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長寧

我第一次見皇后，就弄壞了她的鳳釵。
皇后說我恃寵而驕，氣得要打我板子，結果卻被皇上攔下。
「算了，她腦子不太好。」
皇后聞言咬牙狠笑，說皇上是色迷了心竅。
後來皇后發現，我腦子是真不好。

-1-
我是家中幺兒，幾個姐姐都早早嫁了人。
所以選妃的旨意下來的時候，進宮的人選理所應當地落在了我的頭上。
幾個姐姐都哭紅了眼。
只有我抱着飯碗喫得歡實。
我爹瞥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地問我想不想進宮。
我頭也不抬地繼續扒拉飯，隨口答了一句不肯。
長姐抽抽搭搭勸我，進了宮有戴不完的金銀首飾。
二姐咬着帕子說，宮裏有很多漂亮姐姐能陪我玩。
我通通不搭理。
直到我爹踹了我一腳，說進了宮有喫不完的大肘子。
於是我樂顛顛收拾東西，第二天就被抬進了宮。
進宮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御膳房給我做紅燒大肘子。
結果我爹派來伺候我的春桃卻告訴我，我位分太低，不能喫大肘子。
我癟了癟嘴，不死心地又問。
「那芙蓉大蝦呢？」
春桃又搖頭。țù⁽
「燒花鴨呢？」
我一連報了十幾個菜名，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覆。
這下我真沒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爹那麼大把年紀，怎麼還騙小孩？
春桃見狀趕忙往我嘴裏塞了一塊甜糕。
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裏蔓延開來。
我抽抽搭搭止住了哭，又朝春桃伸出白嫩嫩的手。
眼睛溼漉漉地看她。
「還要。」
春桃索性把身上的甜糕都給了我，我歡歡喜喜喫了起來。
春桃見狀鬆了口氣，輕聲道。
「老爺送小主進宮也是沒法子的事，小主性子純良，只要不爭不搶，咱們在宮裏總是能安穩的。」
「雖說小主的位分低了些，喫穿用度也比不上那些個受寵的娘娘，但好歹日子能過得安逸些。」
我皺着眉，咬着筷子。
看着面前佔了一大半桌子的青菜。
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站起身子，豪氣萬丈指天立志。
「我要做寵妃！」
「啥？」
春桃眨巴着眼看我，一臉驚恐地捂住我的嘴。
「小主，這、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我胡亂點了點頭，抄起筷子開始乾飯。
邊乾飯邊罵爹爹是大騙子。
喫飽喝足後，我滿足地躺在牀上拍拍肚皮。
突然想起臨走前，我娘拉着我的手哭得梨花帶雨，千叮嚀萬囑咐，進了宮一定要常給她寫家書。
於是我又跳下牀，翻出紙筆，想了一下，抬筆寫道。
問孃親爹爹安，女兒在宮中一切都好，唯有喫食差了些，不過孃親放心，女兒一定勤勉爭寵，爭取早日喫上大肘子。
寫好信後，我鄭重地交給春桃。
第二天一大早，春桃就把我拖起來伺候我梳洗，我看着剛亮的天色。
撒嬌問她能不能再睡一刻鐘。
春桃無奈地嘆了口氣，同意了。
結果我一直賴到日上三竿才起。
好在如今皇上未冊封皇后，我不用每天晨起去請安。
如果皇上能一輩子都不立皇后就好了。
喫過午飯，爭寵的心更加強烈了。
我拉着春桃出門溜達。
話本里都是這樣寫的。
某某妃子剛進宮，在御花園偶遇了皇上，皇上對其一見鍾情，兩人迅速墜入愛河。
所以我溜達得格外賣力。
春桃看着我這般興致勃勃的樣子，也不好拂了我的興趣，只能緊緊跟着我，防着我惹事。
結果還不等我惹事呢，先遇上事了。
不遠處的亭子邊上。
一個粉裙女子髮髻凌亂跪在地上，面前站着個宮妃模樣的女子，看穿着品級似是不低。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宮鬥？！
我興奮地拉着春桃要去看，結果春桃卻死活不動。
她拼命衝我搖頭。
我只能妥協，跟她躲在不遠處看着。
春桃一開始不敢看，後來也好奇地探出半個腦袋。
只見那宮妃模樣的女子一腳踩在粉裙女子的背上，語氣裏帶着肆意與張揚。
「再讓本宮看見你穿得這麼花枝招展在御花園裏晃盪，本宮就送你去喂太液池的鯉魚。」
「還不快給本宮滾！」
那女子諾諾應了聲好，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跑了。
我心裏暗道一聲不好，趕忙問春桃。
我今日穿得是否花枝招展。
春桃看着我，無奈地搖搖頭。
我暗自鬆了一口氣，結果這口氣還沒順下去。
就聽見女子張揚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你是哪個宮的？」
