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籌謀多年,終於穩坐後宮,兒子當了皇帝,太后卻不是她。
太后是我。
身爲庶女,我隱忍多年,就爲了等這一天。
-1-
我的父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謝太師。
他生有二女,嫡姐謝雲止,還未及笄時,便被天子以「端淑周正」爲由,賜婚給了大她兩歲的太子。
而我,謝清雲,是個不受人待見的庶女。
我自小安分守己,謹記着自己的身份,從不敢惹是生非。
我孃親是謝夫人的陪嫁丫鬟,對謝夫人最是忠心不二和唯命是從。
謝夫人難產生下謝雲止後,宮裏請來的太醫斷定她不易再孕。
沒有兒子傍身的謝夫人感到了一絲危機,卻也斷然拒絕了將軍夫人慾將其庶妹接入謝府,爲謝夫人添個一男半女的建議。
只暗地裏尋遍名醫,悄悄調理着受了損的身子。
可我的祖母謝老夫人卻坐不住也等不及了,迫切地要與父親相幾個出身清白的女子爲妾,好爲謝家開枝散葉,讓謝老夫人在有生之年能有幸抱上大孫子。
謝夫人無奈,纔將主意打了我聽話的母親身上。
只是母親肚子到底是不爭氣了些,不僅生下的也是一女,還在生產時大出血徹底傷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了。
如此沒用的母親,將謝夫人氣得不輕。
本就不受父親待見的我的生母,在謝府裏舉步維艱了。
然而就在我出生兩年後,謝夫人肚子終於爭了氣,成功再次懷上。
這次她幸運地生了一個白胖的小子,取名謝翀,意爲一飛沖天之意。
謝家有後了,還是嫡出的長子。
謝家上下的歡喜自然不言而喻。
可唯有我與我的母親,尷尬得無地自容。
謝老夫人顧念着我母親也爲謝家誕下過一女,在謝翀滿月之際,將她抬了姨娘。
可我母親的奴性到底是刻在了骨子裏,哪怕被抬了姨娘,她還是心甘情願地做着謝夫人身邊最好使喚的奴僕。
甚至將謝雲止看的比我這個她親生的還金貴,還寶貝。
奴僕的女兒自然也是奴僕,所以我成了謝雲止身後的大丫鬟。
只是謝夫人美其名曰:「跟着長姐好好學些規矩,讀些書。」
規矩我沒有正兒八經學過。
謝雲止學規矩的時候我在端茶倒水,在一旁默默捧着汗巾,有時候也不顧酷暑的炎熱,賣力地爲她打着扇子。
書我當真讀了不少。
女夫子是父親專請到家裏教謝雲止的,祖母秉持「教一個也是教,教兩個也是教」的觀點,將我也塞了進去。
女夫子的書教得極好,我在書中認識了謝府以外的大千世界,看到了除卑微出身以外的其他前程。
我也因此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妄想。
可我並不是多麼出彩的學生。
尤其在有過目不忘和出口成章的謝雲止珠玉在前,我的不善表達和骨子裏的幾分怯懦畏縮,更被對比的醜陋無比。
我在府中是沒有依靠的,連我母親也將我看得很輕賤。
所以我也把自己看得很卑微和渺小,從來沒有半分做主子的樣子,倒比謝雲止身旁的採荷更像丫鬟。
這樣的我,哪裏來的底氣和自信,能像謝雲止一般,做謝家真正的高貴千金。
能窩在謝家的後宅裏安然度過一生,便是我全部的訴求。
我很有自知之明。
女夫子說過,人貴在自知。
如此看來,我倒也不是太賤。
-2-
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被命運推着往前走的如螻蟻般的我,更是半點不由自己。
事情的轉變發生在謝雲止及笄的那天。
那日正值早春三月花放時,提前兩個月就開始準備佈置的謝府已然張燈結綵賓客雲集,好不熱鬧。
而達官貴人們精挑細選後才送上來的貴重禮品,更是堆滿了整個庫房。
讓從未見識過如此陣仗,讓巴巴跟在謝雲止身後的我豔羨不已。
但我知道,有些不該有的心思是一點都不該有,哪怕只是眼裏的那絲光亮,也該深深地藏在眼底不被洞悉纔是。
我帶着恰到好處的喜色,在謝雲止的吩咐下裏裏外外地招呼忙活着。
採荷興高采烈地向內宅中的謝雲止描述着外面的熱鬧場景。
