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的小叔好像不喜歡我。
飯桌上,他高冷疏離氣勢逼人,快把我嚇哭了。
洗手間內,他卻沉着臉將我堵在了牆邊。
「茵茵,你之前在我跟前,可從沒有這麼乖過。」
我小心翼翼瞄了他一眼,低聲咕噥。
「你之前喊我寶寶的時候,也不像今天這樣冷……」
-1-
我乖乖坐在男友江明的身邊。
第一次見江明的父母,我穿了一條裸粉色的連衣裙,長髮齊肩,笑得乖巧可人。
是很討長輩歡心的樣子。
果然江明的爸媽一見我就特別的喜歡,誇讚不斷。
但沒有人知道,我藏在桌布下的手,冰涼顫慄,手心都是綿密的細汗。
江明的小叔傅重州就坐在我的對面。
而他從落座後,眸底的神色就十分的淡漠又疏離。
「茵茵一看就是乖女孩兒。」
「是啊,看着就特別的淑女又溫婉,真是讓人喜歡。」
「江明這一次眼光真不錯。」
「我就討厭那種打扮的花枝招展,在外面招蜂引蝶的姑娘。」
「重州,你看,我們江明的小女朋友是不是很不錯?」
傅重州這才第一次看向我,他菲薄的脣微微勾了勾:「叫茵茵是嗎?名字還不錯。」
-2-
我整個後背幾乎都要溼透了,飛快地抬眼看向他,又慌亂低了頭。
「是吧小叔,我們茵茵名字好聽,但人更乖更可愛呢。」
「乖?」
傅重州似笑非笑挑了挑眉,反問了一句。
「是啊小叔,茵茵可乖了,這可是她第一次談戀愛,她父母家教很嚴的。」
江明伸手攬住我的肩,頗有些得意洋洋。
傅重州眼底笑意更深,可眸色卻冷了,他垂眸轉了一下腕上的鋼表,聲色沉沉。
「第一次談戀愛?父母家教很嚴?」
「小叔……」
我心裏急得不行,顧不上想太多。
桌布遮擋之下,我踢掉了鞋子,腳尖輕輕蹭在了傅重州的褲腳。
我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勇氣直視着他,眼底含着楚楚可憐的哀求。
傅重州臉上最後一抹笑容也消失殆盡。
他的眸色疏離而又冷厲,脣緊緊抿成一線。
-3-
我的心跳得那樣快,幾乎要破腔而出。
望着他的一雙眼,幾乎要蘊出淚。
他終是微頷首:「看起來是還不錯,你們好好相處。」
江明就笑起來:「小叔放心吧,我一定會對茵茵好的。」
宴席中途,傅重州起身去洗手間。
片刻後,我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簡訊。
「出來。」
我慌亂關掉手機,江明和幾個堂兄弟正在喝酒。
他爸媽也正和幾個親戚聊得熱絡。
我站起身,藉口去洗手間出了包廂。
剛走過去,傅重州沉着臉攥住我的手腕,直接將我堵在了牆邊。
「你就是這樣裝乖巧,騙到了江明的?」
「我沒有……」
「茵茵,之前在我跟前的時候,你可沒有這麼乖過。」
他的聲音太冷,氣勢太過逼人,我根本不敢和他對視。
可心裏卻又忍不住有些委屈。
眼底止不住的微紅刺痛,我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頭,小聲咕噥。
「你之前喊我寶寶的時候,也不像今天這樣冷。」
-4-
我和傅重州分手已經將近兩年。
我其實幾乎都要忘記了,他擁着我親吻我,在牀笫之間溫柔哄我的樣子。
我跟他的時候,纔剛上大二,二十歲的年紀,天真又熱烈。
我們第一次時,他抱着我,在我耳邊溫柔地喊我寶寶。
「寶寶別怕,不疼的。」
我哭得泣不成聲時,他還能停下來,緊緊抱着我說抱歉。
白日裏西裝革履殺伐決斷不近人情的男人。
對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露出這樣溫柔寵溺的一面,殺傷力無疑是巨大的。
那時候,我愛他幾乎無法自拔。
直到最後,我聽到他對身邊好友輕描淡寫地說:「我當然不會娶許茵的,不合適。」
那天晚上,我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狼狽地逃離。
後來,他給我打過三次電話,我沒有接。
他也就再不曾找過我。
也許那個時候我就明白了,傅重州對於我的喜歡,是很淺淡膚淺的。
「寶寶。」
我不知什麼時候哭了,臉上一片溼痕。
傅重州捏着我下頜的力道放輕了一些。
他輕嘆了一聲,低頭親我溼漉漉的眼睫:「寶寶,和江明分了吧。」
-5-
我聽到這一句,到底還是清醒了過來。
伸手推開他:「抱歉傅先生,我不會分手。」
「理由。」
我移開視線,對着鏡子整理微亂的鬢髮。
「因爲江明說了會娶我,我們已經在談婚論嫁了。」
鏡子中,傅重州的眉宇微微蹙了蹙。
但他沒說話。
我低頭洗手,等我洗完手,他仍不發一言。
我沒再逗留,轉身就走。
「茵茵,你知道我從不給人第二次機會。」
-6-
我的步子頓了頓。
我當然知道,傅重州性情多麼冷硬。
同牀共枕那麼久的人,說捨棄就可以捨棄。
他今日能說出讓我和江明分手的話,我也聽得出來是一種變相的求和。
只是很可惜。
我已經不是那個許茵了。
