
「不過你放心,很遺憾的是,我並沒有得手。」
「謝輕宴那小崽子在發現不對勁後,直接用酒瓶摔在了那些人的腦袋上,把那些人打得沒一個站得起來,亂翻了天。」
「我本來是在門口給那些少爺放風的,可沒想到門一推開,我竟然和滿頭是血的謝輕宴對上了視線。」
「他拿着破碎的酒瓶,第一次用那種冷漠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他已經明白了一切,害怕他發瘋殺了我,只好慌亂地跟他道歉解釋,可他卻頭也不回地走了,還留下了一句,下作。」
「他竟然說我下作?我可是謝家的新繼承人,他只是一隻跌到陰溝裏的老鼠,他竟然看不起我?!」
謝度的語氣陡然激烈,滿臉都是猙獰的瘋狂。
緩了好一陣子,他才繼續道:
「雖然我當時快氣瘋了,可後來才知道,我這次並沒作無用功。」
「謝輕宴從此以後留下了心理陰影,特別討厭被人觸碰,甚至連別人靠得太近都會應激。」
「恐怕是一被別人碰到,就會想起那天晚上被送給老闆們的經歷吧。」
「這一次還是我贏了。」
說完,謝度睨了我一眼:
「所以,在聽說謝輕宴囚禁了一個叫時離的女人時,我還真是不敢相信,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成功爬牀的。」
我一時間恍了神。
我只知道謝輕宴討厭被觸碰。
卻沒有想到,這句簡單的設定,背後竟然是這樣一個醜惡的故事。
對謝輕宴來說,只要一被觸碰,就會讓他想起那段親人背刺、家道中落、人人可欺的黑暗過往。
實在不是什麼好滋味。
可就算如此,他卻總會一次次克服心理陰影、小心翼翼地主動來接近我。
他對我懷抱着一份可以違背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愛意。
可我卻沒有重視這份愛意。
還在無意中傷害了他很多次……
我忽然想起了今天早上,在和謝輕宴稀裏糊塗地度過了一晚後,他當時爲我戴上了價值連城的定情戒指。
滿眼都是珍重和期待。
我當時震驚了,覺得這進度也未免太快了。
可現在想來,應該是謝輕宴以爲我終於願意接受他了。
所以即使對觸碰有心理陰影,他也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眼中最珍貴的事物送給了我,用來展示自己的一腔真心。
可我是怎麼做的呢?
對我來說,這一夜純屬意外,完全沒必要看得太重要。
於是就含糊地拒絕了謝輕宴。
連帶着碾碎了他的所有真心和妄想。
現在想來,難怪謝輕宴那時立刻臉色煞白,很快就找藉口離開了。
恐怕是真的……
被我傷到了。
我正在這邊心疼後悔,另一邊,謝度喋喋不休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後面的事你應該也知道了。」
「我沒放過謝輕宴。在他破產的那幾年裏,我一直有僱各種混混去騷擾他。」
「他去哪裏工作,混混就去哪裏砸攤子,一時間沒人再敢僱他。他也因此買不起藥,最後眼睜睜看着爸媽死在眼前了。」
「本來一切都該就這麼走下去的,可偏偏謝輕宴後面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忽然回到了謝家,經營起了那一點僅剩的家產。」
「我一開始還沒放在心上,只當是蜉蝣撼樹。可他一進謝家就瘋狂成長了起來。等我意識到不對,想撲滅他的時候,已經做不到了。」
「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手段又狠又幹脆,迅速發展勢力,排除異己,最後成功把我拉了下來,成爲了新的掌權者。」
「地位顛倒後,謝輕宴這個瘋子比我當初還狠,直接暗中派人解決了我的全家,只剩我一個人,不得不像老鼠那樣,過着東躲西藏的日子。」
「那我當然很好奇,他怎麼會變化這麼大?結果一查才發現……」
謝度看向了我,滿眼都是殺意:
「謝輕宴竟然是爲了找到一個拋棄他的女人,才選擇回到的謝家。」
「這種蠢貨戀愛腦,憑什麼代替我成爲家主?!」
「所以我計劃了很久,先把你拐來當誘餌,再等謝輕宴上鉤後,找機會殺了他就可以了。」
「我的邀請函現在已經送進謝家別墅了,告訴他你現在正在我手上,三十分鐘之內,必須要一個人趕來,不然直接撕票。」
謝度對我露出了一個威脅的微笑:
「所以時小姐,你最好祈禱他會爲了你來,否則……」
「他不會來的。」
我忽然開口打斷了謝度。
他一愣,隨即皺起了眉頭: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深呼吸了幾口氣,儘量平靜地道:
「你把邀請函送進了謝家別墅?」
「很不巧,謝輕宴纔剛剛跟我吵過架,氣得不知道去哪了。他短時間內是不會回別墅的,也看不見你的邀請函。」
聞言,謝度的微笑就這樣僵在了臉上。
而我從剛纔起就憋在心裏的怒火再也無法壓抑了。
既然註定要被撕票了,那還有什麼再裝唯唯諾諾的必要?
直接破罐子破摔好了!