完蛋了，被逮到了。
我哭喪着臉抬起頭。
正對上一張明媚動Ŧų₀人的臉，好像春日裏的陽光，舒展大氣。
那女子看見我噗嗤笑了。
「你也是妃子？」
她語氣裏帶着濃濃的揶揄，好像十分看不上我。
我聞言頓時來了脾氣。
於是大腦一抽筋，直接挺直了腰桿，氣鼓鼓衝那不知品級的妃子道。
「我爹送我進宮可是要當寵妃的。你、你、你不能打我！」
後面那句明顯底氣有些不足。
春桃在後面都快把我腰子掐爛了。
好疼，嗚嗚嗚。
那美人妃子聞言不但沒有生氣，還哈哈大笑起來。
她塗着豆蔻的手指輕輕捏了下我的臉。
「當寵妃？真有志向。」
好像在誇我誒。
我嘴角忍不住上揚起來，十分得意地看了春桃一眼。
春桃無奈扶額。
我懵懂地眨眨眼，又看了美人姐姐一眼。
「姐姐，你也是皇帝的妃子嗎？」
她聞言十分自得地挺起胸膛，「本宮可是貴妃，如今後位空懸，整個後宮，本宮的位分最大。」
我頓時崇拜地看着她。
然後小聲問她，是不是每頓飯都能喫上大肘子。
「啥玩意？」
貴妃好像被我震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看我，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指着我顫聲問。
「你進宮就是爲了大肘子？」
我皺巴着臉，糾結了一下，又小聲補充了一句。
「還有松鼠桂魚、東坡肉、佛手酥、四喜丸子…ṱŭ₎…」
貴妃不愧是貴妃，她很快就從震驚中收回目光，然後十分大氣地一揮手。
「跟本宮走，保準你頓頓喫肉。」
我高興得跳起來，親暱地挽上貴妃的胳膊。
貴妃扒拉了幾下，沒扒拉下來，索性就由着我了。
貴妃住的地方比我的大好多，裝飾得也更富麗堂皇。
沒一會兒，我說的那幾道菜就被擺上了桌。
我喫得眼冒精光。
貴妃看得目瞪口呆。
至於春桃，她已經放棄了……
等我添第三碗飯的時候，貴妃有些小心地開口。
「宮裏不給你喫飯嗎？」
我抿抿嘴，想了一下，點點頭。
「喫得不怎麼好。」
貴妃聞言看我的目光更加憐愛了。
「好孩子，多喫點，不夠再讓他們做。」
我高興地點着頭，「謝謝貴妃姐姐，你人真好。」
貴妃聞言眼神落寞了一瞬，「你倒是第一個說本宮人好的。」
我塞得腮幫子鼓鼓的，但還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貴妃，堅定道。
「貴妃姐姐天上地下第一好！！」
貴妃嫣紅的嘴角扯出一抹笑來。
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因爲此後三個月，我每天雷打不動地過來。
早上天一亮就爬起來喫早餐。
貴妃小廚房做的蟹粉小籠包，鮮得人舌頭都要掉了。
喫完早餐，我就纏着貴妃一起打葉子牌。
喫過午飯，貴妃想小憩一會兒，我直接把她從榻上拖起來，興奮地掏出圍棋。
因爲我發現，每次下圍棋的時候，小廚房都會準備茶點。
剛出鍋的杏仁酥配上酥油茶，簡直絕了。
晚飯過後，我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幾個月下來，我胖了一圈，貴妃瘦了一大圈。
最後她實在受不了了，咬着牙，將我打包送給了皇上。

-2-
進宮三個月，我第一次見到皇上。
他長得不是話本子裏上了年紀留着鬍子的威嚴形象。
反而年輕得很。
如果我像長姐一樣有文化，我一定會說些譬如清風霽月、朗朗如日月之入懷之類讚美的詞。
可惜我沒文化，只能說句臥槽，來代表着我對皇上長相的讚歎。
貴妃把我往皇上身前一塞，十分殷勤地說。
「這是新入宮的，皇上還沒給位分呢。」
皇上大抵是把我忘了，看了半天才想起來。指着我遲疑道。
「你是……是……趙侍郎家的？」
我聞言小臉皺起來，悶悶開口。
「臣妾姜寧，父親是武威將軍姜正海。」
皇上這才恍然大悟。
我見狀十分傷心，爹爹還說他在皇上面前倍兒有面子，結果人家壓根不記得他還送了閨女進宮。
許是爲了撫慰我，皇上在貴妃的慫恿下賜了我套頭面，還給我封了個容嬪的稱號。
等皇上下完旨意。
我和貴妃娘娘又眼巴巴地看皇上。
「陛下，還有嗎？」
皇上被問得有點蒙。
他緊張地問我們，還有什麼？
貴妃剛準備開口，突然想起來自己要矜持端莊，於是擰了下我的胳膊，示意我趁着皇上在，再要些什麼。
我高興地揚起臉，衝皇上比劃。
「廚子！！臣妾想要宮裏最會做飯的廚子。」
貴妃娘娘滿意地點點頭。
皇上這下子更蒙了。
他大概是沒想到會有人上趕着討封賞，還指定要什麼。
但皇上畢竟是皇上。
他很快就從震驚中緩了過來。
然後目光審視地看着我。
「宮中規矩，只有正三品以上的妃位才能賜御廚。」
說着，他漂亮的眼睛中突然閃過抹狡黠。
像只老謀深算的狐狸。
「不過……容嬪努努力，也不是沒有機會封妃的。」
我聞言眼中頓時盈滿鬥志。
貴妃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我，最後無奈地扶着額頭連聲嘆氣。