我沒有回頭,繼續向前走。
傅重州亦是沒有再叫住我。
江明的父母對我比較滿意,因此婚事就提上了日程。
訂婚前的週末,江明帶我去一個度假村玩。
他定了兩間房,將我送回房間後,就匆匆離開了。
晚上的時候,我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
「許小姐,我是傅先生的助理小宋,現在在您樓下等着您。」
我沒應聲,預備掛斷電話。
「許小姐,傅先生說了,您是個聰明的姑娘,知道怎麼選擇。」
我怔怔然掛了電話。
外面無聲無息地下着雨,我下樓,進了那輛黑色低調的轎車。
身子幾乎緊貼着車門,想要離傅重州更遠一點。
「頭髮溼了。」不知多久,傅重州忽然抬起手,輕輕摸了摸我的額髮。
我顫了一下,下意識要避開。
卻忽然又沒有動,我望着他,聲音很輕:
「傅先生,我和江明就要結婚,我們已經發生過關係了。」
傅重州聽了我這句話,卻連眉毛都沒皺一下。
他拂開我的溼發,捏了捏我的耳垂,竟是很淺地笑了笑。
傅重州吩咐司機調轉方向,握住我的手腕將我帶到懷中。
他低頭,在我耳邊沉沉說了一句。
「寶寶,我帶你去看一場好戲吧。」
-7-
他的氣息沉沉拂過我的耳際。
密閉的車廂裏,我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菸味道。
還有他用慣的鬚後水那冷冽的淡香。
這一切熟稔入骨,卻又像是殘忍的凌遲。
我垂着眼眸,「傅先生,請讓我先下來,好嗎?」
這樣的姿勢實在太過曖昧,已然不符我們此時的身份。
傅重州沒應聲,修長的手指落在我的耳側。
那一縷垂下的髮絲被他撩開,掛在我耳後。
只是指尖無意識地輕蹭而過,我的後頸就抑制不住地起了一層細小的顆粒。
我偏過臉,想要躲開觸碰。
傅重州卻低頭很輕地吻了我一下:「茵茵,你乖一點。」
他沒有讓我下去,反而環抱住了我。
下頜抵在我的頸側,很輕地蹭了蹭。
他又吻我,聲音沉沉:「要和我生分了不成?」
車子在黑漆漆的雨夜裏疾馳,像是利劍刺破了雨幕。
這一瞬間,在他懷裏,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要說生分,我們早已分手成爲陌路,自然是生分了。
但若說真的生分,他卻是這個世上,曾和我最親密無間的男人。
甚至於,我的身體每一寸,都牢牢地記着他。
分手這麼久,仍然輕易就被他喚醒每一根神經。
車子忽然停下,雨刷在車玻璃上有節奏地擺動。
司機識趣地下了車。
傅重州握着我的手,讓我向外看。
隔着車窗和雨幕,我卻仍是一眼就認出那男人是江明。
他不顧大雨,疾步走下臺階。
不遠處,另有一道纖薄卻又頎長的身影。
我認出他是江明的得力助手,也是最親密無間的哥們兒,周巖。
幾秒種後,周巖扔下手中傘,向着江明奔去。
他們不管不顧地擁抱在一起,激烈的熱吻。
「和江明發生過關係了?」
傅重州很輕地笑了一聲,捏了捏我的耳垂,「小騙子。」
我忽然垂了眼眸,笑了一聲。
我知道江明有喜歡的人,但我怎麼都沒想到,會是個男人。
不過這也沒關係,我也並不喜歡他。
「就算不是江明,難道也沒有旁人嗎?」
伸手推開傅重州,昏暗的車廂裏。
我竟然冷靜到了極致:「如果我沒記錯,我們分手已經兩年了。」
「兩年時間裏,我並不是只有江明一個男朋友。」
「當然,到談婚論嫁地步,確實只有他一個。」
「我是成年人,戀愛後發生親密關係,很正常……」
我話音還未落,傅重州忽然伸手掐住我的下頜。
「茵茵。」
他臉上最後那一絲笑,早已蕩然無存。
我知道他生氣動怒的後果多嚇人,條件反射地有些懼怕起來。
他卻又鬆開我的下巴,修長的手指落在我的裙襬上。
「如果讓我知道,有男人碰過你……」
傅重州的手,將我膝上皺了的裙襬撩起。
「許茵,我會先弄死那個男人,再回來……一點一點弄死你。」
-8-
夜色沉沉,可他的眼瞳卻比夜色還要深濃陰翳。
肌膚相觸的時候,我到底還是怕得哭了出來。
塵封起來的那些舊事,一瞬間湧上心頭,讓我脊背發冷,冷汗涔涔。
那時候年紀小,天真無憂。
在學校裏自然也有關係好的師兄師弟。
偶爾一起上完課,會在學校外的小餐館約個飯。
在我看來只是普通正常的大學生交際而已。
但傅重州卻在一次偶然撞上之後,動了大怒。
他偏執,佔有慾又離譜得嚇人。
我怎麼道歉求饒保證都沒有用。
他將我的雙腕綁縛在牀頭的柱子上,一字一句地對我說。
「許茵,我做事向來只信奉一點,但凡一個人犯了錯,不嚐到刻骨的苦頭,她是絕不會害怕,悔改的。」
那三天對於我來說根本不敢回首。
我哭得眼淚都要乾了,嗓子也完全啞了。
他最後才心軟放過我。
又伏低了身段溫柔地哄我。
年少的時候,雖然害怕,但心底卻也有偷偷的歡喜。
以爲這種讓人窒息的強勢,足可以說明他多麼在意我。
但後來我才懂。
不是因爲多麼在意多麼喜歡。
只是傅重州那樣的男人,他們對於自己擁有的人,或物。
哪怕沒有幾分的在意,卻也是絕不允許旁人覬覦的。
但現在來不及去想這些,我只想趕緊逃離他。