也悄悄告訴她,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太子殿下也來了,還帶了神祕的禮物,揚言要親手交給謝雲止。
我從梳妝的銅鏡中,瞧見一向端莊持重的謝雲止,難得地露出了女兒家的嬌羞之態。
而面帶飛霞的謝雲止,較平時更是美上三分。
連我看的都有些捨不得移眼。
這樣自小的情誼,和天賜的姻緣,旁人是連豔羨的資格都沒有的。
我雖算不得謝家千金,卻也是謝家的女兒。
更受了謝夫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家族式教育,更明白謝雲止的騰飛,意味着謝家上下所有人的高升。
所以,我也由衷地爲她感到高興。
雖然她從未將我當做妹妹看待。
銅鏡中,貌若天仙的謝雲止身後,帶着一絲歡喜的我,正低頭幫她理着烏黑長髮。
與謝雲止相比,這樣的我,連清麗都算不上。
勉強稱得上週正而已。
很快,謝夫人,哦不,是母親。
她交代過,場面上必須稱呼她爲母親,免得旁人當她苛待庶女,損了她將軍府和太師府的名聲。
母親着人來請沐浴裝扮好的謝雲止了。
此時的謝雲止略施薄妝,及一身拖地長裙,烏黑長髮披至腰間。
整個人美麗中帶着端莊清雅,說不出的脫俗和高貴。
莫說旁人,就連我都看呆了。
那般盛大又喜慶的場面,母親難得地給了我庶出小姐的身份。
能坐在謝家家眷席上,親眼見證謝雲止從小女兒走向女人的一刻。
在座衆人看向我時或是疑惑,或是難以置信,但都無可避免地對謝夫人的寬厚和仁愛讚不絕口。
我聽着那些正牌夫人們對我咬着牙的不屑,以及對謝夫人嗓正聲亮的誇讚,生出好大一股如坐鍼氈的怯意和退意。
還不等惶恐不安卻又故作穩妥的我尋到退下的由頭,太子殿下便在衆人的驚呼聲中來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太子殿下。
劍眉星目,英武不凡。莽色長袍,端莊沉穩。
雖還年少,可身上的帝王之氣悉數盡顯。
尤其那雙犀利的丹鳳眼,一掃而過時讓人心慌不已。
好像所有的心思和伎倆,都被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他,果然如傳聞中的一般。
着實好看。
好看的讓我竟忘了自己的處境,也忘了自己的身份。
這般風光霽月的男子,即便不做夫君,就是日日能夠看上兩眼,也是極爲賞心悅目的。
這樣的他,與同樣美的不似人間物的謝雲止,真真是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
從謝雲止出現的那一刻起,太子殿下的目光便只專注在她一人身上。
絲毫不掩飾臉上的驚豔和喜悅之情。
謝雲止略帶幾分嬌羞,卻將腰身挺的板直,每一步都走得又穩又端莊。
我聽到座下有人低聲說道:「竟比宮裏的貴人還端莊得體,不愧是太師家的女兒。」
我心裏暗笑。
他們可真健忘,剛剛還在低頭議論和鄙夷毫無風姿的我,這會兒卻在誇讚謝雲止時,卻又將我忘記了。
謝雲止是端莊得體的,只是太師家還有個我這般扶不起的女兒呢。
我那絲嘲諷的笑意還掛在嘴角,一轉頭,卻正對上了謝翀怒視沖沖的目光。
謝翀自小便不待見我,但凡是我在意之物,他都會搶去毀掉。
但凡是於我有丁點兒好處的,他都會想着法兒破壞掉。
但凡是我做了什麼倒黴的事,他都會比任何人都笑得更大聲。
我知道他爲何厭惡我,只是這厭惡我的理由未免也太牽強了些。
他總覺得是我要與他搶那嫡長子的位子,是我姨娘破壞了他爹孃「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夫妻情分。
天可見的,我是冤的不ẗüⁱ能再冤了。
若是能由的了自己,誰愛投身謝家誰投身好了,我可不願當那名爲小姐實爲丫鬟的謝家庶女。
再說我姨娘,自打我生了以後,連父親的衣服邊兒都摸不到一下,倒是鞍前馬後伺候身體大不如前的母親,更甚從前了。
把她拉到夫人與老爺一般的高度上,倒真是抬舉了她。
