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男朋友好像重生了。
他好像發覺我是個壞女人,在玩弄他的感情。
而且他開始對我那個如清水芙蓉般的妹妹特別好。
那天,我見到他把我的妹妹抵在牆角。
紅着眼,隱忍地撩撥她的髮絲,說:
「真的,我真傻。」
「原來你纔是我一直要找的人。」
「上輩子我錯過了你。」
「這輩子,我用我的一切補償你,好不好?」
-1-
這是蔣書淮第五次沒有接我下課了。
換做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
我坐在窗戶邊,盯着屋外連綿的雨。
確保自己的妝能被雨淋溼得恰到好處,
然後衝進了大雨裏。
-2-
蔣書淮跟林琪坐在咖啡店裏。
他抬手,溫柔地撫起她的額髮,她害羞地往後縮了縮。
我推開門,闖入店裏。
一道鈴聲劃拉過靜謐的氣氛。
我的妹妹嚇得臉色蒼白,而蔣書淮放開了自己的手,抬眼看我。
「你怎麼來了?」
我略帶柔弱地笑了笑。
剛剛進店裏時,我用玻璃照了照自己。
妝不算太花,足夠惹人憐惜。
所以我坐到蔣書淮身邊時,他到底沒有推開我。
「你說好來接我的,又忘啦?」
我湊近他,快撞到他鼻尖了。
我對自己的外貌有足夠的信心,特別是這樣,可憐兮兮地看着他。
於是男人遲疑半晌,還是垂眼,跟我道了歉。
「抱歉。」
「小琪有不會的功課問我,我才耽誤了時間……」
「沒來接你。」
「……」
我笑了笑,大度地說沒事。
餘光,瞥見了我親愛的妹妹。
她的拳頭捏緊在桌子底下。
難過的神情,快藏不住了。
-3-
中學時,被那羣人摁着腦袋塞進馬桶裏時,我就發過誓。
我會不擇手段地過上我想要的生活。
絕對不要讓別人看見我狼狽的樣子。
所以我不是個好人,一直都不是個好人。
我努力學習,練習形體,思考怎樣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他人看,擴展自己的交際圈。
我不擇手段地讓自己變得很優秀,特別優秀,優秀到別人談論起我的名字,都會說:
「林遐啊,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的女孩子。」
我好不容易獲得了我那不苟言笑的父親的認可。
老師喜歡我,朋友支持我。
我以爲我的人生,能一直保持這樣一個微妙的平衡。
直到林琪的出現。
-4-
他是我爸在外面的私生女。
林琪是自己找過來的。
她一出現,家庭的平衡就破了。
我哭着質問我爸爲什麼在外面有過其他女人,爸爸沉默。
而林琪縮在屋子的角落裏,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的錯。
而且,林琪身上似乎自帶一種魔力。
她那種魔力,是渾然天成的可憐兮兮,和我這人的裝模作樣不同。
好像圍繞在她身邊的所有人都會憐惜她。
不久之後,我的爸爸就開始護着她。
我的朋友也全叫我對她好一點,說這不是我妹妹的錯,叫我千萬不要學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做一個惡毒的繼姐。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危機感。
因爲我突然發現,身邊的所有人都在被她抽走。
我需要維護自己的領地。
-5-
於是我搶走了蔣書淮。
不過與其說是搶,不如說是林琪自己拱手讓給我的。
林琪這個熱心善良的人,參加過一次抗震救災活動。
她在那裏救下了去山區遊玩的蔣家少爺蔣書淮。
可惜的是那時蔣書淮視力有些受損,意識有些模糊。
沒能很清晰地記住她。
於是,被我鳩佔鵲巢了。
蔣書淮費盡心思,就想找出當初在災區救他的那個人。
林琪卻死活不願意相認。
我說,妹妹,你實在不願意讓他認出你,就把他介紹給我吧。
林琪那時咬着脣答應了。
可是我想。
她現在大抵是後悔了。
-6-
蔣書淮啊。
蔣書淮是個溫柔正義的人。
他對我好的時候。
一日三餐從來都不落,我生理期記得清清楚楚。
給我喫的青葡萄,都是帶剝完皮的。
只是他一夜之間。
對我,好像就變了。
由從前的熱情變爲牴觸,我打的電話,也開始不願意接了。
週六的早上,我去了蔣書淮的畫室。
他是學油畫的,國外頂尖美院畢業。
畫室裏除了陽光散落的味道,還有松脂的香氣。
踏進一片寬闊的場地,老遠就見到抵着畫架睡覺的人。
似乎是通宵了,男人的呼吸平緩。
我湊過去看他的畫紙。
上面的人與我有三四分像,朝着畫者笑,還未抹上顏色。
好半晌,我才反應過來。
確實不是我。
是林琪。
-7-
我好像盯着畫太入神,連身後的男人醒來都不知道。
我是蹲着的姿勢,回身,正巧看見他在無聲地看着我。
「怎麼啦?幹嘛畫我妹。」
「下次也畫一下我唄?」
我乾脆坐進他懷裏,他嘆了口氣,摟住我。
「沒空。」
動作挺溫柔,話倒也挺絕情。
我覺得拿各懷鬼胎這個詞來形容我們兩人現在的心態,再合適不過。
不過,我確實是個善於僞裝的人。
我眨了下眼,回身看他。
「書淮,我呀,要是做了什麼你不喜歡的事,你一定要告訴我,好不好?」
「別憋着,笨蛋……」
我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不僅是爲了展現自己柔弱的一面。
更是爲了尋求一個緩和關係的方法。
有時候互相不說,纔是造成感情裂痕的罪魁禍首。
而我現在,還需要蔣書淮。
他棕色的眼眸盯了我半晌。
那樣嚴肅認真,讓我有了種我在爲自己挖坑的預感。
不久,我聽見他問我:
「那天,救我的人真的是你嗎?」
-8-
「……」
我很難回答這個問題。
蔣書淮名校畢業,家裏的產業涵蓋半城,是我達成完美人生道路上,一個理想又合適的結婚對象。
先前我確實是奔着結婚纔跟蔣書淮在一起的。
在一起之後,我才發現,我在感情方面,也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孩。
所以簡單概括,我動心了。
於是騙起他這個人來,有些棘手。
只是,他沒有等我的回話。
他將我從他的腿上推了下去,第一次,我在他眼裏見到了失望的神色。
「不用回答了。」
「……」
是啊。
我的沉默,似乎已經回答了一切。
只是,我覺得心裏有些空落落的。