「傅重州,對不起,我,我說謊了,沒有,沒有男人,沒有別的男人……」
「沒有別的男人,是嗎。」
傅重州沉沉輕笑了一聲,手上的動作卻並未停。
「沒有,真的沒有,不信你可以讓你的人去調查我,和你分手之後我一直沒有再戀愛,江明是第一個……」
我知道他的性子,大着膽子直視着他,眼眸都不敢眨。
這樣坦然赤誠,倒是讓他脣角笑意更深了一些。
「茵茵,我不信你說的,我只信,我傅重州自己的感覺。」
他說完最後一個字,握住我的肩將我推倒在了車座上。
短裙的裙襬翻起,半遮住了我的臉。
「寶寶,我會親自檢查,驗證你有沒有說謊。」
他的聲音那樣冷,像是冰冷的刻刀,鑿得人鮮血淋漓。
我就那樣躺着,屈辱的眼淚卻不停地往外湧。
其實Ṫű̂₉那過程很短暫。
但我卻痛苦不堪,從身體,到靈魂。
彷彿都被人扔在了地上狠狠地踩。
他憑什麼還要這樣糟踐我,羞辱我。
傅重州慢條斯理拿出溼巾擦拭手指。
又妥帖地將我的衣裙整理好,抱我坐在了他膝上。
我整個身體都是冰涼的,簌簌地顫着,臉亦是白得全無血色。
他語調也溫和了幾分,吻我的力道也很輕柔。
彷彿怕再嚇到我似的。
「寶寶,你果然很乖。」
他大約心情很好,低了頭,將臉貼在我的臉側。
「想要什麼,我都送你,好不好?」
「我想先回去了。」
我的聲音裏還帶着顫慄的哭音。
他倒也沒惱,又親親我:「今晚先去我那裏……」
-9-
我木然地搖頭。
「江明那邊,我會解決。」
我依然搖頭:「對不起,我沒有要和江明分手。」
「許茵。」
他微微鬆開手,聲音也冷了。
「我們婚期定了,我就快要嫁人了,傅重州,別爲難我了。」
「你確定,你要嫁給江明這樣的人?」
「我只要確定,他會娶我,光明正大地娶我,就足夠了。」
「婚姻雖然並不那麼重要,但也不是兒戲……」
「我當然知道,我很清醒,我只是想要嫁人。至於嫁給誰,他怎樣,愛不愛我,我都無所謂,您明白了嗎?」
我就那樣望着傅重州,眼底半點波瀾都沒有。
他大約是被我的話氣到了,竟是輕笑了一聲。
「幼稚,愚蠢。」
「與您有關係嗎?」
「許茵,你知道我的性格,我不會再破例一次……」
「所以,我可以回去了嗎?」
他眸色沉沉,脣角抿緊,沒有再開口。
我抬手理了一下凌亂的發,拉開車門下車。
他依舊一言不發。
我彎腰下車,將車門關好,沒有再回頭。
沒有猶豫,似乎也沒有太多的不捨,就那樣大步走入雨中。
傅重州這樣的天之驕子,永遠不會明白人間疾苦。
而我也並不想對他解釋什麼。
他不會娶我的,我記得很牢。
大雨澆在我的臉上,這讓我自己都辨不出我是不是在落淚。
我的親生母親,在年少時被人矇騙了整整十年。
莫名其妙成了一個有婦之夫的小三。
直到我八歲那一年,那個男人的妻子忽然帶了很多人找上門。
我們住的房子被砸爛,門上,樓道里都被潑了油漆。
車子上被人噴了「小三」等各種不堪的字眼。
疼愛慈祥的父親消失無蹤,在醜事被戳破的時候做了縮頭烏龜。
自此之後,他再也沒有出現在我和媽媽的面前。
而我媽媽,經歷了那樣一場浩劫之後,人就徹底地垮了。
她有時候會忽然在家裏大哭大鬧,她瘋狂地打自己,也打我。
打完之後,又會抱着我失聲痛哭。
她對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
「茵茵,你這輩子一定要清清白白地嫁人,一定要堂堂正正地嫁出去……」
我長大一點後,曾哭着對她說:
「我可不可以不要嫁人?女人活在這世上也不是隻有嫁人這一條出路,我就陪着你,一輩子陪着你,好不好?」
但她不允許,她瘋了一樣打我,罵我,扯着我的頭髮逼我跪在地上賭咒發誓。
-10-
也許因爲被我的生父欺騙太慘,所以光明正大地嫁人,結婚,成了她的執念,亦是成了一種魔咒。
她不肯放過自己,也不肯放過我。
她是個可憐的女人,也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沒有辦法坐視不理。
生父消失,家毀了之後。
是她沒日沒夜地工作養活我,供我上學唸書。
她喫盡了苦頭,受盡了委屈,卻從來沒有缺過我一分錢的生活費。
這是她對我唯一的要求,我只能點頭接受。
所以,我不愛江明,江明也另有所愛。
對於我來說,都不重要。
只要可以讓她開心,讓她滿足,讓她放下心底的這個結。
我這個做女兒的,也算是盡了Ṭū́⁾我的孝心。
那一夜之後,我沒有再見過傅重州。
有一次無意間聽到關於他的八卦,是和一個女孩子的桃色新聞。
我曾住過的那棟豪華公寓樓下,他的車駕停在那裏。
一個穿着緋紅色連衣裙的女孩兒,一蹦一跳地到了他的車邊。
被人拍下了側臉和窈窕身形。
當時看完,心裏也並沒有太多的波瀾。
分開的這兩年裏,他又不是沒有過其他的女友。
我早已不會再如之前那樣痛徹心扉了。
一個月後,我和江明順利地訂了婚。
訂婚儀式挺盛大的,媽媽特別特別的開心。
甚至特意通知了很多久不聯繫的親戚朋友,請他們來參加訂婚禮。
我穿着漂亮的禮服,江明給我戴上戒指那一瞬。