我心裏雖在大聲喊冤,嘴上卻不敢真的與謝翀爭執一二。
在謝家,我實在不受待見,他實在太受寵。
我倆若是對上了,我不死也得被扒層皮。
所以我再次在他面前低下頭來,像過去的許多年一樣,刻意避其鋒芒。
可這次不知他是怎麼了,並沒有因此就放過我,甚至在我每次抬頭時,都能感受到他惡狠狠的目光。
那種勢必要讓我好看的目光,讓我如坐鍼氈,很是不安。
以至於後面的及笄禮我都無心觀看。
我記得他曾當衆朝我扔過石子,頭被砸得血流一臉也不敢動彈一下。
身後的丫鬟和小廝們都在捂嘴偷笑,笑話我活的不如一隻狗,我只能暗暗咬牙,默唸着鬧劇趕緊結束,好放我走。
我也記得他曾刻意伸腿絆我一跤,害我失手摔碎了祖母的茶碗,被祖母關在祠堂罰跪了三日,也餓了三日。
我甚至還記得,他將我期盼已久的新年衣裳潑了墨水。
我只捧着衣裳落了幾滴淚,便被我的姨娘一頓臭罵。
字字句句都是我小肚雞腸,不該與幼弟斤斤計較,更不該刻意惹怒他激他犯錯。
……
我記得每一次我對上了他,都沒有好果子喫。
如今我也長大了,除了要刻在骨子裏的順從,還有了些從書本里偷來的自尊。
我不想在衆目睽睽之下出醜,不欲衆人看到我的狼狽和難堪。
哪怕是刻在臉上的卑微和醜態,只關在謝家門裏就好。
所以我藉着與下人一起清點禮品爲由,悄然退出了前院。
正當我以爲終於逃過一劫,望着一池碧荷深深吐了一口濁氣時,謝翀陰魂不散地出現在了我身後。
「憑你也敢肖想太子殿下。你算什麼東西!也配!」
「若不是祖母念着你也姓謝,將你扔到馬棚裏當牛做馬都是便宜你了。」
他不分青紅皁白,往我身上潑了一盆惡臭無比的髒水。
言辭激烈,更比從前惡毒三分。
我心涼半截,知曉今日是避無可避了。
便急急解釋道:「我沒有!」
「太子殿下那般如天上明月般的人物,我連仰望的勇氣都沒有,更不敢肖想半分。」
「你千萬要信我一回。」
哪知我的一番無力解釋,並未讓他改觀。
甚至在他看來,更像是巧言善辯,妄圖瞞天過海伺機而動。
我遠遠便瞧見了橋上已經來了一些人,心知是及笄禮結束,觀禮的人來遊園了。
更不願與他過多糾纏,打算一走了之,保留住人前最後一絲體面。
可他全然不知,甚至對被我突然的落荒而逃激怒,不顧禮節直接拖住我的手,將我攔下。
眼見人越來越多,我不敢再耽誤,想極力掙脫他。
可就在掙扎間,我落入了池塘裏。
我不會水,也沒有隨身的丫鬟相伴。
我將本能的求生的希望,都放在了岸上的謝翀主僕身上。
哪知謝翀這會兒想起來了所謂的禮節,攔住了他身旁欲跳水救我的小廝。
我在冰冷的水池裏起起伏伏的掙扎時,將一切看在了眼裏。
同時也被大口口的水嗆的腦袋越來越沉,身子越來越輕。
在看到一抹莽色跳入水中後,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3-
我醒來已是三天以後。
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在我身上一點也沒有體現。
因爲在衆目睽睽之下,自水中將我撈起的人,是我未來的姐夫當今的太子殿下李焺。
我傷了名節,他若不給我交代我便沒了活路。
可他若給我交代,便傷了與謝雲止的情分。
因爲我破壞了謝雲止堪稱完美的及笄禮,惹得她也怨恨上了我。
直言若太子殿下納了我,她便與之斷了多年的情誼,求皇上收回賜婚的旨意。
本想給我一條生路的太子殿下,拿她當眼珠子一樣寶貝着,也只能放下別的心思,任憑謝家處置。
我唯一的希望也破滅了。
昨日還對謝家或羨慕或嫉妒的達官貴人們,如今都等着看謝家的笑話了。
看看謝家是不顧顏面,將兩女都硬塞給太子殿下,還是爲全名節,將我這個失了名節的女兒發落了。
只顧謝家百年名望的祖母,爲此生了大病,已經下不來牀。
謝家上下都恨毒了我,好似是我故意落水勾引了未來姐夫太子殿下一般,是個極其下作和不檢點的壞胚子。
枉費了謝家這些年的厚待,更對不起謝夫人和謝雲止的一番栽培和愛護。
從前毫無存在的我,如今倒成了所有人爭相討論的熱門人物了。
想來真是可笑。