「陛下就別逗阿寧了。」
皇上聞言哈哈笑起來。
只剩下我一頭霧水看着他倆。
後來皇上像是終於找到了什麼樂趣似的。
成日往貴妃娘娘宮裏跑。
偶爾還會逗我一下。
每次來，皇上都會給我帶好喫的點心。
不過到了晚上，他們就會把我趕出去，沒喫飽也不能留下喫夜宵。
有一天我沒忍住，又偷偷溜了回來。
結果貴妃身邊的侍女景榮死活不讓我進去。
我只能鬱悶地坐在臺階上不肯走。
皇上肯定揹着我和貴妃姐姐在喫好喫的。
就因爲我位份低纔不肯帶我。
想要做寵妃的心更強烈了。
我這樣想着，竟睡着了。
第二天皇上一臉饜足地出門，結果看見臺階上坐着的我，嚇了一大跳。
我委屈地瞪了他一眼，哭唧唧跑進去找貴妃貼貼了。
貴妃知道後笑得合不攏嘴。
她漂亮瑩潤的手指點着我的腦袋。
「你啊你……這皇宮裏怎麼就添了我們阿寧這麼個趣人兒。」

-3-
我在後宮的日子是很快活的，雖然等級不夠沒有小廚房。
但是我有貴妃這個大腿。
這天貴妃說要午睡，把我趕了出來。
我只能一個人在御花園裏消食。
迎面碰上個美人。
皇上的命真好，有這麼多漂亮姐姐陪着他玩。
那美人一身鵝黃色的裙子，俏生生站着，就像九月的桂花。
走近了，連身上都帶着桂花香。
我擰着眉想着，到了該喫桂花糕的季節了。
誰知那美人看我卻是一臉不屑的模樣。
她故意用我能聽得見的聲音對着旁邊的宮女說。
「有些人啊，天生就是當狗腿子的料，自以爲攀上了貴妃，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也不想想，咱們貴妃娘娘榮寵在身，又豈會把一個不起眼的嬪妾放在眼裏，不過是閒暇時逗弄兩下，當個玩意兒罷了。」
我聽着有些不對勁，有人要跟我搶貴妃姐姐？
於是，我小心走過去，戳戳那美人的胳膊。
「美人姐姐，你在說誰啊？」
那美人見狀嚇了一跳，似乎是沒想到我會過來。
她紅脣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遠在天邊近ẗúⁿ在眼前咯。」
我皺皺眉，看了眼春桃。
春桃連忙搖頭。
這四下也沒別人了。
想到這裏，我頓時一臉戒備地看着那美人。
倒是長了一副好皮囊，但是竟然妄圖勾搭我貴妃姐姐。
過分！太過分了！
那美人被我看得有些蒙。
她驚疑地擰起眉頭。
「你這是什麼眼神？」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
「你仗着自己漂亮，想跟我搶貴妃姐姐！」
「啥玩意？」
那美人錯愕地看着我，似乎沒反應過來。
她指了指自己，問我。
「你知道本宮是誰嗎？」
我依舊一臉戒備地看着她。
心裏卻慌得厲害。
她要拿位分壓我了……嗚嗚嗚，我一個小妃嬪，無權無勢，怎麼搶得過她？
要爭寵的心更強烈了。
後來我才知道，這嬌媚女子的位分僅次於貴妃。
是位列四妃之一的淑妃。
我看着她，柳葉眉、櫻桃口、巴掌臉、楊柳腰……十足的一個妖豔美人兒。
賢良淑德是一點也不沾邊。
這妃位是花錢買的吧？

-3-
爲了防止貴妃姐姐被那小妖豔搶走。
我暗搓搓在貴妃面前說淑妃壞話，說她脾氣大不溫柔還不愛喫大肘子。
結果宮裏傳着傳着就成了，淑妃娘娘腳臭不愛洗澡還愛喫大蔥包大蒜。
真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所以在淑妃娘娘氣沖沖來找我的時候，我直接一路小跑跑進了貴妃姐姐的寢宮。
躲在她身後，探出半個腦袋，看着淑妃掐着那楊柳腰，怒衝衝闖了進來。
一進門，就直呼貴妃名諱。
「孟裳，你真是好本事啊！教唆這麼個沒腦子的，平白污了本宮的清名。」
淑妃娘娘雙手掐腰，氣勢很足。
反觀貴妃，一臉笑眯眯的模樣，她十分不屑地抬眼看了淑妃一眼。
我嚇得趕緊跳起來捂住貴妃的眼睛。
「貴妃姐姐只准看阿寧。」
淑妃聞言頓時虎軀一震，塗着鮮紅豆蔻的手指顫巍巍地指着我。
「你？你們？」
貴妃笑着拍了下她的手。
「小孩子的玩笑話，你這個沒輕重的還當真了不成了？」
淑妃冷哼一聲，別過頭，耳朵卻悄悄紅了。
午飯的時候，淑妃還賴着不走，我拿眼神偷瞄她。
她柳眉倒豎，吼我。
「看什麼看？本宮臉上有字嘛？！」
雖然她很兇，但事關我能不能一個人獨佔大肘子……奧不……獨佔貴妃姐姐。
我還是壯着膽子小聲問她。
「娘娘你還不走，是不是想蹭飯？」
淑妃還沒說話，貴妃姐姐先笑開了。
她點着我的腦袋，說好了，都留下一起喫吧。
我很喜歡貴妃姐姐，她一點不像宮人說的那樣飛揚跋扈，反而是個極隨性灑脫的人。
今天的午膳有我最喜歡的松鼠桂魚。
平日裏貴妃姐姐不愛喫這些個油膩的，所以按理說，我可以獨享一整條，可是今天多了個淑妃。
我看看淑妃，又看看魚，最後彷彿是下了極大決心似的夾起一大塊魚肉放到了淑妃的碗裏。
淑妃錯愕地抬頭看我，卻看見我飛快地把整盤松鼠桂魚都護在了面前。
宛如一隻護食的小貓。
淑妃強忍着直突突的太陽穴。
「本宮不跟你搶！」