好像自己好不容易建起的城池營壘。
輕而易舉地,就被人轟然間抽塌一樣。
-9-
「所以呢?你跟蔣書淮分手了?」
學校的天台上,我跟另一個男生一起喝着手中的咖啡。
他叫陸昭,我的學弟。
雖然是學弟,但算我爲數不多真心交的幾個朋友之一。
因爲我們中學時就認識了,他見過我曾經被霸凌的樣子。
也幫着我,報復過那幾個霸凌我的女同學。
我低頭蹭了蹭易拉罐口。
這樣的情況,蔣書淮沒明確跟我分手,估計也不遠了。
「啊對了,你妹妹這幾天經常來找我。」
陸昭伸了個懶腰,朝我笑嘻嘻地說。
……
現在叫我回想一下的話。
我一定會警惕那天陸昭對我說的話。
「啊對了,你妹妹這幾天經常來找我。」
因爲逐漸地。
陸昭與我談話的過程中,慢慢就多了林琪的身影。
蔣書淮不怎麼聯繫我後。
經常跟我說話的人就是陸昭。
我的日子依舊很忙,我有很多比賽需要參加。
因爲不只是感情方面,我需要在每一個地方都做得完美,才能保持住自己的人設。
這樣的日子很累,我其實一直都這樣生活的。
我從沒抱怨過,直到那天,我有個演講比賽。
在後臺發生了一件事,讓我覺得我一直以來的人生。
像一個笑話。
-10-
我是最後一個上臺演講的。
也算是壓軸。
所以最後化妝室裏只有我一個人。
門被人大力推開時。
我在爲自己別上最後一枚髮卡。
來的人,是我好久好久不見的男友,蔣書淮。
哦,他手上,還牽着另一名女孩。
我的妹妹,林琪。
他怒氣衝衝,而林琪哭得梨花帶雨。
他把女孩帶到我面前,然後把女孩的袖子摞起來給我看。
「這些都是你弄的吧?」
女孩白生生的手臂上,有着一條又一條的紅痕。
似乎是鞭條抽打的痕跡,我揚了揚眉。
這舉動,似乎讓他更生氣了。
「你這是什麼表情?」
「呵,林遐,連自己的妹妹都不放過是吧?」
我的好妹妹依舊在抽搭搭地哭着,她拽着蔣書淮的衣袖。
「求求了,書淮,你別問了。」
「不關,不關姐姐的事……」
書淮。
叫得多親密呀。
我垂眼盯着她手上的傷,傷是怎麼來的我並不知道。
不過,蔣書淮似乎認定,我就是那個蛇蠍心腸的罪魁禍首了。
我剛想開口解釋。
門那邊又進來一個人。
陸昭手插着口袋走進屋裏,見到他我鬆了口氣。
想要自己笑得從容點。
「蔣書淮,你好好想想,我爲什麼要對自己的親妹妹做這種事?」
「陸昭你來得正好,你是知道的,我之前也被霸凌過,怎麼會……」
話說到一半,我就頓住了。
因爲,我看見了陸昭的表情。
他還從沒像此刻一般厭惡地看着我。
我的腦海裏,不受控制地回憶起。
這幾天,陸昭總在我耳邊提林琪。
「你妹妹怎麼這麼害羞啊。」
「你妹妹高數真的很爛誒。」
「今天在食堂碰見了你妹妹。」
「你妹妹……」
寂靜的化妝室裏,最後響起了他的聲線。
我聽見,他一字一句地說。
「林遐,我真是看錯你了。」
「被霸凌過,就要霸凌到別人的身上嗎?」
-11-
這樣的場景有些太過似曾相識。
我看着林琪可憐兮兮地拉着蔣書淮的袖管。
我看着陸昭下意識地擋在她的身前。
我朝他們笑,儘管我的睫毛都在顫抖。
「是嗎?如果認爲我是霸凌者的話,就報警吧。」
「讓警察處理,好嗎?」
我從他們身邊走過。
蔣書淮猛地抓住我的手腕。
我聽見他說:
「給你妹妹道歉。」
陸昭擋在了我的身前,低着頭奉勸我:
「林遐,我不想你變得那麼惡毒。」
又沒有做錯事,爲什麼所有人都在罵我?
我側身看去,林琪紅着眼眶,其實她明明知道霸凌她的人不是我吧。
可她偏就不說。
我抽走自己的手腕,撞開了他們兩人。
「不好意思,兩位,我真的很忙。」
「我要演講,我要拿第一的。我沒時間理你們。」
「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參加你的演講啊?」
陸昭在我身後這麼說着,可是我沒有管。
我沒有回頭,登上了演講臺。
儘管身後空無一物,我依舊會向前走的。
-12-
那場演講,我結束得很順利。
謝幕時掌聲不斷,我微笑着致謝。
可思緒卻不在那裏。
我看着,舞臺下。
穿着白裙子的林琪被蔣書淮拉着手離開,陸昭在她身後,略留戀地勾了勾她的馬尾。
可是爲什麼呢,爲什麼聚光燈落在我的身上。
我沒有落下風,我沒有讓自己難堪。
我的心情。
卻依舊被排山倒海的失落給吞噬了呢。
……
沒過幾天,蔣書淮突然來找我了。
其實我沒那麼多時間處理感情上的事。
蔣書淮不在了,也能有其他男人替代他。
可是盯着短信界面的時候。
我突然發現,自己還是有點難放下他。
是,我就只和他談過,剛開始確實是爲了自己的後路,後來,我是真有點喜歡他。
我懷抱着那一點點期待,期待他會回頭看我。
或者是發現,我根本沒有霸凌自己親妹妹的可能。
卻被他叫到偏僻的體育館裏。
然後他死拽着我的手腕說:
「林遐,你能不能放過你妹妹?」
「你爲什麼要造謠,說你妹妹是插足我們倆感情的小三?」
「我們已經分手了,你能不能要點臉,林遐?」
我眨了眨眼睛,簡直快被氣笑了。
那一點點對他的留戀,也在頃刻間煙消雲散了。
「不是,蔣書淮,你從誰那聽到我造謠了?」
他嗤笑一聲:「不是你還有誰?」
「你妹妹那麼善良,總在我面前誇你。」
「你能不能別再拿你那小肚雞腸揣測她了?」
「???」
我快氣炸了。
「你們倆天天混在一起,誰看了不覺得有貓膩?幹嘛非得怪我頭上?」
他扯着嘴角朝我冷笑。
「露出真面目了吧林遐?我告訴你,你妹比你單純善良多了。」
「我不會讓你傷害她的。」
「這輩子,絕對不會了。」
???
我想怒罵,回應我的是轟然關門的聲音。
等我再拉扯着門時,忽然發現我打不開了。
???他把我關在了這裏面?
這是我頭一次快破防了。
我劇烈地拽着門,發出響動。
「喂!蔣書淮!你給我回來!」
「你憑什麼這麼說我??!!」
「你丫!」
「你腦殘是吧???」
反正也沒人,我罵得很暢快。
我狠踹着被人鎖上的門,這個體育館特別偏,平時都沒人經過的那種。
裝乖乖女裝久了,正好適合我發泄。
在我踹得筋疲力盡,鼻腔發酸時。
身旁突然傳來一聲輕笑。
「林遐?」
「原來你是這樣的女人。」
-14-
我慢慢轉過頭。
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陌生男生,正坐在體育館廢棄的墊子上。
搖晃着腿看我。
他剛剛應該睡在那上面,所以我和蔣書淮才都沒發現這裏還有別人。
見到他時,我的第一反應是,這人身上到底有幾個洞?