面對這些自私又虛僞的人性時,我竟心如死灰,倒寧願全了謝家的體面,給我個解脫。
可我的姨娘突然母性爆發,收起了她一貫的懦弱和卑微,衝破主院裏的層層阻攔,一頭磕在謝夫人跟前,跪求謝夫人放我一條生路。
甚至頭都磕得血流滿面也不肯起來。
她鬧得聲勢浩大,裏裏外外都聽到了風聲,並對此議論紛紛。
被架在衆人脣舌上的謝夫人,十分爲難。
但她到底念着主僕一場,還是選擇了全一個慈母的好名聲,向有意發落我的父親求了情。
我知道,她並不在意我的生死。
只是怕她被驚嚇住了的兒子,因爲此事背上良心上的孽債,一輩子得不到安寧。也害怕「端慈」的太后放在謝雲止身邊的教養嬤嬤,聽到些對謝雲止前程有損的風聲。
我才僥倖撿回來了一條命。
可已然成了謝家上下眼中釘的我,在謝家是沒有立足之地了。
又實在見不了姨娘整日的哭哭啼啼。
我便獨自摸到了祖母院裏,跪求她讓我去庵裏祈福和修行。
祖母正在爲難之際,卻被我的「識抬舉」的選擇指了一條明路。
我如願去了棄塵庵。
可終究念着我的姨娘,她到底爲我勇敢了一回。
哪怕我看不得她在謝夫人面前大獻殷勤的樣子,卻也不得不承她的恩情。
她也因此徹底成了後院最角落裏蒙塵的女人了。
於是我向祖母討了最後一個恩典,給我姨娘一個安穩的餘生。
祖母到底顧念着我是謝家的血脈,也在此次事件中蒙受了些許冤屈,於是答應了我。
我終於心滿意足地去過只屬於我自己的好日子了,我才覺得自己真正像個人了。
我出府後不久,謝雲止便被八抬大轎吹吹打打的接去了太子府,成了人人仰望的風光無限的太子正妃。
而謝家,依然是京城裏地位最穩的權貴。
至於我,很快便被遺忘得一乾二淨了。
好像從來不曾出現在謝家過一樣。
棄塵庵裏的粗茶淡飯好像格外養人,不過一年多的時間,我便被養的白淨高挑,好看了許多。
也許像女夫子說的那般「內有詩書氣自華」吧。
沒有做不完的瑣事,沒有了整日的提心吊膽和小心翼翼。
我便放心大膽地只顧埋頭看書,沒日沒夜的,沒完沒了的,讀了許多許多的書。
我雖還未及笄,可從書中,我已經活過好多世。
有落魄的書生勤勉讀書最後高中的皆大歡喜的一世;有癡男怨女不得善終哭斷腸的一世;有心懷天下馬革裹屍還的意氣風發的一世;有困於後宮癡鬥一生的哀怨淒涼的一世……
活過這麼多世,我心態已經穩了許多。
氣質自然也與從前大不相同。
倒在這清心寡慾的庵裏,生出了端莊得體的儀態來。
棄塵庵裏都是真正修行之人,並沒有在意我每天做什麼,有沒有認真打坐,有沒有好好做功課。
庵裏的慈雲師太溫和可親,經常送書與我,有話本子,有史記,有藥理,有雜記。
我閒暇時最常談心論道的友人,便是她。
她跟我講過許多故事,故事裏的人或喜或悲,從她的嘴裏講出來卻都是那般的雲淡風輕。
我以爲她已經能做到不爲世俗的一切所困擾,卻在一個漫天火燒雲的傍晚,見她怔怔地看着遠方發呆。
我煮了一壺熱茶,與她又暢談了整夜。
我們都有自己的另類的故事,卻有着同樣的歸宿。
我以爲我的一生便會在此度過了。
平靜安穩,與世無爭。
可世事總與願違。
在我離及笄還有三個月的時候,謝家突然又想起了我,不由分說地派人來將我接了回去。
丫鬟婆子將我滿屋的東西拾掇一遍後,只整理了一個小包裹帶上,其他的都被無情地丟棄在了小屋裏。
老嬤嬤看似恭敬實在盛氣凌人地一再催促我趕緊啓程,別耽誤了行程。
無人問我願與不願,好像能再回謝家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一般。
再次被裹挾着往前走的我,接受的平靜又坦然。
我登上馬車的時候,慈雲師太站在山上的亭子裏,遠遠地望着我,還是那般雲淡風輕的樣子。
我遙遙地衝她笑了笑,做了最後無聲的道別。
我們都知道,這個地方我回不來了。
再入謝家,我已沒有了怯懦畏縮之氣,舉手投足之間竟也像模像樣。
最讓謝家滿意的是我的長相,既沒有過分美豔,給人造成威脅,也能恰到好處地引起人們的注意,讓人不易忽視了去。
原來他們還是想要將我送去太子府的。
起初我不明白,最怕被人戳脊樑的謝家,又怎麼願意讓兩個女兒共侍一夫的?