最後那個字幾乎是咬着牙齒說出來的。
我聞言暗暗鬆了口氣。
經此一事，淑妃和貴妃的關係倒是緩和了不少。
後來我聽貴妃身邊伺候的景榮說，兩人在閨中時就不對付。
兩人本就是家世相貌都頂好的世家女，自然免不了常被拿出來比較。
貴妃娘娘性子急躁嫉惡如仇，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反而是笑面虎一樣的淑妃娘娘年輕時更討人喜歡。
說到這裏景榮笑了一下。
「沒想到進了宮，反而是咱們娘娘壓了淑妃一頭。」
我喫着酥糖，也鄭重地點點頭，嘴裏含糊不清地說。
「貴……妃姐姐，就係天底下……頂好……頂好……頂頂好的女子！」
「任何人都比不上貴妃姐姐！」
一旁的嬤嬤看不下去了，拍了下我和景榮的腦袋。
「你們兩個，這話在自家院裏說說也就罷了，可別出去說，落了人家話柄。」
我吐吐舌頭，「知道了，嬤嬤。」
可惜快活的日子總是很短暫的。
皇上要娶皇后了。
聽人說，娶得是當朝左相之女。
以她的家世地位，當皇后也是理所應當的。
這事，宮裏的其他幾個娘娘都看得很淡。
雖說不想當皇后的妃子不是好妃子，可是各宮娘娘們都知道自己的斤兩，不會去肖想些不屬於自己的。
就連盛寵如貴妃，也是一臉的雲淡風輕。
闔宮上下，唯有我，愁容滿面，眉目不展。
淑妃娘娘過來找貴妃，瞧見我這般，有些驚詫地擰起眉頭。
「怎麼哭喪個臉？」
「明日是封后大典。」
「嗯？那又怎麼了？」
話音剛落，淑妃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似的。
「你這丫頭進宮來該不會是衝着後位來的吧？」
我猶如看傻子一樣看了淑妃一眼。
然後掰着手指頭問她。
「娘娘你進宮多久了？」
「兩年了，怎麼了？」
「這兩年每日都是幾時起的？」
「辰時啊……本宮可不像你，整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我聞言嘆了口氣，看樣子淑妃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於是我抬起頭，鄭重地分享了剛剛得到的消息。
「娘娘，以後我們每天卯時就要去給皇后請安了！」
「卯時啊！」
等貴妃出來的時候，就看見我和淑妃蔫頭耷腦地坐在她院裏。
彷彿霜打的茄子一樣。
得知緣由後，貴妃輕輕颳了下我的鼻頭。
「你個小丫頭，還真是無利不起早。」
說着，她又拍了下淑妃的腦袋。
「還有你，跟個孩子一起瞎胡鬧什麼。」
「讓你平時多看書，多學規矩。給皇后請安這種事，每月初一十五去就行了，一個月攏共就去這兩天，還起不來嗎？」
淑妃娘娘聞言頓時笑開了，就像院子裏開得正豔的海棠。
我很喜歡那時的我們，不像話本子裏那樣都是陰謀算計、利益糾葛，甚至無關愛恨。

-4-
封后大典那天，春桃早早就把我從牀上拖起來開始梳妝打扮。
她特意選了身藕粉色的衣服，襯得我越發俏麗。
我年紀小，加上喫得多，所以臉頰總是帶着點嬰兒肥。
春桃看着鏡中的我，突然眼眶一紅。
「幾年前小主才這麼丁點，整天抱着奴婢的腰，嚷着要甜糕喫。」
「奴婢不給，小主就滿地撒潑打滾。」
我聽得滿臉黑線，恨不得跳起來捂住春桃的嘴。
可沒想到春桃的聲音裏都帶上了幾分哭腔。
「一轉眼，小主都長成大姑娘了。」
我扭頭看春桃，「你這樣子，不知道還以爲今天是我封后……嗚嗚嗚……」
春桃眼疾手快捂住我的嘴，聲音也恢復了正常。
「奴婢收回剛纔的話，小主這性子還得多磨磨。」
我位分低。
只得了個靠後的位置，急得我抓心撓肝的。
很想探出腦袋去看看那傳聞中驚豔整個京都的左相千金是個什麼模樣。
一旁的妃子我認識，是那位趙侍郎的千金，封了個趙婕妤。
趙婕妤年紀也不大，一張粉面含春，看着就討喜。
她似乎等得有些無聊了。
探過腦袋來同我講話。
我正巧也有點無聊。
我倆便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天。
直到宮門外嗩吶響起，鑼鼓喧天。
一頂紅色的轎子遠遠地抬了過來。
上面的雕金綵鳳惟妙惟肖，振翅欲飛。
一身大紅色凌雲繁花宮服的女子從鳳鸞上下來，衣服上繡着的金絲鸞鳳下一秒彷彿就要起飛似的。
我看得嘖嘖稱奇。
這身衣服，能換多少個大肘子啊。
儀式搞得十分莊嚴肅穆。
不過好在，儀式後的喫食讓我十分滿意。
趙婕妤湊過來看我喫得滿嘴油光。
有些咋舌。
「你入宮這麼久，可承寵了？」
我搖搖頭。
她看了我一眼……又小聲說了一句難怪。
我不懂趙婕妤眸底的神色，索性也就不過多糾結了。
只是可惜到底沒能瞧清楚皇后娘娘究竟是怎樣的相貌，枉費我特意起了個大早。
第二天請安的時候，我險些就沒起得來，以至於到了皇后寢宮，人都是暈暈乎乎的。
趙婕妤又湊過來，問我，是不是沒睡好。
我點點頭，強忍着沒打哈欠。
很快，就聽見宮妃們俯身行禮，我也忙有樣學樣。Ṱüₓ
免禮後，我們這些個等級低的妃嬪只有站着的份。