於是,我語氣譏諷地笑了起來:
「謝度,這就是你精心計劃了很久的綁架案?」
「結果到最後,連讓謝輕宴看你一眼都做不到。」
「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謝度被踩到痛處,額頭上的青筋瞬間暴起:
「你給老子閉嘴!」
但我沒有理他,反而繼續冷聲道:
「當初費盡心思拉他下水,結果人家一回來就又把你踩在腳下了;現在費盡心思想要威脅到他,結果連讓他多看你一眼都做不到。」
「雖然很好笑,不過也正常,畢竟你就是個永遠都比不上謝輕宴的廢物。」
「你這種陰暗到連老鼠都不如的人,就註定該一輩子活在他的陰影裏!」
狂風的吼聲更加響了,海浪激烈地拍打着礁石。
黑暗環境中,謝度猙獰的面容顯得更可怕了。
他緩緩地給手槍上膛:
「既然你這麼不知好歹,那看來也沒必要等到三十分鐘了——」
「現在就去死吧。」
我閉上了眼睛。
還是挺遺憾的,到最後都沒能見到謝輕宴,把一切說開。
但也幸好沒見到。
要是我真的成爲了誘餌,把謝輕宴引到了這樣的死亡之地,我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我不再亂想,靜靜等待着死亡來臨的那一秒。
「嘭!」
槍聲響起。
耳邊立刻傳來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但卻不是我發出的。
而是謝度。
我疑惑地睜開了眼睛,向前看去。
只見謝度的右手被打穿了,鮮血四濺,手槍也掉在了地上。
而不遠處,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謝輕宴正用手槍對準着謝度。
他站在無邊的陰沉雨夜中,面色蒼白,神情狠戾,就像是帶來恐懼和死亡的死神。
可這位死神卻比死亡更先降臨了。
我猛地睜大了眼睛。
-18-
謝輕宴怎麼來了?
他不是早就離開謝家了嗎,那是怎麼看到送去謝家的邀請函的?
我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
而沒等我反應過來,旁邊的謝度就先動了起來。
他在短暫慌亂後,迅速抓起被五花大綁的我擋在身前,高聲道:
「把槍放下!」
「不然我就讓他們殺了這個女人!」
話音剛落,訓練有素的保鏢們就齊刷刷用槍對準了我。
謝輕宴臉色很差。
但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放下了手中的槍,冷聲道:
「把她還給我。」
「你想要什麼條件,我都會答應。」
謝度驚魂未定半晌,在確認謝輕宴身上真的沒槍了後,這才慢慢緩了過來。
同時,他的脣角隨之上揚,慢慢形成了一個扭曲的笑容:
「……什麼條件都答應?」
「讓你把謝家還給我,也答應嗎?」
謝輕宴點了點頭。
謝度這下徹底哈哈大笑了起來:
「想不到如今的謝家掌權者也就這點出息了,居然甘願爲一個女人做出這種犧牲!」
「明明就是你比不過我!」
謝輕宴面無表情,一點觸動都沒有:
「說完了?」
「說完了就把她放了,然後和我去籤合同。」
謝度噎住了。
他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原本應該很興奮的。
可現在卻恰恰相反。
因爲謝輕宴在送出謝家時太平靜了。
毫不猶豫,毫無波瀾。
就好像,謝度辛辛苦苦追逐了半生的事物,在謝輕宴眼中,只是個可以隨便丟棄的垃圾。
這讓謝度非常、非常的不爽。
於是,就和小時候一樣,他不爽,也絕對不會讓謝輕宴好過。
謝度眼睛一轉,閃起了惡劣的光芒。
他忽然用粗布條塞住了我的嘴,然後回頭笑道:
「真是深情啊弟弟,不過你應該還不知道吧?」
「你對這女人這麼好,可她卻一直想要逃離你啊。」
「不如你來猜猜,我是怎麼綁到她的?」
謝輕宴面上依舊沒有什麼波瀾,可眼睫卻輕輕顫動了起來。
「是她自己主動來投奔我的!」
「當時她給我打電話哭訴,說那謝輕宴就是個喪失人性的瘋子、父母早亡的煞星,沒人能受得了他,求我能幫她逃得遠點!」
我:!
這人竟然自己編起劇本了!
我憤怒地想說話,可嘴卻被死死堵住,只能發出「唔唔」的聲音。
謝度挑釁地看了我一眼。
顯然既是在報剛纔被我羞辱的仇,也狠狠惡心了一把謝輕宴。
我下意識看向了謝輕宴。
他的臉比剛剛還蒼白了幾分,看起來越發沒有生人氣息了。
他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連青筋都顯露了出來。
可最後,那隻手卻忽然鬆開了。
然後,他平靜地開口了:
「我知道的。」
謝度笑容一滯,疑惑道:
「你什麼意思?」
謝輕宴淡淡道:
「我知道我是瘋子,是煞星,所以她想逃離我不是很正常嗎?」
「之前關着她,只是我太過癡心妄想,幻想着她對我也許是有一點感情的,所以才衝動了。」
「不過,」他一貫冰冷的嗓音裏多了幾分沙啞:「我現在已經明白了,這只是我自作多情而已。」
「再強行留她在我身邊,只會讓她更討厭我。所以——」
「我本來就打算今晚放她離開的。」
我的心臟猛然一顫。
這話從原書認證的「佔有慾強」「偏執極端」的瘋批男主口中說出,未免過於震撼了。
震撼到有些虛幻。
可再仔細一想,爲什麼我今晚跑出謝宅的時候,會那麼順利呢?
這座百年世家的府邸、森嚴莊重的牢籠,爲什麼會那麼容易就被金絲雀飛出去呢?