心裏忽然沒來由的一陣傷心。
淚眼朦朧的視線裏,我望向臺下,看着哭得泣不成聲的媽媽。
她沒有訂婚禮,沒有婚禮,甚至,連一個清清白白的妻子的身份都沒有。
但是現在,她那殘缺的夢,在自己女兒的身上實現了。
我好似也並不覺得多麼的痛苦,哪怕就這樣嫁給了一個完全不愛的男人。
有時候人活着,根本ţû₊不是爲了自己而活。
我痛恨過媽媽將自己求不得的一切加諸在我的身上,但我卻又心疼她,捨不得再傷她一次。
戴上戒指那一瞬,我忽然看到了久未謀面的傅重州。
他一個人坐在țű₊最後一排。
黑色的高定西裝,沉肅的眉眼,冷凝的眸色,整個人好似都透着沉潭一樣冷冽的寒氣。
他的身側沒有一個人,連貼身助理和保鏢都在三米開外。
他就那樣面無表情地望着我。
我的視線在他臉上停頓了兩秒鐘,然後緩緩地移開。
江明擁抱我,低頭親吻我的眉心。
他面上的歡喜倒也有幾分的真摯,彷彿真是個意氣風發的準新郎。
訂婚禮周巖沒有參加,我甚至能體諒周巖的心情。
看着自己心愛的人,訂婚,娶妻,那種滋味真的是剔骨割肉一樣的疼。
好在儀式很快就結束了。
晚宴上我和江明給親朋敬了酒,江明就體貼地送我回酒店房間休息了。
他走的時候步伐很匆忙,不時抬腕看錶。
我大抵猜得出,他是去找周巖了。
他一走,我反而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晚上喝了幾杯酒,這會兒整個人都有點微醺。
手機在桌上嗡嗡震動的時候,我還有一種身陷夢中的不真切感。
直到迷迷糊糊按了接聽,傅重州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寶寶,我在你房間外。」
一句話,震得我整個人瞬間彈了起來。
傅重州是瘋了嗎?
江明的父母包下了整個酒店辦訂婚禮,這一層住的都是親朋……
他怎麼敢的!
「現在,過去把門打開。」
「傅重州,你瘋了?」
「開門。」
「江明正在浴室洗澡……」
電話裏他低笑了一聲:「你以爲我不知道他現在正和人私會,苟且?」
「你到底要怎樣……」
「寶寶,我如果現在敲門的話,你說接下來會怎樣?」
他說得那麼輕描淡寫,但我全身的神經都下意識地繃緊了。
脊背被冷汗溼透,腦子在飛速地轉,卻仍是一團亂麻。
會怎樣?驚動隔壁房間的親友。
被人看到傅重州站在我的房間外……
沒人敢懷疑,會懷疑傅重州的意圖。
所有骯髒的猜測和議論,只會落在我的頭上。
我的媽媽就在不遠處的房間裏。
事情的後果,我不敢去想。
打開門那一瞬,我像是一隻提線木偶。
傅重州剛走進來兩步,我抬起手,將身上的晚禮服拉鍊拉開了。
酒紅色的長裙搖曳落地,我的身體幾乎完全袒露在他的視線中。
-11-
「許茵!」
傅重州動作極快地關上門,眼底已經染了怒意。
「你想做什麼就做吧,做完請你立刻離開。」
我垂下眼眸:「我很累,傅重州,我知道自己拗不過你,我也知道你想做的事沒有做不成的,所以,我不反抗了,我都接受。」
「再說,我們之間什麼都發生過,我也沒必要矯情。」
說到這一句,我抬眼看他,自嘲地笑了笑:「難爲你,過了這麼久,還對我這個人有興趣。」
「茵茵,你ƭū₍到底在跟我生什麼氣?」
「傅重州,我不想說這些廢話。」
我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到牀邊,直接躺了下來。
「請你快一點。」
也許是我今晚這樣近乎瘋狂的失態之舉,反而讓傅重州對我有了幾分嫌惡。
他撿起我的裙子,走到牀邊,蓋在了我身上。
「不做嗎?」我坐起身,用衣裙遮住自己:「那我可以休息了嗎?」
「只是訂婚,你現在退步抽身……」
「我會嫁給江明。」
我攥着衣襟,坦坦蕩蕩望着傅重州:「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您明白我想要的是什麼了嗎?」
「許茵,你太過執迷不悟了。」
「沒人比我更清楚我想要的是什麼。」
那個壓在我心底很久很久的痛瘡,終於還是被我親手戳破了。
「畢竟,您不會娶我,所以,該怎麼選擇,我很清楚。」
傅重州眉宇微蹙:「我確實沒有考慮過婚姻之事,許茵。」
聞言,我忍不住輕笑了一聲看向他:「對啊,而我是必須要嫁人的,所以,不合適的。」
「江明不是良人。」
「我不在乎這些。」
「許茵,你是非要往這條絕路走了?」
「我已經走上這條路了,而且,這是我自己選的,就算是跪着走,我也會把它走完。」
傅重州沉沉望着我,好一陣兒都沒說話。
最後,他摸出煙盒,點了一支菸。
那支菸抽到一半的時候,他將煙掐滅。
他走到我的面前,俯下身,輕輕抱了我一下。
最後,他吻了吻我,在我耳邊很溫柔地說了一句。
「如果你非要如此,那我,就祝你訂婚快樂……寶寶,希望你得償所願,過得幸福。」
他說完,又輕輕摸了摸我的發頂。
我能感受到他這一瞬的柔情。
心底那一片痛處,彷彿再一次被刺中。