我小心地挪過去，站在了貴妃身後。
她狹長的眸子睨了我一眼，然後又恢復了端莊的模樣。
等大家都入座，我這纔敢抬起頭看皇后。
跟我想象得很不一樣。
皇后的容色並不出衆，但勝在周身的氣質溫婉，讓人瞧着便心生親近。
果真當得起母儀天下四個字。
也許是我的視線太過明目張膽，皇后抬眼朝我瞧了過來。
「那邊那個，是哪個宮的？」
我聞言趕忙站出來行禮，乖巧回答。
「妾身是錦華宮的。」
皇后哦了一聲，又問我，怎麼總盯着她瞧。
我垂着頭，小聲說。
「臣妾瞧着娘娘好看，頭上的簪子也好看。」
皇后聞言輕笑一聲。
「你倒是第一個說本宮好看的。」
「走近些，讓本宮瞧瞧。」
我應了聲好，小步走上前。
皇后娘娘的手輕輕撫上自己頭上的簪子。
那是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兩隻眼睛點着朱翠，活靈活現，當真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簪子了。
皇后娘娘突然笑着開口。
「你若喜歡，本宮送你可好？」
話音剛落，底下的妃子齊齊變了臉色，可皇后一個眼神看過去，沒人敢出聲。
我看不見後面妃嬪的神色，也聽不出皇后話裏的敲打和試探。
只真心覺得皇后人好，還大方，這樣漂亮的簪子也願意賜我。
我想着阿孃進宮前教導我的，貴人說什麼，我聽着照做便行了。
其實我孃的原話是，我這點心思全寫在臉上，耍心眼也耍不過人家，反而平白討人嫌，還不如老老實實地聽皇上和皇后的話。
於是我恭恭敬敬地伏身謝恩，伸手就從皇后娘娘頭上把簪子取了下來。
皇后娘娘的臉色嗖得就變了。
下方的貴妃見狀趕忙站起來，厲聲叫住我。
「容嬪！」
我不解地回過頭，手上的簪子一個沒拿住，掉在了地上。
咔嚓一聲，鳳凰的翅膀斷了。
我正惋惜着，皇后冰冷的聲音就從頭頂傳來。
「本宮倒是不知，宮裏竟有你這樣膽大妄爲不把本宮放在眼裏的妃嬪。」
說着，皇后便叫人，要把我拖下去。
這時貴妃快步上前，擋在我身前。
「娘娘，容嬪剛進宮，性子單純，不懂規矩，衝撞了娘娘，還請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
「不懂規矩？好一個不懂規矩。」
「她一個小小嬪妾，都敢公然覬覦本宮的位置，怕不是有人背後指使，亦或是容嬪自己，恃寵而驕，不把本宮放在眼裏！」
皇后的目光凌厲地掃過衆人，所有人頓時稀稀拉拉跪了一片。
就連貴妃都拉着我跪了下來。
皇后這是要拿我來敲山震虎。
「來人吶，容嬪以下犯上，拖下去，杖責二十。」
二十杖，我起碼十天半個月下不來牀，只能喫清粥小菜。
我嚇得躲在貴妃身後，緊緊抓着她的衣袖。
貴妃抬起頭，不卑不亢地同皇后對視。
「娘娘若要立威，何必拿容嬪一個小妃嬪開刀？」
「貴妃莫不是覺得，本宮動不了你？」
兩人針鋒相對，底下的人大氣都不敢喘。
就在這時，只聽一聲皇上駕到。
一道清潤俊朗的聲音傳來。
「這是怎麼了？大老遠就聽見你們這裏在吵鬧，這怎麼跪了一地？」
皇后換上端莊得體的笑。
「不過是有個小妃嬪不開眼，衝撞了本宮，本宮正要罰她呢。」
皇上還沒問是誰。
我就哭唧唧跑過去，一把抱住了皇上的大腿。
哭得好不可憐。
皇上皺起眉。
「容嬪這是怎麼了？」
「嗚嗚嗚……都怪臣妾弄壞了皇后娘娘賜的簪子……皇Ṱų²上你求求娘娘，別打臣妾板子，臣妾怕疼。」
皇上ṱŭ₀看着地上摔壞的鳳簪，大體明白了是什麼情況。
於是他耐着性子問我。
「那罰抄書？」
「臣妾一看書就頭疼。」
「那罰俸祿一個月？」
「臣妾日子已經過得很節儉了……再罰就要喝西北風了。」
「那罰你禁足一個月。」
「那臣妾會悶死的。」
皇上還想說什麼，突然被皇后打斷。
「皇上！你這是擺明了要嬌縱容嬪嗎？！」
看着皇后盛怒的神色，皇上突然變得嚴肅起來，然後沉聲對我道。
「就罰你禁足一個月，不準再討價還價！」
我只好委屈巴巴地應下。
可皇后還是不滿意。
「皇上！」
皇上無奈地衝皇后道。
「皇后，算了，容嬪她腦子不太好，你便不要計較了。」
皇后聞言咬牙狠笑。Ṭū́ₒ
「臣妾看是皇上色迷了心竅，將容嬪慣得半點規矩都沒有了。」
皇上似乎有些怕皇后，他聞言摸了摸鼻頭，又輕聲哄她。
「今日看在朕的面子上，便算了，下次若再犯，嚴懲不貸！」
皇后面色還是不善，冷冷的看了我一眼。
我嚇得縮了縮脖子。
又忍不住小聲開口。
「那簪子……還給我嗎？」
簪子自然是沒給我，我還被罰了一個月禁足，很氣。

-5-
錦華宮裏，春桃看着我連連嘆氣。
「小主你是不是傻？那可是鳳簪！除了皇后，誰敢戴鳳簪。」
「可是皇后說給我了，她怎麼出爾反爾呢？」
我很不理解。
後來才知道，她說的那是反話，就是爲了敲打我。
皇后好壞，不喜歡她了。
禁足的日子是很難過的，好在貴妃和淑妃偶爾會來投餵我。
但我沒想到，這天晚上皇上也來了。
我還是很喜歡皇上的。
他長得好看，脾氣也好。