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牢籠主人愛上了金絲雀。
這份愛超越了陰暗自私的佔有慾。
於是,他親手打開了牢籠,讓自己的愛人飛向了自由。
果然,下一刻,謝輕宴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你猜,她爲什麼能輕易離開謝家?」
「因爲我今晚遣散了所有巡邏守衛,命令所有傭人允許她隨意走動,爲她清掃了所有離開的障礙。」
「而我則是假裝離開了謝家,讓她能毫無負擔地逃出去,但其實——」
他的聲音很輕:
「我根本就沒走。」
「我就站在隔壁房間的窗戶邊,是親眼看着她離開的。」
我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連心跳都漏了半拍。
難怪謝輕宴今晚能收到送到謝家的邀請函。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沒有離開過謝宅。
當時,在小心翼翼的求婚被拒後,他留下一句「我不會再讓你爲難了」,就轉身消失了。
我一直以爲他那是出門去散心了。
但其實,他只是在隔壁房間裏,向謝宅內的人一一下達指令,爲我解開了離開的枷鎖。
做完一切後,就靜靜地站在窗邊等待我離開了。
偏偏那時,我正得知了謝輕宴出事的假消息,心急如焚。
來不及多想,就急匆匆跑出了謝宅。
於是,當時守在窗邊的謝輕宴,看到的就是我跑得飛快、頭也不回的背影。
那時的他,會是什麼心情呢?
會覺得自己又被我拋下了一次嗎?
後面看到那封邀請函的時候,又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情來救我的呢?
我簡直不敢想。
可眼角卻酸澀得厲害。
一旁,謝度沉默半晌後,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能爲她做到這個地步,看來這女Ṭü¹人在你心中的分量還真是高啊。」
「既然這麼高,那隻用一個謝家就把她換給你了,簡直太掉價了。」
「堂哥改變主意了。」
謝度陰森森一笑,在雨夜裏顯得格外詭異:
「想救這個女人,我就不只要謝家,還要——」
「你的命!」
我的瞳孔驟然縮小。
這人怎麼敢忽然大幅度增加條件?
就好像,就好像……
篤定了無論多離譜的條件,對方都絕對會答應一樣。
來不及再想,下一刻,謝度就用那隻完好的手撿起了槍。
然後抬起槍口,對準了謝輕宴。
他笑着道:
「用你的命,換她的命。」
「謝少爺覺得這個交易如何?」
整個世界似乎都陷入了安靜。
謝輕宴的回答清晰無比地傳入了我的耳中:
「可以。」
「但你必須要先放她走,保證她的安全。」
輕輕一句話,卻比周圍的雷聲更加震耳欲聾。
我的心臟驟然停跳。
一些晦澀記憶忽然湧上了心頭。
明明都已經刻意遺忘了許久。
可此刻,它們卻像是舊日陰影中的一團水草,層層纏住了我,然後越來越緊。
逼迫着我再次墜入了那段窒息時光中。
-19-
十歲之前,我是在爸爸媽媽的寵愛中長大的。
我們那時的條件很拮据,一家人永遠擠在狹小的出租屋裏。
可就算如此,爸爸媽媽也從來沒有虧待過我。
媽媽會每天給我扎漂亮的小辮子。
爸爸會用木頭給我做很多手工玩具。
每次發工資的時候,他們還會偷偷給我準備一點驚喜。
亮晶晶的髮卡、七彩的油畫棒、粘着塑料寶石的小裙子……
別的女孩有的,我一樣也不缺。
所以,那時的我,從來沒有意識到過自己家的貧窮。
在我眼裏,這個出租屋就是一座城堡,而我則是住在其中的、天下最幸福的小公主。
可這份幸福並不持久。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挑苦命人。
十歲那年,爸爸媽媽工作的那座氣味刺鼻的工廠,因爲被檢測出了嚴重的污染而查封了。
而爸爸媽媽也被查出了肝癌。
並不是晚期,但如果要治療,對我們家來說也是一筆天價的費用了。
那時,我被爸媽瞞得很好,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只知道爸爸媽媽不上班了。
他們天天陪我玩遊戲,給我講故事,給我做最愛喫的南瓜餅。
幸福得就像一場美夢。
讓我不願醒來。
那時,我曾經疑惑過:「爸爸媽媽不用工作了嗎?」
可他們只是摸摸我的腦袋,笑着說:
「不工作啦,我們家小離馬上就可以過上好日子啦!」
我興奮地撲進了爸爸媽媽的懷抱裏,卻沒注意到他們泛紅的眼睛。
終於,在十歲的某一個普通夜晚。
瘋玩了一天後,我早早就洗好澡躺在了牀上。
半夢半醒中,我忽然感覺到有誰爲我掖好了被角,又在我的牀邊站了很久很久。
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了我臉上。
我在睏意中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然後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媽媽,這麼晚還不睡覺嗎?」
媽媽倉促地擦了擦眼角,然後笑了笑:
「還不睡,一會兒還要出門呢。」
「現在只想多看看我家小離。」
我下意識撒嬌道:
「有什麼好看的呀,反正媽媽明天又不是見不到我了。」
這次,媽媽沉默了很久都沒回答。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到我困得又要失去意識時,她親了親我的額頭:
「爸爸媽媽要走啦,小離在家記得照顧好自己哦。」
我在感情上一向太過遲鈍。
明明隱隱覺得不對勁,卻因爲從出生起一直都活在幸福而平靜的城堡中,最終也沒放在心上。
反正爸爸媽媽永遠都會爲我遮蔽所有的風雨。
不管發生了什麼,第二天起來,我都一定能看到爸爸媽媽的笑臉。
抱着這樣的想法,我沉沉睡了過去。
可第二天起來,我看到的卻是二十八個未接來電。
在昨晚,爸爸媽媽失足落水了。
他們生前曾用所有積蓄購買了意外險,保險的受益人填了我的名字。
於是,在十歲那年。
我失去了家人,得到了一筆龐大的補償金。
那天過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過得渾渾噩噩。
我總是一遍遍回想爸爸媽媽離開的那一夜,然後一遍遍地後悔、流淚。
其實自從爸爸媽媽辭職後,他們身上就多了很多不對勁的地方。
可爲什麼我這麼遲鈍呢?