他轉身大步離開那一瞬,我的眼淚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傅重州沒有回頭。
門打開,他的身影消失了。
我知道,我們之間,是徹底地了斷了。
-12-
訂婚禮結束,婚期敲定後,媽媽心滿意足地回了老家。
我照舊朝九晚五地工作。
週末江明會如常和我約會。
等到婚禮前一週的時候,我會搬到江明的住處。
所有人都很羨慕我找到這樣好的丈夫。
畢竟江明家世很不錯,人也長得英俊斯文,待我又是這般的溫柔體貼。
但只有我自己清楚。
等着我的,會是很漫長的孤單時光。
我的丈夫另有所愛,我只會成爲一個冠冕堂皇的擺設。
但人不能太貪心,既要又要。
我安然地享受着這最後一段單身的時光。
和閨蜜去喫想喫的美食,去想去的城市旅行。
最後一站,我和閨蜜選擇了蹦極。
從高空跳下去那一瞬。
我還是沒能忍住,哭着喊出了傅重州的名字。
自此之後,我該是徹底放下,遺忘他了。
只是,如果我沒有無意間聽到江明和周巖發生的那一場對話。
也許,我會就此認命,心甘情願做有名無實的江太太。
「江明,你們江家就你一個兒子,婚後,你父母一定會催生的。」
「周巖,我和你說過無數次了,我不會碰許茵的,我不喜歡女人,我只喜歡你。」
「那你告訴我,你怎麼應對這件事?讓江家絕後?你父母會同意?」
「現在醫學很先進,我可以讓許茵去做試管。」
「可以,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你說,只要我能做到,我都會答應你。」
「你和許茵之間是合法夫妻,受法律保護,她將來再生下孩子,你們這個三口之家就固若金湯了,但是我呢。」
周巖抱着手臂,輕笑了一聲:「等你對我厭倦的時候,感情消磨乾淨的時候,一腳踹了我,你再回歸家庭?江明,我記得你從前也交往過女友,你並非完全對女人沒興趣。」
「我不會,周巖你知道的……」
「我不信這些承諾,除非你答應我這件事。」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離開的。
一直到深夜,我坐在地板上,全身都涼透了,才漸漸地回過神來。
「讓許茵生兩個孩子,一個你的,一個我的,江明,我們的關係不能見光,我沒有安全感,我需要用這個孩子,把你緊緊綁住。你知道的,我太愛你,不能失去你,我沒有第二個選擇。」
周巖的話,又在我的耳邊迴盪。
我知道江明不愛我,也知道他愛周巖這個男人。
我接受一切現實,做好了孤獨一生的準備。
試管嬰兒我也可以接受。
但是,周巖這樣荒唐無恥的要求,但凡是個人,都不能接受。
可江明毫不猶豫就同意了。
他甚至對周巖說:「乾脆不做試管,傳出去不好聽,別人還以爲我有什麼隱疾呢。畢竟我們江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不如這樣吧周巖,你和許茵……」
我捂着臉,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卻又瘋了一樣哭出聲來。
撥通媽媽電話的時候,已經是凌晨。
她焦灼擔憂地詢問我出什麼事了。
「媽媽,我不想結婚,不想嫁人,我辭職回老家陪着您好不好?」
-13-
電話那端是死一樣的寂靜。
只有我低低的啜泣聲。
片刻後,我耳邊忽然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尖叫。
「許茵!你是想要逼死我是不是?」
「你要是敢不結婚,我現在就從樓上跳下去!」
「這麼些年我們母女倆過的什麼日子,別人不清楚難道你不知道?」
「如今你終於要風風光光嫁人,媽這半輩子的窩囊氣終於可以出了,你現在告訴我你不結婚?」
「許茵,我警告你,就算你死,我也要把你的屍體抬到江家去!」
「媽媽……我是您的女兒啊,您能不能也疼疼我?」
「江家哪點對不住你?江明那樣好的男人,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媽媽……」
「別以爲我不知道許茵,你上大學時跟野男人好過,你早就不乾淨了,江明還願意要你,你知足吧你!」
「我只和你說最後一次,如果你敢作妖,讓我臉面掃地,許茵,我就跟你一起死!」
電話被掛斷了。
我握着手機,怔怔望着窗子外漆黑的天幕。
其實我的命運早在八歲那年就定格了。
我的人生路沒有光明,是一條充斥着黑暗和荊棘的死路,絕路。
曾經我也幻想過,自己愛的那個人可以把我帶出去。
但是那一句「我當然不會娶許茵的,不合適。」直接切斷了所有希望。
連逃離都是狼狽的,兵荒馬亂的。
當時,我根本不敢去想被媽媽知道我和傅重州戀愛的事。
更不敢去想,媽媽若是知道傅重州根本沒有想過娶我,她會怎樣發瘋。
其實傅重州根本沒有任何錯。
我們確實不合適。
我們根本,就不該有那一場開始。
小時候我時常在想,如果我也有一個女兒。
我會怎樣疼愛她,怎樣溫柔地和她說話。
我要做一個什麼樣的母親?