眉骨釘,脣釘,耳釘。
我討厭一切打破我傳統觀念的小孩。
可他卻帥得張揚又肆意。
我愣了下,切換臉色的ṱŭₔ速度有些慢。
「嗯?我們認識嗎?」
他笑了,笑得很純良。
「你這是變臉呢?上一秒不哐哐踹門呢?」
「怎麼這麼快變淑女了啊?」
我忽視了他的戲謔。
微笑着問他。
「同學,你知道這體育館還有其他出去的門嗎?」
他搖了搖頭。
「就那一個,被你的好男友鎖上了。」
「……」
我點點頭,用手機聯繫朋友來救我。
他跳下坐墊,手插着口袋,晃悠到我身邊。
在我耳旁笑。
「林遐,你真不認識我?」
我轉頭看他,嗯,他長了張看樣子女朋友很多的臉。
我不會找這種男生的,因爲他完全不符合我對未來伴侶的匹配標準。
「不認識。」
他揚眉。
「我們加過聯繫方式的。」
「怎麼可能?」
我不信邪,把手機掏出來讓他輸。
他低頭輸了自己的手機號,然後還真搜出來了。
備註是:
「188 有錢 不鳥我」
「……」
他沉默了一陣,然後在我耳邊狹促地笑。
我突然想起,我好像從前確實爲了尋找合適的男朋友,對通訊錄里加的男生,進行了一些……分門別類。
「林遐,你怎麼連自己養的魚都不記得啊?」
偏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
我重新審視他,我記憶力很好的,我沒有忘記他。
他叫裴臣。
可是,記憶裏的他,和他現在大相徑庭。
我是在陪我爸參加的一場酒會上認識他的。
如果說,蔣書淮家的產業涵蓋半城,那裴臣家可算是真正方方面面都參透進整個城市的那種大家族。
連我爸都要巴結的。
之所以沒認出他。
是因爲我記得很清楚。
酒會上的他一身黑色西裝,冰山一樣生人勿進。
微信上的他不鳥我。
很高冷。
我約過他好幾次,全程被拒絕的那種。
-15-
自從那次體育館相遇,裴臣開始頻繁找我。
於是我對他的備註,由:
「188 有錢 不鳥我」
變成了:
「188 有錢 神經病」
這些我絕對不會跟他說的,他家有錢,對我來說就是人脈,他對我有興趣,正合我意。
至於談感情。
我徹底明白了一個道理:
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跟蔣書淮算是掰了。
不過他好像也沒跟林琪在一起。
在學校裏有時能看見他在教室外等林琪的身影,合着,他好像還在追林琪?
我沒有時間管這些,我爸着手把公司的事情交給我管理,我就更忙了。
其實我知道他本來是準備教林琪的,可林琪真的……不太聰明。
我以爲,我終於把林琪比下去了。
我以爲,我在他面前證明了自己,我可以把我的爸爸要回來了。
結果那天下午,我爸坐在主位上,給我倒了一盞茶。
一字一句地說:
「小遐。」
「你好好學。」
「以後,你要輔佐你妹妹的。」
-16-
我這麼努力。
我起早貪黑地學習,我沒有玩樂的時間,我拼了命想要獲取他人的認可。
結果呢?
我爸只是叫我學這些。
然後去給我那個只會談情說愛的妹妹鋪路?
那天下午,我跟我爸大吵了一架。
他摔碎了硯臺,指着我,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知不知道,其實你……」
那一刻,我總覺得,我爸要把什麼瞞了我很久的話告訴我了。
結果,一道雪白的影子闖了進來。
「夠了!爸爸,你不要再說了。」
林琪攔在了我爸面前。
她眼眶紅紅,咬着脣。
「姐姐,你不要怪爸爸好不好?」
「都是,都是我不好,……」
「要不是我,事情都不會變成這樣的。」
「我就是個災星……」
她抽搭搭地掉眼淚,我不知道我都沒哭,她有什麼好哭的。
我笑了聲,湊近她,一字一句地說:
「對,你就是個災星。」
她猛然一顫,像一隻受驚的兔子。
我爸已經舉起手邊的字典砸向我,這次,我沒能躲開。
額頭的劇痛幾乎把我吞噬,我還是忍住沒掉眼淚。
我想笑的,可是我笑不出來了。
我轉身走出房門,身後是我爸的怒吼。
他叫我滾,別再走進這個家門。
-17-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身邊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
不管我怎麼加倍努力,都沒有用。
他們都不約而同地站在了另一個人的身後。
那就是我的妹妹,林琪。
很奇怪吧,就像是有隻無形的手操縱着一切一樣。
參加比賽我拿不到第一了,第一是我妹妹的。
並不是因爲我能力沒她強,而是因爲,導師看見了我妹妹的努力,說我妹妹感動了她。
我妹妹總是會主動加上那些跟我玩得好的朋友,美其名曰想要離姐姐近一些。
然後過段時間後,不知爲什麼,那些朋友就會主動疏遠我。
最近,學校又開始謠言四起。
說,我是校園霸凌者。
說,我就是個惡毒虛僞的女人。
說,我曾經被霸凌過,現在又霸凌自己的親妹妹。
有些我當初被霸凌時的照片流出,它們像是一把刀,直挺挺劃過我的傷口。
那些照片,就只有陸昭有……
我質問他爲什麼要這樣做。
造謠就算了,爲什麼還要把我曾經被傷害的照片發到學校論壇上。
他說。
這些,都是我應得的。
誰讓我欺負我的妹妹。
-18-
「你這樣把自己倒吊着有什麼意義?」
裴臣歪着頭,站在我身前。
我確實倒吊在偏遠體育館的槓桿上。
當然是爲了不讓自己哭出來。
只是,我忘了,裴臣也總來這廢棄體育館睡覺的。
這麼多天的相處,我和裴臣逐漸熟悉了。
我知道他表面高冷,事實上腦子有泡。
我知道他也很孤獨,才總是找我。
沒人跟他玩,因爲別人都說他是災星。
「裴臣,我最近看了一部小說。」
「就是,假千金在家裏作威作福,然後真千金回來了。」
「我覺得,我好像那個假千金啊。」
「我是鳩佔鵲巢的壞人,是惡毒的炮灰,是最後衆叛親離被打臉的女二。」
他垂着眼看我,然後笑了。
「是嗎?哪有你這麼可愛的女二。」
他笑着把我從槓桿上扶了下來。
「下來吧,再這樣下去腦袋要充血了,你是小蝙蝠嗎?」
窗外大雨依舊連綿。
我突然問他:
「你也覺得我是霸凌者嗎?」
他眨了眨眼,低頭,拽出自己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項鍊。
那是個銅製有些發舊的六芒星項鍊。
按理說,他這樣的公子哥,不可能戴這種檔次的項鍊。
「這是,我以前在孤兒院時,一個小女孩送給我的。」
六芒星項鍊在晚霞的照映下,散發着暗沉的光。
「那個小女孩,算是我活下去的希望吧。」
「她跟我說,正是因爲人生有裂隙,光才得以照進來。」
「林遐。」
「你也可以是溫柔善良的好人,是自強不息的主角,是最後人生圓滿的女一。」
「道路怎麼走,是你自己決定的,不是嗎?」
……
是。
被命運捉弄又如何。
全世界都不站在我這邊又怎樣。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漂亮。
-18-
我就是這麼活下去的。
骨頭被打碎了我也會站起來,哪怕自己活得不快樂,我也要活成快樂的樣子給別人看。
我以爲只要我夠倔,夠不服輸,命運總有一次會站在我這邊。
可惜,我錯了。
……
相處久了,裴臣或多或少會在我口中聽說一些林琪的事。
他和林琪沒見過,林琪也不知道我認識他,所以沒有加過他。
「其實,我有點好奇你那小白蓮花妹妹到底啥樣了。」
那天,裴臣咬着吸管,突然說。
「小白蓮」是他給我妹起的外號。
我能從他口中聽出來,他不喜歡我妹。
可我還是下意識地皺眉。
「你別去找她。」
「她身上很邪,特別邪……」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
其實我不信裴臣也會被林琪蠱惑走的。
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樣,至少他是個神經病,神經病的想法是難以踹度的。
可我就是不安。
「怎麼?你怕我被她搶走,嗯?」
裴臣來勁了,偏要逗我。
……還真是,怕。
裴臣是唯一一個站在我身邊的人了,雖然他有病。
「當真啦?我怎麼可能會離開你。」
裴臣笑得輕鬆,同時,我身後響起一道嬌弱的聲線。
「咦?姐姐,你怎麼在這?」
已經晚了。
我看到坐在我對面,剛剛還笑着的男人,在見到林琪後,愣在了原地。
那是我頭一次覺得,命運如一張巨手般拿捏住我。
裴臣在孤兒院時,有一個小女孩送給他一條項鍊,他一直戴到現在。
那個小女孩是誰?