皇上笑着看我，問我，怎麼就惹了皇后生氣。
我聞言癟癟嘴，氣呼呼跟皇上告狀。
他似乎心情很好。
還捏了捏我臉頰上的軟肉。
「整個宮裏，朕只有同你說話最舒心。」
「皇上不是說臣妾沒腦子嗎？」
我很委屈。
孃親說我這是大智若愚。
皇上聞言笑得更開心了。
「是啊，朕只有在你這裏能聽到真話……容嬪，朕真挺喜歡你的。」
我也揚起白嫩的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皇上。
「臣妾也喜歡皇上。」
「皇上是除了貴妃姐姐外，對臣妾頂好頂好的人了！」
從那以後，皇上常來我宮裏坐坐，有時候是坐一個時辰，有時候只有半炷香的時間。
他從不在我這裏過夜。
按皇上的話說，我們之間的情誼是超脫情愛的。
我覺得他這話說得很偉大。
皇上真是個有學問的人。
禁足解除後，皇上給我晉了位分，如今我終於混上了妃位，能有自己的小廚房了。
人生圓滿了。
趙婕妤那天看見我，語氣酸溜溜的。
說我命真好。
我笑着回她，我也這麼覺得。
又到了給皇后請安的日子。
這次我乖得連頭都不敢抬。
沒想到請安結束後。皇后卻單獨留下了我。
她的笑容又恢復了初見時的和善。
「容妃，本宮前些日子新學了道點心，聽說你最愛喫，便想着邀你來嚐嚐。」
我有些迷茫地抬頭看皇后。
她怎麼又賜我東西。
但是這次是點心，應該不會有事吧？
看着桌上的點心，又看看皇后。
我沒忍住，伸手拿了一塊。
好難喫。
我皺皺眉，真誠地看着皇后。
「娘娘做得很好，下次別做了。」
皇后臉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
「容妃不再多喫點嗎？」
我把盤子往前一推，擺手拒絕。
「不了娘娘，真的挺難喫的。」
這次皇后沒罰我，直接把我趕了出去。
可是我覺得，她給我喫那麼難喫的點心，就是在懲罰我。
我回去一定要喫五塊，不，十塊甜糕拯救一下自己的味蕾。
後來皇后似乎找到了樂趣，偶爾就把我叫過去試點心。
說實話，我每次都是抱着期待，希望皇后娘娘的手藝能蒸蒸日上。
結果一次比一次難喫。
之前色香味起碼還有個色。
這次她直接做了盤狗屎。
看着盤子裏黃不拉幾、造型奇特的點心。
我表情痛苦地看着皇后，哭喪着臉問她，這玩意喫下去真的不會死人嗎？
皇后娘娘聞言突然笑了。
她伸出手摸摸我的頭，又狀似疑惑地問道。
「不是腦子不好嗎？怎麼還挑食。」
我有些抓狂。
就算是個傻子，也不至於能喫得下這玩意吧？
看着我的表情，皇后噗嗤笑出來。
「好了，本宮不逗你了，自己去玩吧。」
她好像在訓狗啊。
我鬱悶地回宮。
剛坐下，又被貴妃叫了過去。
她有些擔憂地問我皇后有沒有爲難我。
我聞言頓時激動起來。
手舞足蹈着比劃皇后做的東西有多難喫。
貴妃笑着摸摸我的腦袋，說我們阿寧傻人有傻福。
我那時還不懂貴妃話中的深意，可等我真正懂的那一天，一切都太晚了。

-6-
貴妃懷孕了，宮中妃嬪本就不多，受寵的就更沒幾個了。
所以貴妃懷的，是皇上的皇長子。
我和景榮都很高興。
貴妃臉上也掛着淡淡的笑。
沒一會兒，淑妃也過來了。
她看着貴妃的肚子嘖嘖讚歎。
「你這肚子還真爭氣。」
貴妃跟我說，淑妃娘娘人不錯，就是這張嘴，得理不饒人，沒理也能說出三分理來。
今日來道賀的妃嬪很多，但我沒想到皇后也來了。
她身後還跟着趙婕妤，想來兩人是路上遇見的。
我本以爲皇后是來找茬的。
沒想到她只是極其冷淡地掃了一眼，然後目光落在貴妃的肚子上。
囑咐了一句。
「既然有了便好生養着，缺什麼少什麼便跟本宮說。」
皇后娘娘甚至還免了貴妃的請安。
懷孕竟然還有這個待遇？！
皇后走後，我就一直盯着自己的肚子瞧，恨不得也能立馬懷上。
貴妃知道我的想法後笑着點我的額頭。
「你這腦子裏，成天都在想些什麼？」
「我想娘娘能早點生下小皇子，這樣我就能讓他喊我做姨姨了。」
對於這個孩子，我們是很期待的。
皇上也是。
他來貴妃宮裏的次數都頻繁了許多。
每次都像個少年郎一樣興奮得手足無措。
對着貴妃的肚子讓它喊父皇。
一轉眼，貴妃懷孕八個月了。
她大着肚子，整個人都散發着母性，連眉眼都柔和了許多。
這些日子，皇后常來看她。
眼睛裏透露着驚奇。
直到有一次，貴妃抓着皇后的手掌，輕輕貼在自己的肚子上。
皇后的眼睛嗖得亮了。
真是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
貴妃姐姐的肚子我可是天天摸，有時候還會趴在上面聽孩子的心跳。
真的很神奇，那裏竟然孕育着一個生命。
皇后這次帶來一個食盒。
裏面裝着精緻好看的點心。
「本宮親手做的，你嚐嚐。」
難喫得想死的記憶浮現。
我趕忙上前隔開皇后，一副老母雞護犢的姿態擋在貴妃面前。
貴妃笑着推開我。
「這是做什麼，還能有毒不成？」
此話一出，屋裏的人齊齊都變了臉色。
我一臉警惕地看着那盒東西，然後十分嚴肅地告訴貴妃。
「貴妃姐姐，難喫。」
「很難喫。」
「相當非常十分難喫！」