是必定不可以如我的媽媽那樣的。
她很愛我,這一點毋容置疑。
只是那種愛,太讓人窒息了。
但母親和孩子,是血肉相連的,是一體的。
哪怕生下來那一刻被剪斷了臍帶。
但卻還有一條無形的臍帶在束縛着彼此。
我愛她,怨她,憐惜她,又痛恨她。
無數次想過乾脆一走了之,就去過自己一個人自由自在的生活。
卻到底還是狠不下心來。
也許是因爲,永遠都沒有辦法忘記。
那一場劫難突兀地降臨時,她不要命地護着我這個女兒。
被人打得頭破血流,都要將我護在她羸弱的身軀下。
也許是因爲,當至親的人都在勸她,把我這個女兒丟掉,丟給那個不負責的渣男。
她趁着年輕,再嫁良人。
可她卻死活不同意,就一個人含辛茹苦地將我養大。
那天晚上,我是哭着昏睡過去的。
後來啊,我也想通了。
我想要找個機會,和江明開誠佈公地談一談。
但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
婚禮前三天的那個夜晚。
江家的宴會結束後,江明將喝得微醺的我送回房間,就藉口離開了。
差不多二十多分鐘後,房門再次打開,而這一次進來的人,卻是周巖。
他看着端然坐在沙發上的我,無疑有些錯愕。
「你竟然沒事兒?」
「我早就知道了。」我神色平靜地望着周巖。
周巖怔了一下,旋即卻也釋然:「你知道也無所謂,江明已經同意了。」
他說着,抬起手解開領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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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怪我,你和江明是合法夫妻。」
周巖說着,又往前走了一步。
「指不定哪天,江明就跑你牀上了也未可知,可我擔不起這個風險。」
「所以,我只能這樣做,只有讓他永遠膈應你這個妻子,他和你之間,才絕無可能。」
我輕笑了一聲,藏在身後的手,握緊了冰冷的水果刀。
望着面前這個面容清秀不失俊逸的男人:「你能行?」
周巖也笑:「我也不是一開始就喜歡江明的,從前也交往過女朋友。」
他話音剛落,房門卻忽然被人從外踹開了。
周巖有些錯愕地回過頭。
我也向門口看去。
傅重州的身影頎長英挺,滿含着凌厲的殺氣。
周巖顯然嚇壞了:「傅,傅先生……」
他很快被傅重州的人塞住嘴拖了出去。
我靠在沙發上,輕輕閉了眼,將那把水果刀藏在了沙發坐墊的縫隙裏。
傅重州疾步走過來,將我抱起那一瞬,我故意卸了力,軟綿綿地垂下手臂。
一副人事不知的模樣。
他出現在我眼前那一刻,我還是放棄了心底所有的掙扎,成全了自己這一瞬的私心。
「茵茵。」
他喊了我一聲,我迷迷糊糊地應着,卻沒有睜眼。
他的步伐更快了一些。
我被他抱上了車。
光影斑駁的車廂裏,我微微睜開眼,看着他。
從我那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他凌厲的下頜線和高挺的鼻樑。
偶有璀璨的光掠過,我又看到他緊蹙的眉。
他一直抱着我,沒有鬆手。
直到最後,回到那套我曾住過的豪華公寓。
傅重州將我放在主臥的大牀上。
他俯身,額頭與我的相觸。
「有點熱……」我聽到他低低地說了一聲。
片刻後,又傳來衣料摩挲的聲響。
我悄悄睜了睜眼。
他背對着我站在牀邊,正摘下身上西裝外套。
轉過身來那一瞬,我連忙閉緊了眼。
傅重州在牀邊站了一會兒,方纔在我身側坐下。
他俯身吻我,鼻息之間都帶着淡淡的酒香。
我輕哼,又蹙眉搖頭,卻軟軟抬起手臂搭在了他的頸側,又抱緊。
「寶寶,吻你的人是誰?」
我迷迷瞪瞪地微睜開眼,一副惺忪混沌的模樣:「傅……重州?」
他在我耳邊笑了一聲,又親了親我側臉:「答對了,給你獎勵。」
衣料輕飄飄地落在牀側地毯上。
時間過去了很久很久。
我受不住,抬腳踹他:「傅重州,我不要獎勵了……」
他額上汗津津的,烏黑的發垂落在眉上。
不似白日裏那樣的冷峻,彷彿是溫柔的情郎。
我不禁看的有些怔愣。
他低笑一聲,修長手指摩挲着我的鬢髮,又低頭吻在我脣上。
而接下來的力道卻更重。
「寶寶,你知道的,在這裏……一向是我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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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倦的昏沉沉睡去之前,腦子裏莫名竄出了一個念頭。
傅重州不是一直都有緋聞女友的嗎?
爲什麼他這一晚上好似永不知饜足一般?
但我無暇再去想更多亂七八糟的。
從來都沒有這樣累過,連指尖都抬不起,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
「沒用的小東西……」
傅重州的聲音有點沉啞,他濡溼的額髮在我頸側輕蹭,我聽到他溫柔的低語。
「好了寶寶,今晚先放過你……」
我不知道傅重州用了什麼手段。
總之我和江明的婚事悄無聲息地取消了。
但除了江家幾個長輩,外界半點風聲都沒有。
就好像我和江明之間的所有過往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江明去了國外的分公司,近幾年都不會回國。
周巖並沒有跟他一起去,黯然地離開了這座城市。
而我媽媽那邊,更是無波無瀾的安靜。
我忍不住給她打去電話,她卻前所未有的情緒平和。
我這才知道,她現在住在那處很出名也很貴的療養院。
也許是那些貴得讓人咂舌的藥物干涉的作用,也許是其他因素。
她好似脫胎換骨換了一個人一般。
對於我要結婚的事情,隻字未提。
掛電話的時候,我聽到有其他阿姨笑着喊她快去上國畫課。
我也忍不住笑了。
這一瞬,好似是我 24 歲生命裏,最輕鬆釋然的一瞬。
接下來那些時光。
我像是回到了上大學時那段甜蜜的戀愛時光。
傅重州待我好像比從前更寵愛了幾分。
有時候我也會和他說笑。