我的妹妹表情訝異,朝裴臣笑。
「辰辰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裏?」
「小太陽福利院,你還記得我嗎?」
……何止是記得。
他說。
她算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19-
那天我做了什麼呢?
我轉身就走了。
接下來的場景我都能想象到。
兩人相認,裴臣發現他生命裏的光居然正是我的妹妹。
然後徹底站在了我妹妹的身邊。
他會嘲諷我,會譴責我,
會說,林遐,原來你是這麼一個只會造謠你妹妹的壞女人。
這橋段我也太熟悉了。
這次我有先見之明,先一步把他所有聯繫方式刪了。
這樣他之後要刪我,我還能佔個上風。
……
可我的腳步還是不能停止。
我明明說過我要活得很好的,我要讓所有人看見我光彩亮麗的樣子。
我怎麼可以就倒在這裏呢?
和爸爸的關係,是我主動去緩和的。
現在我根基還太弱了,沒什麼與他抗衡的能力。
於是我跟我爸定下一個賭約,我和林琪共ẗű⁸同參與一家公司的項目競標。
我贏了,他就讓我主導公司的決策。
我輸了,他也不需要我輔佐妹妹,直接叫我捲鋪蓋走人。
他說,他不認我這個女兒了。
其實到這裏,我大概明白,我在我爸眼裏是什麼位置了。
而他瞞着我的,到底是什麼了。
但我也只有笑笑,接下了這個項目。
臨近畢業,我也確實到了,需要考慮進公司的時候。
這是我頭一次接手這麼大的項目,得益於之前在實踐中積累的經驗,我上手還算快。
我在公司裏出方案熬到深夜,整個大樓的燈都熄了,我還沒有走。
而我的妹妹呢?
她接到這個比賽內容時還很迷茫,說,姐姐,我不想跟你競爭的。
可是,我卻不敢對她放鬆任何的警惕。
這次招標的公司是裴鑫集團,名字帶了個裴,其實就是裴臣家的子公司。
也就是說,這場招標的結果,裴臣或許會起到很大的作用。
不過此時,這個人的名字已經默默躺在我的黑名單裏了。
……
再一次修改策劃案修到了深夜。
我揉了揉眉心,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公司裏都在傳我是個囂張跋扈的大小姐。
所以我的屬下都不怎麼配合我,反而抱怨自己怎麼沒被分配到林琪手下。
我點了點墨水,這樣萬籟俱寂的深夜裏。
卻是無力和失落一波波朝我席捲而來。
爲什麼,爲什麼無論我怎麼努力,總是有一層打不破的壁壘。
爲什麼付出一萬分努力的人是我,頭破血流的人也是我?
真的有宿命嗎?
我關掉電腦,朝樓下走去,一輛黑色的輝騰停在了公司大門口。
我抬眼看去,裴臣的耳釘都拿掉了,一身黑色西裝,安靜地看着我。
……
我想繞過他。
他上前拽住我的手腕。
我嗤笑一聲,定定地看着他。
「你想跟我說什麼呢?」
「叫我別再傷害我妹妹了?」
「叫我主動退出這場競爭?」
「還是叫我跟我那善良純真,沒一絲一毫心機的可愛妹妹道個歉?」
無聲的風中,我看見他嘆了口氣。
抬手理好我紛亂的髮絲,然後俯着身朝我笑。
「叫你早點休息,不要熬夜。」
「……」
我愣在原地。
他果然是個神經病。
連我妹都不要的神經病。
我和他一起靠在車子上,他低着頭,玩着手中的咖啡杯。
「林遐,這次競標,完全是爲你妹妹設計的。」
「那個項目雖然是我家在招標,可合夥人,是蔣氏和陸氏。」
蔣書淮和陸昭。
「你妹妹完全能靠着那兩個男人,拿到這次競標的資格。」
「這場賭局一開始,你就註定輸了。」
「……」
怪不得我爸一點也不擔心我會搶走我妹的位置。
怪不得我的妹妹依舊在忙着和蔣書淮陸昭兩人糾纏。
好像天時地利人和全都在她身上,我所有的運氣都被她抽走了一樣。
今晚沒有月亮,我聽見裴臣輕輕地說。
「我可以幫你。」
「大概覺得沒什麼差錯,林琪那邊的設計稿已經交過來了。」
「我可以……幫你把它偷出來。」
他剩下的話,不言而喻。
如果偷了那份設計稿,我完全可以在競標的時候先一步將設計稿展示出來。
到時候,林琪將沒有能力證明,她的設計稿爲什麼和我的是一樣的。
這好像是唯一能贏她的辦法了。
我盯着我身邊的男人。
「爲什麼要幫我?」
「你戴着她給你的項鍊戴了那麼久。」
「……」
他愣了愣,然後笑了。
「哦,那個啊。」
「其實在孤兒院的那段日子真的蠻痛苦的。」
「看到她的臉我就會想起這些,我就更討厭她了。」
「……」
他果然有病。
我沒有回應他的話,兩隻飛蛾圍繞着那唯一一盞路燈,撲閃着翅膀,
我聽見他輕輕地說。
「我是被我爸從孤兒院裏撿回來的。」
「我媽把我生下來後,就把我丟在那所福利院的門口。後來我爸找到我,確定了我倆有血緣關係。」
「我是他唯一一ƭū₅個有血緣關係的子嗣了。」
「他總是希望我能坐上他的位置,但我並不想做那高高在上的執行總裁。」
「那你想做什麼?」
我抬頭,問他。
黑夜裏,那是裴臣眼中頭一次閃過光。
「我想……」
他頓住了,然後朝我笑了笑。
「算了,林遐。」
「如果有一天真從事了夢想中的職業,我再告訴你,好嗎?」
「……」
-20-
後來,我到底沒讓裴臣幫我偷那份設計稿。
不擇手段地採用惡毒的計策,我倒是不介意。
我只是單純看不上林琪的設計稿罷了。
把她的東西說成我的,對我來說是一種侮辱。
很快,就到了競標當天。
我化着精緻的妝容,與林琪擦肩而過。
她想拽我的衣袖,怯生生地喊我。
「姐姐……」
「我們不要這樣好不好,爸爸也不想我們這樣的……」
以前,我是所有人心目中最優秀的女孩。
現在,卻是個人人避之不及的壞女人。
如果這是一部小說,那麼小說快要接近結尾了吧?