屋裏所有人聞言都鬆了口氣。
就連皇后也笑着摸摸我的頭。
「小丫頭還挺記仇的。」
我這才知道，皇后未出閣的時候，做的點心便是京中一絕。
貴妃娘娘笑着打趣。
「有多少人求着咱們皇后娘娘做點心，她都不肯呢，你白喫了這麼多頓，倒是個有福氣的。」
我寧願沒有這個福氣。
原來皇后之前是故意做得難喫整我的。
小心眼，實在太小心眼了！
看着我仍是一臉狐疑的樣子。
皇后無奈地拿起一個放到我嘴邊。
「你嚐嚐。」
點心誘人的香氣夾雜着一絲勾人的甜味。
我嗷嗚一口咬上去，連帶着皇后的手指都被我含在了嘴裏。
她驚呼一聲抽出手指，有些嫌惡地看着我。
「倒真是個混不吝的。」
幾人又笑開來。
見我一臉滿足的神情。
淑妃娘娘也好奇地湊上來，拿起一塊糕點。
「什麼嘛，搞得那麼緊張，我還以爲有毒呢。」
沒想到這話竟一語成讖。
我猛地嘔出一大口血來。
兩眼一黑，便沒了知覺。
這下，所有人都慌了。
我只覺得周圍天旋地轉，眼前一直有人在走動，耳邊一直有人在吵。
「好吵……」
「醒了……醒了！」
我睜開眼，這纔看見貴妃紅着眼坐在我牀前，雙手緊緊攥着我的手。
見我醒過來，才鬆了一口氣。
所有人都以爲糕點裏有毒。
可是太醫查驗過後並無毒，而是被放了大量麝香！
這玩意對普通人來說並無不妥，反而還是良藥。
可對於懷孕的人來說，卻是致命的毒藥。
這點心真正想害的人是誰，已經不言而喻了。
貴妃聽着太醫的回話，冷聲問。
「既然無毒，那容妃爲什麼會吐血？」
太醫聞言俯下身，「容妃娘娘她……對麝香過敏……」
奧對，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這時我突然感覺有一道冰冷的視線令人頭皮發麻。
可等我看過去，卻只瞧見趙婕妤，一臉擔憂地看着我。
這次的事情讓皇上雷霆震怒。
但他並不是個糊塗的皇帝，沒有直截了當判定皇后就是兇手。
可一切的證據都指向皇后。
而且事情發生後，皇后的心腹宮女就自殺了。
本來事情到這裏就該結案了。
但皇上卻不肯罷休。
宮裏這兩天人心惶惶，隱有風雨欲來之勢。
慎刑司的人抓走了一個又一個跟事情有關的宮女太監。
嚴刑拷打之下，還真查到了真兇。

-7-
趙婕妤被帶走那天，來了我宮裏一趟。
她送了我一隻小兔子的髮簪，笑着插在我的雲鬢上。
「阿寧，我其實真的挺想跟你做朋友的。」
不是趙婕妤和容妃。
而是趙盼盼和姜寧。
我不解地看着她。
「我們不是一直都是朋友嗎？」
她卻不理我自顧自又說了許多。
直到慎刑司的人來把她帶走，我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追出去問她爲什麼，她卻衝我扯出一抹極淡的笑。
「阿寧，這個世上不是所有事都像你想的那麼單純，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
趙盼盼身不由己的事情是什麼呢？
直到她死後，我才從別人口中知道她的故事。
趙侍郎本是布衣，最開始靠着妻子發家。
後來又靠着賣女兒一路高升。
趙盼盼上頭四個姐姐，全都嫁進勳貴人家做了妾室。
唯有她是個爭氣的，嫁進了皇宮，還成了婕妤。
可是趙侍郎卻不滿足於此。
他用趙盼盼的姨娘做威脅，讓她用盡手段也要生下皇長子。
甚至送來了她姨娘的一根斷指。
沒想到小小一個侍郎，野心竟會如此大。
趙盼盼這一生都沒爲自己活過。
她用自己的幸福爲姨娘換生路。
用這條性命爲父兄謀前程。
我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趙盼盼最後的笑。
帶着釋然和解脫。
她大抵是自己，不想活了。
一個經歷諸多坎坷不幸，在深宅後院裏掙扎出來的女子，把自己塞進了一個天真爛漫的殼子裏。
一次又一次地欺騙自己是幸福的，是有人愛的。
她是可恨的，卻也是可憐的。
貴妃知道後也只是輕聲嘆了口氣。
我們這些在父母嬌縱下長大的孩子，沒法判斷趙盼盼的對錯。
我到底是沒能做成寵妃。
給爹孃的家書裏，我十分不恥地痛斥了他們賣女求榮這件事。
並且還義正言辭告訴我爹，我在宮裏是不會幫襯他的！讓他自己好好做人，廉政做官。
氣得我爹收到家書的第二天就請旨入宮，劈頭蓋臉罵了我一頓。
可是罵到最後，我那不着調的爹爹突然紅了眼。
他摸着我的頭，語氣難得慈愛了幾分。
「阿寧顧好自己便行，爹爹在朝堂，也斷不會給阿寧丟臉的。」
「我們阿寧真是長大了。」
我也一臉欣慰地點點頭。
「爹爹也比以前懂事了許多。」
起碼這次進宮，知道給我帶東西了，以往都是空手來的。
我爹聞言氣得又要抬腳踹我。
「真是白養了你這個混賬。」
他雖然兇了我一頓，可是走後，我還是有些難過。
尤其是看到爹爹給我帶的甜糕和孃親親手繡的鞋後。
眼睛不由自主蒙上了一層水霧。
我把趙盼盼送我的那隻兔子髮簪埋在了院裏的那棵芙蓉花樹下。
趙盼盼，若有來生，做個快樂的姑娘吧，只爲自己而活。

-8-
貴妃姐姐生了個小公主。