爲什麼沒能早點發現,爸爸媽媽其實因爲生病消瘦了很多呢?
爲什麼沒能早點發現,他們的眼眶總是通紅的,其實是因爲流淚呢?
爲什麼沒能發現,他們那時說過的很多話,「就算爸媽不在身邊,也要照顧好自己」「以後離開了媽媽,可不許哭鼻子」「你已經是個成熟的小大人啦」等等,其實另有深意呢?
爲什麼我都沒能早點發現,然後留住他們呢?
這些當初未曾注意過的細節,就像刀片一樣,一遍遍凌遲着我。
於是,那段時間,爲了分散注意力,我開始用油畫棒畫下了爸爸媽媽的容貌。
一幅又一幅。
睡覺時,躺在這些畫上面,就好像還躺在爸爸媽媽的懷裏、聽他們哄我睡一樣。
於是,我徹底愛上了畫畫。
當初沒留住的人,終於可以通過這種方法,重新陪在我身邊了。
慢慢長大後,也許是受傷太深,我的大腦自動開啓了保護機制。
我刻意遺忘了那段時間的記憶。
那些記憶就像是被打包了起來,擱置在了時間的角落裏一樣。
如果不去刻意打開,我是不會再想起那段記憶的。
可現在,這份記憶卻驟然展現在了我面前。
因爲這慘痛的一幕又重現了。
謝輕宴要離開了。
這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人,在還沒來得及聽我說清心意、說開誤會時,就要先離開了。
而且,還是以我最恐懼的一種方式離開——
爲我而死。
這就好像當初爸爸媽媽離開我的情節,再次上演了。
可我已經不想再看一遍了。
無論如何,我都再也承受不住有人爲我犧牲了。
已經夠了。
而另一邊,在謝度說完了那個離譜的交易後,謝輕宴也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可以答應你,但你必須要先放開時離。」
「先給她解綁,再讓她打車離開,直到我確定她安全到達目的地後,纔會同意簽署財產轉讓合同。」
「然後要殺要剮都隨意。」
直到說完最後一個字,他的聲音裏都沒有一絲波瀾。
平靜到了絕望的程度。
就好像他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絲毫欲求,包括求生欲。
謝度哈哈大笑,掏出小刀,唰唰兩下就割開了我身上的繩子,然後拿出了塞在我嘴裏的布條。
他在我背後推了一把,「恭喜你,撿回一條命。」
「快點滾,別耽誤了我和好弟弟的交易。」
我被推得朝謝輕宴踉蹌了兩步。
謝輕宴立刻快步上前,伸手將我攬進了懷裏,防止我摔倒。
熟悉的氣味,熟悉的體溫。
就像一個令人安心的擁抱一樣。
可下一刻,謝輕宴就鬆開了我,輕聲道:
「走吧。」
「去哪裏都好,但記得要離謝宅這個地方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來了。」
「從今往後,你就自由了。」
我定定地看着他,沒有動。
然後突兀地換了個話題:
「其實我今天來找謝度,不是因爲想離開你,而是他騙我說你車禍了,我太着急,這才中了他的計。」
謝輕宴一愣。
我一股腦把心裏話全倒了出來:
「其實五年前我並不是故意拋棄你的,只是因爲一些誤會……離開你的那五年,我也總是做噩夢。」
「其實我從沒討厭過你,之所以總是拒絕你、躲着你,只是因爲我太遲鈍了,一直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心意。」
「其實你求婚的時候,我心裏是想答應的。你看,你給我戴的戒指,我還好好戴在手上呢。」
謝輕宴的眼睫劇烈顫動了起來,連呼吸都亂了:
「你……」
我努力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
「還有最後一件事,其實我喜歡你。」
「這句話,真的遲到了好久啊。」
謝輕宴終於再也忍不住,緊緊將我抱在了懷裏。
他抱得很緊,就像是要把整個我都嵌入他的身體一樣。
落在我肩上的冰冷雨滴中,有一滴,變成了溫熱的。
再開口,謝輕宴的平靜已經煙消雲散,連尾音都在顫抖:
「沒有遲到。」
「能在死前聽到這句話,就算是騙我的,我也已經沒有遺憾了。」
他鬆開了我,眼裏滿是洶湧的愛意。
明明自知死期將至,語氣卻比任何時候都要輕鬆,還帶着一點撒嬌,就像是又變成了五年前的那個少年:
「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在我死後,離離可以慢點忘掉我。」
「太早忘掉的話,我就算在天上也會難過的。」
「好了,你該走了。」
我忽略了最後一句話,低頭朝懸崖旁的大海看去。
巨浪拍岸,波濤洶湧,彷彿能吞噬這世間的一切罪惡。
於是,在謝輕宴眷戀又悲傷的目光中,我忽然抬起了頭,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來:
「我就不走了。」
「讓一切就在這裏結束吧。」
謝輕易一怔。
他還沒反應過來,一旁的謝度就失去了耐心。
他冷哼着上前來拉我:
「你們兩個到底要磨磨唧唧互訴衷腸到什麼時候?不會走就讓老子拉着……」
可就在謝度碰到我的那一刻,我忽然反手拽住了謝度的胳膊。
然後用力一撞!
石面溼滑,謝度被我猝不及防,直接跌跌撞撞來到了懸崖邊上!