善良純真搞事業的女主開啓了自己新的人生。
而我這惡毒的女二,要下線了。
可是,這世界上,真的有涇渭分明的黑和白,對和錯嗎?
我緊攥着手中的策劃案。
與命運發出最後一次反撲。
……
結果,一敗塗地。
這確實就是一場爲林琪所設計的競標。
在場的好幾個合作方都與蔣書淮有關係。
再見到這個曾經的男友,我卻感覺恍如隔世。
競標結束後,他西裝革履,將我堵在樓梯的角落。
滿眼都是諷刺。
「林遐,我跟你說過吧,我會讓你後悔的。」
「你看看現在的你,一敗塗地。」
「這就是你欺負你妹妹的代價。」
我一直低着頭。
大抵是覺得我沒有鬥志了,他輕嗤一聲。
是啊,現在的我,什麼都沒有。
我衆叛親離,任人踐踏,即將被趕出這個生我養我的家。
可是,就在他要離開時。
我忽然開口,說道:
「我沒有輸。」
「我不會認輸的。」
他嘲諷地搖搖頭,忽視我大步離去。
現在的我,再也不會對他的寶貝林琪產生威脅了。
我扶着牆,慢慢地支起身子。
但是怎麼說呢,我這個人就這樣。
就算我面前升起百道艱阻,我依舊會前進。
縱使謝幕殺青。
我也要在觀衆的腦海裏,留下濃重的一筆。
-21-
我爸告訴我,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其實我猜到了。
反正這樣的人生,怎麼狗血怎麼來。
命運就是要我怎麼都比不過林琪,可我偏不。
後來,裴臣送我去了機場。
國內我待不下去了,被幾方針對,還真如同喪家之犬。
之前在學校認識了一個學服裝設計的學姐,後來去了英國,開了一家小的設計公司。
也幸好以前我攢了那麼一點人脈,學姐說,願意收留我。
而我之所以選擇服裝公司,是因爲我爸就是靠賣衣服起家的。
我不會永遠像一隻喪家犬一樣待在國外的。
我還會回來。
拿他們引以爲傲的東西,狠狠地打他們所有人的臉。
……
登上飛機的那一刻,便闊別了故土。
盯着流竄於風宵的雲煙,纔會在那一刻那麼真實地覺得,我被整個世界拋棄了。
生活要是一本爽文小說就好了。
只要念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就有了莫欺少年窮的底氣。
來到英國的第一年,我過得並不好。
最離譜的是,因爲別人的出價更高。
有次我租房子租到一半,被房東連夜把我的行李帶着包推出了房外。
這是遠在國內的陸昭的手筆。
他給我打電話,惡狠狠地說。
我妹妹這幾天不開心,我也別想過得開心。
倫敦這潮溼的天氣,說下雨就下雨。
密密麻麻的烏雲恍如神怒。
我抱着包躲在橋下。
怎麼也阻止不了無邊的雨水漫進包中的設計稿。
就如同怎麼也阻止不了自己隻身陷入黑暗的命運。
「你還是不相信命運嗎?」
裴臣送我走時,朝我說了這麼一句話。
你還是不相信命運嗎?
說不定你就是粉身碎骨的命呢?
說不定你做的一切一切都是徒勞的,最後你還會被人扔進暗無天日的地底裏。
你還要再抗爭嗎?
你還要再努力嗎,說不定努力了,也沒有用呢?
……
我抹着臉頰上的雨水。
手指顫抖地播出那串號碼。
直到聽見電話那頭,他清澈安和的聲線。
「喂?」
「現在才捨得給我打電話,你真狠心啊。」
他好像永遠目中無人,遊離世外,不着調。
我捏緊話筒,輕輕地問他。
「裴臣,我們該相信命嗎?」
話筒那邊的人沉默了半瞬,而後回答我。
「我也在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
……
後來,我才知道。
我給裴臣打電話的那個晚上,他剛跟家裏鬧翻。
名校畢業,能力出衆的裴臣離家出走了。
他說不幹就不幹,說不想繼承家業,就把銀行卡,所有的積蓄放在了他爸書房的桌子上。
後來我才知道他的志向。
是一年半後ṭṻⁿ,他從地球的彼端,向我發來的一張張照片。
-22-
春去秋來。
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糟心與不堪,都落在我和裴臣兩人的身上。
我在倫敦的街頭遭到第十一次合夥人的拒絕。
裴臣在敘利亞的戰火中弄丟了他最昂貴的鏡頭。
是。
他的志向,是當一名戰地攝影師。
我才知道,他曾經待的那個福利院,
收養最多的,也是東南亞戰爭中被遺棄的孤兒。
也許那顆小小的種子。
在他還很小的時候,就深植在了他的心上。
到現在,生根發芽,然後驅動他前行着。
他在戰區拉響的警報中與我通過最後一次電話,
他說:
「林遐,我想明白了。」
「我就是幹這事兒的。」
「……」
後來,和他所有的交流,都是通過信件完成的。
從他的筆下,我都能想象出那炮火連天的場景。
被硝煙震碎的房瓦。
可是最震撼人心的。
卻是房瓦下無辜小孩清澈的雙眼。
他說,他沒能救下那個小女孩。
敵機轟炸而來,他被負責保護他們這些新聞記者的軍官拽着藏在了掩體下。
那小女孩呢。
後來他倉皇地在廢墟中深扒。
卻只能在瞧見零碎粉紅的布片中……
慢慢崩潰。
很多時候,我都覺得命運在給我們開一個巨大的玩笑。
我和他信裏的交流都如同在比慘一樣。
我遭到手下設計師的背叛。
他差點被從飛機上落下的炸彈炸掉了一隻腿。
再後來。
命運似乎又放鬆了緊扼着我們咽喉的手。
我的設計公司開始稍有起色。
裴臣的一張照片,登在了國際影展之上。
他在獲獎時這麼說:
「轟然落下的炮彈如果不夠直擊心靈,」
「那麼炮彈下孩子純澈的雙眼呢?」
這樣的孩童,於戰爭之中卻有千萬。
裴臣拍的很多照片,都是直接寄給我的。
有的時候,我會幫他挑選一些照片,投稿在期刊和網站。
有一天,我看見他在一張照片背面的右下角寫了這麼一句話:
字跡倉皇,筆鋒卻堅定。
If your pictures aren’t good enough,
You aren’t close enough.