說笑間無意問起他那些緋聞女友。
他原本正在優雅的用餐,聽到我這暗含着一點醋意的話語,倒是放了手中的刀叉。
我握着牛奶杯,莫名的也有些緊張。
傅重州不大喜歡別人過問他的私事。
「寶寶,你也說了,緋聞女友。」
我垂着眼睫,輕吹着杯中的牛奶:「無風不起浪的……」
「那我如果說,我這兩年沒有交往對象,你信不信?」
我下意識搖頭。
自然是不信的,他這樣慾求不滿的男人。
這麼可能喫齋唸佛的做兩年和尚。
「所以,我不想浪費口舌解釋什麼。」
傅重州站起身,繞過餐桌,走到我身邊。
他握住我的手臂,將我圈在懷裏。
我卻推開他的手臂:「傅重州,你不想解釋,又無法證明。」
說到這裏,我想起那個雨夜在車子上,他對我做的那件惡劣的事。
「畢竟,你們男人的身體也檢查不出來到底有沒有守身如玉。」
傅重州啞口無言。
「茵茵,我從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記仇……」
他俯身想要吻我:「如果我說,我實țú⁻在是喫醋不行了,纔會那樣對你……」
「你並沒有尊重過我,是不是?」
他從小被人捧着長大,哪裏會顧忌一個女人可憐的微薄的自尊。
我無法釋懷。
「茵茵,你要我怎麼做,纔可以不生我的氣。」
我想了一會兒:「你等我想好了再說吧。」
「好,那等忙完ṱṻ⁵這一段,帶你出去度假散心吧。」
我點了點頭:「好呀。」
可他沒有等到這一天。
確切地說,這就是我給他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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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重州的母親傅太太曾來過這裏兩次。
她待我的態度倒是客氣而又疏離。
我在廚房準備水果的時候,聽到傅太太與他說起結婚的事情。
她說了幾個女孩子的名字,大抵都是門當戶對的名媛千金。
傅重州打斷了她的話。
只是,在他又要開口的時候,我做了逃兵,戴上了耳機。
他怎麼回答傅太太的,我一無所知。
只是在心裏,剋制而又清醒地提醒自己。
這幾個月的放縱,已然足夠了,許茵,你該走了。
兩年多前我從這裏離開的時候,帶走了我全部的東西。
什麼都沒有留下。
而這一次,我仍然帶走了全部的東西,不過,我留了一封信給傅重州。
「傅重州,我二十多歲的時候,真的很愛你,很愛很愛你,包括到現在,我也許仍然愛着你,只是,我已經不想擁有你,不會幻想着嫁給你了。」
「你已將近三十歲,也該娶妻成家了,當初那句祝福我送還給你,願你新婚快樂,得償所願,過得幸福。」
「如果你曾有過一點點的喜歡我,有過一點點的真心,那就……不要再找我了。」
也許傅重州真的喜歡過我,真的有那麼一二分的真心。
我離開之後過的日子十分平靜。
他沒有找過我,而我媽媽經過專業而又縝密的治療,已經和從前大不一樣。
但我去看她的時候,還是選擇了隱瞞。
我沒有告訴她,我沒有嫁人,卻有了身孕。
仍然是那句話,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自己會扛下這一切。
懷孕到四個月的時候,我的肚子大了一些。
我把兼職的那一份工作停掉了。
就有了短暫的清閒。
我喜歡在下午四五點的時候去逛菜市場。
然後回去我租住的公寓裏,給自己做想喫的飯菜。
日子真的過得安寧而又恬淡。
我沒有刻意地去關注過傅重州的消息。
但偶爾也會從電視上或者其他的新聞媒體上看到他。
他似乎稍稍瘦了一點,眉宇之間總是有着生人勿近的疏冷。
從前總會有一星半點的緋聞傳出,如今倒是半點不曾聽聞。
他沒有傳出婚訊。
當然我也不會因此竊喜。
因爲我深知,他這樣的人,總會娶一位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
而我,從我媽媽的那一場悲劇上,早已清醒得有了認知。
就算一輩子都不嫁人,我也不可能去做見不得光的情人。
其實當初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時候,我第一個念頭是拿掉她的。
但是走到那一步的時候,我真的捨不得了。
懷孕五個月的時候,我的肚子已經有了明顯的隆起。
那天黃昏,我一如既往地拎着蔬菜和鮮魚回家。
走到樓下的時候,我看到了一輛黑色的車子。
和靠在車子邊,穿着黑色風衣的男人。
他也看到了我。
那一瞬間我心裏想的竟然是,今天剛好沒有洗頭髮,還穿着鬆垮的孕婦裝。
看起來,應該是不大美麗的。
懷孕後就不再化妝了,我的臉上長了一些淡淡的斑。
傅重州走過來,自然而然地接過了我手裏的袋子。
「先回家。」
進了公寓,他把袋子放在廚房,然後走過來,在我對面坐下來。
「你找我……有事嗎?」
我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脣,雙手輕輕放在了小腹上。
此時狡辯或者隱瞞都沒有什麼用,傅重州也不是傻子,看不出我是個孕婦。
「五個月了,許茵。」
傅重州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我卻莫名的有點緊張。
「嗯,是五個月了……」
「跑了五個月,是不是該跟我回家了。」
「嗯?」
「我母親準備了一套新的房子,嬰兒房和保姆房都收拾妥當了。」
「所以,是因爲我肚子裏的孩子?」
傅重州微皺眉:「你是這樣想的?」
「她只是個小姑娘……」
像他們這樣的門庭,自然而然是更重視男孩子的。
畢竟幾千年的老思想了,而且,傅家當真是有金山銀山等着人繼承。
所以我下意識說是小姑娘,或許只是希望,這樣能讓他不再幹涉我和孩子。
「姑娘怎麼了?比不上男孩尊貴?」他越發不高興起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望着他:
「傅重州,我仔細想過的,等到孩子長大,我會尊重她的選擇的,如果她願意跟你回去,而你也願意認她這個女兒,我不會阻攔的。」