異變突生,保鏢們迅速拿槍對準了我。
但由於我和謝度糾纏得太近,他們害怕誤傷,就都猶豫着沒開槍。
還是謝度先反應了過來。
他狠狠扭住了我的手腕,怒極反笑:
「你這女人還真是蠢。」
「想靠偷襲把我按在地上,變成你們的人質嗎?」
「但就憑你這點力氣,你以爲能把我制服在地?」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想做的事並不是偷襲,也不用有多大的力氣。
一旁的謝輕宴瞳孔驟縮,迅速朝我奔來:
「離離!」
但已經遲了。
我抬起頭,對他露出了最後一個微笑:
「從此以後,你人生中最大的變故就都會消失了。」
「祝你從此能過上正常美滿的生活。」
「再見啦。」
下一刻,我用盡全身力氣一撞,帶着毫無準備的謝度一起從懸崖邊摔了下去。
耳邊頓時響起了很多聲音。
驚恐的吼叫、慌亂的槍聲、狂怒的浪拍在石岸上的聲音。
但在落入水中的那一瞬間。
一切都寧靜了下來。
在大海里,塵世喧囂被隔絕在外。
柔軟海水包裹住了我,目之所及只剩下了一片深藍。
上一次這麼安寧,還是躺在爸爸媽媽懷裏的時候。
而這一次,則是在保護了愛人之後。
我閉上了眼睛。
雖然意識漸漸消散,嘴角卻忍不住揚起了微笑。
因爲這一次,終於不用再眼睜睜看着重要的人離開了。
也不用再在充滿悔恨的夜裏,偷偷縮在角落裏哭泣了。
我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20-
「嗚嗚嗚嗚嗚!」
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在耳邊響起,吵得鼓膜生疼。
我忍不住皺了皺眉,然後睜開了眼睛。
「哇——」
剛睜開眼,化成人形的系統就撲進了我懷裏,哭得幾乎要昏厥:
「嗚嗚嗚宿主你嚇死我了!」
「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就真沒命了?」
我看了看周圍潔白陌生的病房,腦袋有些發懵:
「……所以我是怎麼活下來的?」
系統抽抽噎噎地說出了當時發生的事。
原來就在我墜入深海、即將窒息時,系統及時趕到了。
它耗光全部能量打開了時空隧道,在最後一刻將我傳送回了現實世界。
然後又拖着虛弱的身子,強撐着把我背上了醫院。
看着系統委屈含淚的小表情,我忍不住心一軟。
雖然總是嫌棄系統不靠譜,還經常和它吵吵鬧鬧的,但我卻從來沒有真正討厭過它。
因爲它曾在現實世界裏陪了我很久,遇到大事時也永遠一心爲我。
某種意義上,它就是我一個笨笨的家人。
我摸了摸系統的腦袋,又問道:
「對了,謝度怎麼樣了?」
系統哼了一聲:
「我看到那個壞東西了,他掉下去的時候摔礁石上了,腿斷了,一直在拼命用手劃出水面,還罵罵咧咧的。」
「我在救你的時候特意用了點能量,在他快游上岸的時候,一個浪頭給他打翻了,他已經沒可能再活着上岸了。」
聽到這個結果,我終於鬆了口氣。
太好了。
這個曾經背刺過謝輕宴的人,終於也親身體會了一遍他當初從希望墜入絕望的滋味。
也算是罪有應得了。
不過提到謝輕宴……
我急切地又問道:
「那謝輕宴呢?他怎麼樣了?」
系統搖了搖頭:
「這我真不知道了,我當時去救你都快急死了,哪還有空注意他?」
「不過……」
它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說道:
「你應該很難再見到他了。」
「因爲我的能量已經耗盡了,沒法再把你送到那個世界了。」
我一愣。
但也沒有在系統面前多崩潰。
畢竟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萬幸,哪裏還能再奢望別的呢?
我早就已經做過和謝輕宴永別的準備了。
……
果然還是不能接受啊!
夜晚,我坐在電腦前,一遍遍搜索着謝輕宴所在的小說名,眼淚嘩嘩流。
人在晚上總是格外感性。
天一黑,我白天那幅成熟淡定的模樣就再也裝不下去了。
就算見不到謝輕宴真人,再見見文字裏的他也好啊!
於是我打開了那本小說,打算重溫一遍。
可奇怪的是,小說確實還是那本小說。
但打開一看,書中原本有關謝輕宴的描寫都沒了。
謝輕宴這個角色直接消失了。
連原本的男女言情小說,都直接變成了大女主文。
故事徹底變了樣。
勇敢正義的記者女主,在海邊撈起了一具斷腿男屍後前往報告。
結果在調查屍體主人的時候,她發現了那男士生前曾是個權貴子弟,做過不少罪惡勾當。
於是她歷經重重磨難,最終成功蒐集那個權貴子弟生前綁架威脅他人的證據,並將其公之於衆。
我迅速翻完了整個故事。
一邊爲女主角讚歎的同時,一邊心裏升起了大大的問號:
這書是講這個的?
作爲瘋批病嬌男主的謝輕宴呢?
怎麼連名字都沒出現過?