「如果你拍的照片不夠好,說明你離得不夠近。」
這,大概就是裴臣這樣的人燃燒生命所要做的事的意義。
-23-
在離開故鄉的第五年。
我們的設計公司終於走向正軌。
我的設計作品拿到了國外一個非常具有含金量的獎項。
命運終於站在了我這邊。
我在海岸的波濤聲中迎接曙光。
卻再也找不到裴臣。
他有很久沒有跟我聯繫了,之後整整一年,我都沒有他的消息。
戰地記者就是這樣。
即使暴露在鏡頭之下,有可能前一天還在有說有笑,第二天就永遠地留在了那片戰場之上。
怎麼也聯繫不上裴臣,我久違地感受到焦急的情緒。
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如此在意裴臣的呢。
是他堅持不懈地給我寄信。
是他偶爾從炮火中的戰區借到軍用電話跟我嘴炮兩句。
是他拍下的那一張張照片,全一股腦寄給我。
他說:
「林遐,如果有天我不在了。」
「你幫我整理整理,發表一下唄。」
……
回過神來時,我已經動用了所有的關係。
一遍遍翻着他寫給我的信。
可是,裴臣消失的時間太長了。
是不是就是和裴臣在一起人會變背啊。
裴臣不見了,我的運氣反而變好了。
公司越做越大,我在時尚圈的地位也節節高升。
好似有一隻無形的手拖着我。
這樣上升的喜悅,明明是我期待的。
可我卻被無人分享的失落籠罩。
除夕夜,我一個人走在倫敦的大街上。
其實這些年,英國人也挺熱衷於過 Chinese new year 的。
甚至有的街道上會掛起紅紅的燈籠。
可是這樣團結的節日,對我來說卻沒有意義,
我低着頭走路,直到眼前出現一雙皮靴。
不知道爲什麼,那一刻,我滿腔的憤恨,不甘,異國他鄉遭受的所有委屈,就爆發了。
我盯着面前的男人。
推了他一把。
邊推邊問他:
「你去哪了啊?」
「啊?我問你你去哪裏了?」
「你不會跟我說一聲嗎?」
「寄個信,幾張破紙,有那麼難嗎?」
「你知不知道,我以爲你,我以爲你已經……」
剩下的話我沒說出來。
因爲我被他猛然摟進懷裏。
我多久沒有跟人擁抱過了呢。
以至於我抬手,他那樣的體溫虛幻到不真實。
「抱歉。」
他聲音沙啞。
「在敘利亞戰區報道的時候,被當地武裝部隊劫持了。」
他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手指輕揉地摁了摁我的腦袋。
「我們在當地軍閥手中被關了九個月,」
「我到現在都覺得害怕,林遐。」
「那些軍官當着我們的面殺人,我不怕死,我只是怕……」
「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
空中脆然升起煙花。
我所有埋怨的話莫名其妙地嚥了回去。
我只是緊拽着他大衣的外套。
我只是不知道。
我還能留有些什麼了。
-24-
時間或許真的會改變人很多。
當初被趕到國外時我憤恨,不甘。
帶着勢必要重新殺回來的決心。
此時再回到國內,我只是覺得恍如隔世。
大家都變得不一樣了。
那時是學生,還有着年少時的稚氣。
無論是恨還是愛都很分明。
而成年人的世界不存在表露真心,到處都是虛與委蛇。
當地房地產大商的酒局上,我見到了蔣書淮。
現如今我的身份已經能跟他平起平坐,不,他甚至還有求於我。
我看着那個男人笑着朝我敬酒。
好像他不曾將我拉進深淵,不曾將我拋棄。
是啊,成年人的世界只有虛與委蛇。
我跟他碰了碰酒杯,客套了幾句話,好像我們之間並無恩怨。
轉頭,就讓助理全力對付蔣書淮家的公司。
因爲這幾年他着了魔一樣幫林琪,蔣家公司資金鍊已經斷了。
他本以爲顧及我們往日有情分,拉我贊助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卻上趕着去踹了他幾腳。
往他們資金的虧空上火上澆油。
……
還有陸昭。
這個人多年追求林琪無果。
反而自暴自棄,終日鬱郁不得志。
我是在酒吧後頭碰見爛醉如泥的他的。
他頹廢到我都沒有想揍他的慾望。
我踢了踢被酒精麻痹着昏睡過去的他。
叫助理放下了那幾只關在車裏的野狗。
一時之間。
那個幽深的巷子裏,響徹起男人的呼喊和野獸的吠叫。
-25-
那麼,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我的好妹妹,林琪,又去了哪裏呢?