「她是我的女兒,當然是要跟我回傅家去,而你是我孩子的母親,也會是我的妻子,許茵,你明白我的意思。」
「茵茵,我們結婚吧。」
我有些意外,卻又心如止水的平靜。
面前的傅重州,仍然是我心悅的樣子。
他說出的話,曾是當年的我無比渴望的。
但這一瞬,我怎會這樣的波瀾不驚。
「傅重州,我們不合適。」
「而且,我現在沒有考慮過結婚這件事。」
我平靜地望着他,不是出於報復當初他的薄情,纔將這話原封不動地送還。
只不過是將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告訴了他而已。
齊大非偶的道理,我早已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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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麼合不合適,只有喜不喜歡而已。」
「茵茵,我可以等到你願意考慮的時候,再和你談。」
「茵茵,從前的事,對不起。」
「從前是我做錯了事,我會用實際行動,等到原諒我的那一天。」
他是不愛情緒外露的人,言談之間也甚少表露情愫。
我們之間最親密的時候,也不過是他喊我寶寶。
牀笫之間哄我時,流瀉的幾分溫柔。
這好像是第一次,他說出喜歡兩個字。
「寶寶,先跟我回家吧,餘下的事,我們慢慢來解決。」
傅重州握住了我的手。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放下所有的理智和清醒。
但最終,我還是抽出了手。
我想,也許我永遠無法釋懷當初那一句「我當然不會娶許茵的,不合適。」
也許我確實有點矯情了。
但這一次,我倔強地選擇了遵循自己的內心。
我看到了他眼底失望的情緒流瀉。
女人總會對深愛着的男人一次一次心軟。
但我如今除卻是個女人,還是一個母親。
成爲母親之後,我好似套上了無形的盔甲。
我甚至想過,如果傅重州敢和我搶孩子,我一定會跟他拼命的。
但他並沒有。
傅重州第二日一早的飛機回京。
我沒有送他。
他走的時候,摸了摸我的臉,像從前那樣,低頭吻我,與我道別。
四個月後,我在這座小城生下了我們的女兒。
她真如我當初隨口說的那樣,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傅重州和他的父母都第一時間趕來了醫院。
女兒滿月後,傅重州再一次提出帶我們回京。
我能感覺到自己內心的動搖。
但最終,仍是拒絕了他。
接下來的兩年,傅重州過得很辛苦。
他每週都要從北京飛過來看女兒,只是他每次都會加一句,他主要是來看我的。
他的風塵僕僕和疲倦憔悴,我都看在眼裏。
而漸漸長大的女兒對他的濡慕和依戀,也讓我愧疚無比。
每一次他回京,女兒都會大哭一場,傷心好久。
我捨不得她這樣傷心,在我心裏,小小的女兒纔是我最珍貴的寶貝。
除此之外,皆可拋棄。
當女兒到了入園的年紀,傅重州再一次飛來小城。
他逗留一週,預備離開的前夜。
我從後抱着他窄瘦的腰,將臉輕貼在了他背脊上:「你說,女兒去北京哪一所幼稚園好?」
他倏然回身望向我:「茵茵?」
我仰臉看他,眼底藏着隱隱的笑意。
「傅重州,我不再生五年前的那場氣了,從這一刻開始,從前種種,一筆勾銷。」
「但是五年內,我不要領證,也不要婚禮。」
「爲什麼?」
「如果你五年後仍愛我如初,那我就考慮嫁給你。」
「怕我變心?」
「你隨時可以變心,我也隨時可以走人。」
「我當然知道。」
傅重州無奈的輕嘆了一聲:「茵茵,你多記仇,多執拗,我比誰都清楚。」
「知道就好。」
他抱緊我,又重重親我:「快收拾東西,我一天都不願再等。」
我忍不住笑,女兒也捂着臉在小牀上偷笑。
傅重州走過去抱起她:「寶貝要跟爸爸回家嘍!」
女兒在他懷裏舞着小胖手,笑得歡快無比。
可下一瞬,傅重州卻抱着她出了主臥,將她送到了保姆房裏。
女兒委屈地哭了兩聲,但很快被保姆哄好了。
傅重州再回來時,我走過去,主動踮起腳,吻向他。
他只穿着黑色襯衫和長褲,我的手,隔着一層單薄的衣料,撫過他腰腹結實的肌肉。
「練的還不錯。」
我不吝誇獎,畢竟他已過了三十歲的年紀。
「之前都是擺設,今天可算派上用場了……」
傅重州反客爲主更炙熱地吻我,又將我抱坐在窗臺上:「茵茵,我從不知道你心這麼狠。」
他的聲音裏,竟也帶了一點點的委屈。
透過月色,我望着他的眉眼,和我的女兒那麼像。
我的心不免更軟了幾分。
「那今晚……我什麼都聽你的。」
「不許求饒。」
「好。」
「今晚,我說了算。」
「好。」我不由失笑,撫摸他英俊的眉眼:「但是,明天要早起的,不要太過分……」
「許茵,女兒如今都兩歲多了,你讓我怎ẗŭ̀⁴麼不過分,嗯?」
莫名的,我倒是有點心虛,目光閃躲着不敢和他對視。
「我,我身材沒有恢復好嘛,所以,所以才一直拒絕你的……」
「你覺得我會在意這些?」他這一句說得幾乎算是咬牙切齒了。
而接下來那一段漫長卻又磨人的時光。
我總算是體會到了傅重州這兩年多的隱忍和委屈。
「也不怕你男人被你耽誤廢了……」他聲音裏又氣又無奈,卻也因着饜足的性感。
說完就狠狠咬了我一口,但咬完卻又心疼地低了頭輕吻那一處齒痕。
「許茵,你知不知道,我當時知道你懷孕跑了,掐死你的心都有了……」
他抱緊我,我也緊緊抱住了他:「好了好了,是我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你再敢這樣試試!」
「再不敢啦,我保證,傅重州,我發誓,好不好?」
都說男人在牀笫之間是很願意哄女人的。
而其實,女人又何嘗不是如此?
這一瞬,我們兩人,自然都是無比幸福的。
而至於將來會怎樣?
誰管呢,就交給漫長的歲月好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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