我不死心地又在網上翻了幾遍,可看來看去,都沒有找到「謝輕宴」這三個字。
就好像,這個人已經不在那個小說世界中了一樣。
我不免疑惑地傷心了起來。
原本躺在小牀上睡覺的系統被驚醒,它看着電腦前的我嚇了一跳。
「宿主你幹嘛呢!」
「你一個病人大半夜不睡覺起來看什麼小說?癮也太重了吧?」
我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系統這才察覺到了我的低落,慢慢爬起來,坐到了我的旁邊。
就像曾經陪着失去家人的我一樣,又一次在我難過的時候陪在了身邊。
「怎麼又傷心了?」
「有事別一個人憋在心裏,也跟我說說嘛,讓無所不能的系統大人幫你解決吧!」
我輕笑兩聲,忽然認真地道:
「系統,你當初爲什麼要讓我穿進那本小說裏呢?」
系統短暫沉默了一瞬後,難得認真地答道:
「因爲這本小說裏的男主角,和你很像。」
原來,系統曾經在和我的朝夕相處中,慢慢發現了我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開朗。
我一直活在家人離開的那個夜晚裏。
不管已經過了多少年,心底都總是充滿了悔恨和孤獨。
於是,系統決定幫我一把。
它看中了一個名爲「謝輕宴」的小說男主。
因爲那人和我很像。
都經歷過親人的離開、拮据的生活、慘不忍睹的ŧü³童年。
而且,兩個人還都因此留下了心理創傷。
於是,系統一拍大腿,就讓我穿進了書,來到了謝輕宴旁邊。
表面上,我穿成的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惡毒炮灰。
可實際上,這個角色卻很重要。
她出現在謝輕宴處於理智邊緣的時候。
是導致謝輕宴徹底黑化、失去人性的導火索。
但同時,她也可以成爲拉住謝輕宴的那隻手,把他從理智的邊緣救回來。
不同的選擇,不同的人生。
於是,系統特意讓我穿成了這個角色。
它知道我心軟,一定會選擇拯救謝輕宴。
而拯救和我有着相似經歷的謝輕宴,也就是在拯救小時候的我自己。
這將會是一個相互救贖的故事。
兩個孤獨而相似的靈魂相聚後,一定能夠相互理解、相互陪伴、相互治癒。
聽到這裏,我的心臟一顫。
難怪這場穿書那麼特別。
它和尋常穿書不同,不僅沒有任何強制性的任務、沒有獎懲、沒有指標,就連繫統都很少出現干涉我。
原來從一開始,這場穿書,就是系統送我的小禮物。
一個用來治癒我的禮物。
我看向系統,第一次認認真真地說道:
「謝謝你。」
不僅謝謝你陪我那麼久。
也謝謝你這麼費盡心思來救我。
只可惜,我和謝輕宴雖然確實能相互救贖,但卻沒能走到最後。
時離,輕宴。
兩個都不是什麼好名字。
一個是生命中時時離別,一個是生命中晏輕苦重。
或許從一開始,我們的名字就已經暗示了結局。
我又看了一眼電腦,在確定真的找不到謝輕宴的名字後,終於合上了電腦,對系統嘆了口氣:
「好了好了,我們都早點去休息……」
話音未落,一陣銀色光芒閃過,我微微一愣。
然後低頭朝着光源看去。
手上的鑽戒在月光下折射出熠熠光輝,美得像個過分綺麗的夢。
我盯着這枚戒指許久,然後終於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雖然見不到謝輕宴了,但好在並不是一無所有。
只要一看到戒指,我就能回想起謝輕宴親手爲我戴上戒指時的話語、神情、氣息……
這枚象徵着約定終生的戒指,也許能通過這種方式,對我終生糾纏不休。
我輕輕吻了吻戒指,閉上了眼睛:
「晚安,好夢。」
-21-
後來,我去福利院當了老師。
這裏有很多小朋友。
但他們和普通孩子不同。
有的家庭破碎,有的身體殘疾,有的怪異孤僻。
明明年紀都那麼小,卻承擔了那麼重的不幸。
他們正處在最需要人陪Ṫű̂ₗ伴的階段。
如果缺少情感溝通,也許就會像曾經的我和謝輕宴那樣,留下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
於是,我教起了孩子們畫畫。
不只是畫畫,我還會給他們講外面世界發生的故事、給他們看外面世界的絢麗風光、送給他們各種各樣的旅遊明信片。
我告訴他們,這個世界很大。
他們現在只是暫時受傷的小鳥而已。
但總有一天,他們都會癒合自己的傷疤,然後自由地飛往自己想去的地方。
漸漸地,這些孩子們眼裏出現了亮光。
他們就像同齡的普通孩子一樣,多了幾分對世界的好奇,喜歡圍着我追問自己喜歡的城市的細節。
而他們的畫,也逐漸從單調的灰色福利院,變成了更加廣闊、多彩的外面世界。
就連最不善言辭的孩子,都學會用繪畫來表達自己的想法了。
這真是一段相當成就感滿滿的體驗。
而這份成就感,在收到福利院孩子們給我的禮物的那一天,達到了頂峯。
那是一份玻璃風鈴。
是他們用攢了很久的錢湊來的。
每個小風鈴上都歪歪扭扭地寫着一個名字,還有一句祝福。
我當時看了很久,才把它們掛在了門外。
清風拂過,叮叮噹噹清脆地響成一片。
就像這些孩子們在嘰嘰喳喳地訴說着對我的祝福一樣。
我的心也隨風顫動了起來。
明媚陽光折射在透明風鈴上,耀眼得幾乎能讓人生出淚意。
也耀眼得驅散了曾經的孤獨陰影。
我想,或許來這裏當老師,不只是我治癒了這些孩子,更是他們治癒了我。
……
6 月 22 號這天,是個無風無雨的溫和晴天。
它是我和謝輕宴初遇的日子。