我和景榮都有些失望，但是貴妃和皇上卻很高興。
看着我倆耷拉着臉。
嬤嬤又一人賞了個腦瓜崩。
「你們兩個小丫頭年歲不大，心思怎麼這麼迂腐？」
景榮失望是因爲在宮裏有了皇子才能地位穩固。
我失望是單純因爲小公主長得醜。
小臉皺皺巴巴的，還沒牙。
但是很快，我倆就轉變了想法。
小公主越長越可愛，跟個雪白的粉糰子似的，逢人便笑，看得人心生歡喜。
皇上其實不算個專情的人，但是他待貴妃卻總是有幾分不同的。
他爲小公主賜名永樂。
希望她永遠快樂。
淑妃娘娘每天都來看永樂。
眼巴巴的樣子，讓我忍不住懷疑，下一秒她就要動手搶孩子了。
結果沒多久，她也懷孕了。
那段時間的淑妃就像只驕傲的花孔雀，整天滿皇宮轉悠。
轉悠完還不忘來貴妃這裏炫耀。
「本宮到時候一定生個比永樂還好看的小公主。」
一旁正玩的永樂聽到自己的名字，衝淑妃咧嘴笑了。
淑妃眼中頓時冒出精光來。
衝過來抱住永樂，一口一個心肝地叫着。
年前幾天，淑妃生了，是個皇子。
淑妃娘娘得知是個皇子後，一臉挫敗。
她對小皇子十分嫌棄。
整天跑來貴妃宮裏逗永樂。
有一次還說要用小皇子換永樂。
皇上給小皇子取名叫永璋。
永璋可能是受淑妃的影響吧，從小就喜歡跟在永樂身後。
奶聲奶氣地叫她姐姐。
永樂五歲那年，貴妃姐姐又懷了。
這次是個小皇子。
皇上爲他賜名永安。
安樂……是他對這一雙子女最好的祝福。
宮裏的妃子這次都晉了位分。
淑妃如願升了貴妃。
貴妃則成了皇貴妃。
我也跟着沾光，得了個德妃的稱號。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以後再有女子進宮, 遠遠瞧見我，會不會也如我當初看見淑妃那樣，覺得我的妃位也是買來的。
想着想着, 我便笑了。
笑着笑着卻又哭了。
我大抵不是什麼聰明的人。
嚷嚷了一輩子要爭寵，卻從未承過恩寵。
皇上還是偶爾喜歡到我宮裏坐坐。
他說我初進宮時，年歲還小, 每次眨巴着眼睛看他, 都讓他心裏泛起柔軟。
就像看到一個孺慕兄長的妹妹。
皇上問我想不想出宮, 他可以爲我安排。
我拒絕了。
這個宮裏, 還有我眷戀的人。
有我一生的摯友。
我想留在這裏, 看着我在乎的人，此生都能圓滿。
皇后一生都沒有子嗣。
直到她後來病重，我才知道。
趙婕妤當初爲了一擊必中, 在皇后的飲食茶水甚至衣服首飾上都放了麝香。
長此以往, 皇后被傷了身子, 此生都無法有孕了。
她眼角早就攀上了細紋。
也不復當年的容光了。
可卻是瞧着我笑。
「阿寧, 本宮其實很羨慕你。」
「無憂無慮……了此一生。」
皇后其實不愛皇上，她有愛慕的少年郎。
可爲了母族，她必須進宮。
皇后死在了春日暖陽最盛的那天。
我看着太陽有些扎眼, 嘴角扯出一抹笑來, 眼淚不自覺地流下來了。
這樣也好, 皇后娘娘最怕冷了。

-9-
不知不覺，我進宮已經有三十個年頭了。
從不諳世事的少女，成了人人見了都要俯首叩拜的德妃。
在一個冬天, 皇上病了, 這一病就再也沒有起來過。
他臨終前把我叫過去。
皇上的眉目早已不復當年的俊朗溫潤。
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老了。
皇上瞧着我卻笑。
「阿寧，你都成小老太太了。」
我也跟着笑。
「陛下也是小老頭了。」
「終究是朕對不住你。」
我搖搖頭，握住皇上的手。
「陛下待阿寧很好，此生能遇見陛下已是臣妾最大的幸事。」
他笑了，又讓我把皇貴妃叫進來。
皇上駕崩後，皇貴妃肉眼可見地老了。
好像這一生的信念都崩塌了。
她是真心愛慕過皇上的。
年少時的遇見, 足以驚豔一生。
永安登基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皇貴妃成了太后。
我也跟着沾光，做了個太妃。
貴妃跟永璋一起去了封地, 這一去便再沒回過皇城。
我和太后都知道。
她是想讓永安安心。
太后在先皇駕崩一年後也跟着去了。
我看着她安靜的睡顏。
恍惚間記起, 漫天的海棠花海, 穿着一身紅衣的貴妃。
她極肆意地對我說。
「跟本宮走, 保你頓頓喫肉。」
如今, 我大抵也該跟她去了。
不然她一個人在下面該有多無聊啊。
我一生無子。
死前，永樂和永安伏在我牀上哭得好生可憐。
永樂都長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像極了她孃親。
她哭着拽住我的手。
「娘娘，您別走，母親已經去了, 您不能再拋下我們了。」
我艱難地抬起手, 摸摸永樂的頭。
「好孩子, 娘娘得去陪你們母妃，她這個人啊，最怕黑了。」
我感覺力氣在一點點消失。
眼前卻出現一道亮光。
光的盡頭, 是一身紅裙張揚肆意的孟裳。
我們褪去了滿身的枷鎖榮辱。
以姜寧和孟裳的身份，再次相遇了。
若有來生，不負長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