命運又一次把我們倆引向了對立的地方。
又是一次招標會。
只是這次招標,決定着我的公司能不能成功進軍國內市場。
之前的好幾次合作會談,我見到了我的妹妹。
她依舊喜歡穿白裙。
如我預料般踩着爸爸上位,混得如日中天。
她撲閃着大眼睛,與我握手。
在我耳邊輕輕說:
「姐姐,你怎麼還會回來呢?」
「你又想被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奪走嗎?」
這是小兔子。
第一次朝我亮起她的獠牙。
-26-
我想,大概是我真真正正地威脅到她了。
她眯着眼,朝我可愛地笑着。
其實我一直都隱約知道她是有心計的,
可是她隱藏得太好,而她周邊的人又如同着了魔般迷戀她。
……
裴臣是在招標會的前兩週回國的。
彼時的我忙得焦頭爛額,爲了這個招標會,爲了贏林琪,我必須準備充分,充分到拿納米顯微鏡都找不到絲毫破綻。
灌下第三杯咖啡後,被他在電話裏強制說道:
「你下來,別看你那破文案了。」
「……」
我坐進裴臣的車裏,然後倒頭就睡。
咖啡因再強都抵不住睏意。
他嘆了口氣,無奈地給我蓋上毛毯。
我是在傍晚時分醒來的。
窗外的矮光於朝內漫進一道斜斜的線。
他舉着相機,不知道在拍些什麼。
「別拍了。」
我揉了揉頭髮,告訴他我妝都沒化。
他給鏡頭蓋上蓋子。
然後給我遞來一支文件夾,苦笑。
「林遐,你還記得你問過我,我們該信命嗎?」
「現在,我也不清楚了。」
我打開文件袋,裏面是好幾張照片。
林琪挽着一名男人的手,出入好幾家酒店。
裴臣揉了揉眉心,說道:
「顧冷霆,你知道吧?」
「就是你們這次招標會目標公司的老總。」
「這個主兒,我也不知道怎麼就這麼牛逼吧,產業涵蓋全國,家裏還有背景。」
「喏。」
他點了點照片。
「他跟林琪出入多少次酒店了?」
「這次招標會到底誰中標,還有疑問嗎?」
……
就差說這次招標會就是霸總拿來哄他小情人的禮物罷了。
但我的關注點卻不在這。
我翻來覆去地看這些照片。
問他:
「裴臣,你一戰地記者。」
「怎麼還認識花邊狗仔啊?這拍攝角度,純純狗仔拍的吧?」
他拳心抵着脣邊,咳了一聲。
「咳,我自己拍的。」
「一般記者可沒我這遊擊技術水平。」
「……」
我把照片收好。
然後交還給他。
朝他笑。
「我知道啦。」
「其實,我有個朋友,一直在做人工智能行業。」
「來之前他讓 ai 幫我算了一下這次我中標的概率,你猜是多少?」
「0.37%.」
「可是,我依舊覺得我能贏。」
他愣在那,然後忽地笑了。
舉起相機,對準我,問我:
「爲什麼?」
「以前,我總以爲我是女二,我是命定的配角,是終會犧牲的炮灰。」
「可是,萬一,我其實是另一部小說的主角呢?」
「萬一,是有人看着我,希望我絕地反擊,希望我贏,希望我打敗命中註定的對手呢?」
我朝着鏡頭,勾了勾脣角,輕輕地說。
「我不會輸的。」
「概率是 0.37 嗎。」
「0.37 在某一刻,也會成爲百分之一百的。」
「一定要好好看着我,盛大謝幕啊。」
-27-
這次招標會的組織方就是那個神龍不見尾的總裁,顧冷霆。
我約了好幾次,他都沒答應。
直到我提起我妹妹林琪的名字,說我其實跟我妹妹之間的恩怨。
終於獲得了個 20 分鐘約談的機會。
他果然是傳說中那種,「氣場很足」「舉手投足之間均有着精英貴氣」「權勢大到動一動手腕就能捏死一個人的」的男人」。
他抬着下頷,倨傲地看着我。
「林小姐,就算你拿你妹妹爭取到幾十分鐘時間,我並不認爲我們有什麼好談的。」
我笑了下,朝他說。
「顧總,他們都說,我曾經霸凌過我的妹妹。」
他眸色微微一凝,盯着我。
「可是我明明什麼也沒做,所有的男人就跟着了魔一樣站在她身邊,全心全意地信任她。」
「我很擔心,顧總,你也是這麼一個狀態。」
他明顯有些慍怒,瞪着我。
「你敢揣測我?」
「……」
我搖了搖頭。
「我只是勸您,選事業罷了。」
想起蔣書淮跟陸昭的下場,我又加了句:
「免得之後喫苦喫灰,還後悔。」
他嗤笑一聲。
「憑什麼選擇你就是選事業?」
我頓了下,這才準備進入今天的正題。
「因爲顧總,你自己也明白,我妹妹是什麼成分。」
「這些天我送來的方案,是不是就是比我妹妹優秀呢,你其實能看出來吧?」
「這次招標會,或許只是你送給她的一個小玩具。」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選țù₄了我,能爲你的集團帶來更大的利益?」
「這點利益對你來說或許不算什麼,可,如果這個利益能引爆更大的連鎖反應呢?」
「我旗下的這個品牌,自創立到火爆全球只用了四年。」
「您是個理性的商人,而非一個戀愛腦吧?」
「我只是希望,介時,您能公平對待這次招標會罷了。」
男人緊盯着我不說話。
我欠了欠身,朝他禮貌地告辭。
我不要他的回話,我只要這顆種子在他心上種下就可以了。
……
之後,我馬不停蹄地投身到方案的修改之中。
跟他那二十分鐘的約談,當然不是跟他講屁話的。
爲了工作中和客戶的交流,我自學了點心理學。
腦中構建他的形象,然後推測顧冷霆這人喜歡怎樣的方案呈現。
從彙報到當天穿着,再到說每個字的語氣,都要改。
一直連忙了五六天。
招標會的前一天,裴臣約我去爬山。
其實我腳步有些虛了,他告訴我爬完就帶我去睡覺。
而之所以一定要爬上去。
是因爲,山頂那座廟很靈。
我都被逗笑了。
「裴臣,你這麼迷信呀?」
他手插在口袋裏,站在廟堂之下,
「那天,在知道林琪就是我小時候錯過的那個小女孩時。」
「其實我動心了。」
我怔愣地看着他,然後下意識地問他。
「那你爲什麼不跟她在一起?」
「因爲我不信命。」
「……」
廟宇穿堂而過的風帶起紅色的綢緞。
Ṱű⁽他一步步走到我身前。
將那枚紅色的護身符戴在我的領口。
「可現在,我卻控制不住地想告拜寺廟中的衆神。」
「祈求他們放過你,祈求他們站在你身邊一次。」
我被他就在這麼順勢抱住。
十指相扣,插入掌心。
「我不想你難過。」
「不想你不甘心。」
「不想你付出那麼那麼多努力,卻輸得一敗塗地。」
「你知道嗎?」
「那天你打電話問我,我們該不該信命時,」
「我快心疼死了。」
「……」
我盯着院子中的梧桐樹。
抬頭,揉了揉他柔軟的黑髮。
「我不會輸的。」
「裴臣,我說過的。」
「我不會輸的。」
-28-
轉眼就到了招標會當天。
林琪似乎很喜歡穿白色的裙子,白色也確實適合她。
看見我,她朝我溫柔地笑了笑。
彷彿我不是她的競爭者,彷彿我就是她那個多日不見的親姐姐。
參加招標的公司不算少,
但其實大多也知道,最後的贏家會在我和林琪中誕生。
我們一個是實力強勁的新興品牌公司。
另一個是總裁的小情人。
是林琪先講的。
她……果然很努力。
但除了努力也就沒什麼了,甚至連一些二流的公司都比不過。
可是,她這人就是很奇怪,明明不那麼完美,她卻只能讓人注意到她的優點。
她講完之後,就到我了。
站在主講臺時我有些恍惚。
要說的話早已在腹稿中打了千萬遍。
我盯着窗外悠悠掉落的樹影。
法國梧桐隨風搖晃。
我想了很多,很多。
小時候,爲了得到爸爸的認可拼了命努力學習。
他們說我胖,我就節食減肥,最後把自己作進醫院,沒有人來看我。
沒有任何的時間娛樂,早上四點對着鏡子練形體。
研究自己如何笑起來纔是最美的,戴上假面處理一個個人際關係。
學小提琴,學書法,學舞蹈。
我要變得很優秀,很優秀啊。
只要足夠優秀,我應該就不會失去了吧。
可到最後,我還是空無一物。
骨頭被打碎了。
我又站着拼接起來。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能不能不要讓我一直失敗下去啊。
我的演講結束了。
我贏得了滿室掌聲。
所有人都折服了,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狀態,我對着鏡子練習了千萬遍。
只有一個人無動於衷。
就是。
坐在主位上的顧冷霆。
他開始總結這次招標會。
唯一提到的方案就是林琪的。
聽着聽着,我的心情開始如墜冰窟。
難道,又失敗了嘛。
我怎麼就總是不服輸呢,一次又一次,骨頭都要撞碎了。
這 0.37 的概率,又如何會站在我這邊啊。
我抬頭,對上我妹妹揶揄的視線。
她甚至都不用諷刺我,這麼溫柔地看我,就夠了。
彷彿在說:
「姐姐,我是不是又一次將你推向了地獄呢?」
我強撐着坐在椅子上。
胃有些痙攣,魂不守舍。
顧冷霆說了什麼,我快聽不清了。
我就聽他誇讚着林琪,說他能看出準備此方案人的赤子之心,雖有不足,但是是他見過最美好的作品。
說着說着,坐在主位的男人把弄了下手中的戒指。
然後,他的視線落在我的身上。
「不過,我想,這個項目最終的委託公司。」
「我要交給,林遐小姐。」
我猛然抬頭。
畫面在我眼前慢放了,顧冷霆說出的話,讓會議室一片譁然。
林琪猛然站起。
我聽見顧冷霆說:
「林遐小姐,您的方案的完美程度讓我無法拒絕。」
「我確實是個商人,我很欣賞,您做到了您說的話。」
他走過來,與我握手。
我立馬保持住體面的笑容。
會議室裏不知何時響起掌聲。
這樣讚賞的目光,好似久違地落在我的身上。
唯有林琪站起身,她通紅着眼,看着顧冷霆。
然後負氣般跑了出去。
……
我的視線恍惚。
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個被摁在馬桶裏的小女孩。
那個把自己縮起來的小女孩。
她問我。
林遐,你贏了嗎?