同時,也是國內兒童慈善活動日。
這一天,福利院內的所有孩子都很高興,因爲他們收到了很多來自各界的捐贈,就像被溫柔的善意包裹了起來。
而我,也爲這些孩子們準備了禮物。
我剛打開帶來的文件夾,孩子們就「哇」一聲把我圍得水泄不通。
在他們興奮的目光中,我一件件把禮物拿了出來——
那是我畫了三個月的畫。
我開始笑眯眯地分起了畫。
這個自閉症的孩子是一朵長在角落裏的小蘑菇,那個三歲就失去家人的孩子是一朵獨自屹立在寒風中的樹,那個左眼失明的孩子是一朵少了片花瓣、但依舊開得熱烈的小雛菊。
分到畫的孩子歡呼一片,沒分到的孩子爭先恐後地圍着我。
就連那個一貫怕人的自閉症孩子,竟然也害羞地衝我伸出了手。
我忙得不亦樂乎。
就在這時,一片嘰嘰喳喳的聲音中,一個小女孩的問句格外清晰:
「哇,老師老師,這個漂亮的大哥哥是誰啊?」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偶然從文件夾裏掉出的一幅畫上,然後感慨聲此起彼伏:
「哇,好好看的人!」
我一愣,視線也隨之移了過去。
那幅畫上,畫着一張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臉。
清淺的光線落在這張臉上,顯得格外溫柔俊美。
我隔着光線和他對視:
「他是老師曾經喜歡的人哦。」
也是以後會永遠喜歡的人。
有些孩子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喜歡是什麼?」
我一時語塞。
剛好旁邊有一本別人捐贈的《第七天》,於是我翻開了書頁,笑着道:
「剛好這本書上有描寫這種感情哦。」
「老師讀給你們聽吧。」
我在情感上的愚鈍就像是門窗緊閉的屋子。
雖然愛情的腳步在屋前走過去又走過來,我也聽到了,可是我覺得那是路過的腳步,那是走向別人的腳步。
直到有一天,這個腳步停留在這裏,然後——
叮叮叮。
讀到這裏時,掛在門外的風鈴忽然響了。
可現在明明沒有風啊?
我疑惑地抬起頭看去。
而呼吸,也在那一瞬間停住。
只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撩動着風鈴。
風鈴也隨之響個不停。
而這隻手的主人,一個身長玉立的青年,正噙着溫柔笑意看我:
「小離老師,好久不見。」
-22-
原來,當初我跳海的時候,謝輕宴也毫不猶豫地追着跳了下去。
他努力去夠越沉越深的我,卻在即將碰到時,和我一起被一個忽然出現的時空隧道吸進去了。
再次睜眼,他已經出現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裏了。
這要換成別人,多半會難以接受。
可謝輕宴卻毫不在乎。
他只知道,我也在這個世界裏。
而對於找我這件事,他已經有過很久的經驗了。
所以沒過多久,謝輕宴就打聽到了我在福利院的消息,然後上門找我了。
聽謝輕宴講完後,我在震驚之餘,滿是心疼。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不由得有些氣道:
「你居然也跳海了?」
「那麼高的懸崖,那麼危險的海,你知道你的一時衝動有多危險嗎?」
謝輕宴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這個問題難道不該我問你嗎?」
這還真把我問到了。
我登時一陣心虛,想要把話題重新引到他身上。
可謝輕宴卻委屈地不依不饒道:
「我跳海危險,難道你就不危險嗎?」
「你總是這樣,上一秒還在和我說情話,下一秒就能果斷拋棄我,我怎麼可能接受得了?」
「而且我也不是一時衝動。要是你不在了,我肯定也活不下去,乾脆就……」
「噓噓噓!」
我趕緊豎起手指堵在了謝輕宴的脣上,打斷了他的話:
「不準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好了好了,以前的事兩個人都有錯,那就不提了,我們還是來談談以後吧。」
我抬起眼睛,認真地盯着謝輕宴,一字一句道:
「你以後不準再爲了我這麼衝動,不準再這樣不擇手段地救我,不準把自己的命看得那麼輕。」
「我們以後要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好嗎?」
聽到「在一起」三個字,謝輕宴眉眼微動。
他握住我放在他脣上的手,眷戀地用臉蹭了蹭,又虔誠地吻了吻:
「……好。」
「我答應你的最後一句話,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兩隻手十指相扣,婚戒也緊靠在了一起。
這對象徵着約定終生的戒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像是共同見證了這個誓言。
……
又一年的 6 月 22 號到了。
中午,我帶着謝輕宴去看給他準備的初見日禮物。
但心裏卻是懊悔的。
因爲這和我計劃的不一樣啊!
本來在我的計劃裏,我應該是要凌晨拉着謝輕宴去看禮物的。
在破曉的第一縷曦光下,送出富有意義的禮物,再說幾句深情的話……
簡直不敢想有多浪漫。
可計劃出了點錯。
我一覺睡到了大中午。
這一切都要怪謝輕宴!
我昨晚明明跟他說過,明天要早起,所以就不要再做消耗精力的事情了。
謝輕宴滿口答應。
可關燈上牀後,沒一會兒,他就黏黏糊糊地貼了過來。
一會兒手指纏纏我的頭髮,一會兒親親我的頭頂,一會兒在耳邊叫我的名字。
時離,時離,時離。
每一聲都溫柔得讓人酥麻發軟。
我剛受不了地要推開他,就見他垂下了眼睫,露出一副委屈可憐的模樣來:
「對不起離離,我就是之前離開你太久了,想和你多接觸一點。」
「我不會打擾你睡覺的,你不要生我的氣。」
「我很怕你一生氣就不要我了。」
每一句話都直戳心窩。
因爲我知道,謝輕宴其實是很沒有安全感的。
他這一年來總是喜歡對我戳戳碰碰,其實也只是想用這種方法,確認我的存在而已。
都到這個地步了,我哪裏還忍心再拒絕,只好放任謝輕宴動作了。
可沒一會兒,這簡單的觸碰卻變了意味。
那雙煽風點火的手,逐漸從我的臉頰,遊離到了脖頸、鎖骨、小腹,再一路向下……
與其說是觸碰,不如說是撩撥。
最後,不知道是誰先忍不住親了對方一口。
曖昧氣氛瞬間升溫,點燃了兩人所有的理智。
沒人再管什麼早起不早起的了。
然後第二天醒來,時鐘赫然指向了十一點。
我:……
不願再回憶昨天的狼狽,我帶着謝輕宴一路來到了畫室前。
然後推開了門:
「到啦,我的禮物就在那裏!」
謝輕宴抬頭望去,呼吸一滯。
只見滿牆都貼上了畫。
而每幅畫的主角,都是謝輕宴。
這些畫記錄下了每個時段的他——
從矜貴優雅的小少爺,到跌落泥潭的陰鬱少年,再到如今成熟俊美的青年。
它們按照從小到大的排序,每年一幅,直觀而震撼地展現了謝輕宴這一路的變化。
謝輕宴站在牆前,難得露出了一片空白的表情:
「這是……」
我揚起了笑容:
「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的約定嗎?」
「以後每年的初見日,我都會在這天爲你畫一幅畫,記錄下你在我身邊的變化。」
「雖然當初因爲……一點原因沒完成,但沒關係,我現在都給你補上啦!」
爲了完成這份禮物。
我當初對系統是軟磨硬泡,讓它幫我找來了謝輕宴全年齡段的照片。
然後一張張畫了過去。
先是童年時期,再是少年時期,再是我們從前分開的那五年。
我曾經缺席過的謝輕宴的人生,現在全部都補上了。
而他未來的人生,我還會一直在。
這就是我在絞盡腦汁後,送給我那缺乏安全感的戀人的禮物。
謝輕宴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就連我都開始胡思亂想,是不是自己畫得太醜了時。
他忽然低頭抱住了我。
他抱了我很久,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卻感覺到了他身體有些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才傳來了他悶悶的聲音:
「謝謝你, 離離。」
這是在歷經二十餘年的黑暗困苦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安的滋味。
……
後來, 謝輕宴也經常去福利院幫忙。
久而久之,孩子們都喜歡上了這個又出手大方、又長得好看的哥哥。
就連晚上的寫生課, 他們都要拉着謝輕宴一起去。
我原本是猶豫的。
可在一堆孩子都可憐巴巴地看向我、連謝輕宴也露出了同款表情後, 終於還是同意了。
一方面是因爲心軟。
另一方面, 則是我記得謝輕宴的繪畫技術很厲害。
他當初在拍賣會上展出的畫,可是能夠壓軸登臺的水平,一出場就把所有人震撼到鴉雀無聲。
讓他去教教孩子們畫畫,好像也不是不行。
於是,在一個月光如水的夜晚, 我和孩子們最終帶着謝輕宴去了後花園。
本次寫生主題是「明月」。
剛說完解散,孩子們就歡呼着散開了, 各自找角度去畫月亮了。
只剩下了我和謝輕宴。
謝輕宴坐在了我旁邊,也拿着一個畫本, 煞有介事地畫了起來。
我ẗů²看着好笑, 忍不住道:
「謝同學, 從前只知道你是人體模特,想不到你原來還會畫畫呢?」
謝輕宴脣角微勾:
「其實我還會很多你意想不到的東西哦, 歡迎小離老師來深入探索。」
他其實早在很久之前就會畫畫了。
那是他還在謝氏當少爺的時候學的。
當時,他的父母爲了把他培養成完美繼承人,從小就嚴格要求他學習各種技能。
繪畫、馬術、鋼琴、社交禮儀、各國語言、經商技巧……
他是萬裏挑一的天才,很快便將這些課程全部掌握,被老師們讚不絕口。
但只有繪畫不同。
無論謝輕宴怎麼練習繪畫技巧,老師對他的評價永遠都是「雖然精美, 卻沒有靈魂。」
可靈魂是什麼?
謝輕宴的世界從出生起就只有教室、臥室、無盡的課堂,以及一羣勾心鬥角的人。
他無法畫出除此之外的東西。
所以, 他從來都不喜歡畫畫。
直到很久之後,時離出現, 告訴了他「畫畫就是爲了記錄下有意義的畫面」,他纔再次拿起了畫筆。
他畫下了那個給予他極致愛恨的女子、那個他生活中的全部意義。
而那幅畫,也是第一次擁有了幾乎要溢出紙面的情感, 令觀者無不震撼。
於是,謝輕宴終於明白了什麼是靈魂。
不僅是畫, 遇見時離後,謝輕宴覺得自己也生出了靈魂。
他開始掙脫了既定的命運, 走向了完全不同的路。
本該沾滿鮮血的雙手, 現在沾滿了顏料。
本該終年晦暗難明的內心世界裏,也忽然被闖入了一抹月光。
然後月光越來越盛。
直到把整個世界點亮。
「已經半小時了, 謝同學月亮畫得怎麼樣了?」
身邊忽然響起愛人的催促, 打斷了謝輕宴的思緒。
他這才回過神來,微笑着把畫紙遞給了她:
「已經畫好了,小離老師。」
畫紙上,只有一個笑意盈盈的女子。
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 赫然正是眼前人的模樣。
對謝輕宴來說,這就是把他從漫漫長夜中救出的明月。
別人畫天上月,我畫我心中明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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