我想,我贏了。
我贏的不是林琪。
我贏的是我的命運。
-29-
出了公司,我捏起手機,打給了一個人。
他很快就接了。
話筒裏溢起他的一聲輕笑。
「嗯,情況怎麼樣?」
「你猜?」
我眨眨眼睛,逗他。
「ťű̂₁我猜你中標了。」
「誒,裴大攝影師,你猜的真準。」
他笑了,那樣勾人的笑弄得我嘴角也有些止不住。
他問我:
「你在哪?」
因爲急於給他分享這個消息,我就坐在公司門口一個報刊亭旁。
我把地點報給他,他說。
「林遐,你不會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生日我早已習慣不過,可他的話讓我想順着他說。
「所以呢?給我準備了什麼禮物啊,裴臣?」
「你去你身旁的報社,買一本叫作《主角》的雜誌。」
「……」
那天,陽光明媚得剛剛好。
噴泉旁有鴿子嬉戲,被風揚起的樹葉藏進悅動的波紋。
我看見,那期叫《主角》的雜誌封面,映着我的臉。
裴臣很擅長拍人像,他給一些雜誌供稿我並不意外。
我意外的是,我的臉,真能被放在那麼大一個封面上。
是,那天在車裏他給我拍下的。
我半邊臉落在陰影裏,眸中明亮,對着鏡頭。
他摁下快門時,我對他說的那句話是:
「一定要好好看着我,盛大謝幕啊。」
……
我笑了聲。
風揚起我的髮絲。
裴臣拿着攝影機,就站在我的對面。
電話裏傳來他的聲線。
「就算前路坎坷亦會勇往直前。」
「林遐。」
「你是你故事裏的主角。」
「一直都是。」
番外
這是自那次競標之後多少年了?
明明我也還不老呢,可是,我的妹妹就入土了。
我盯着墓碑上的照片,
只是這時候。
身旁伸來一支養尊處優的手。
他緩緩摩挲着,摸索着墓碑上我妹妹的相片。
「……」
縱使戴着墨鏡,我也知道,他是個盲人。
還不是普通人身份的盲人。
他是顧冷霆。
嗷。
現在已經失去千萬家產, 成了個普通人了。
「誒, 琪琪,琪琪……」
他喃喃着, 欲語淚先流。
「你原諒我好不好?」
「你原諒我……」
「我不該割你一顆腎,不該在你懷孕的時候還去給其他女人獻血,不該強迫你捐掉眼角膜,你看, 我把我的眼角膜給你了……」
「我不該爲了囚禁你, 就把你的腿打斷……」
「琪琪, 我不想逼你的,我愛你啊, 我愛你……」
「對不起……」
男人痛苦,我往旁邊稍稍, 怕他把眼淚濺到我的褲腳上。
而在林琪墓旁, 還分別有着「蔣書淮之墓」「陸昭之墓」。
好像是他倆爲了林琪爭風喫醋。
雙雙開車墜入懸崖。
「……」
實在是讓我唏噓的慾望都沒有。
我把白花放在我妹的墓碑旁, 就走了。
繞過墓園, 有一輛白色的轎車停着等我。
裴臣趴在方向盤上,懶懶地看我。
「你還挺有心,給你妹妹掃墓。」
我聳聳肩。
「不過是想奚落她的下場罷了。」
他笑了聲, 然後發動車子。
然後, 漫不經心地說:
「林遐, 我下個月, 要去利比亞戰場了。」
「誒, 總是這樣, 回國的時間好短。」
「林遐, 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要找伴, 結婚了吧。」
「我不知道能不能趕得及你的婚禮, 我……」
我打斷了他的話。
「裴臣,我下個月跟你一起去。」
他猛地踩剎車,愣在原地。
顫抖着問我。
「你說……什麼?」
「我說,我跟你去吧。」
「之前跟你一起搭檔的那個記者不是離職了嘛,我……做你的新搭檔吧。」
「反正, 林琪死了, 我沒什麼卷的動力了。」
「你給我從戰場上傳過來的照片, 看多了誰不動容啊。」
「我也想,儘儘人生價值唄。」
我略有些彆扭Ṭũ̂₁地說完這些話。
被他猛地壓在車窗上。
「你幹嘛!」
我拍他的背。
他眼裏有亮光, 期期艾艾地看着我。
「你真的願意, 跟我走嗎?」
其實我知道這小子。
喜歡我, 想把我拐走,可他那工作的性質, 又實在說不出口。
我抬手,揉了揉他的黑髮。
「唉,也不是單爲了你, 裴臣。」
「人看過那戰爭的慘狀就不可能無動於衷的。」
「而如今, 號召和平,使公衆的目光轉向戰爭帶來的危害,就只有你這途徑了吧?」
「會不會笑我自大?我希望世界和平。」
「……」
他的鼻尖曾在我的脖頸上, 輕輕地說。
「不自大。」
「這就是我們這樣的人,要乾的事,不是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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