後來謝夫人一番提點和交代,我才明白了個大概。
謝雲止入了太子府後不久,皇后與太后便各自塞了幾個女子入了後院。
既有高官女子爲側妃,也有尋常美嬌兒做妾室,一時間熱鬧非凡。
好在太子眼裏心裏都只有謝雲止一人,將那一屋子的鶯鶯燕燕都視作無物。
而且謝雲止的肚子不僅是爭氣,還十分爭氣。
很快便有了身孕,並一舉得男。
太子的寵愛自然長盛不衰,東宮後院裏也無人能與之匹敵。
可若是如此的話,爲何還要將我送去太子府,與謝雲止增添助力呢?
那是因爲東宮新入的側妃董莞爾,也是出自將門之家,更是太后母族的嫡出女。
其父親駐守邊城數十年,是名副其實的有功之臣、有權之將。
母家不輸謝雲止的董莞爾,不僅生的精緻,性子還豪爽灑脫不拘小節,很是吸引看慣了女兒柔弱之態的太子殿下。
加上背後有太后撐腰,在太子府裏也能做到與謝雲止不分上下。
嫁入皇家,自然不可能獨寵一生。
謝雲止那般聰慧,自然知曉,所以她也看得很淡。
只是作爲謝家嫡女的她,是未來皇后的不二人選。
她這樣踩在雲端的天之驕女,手上不該沾染髒東西。
哪怕是爲了爬升之路,也斷不能讓她留下污漬。
所以我這把幫她開闢道路的利刃,被拖了出來。
謝夫人一身蜀錦長衣,滿頭精緻珠翠十分晃眼。
她帶着打量和審視的目光盯着我,等着我肯定的回覆。
她是這般的雍容華貴高高在上,而我姨娘卻委頓在別院裏形容枯槁,讓我十分喫痛。
但深知什麼都改變不了的我,沉穩乖巧地應着。
將我心中的不滿和怨氣藏得嚴嚴實實。
-4-
在我姨娘的破敗的小院外,我又遇見了謝翀。
兩年不見他長高了不少,甚至隱隱高過我去。
眉目也舒展開了,與父親倒是有八成相像。
他該像他母親的,謝雲止便是隨了母親才豔冠天下。
可他偏偏如我一般,像極了父親,少了不少風采。
再見他時,我表現得十分坦然。
反倒是他,神色間有幾分猶豫與糾結,複雜得讓人猜不出是何意思。
我本不想再與此人有任何接觸,可他偏偏又主動開了口:
「你……回來了?」
他問的毫無水準,我若沒有回來,站在他跟前的還是個鬼不成。
但我沒有明着笑他,只點頭嗯了一聲,便抬腳去了姨娘院裏。
在我的身影即將消失時,他似是鼓足了勇氣,衝着我喊了一句:
「那件事,是我對你不住!」
我頓了一下,卻並未停留,沉着臉入了小院裏。
對不住又如何?
該承受的指責和謾罵,我一樣沒有少承受。
如今事過境遷,一句抱歉就想徹底翻了過去,未免將那句抱歉看得太過矜貴了。
姨娘見我重回了府中,激動的又哭又笑,拉着長高了的我左看右看,生怕一個不小心我又不見了似的。
看着看着,她豆大的淚珠滾滿爬上皺紋的老臉上,加上額頭上留下的那個發黑的舊疤,整個人是又老又醜又可怖。
我看她哭的心酸,心也像喫了籤子一樣堵的難受。
只輕聲安撫她:「往後就都好了。」
她一邊擦淚,一邊小雞啄米一般不斷點頭。
然後拉我去她準備了大半天的飯桌旁,讓我嚐嚐她做的我最愛的那些菜餚。
看着桌上精心準備的從前我最愛喫的那些菜,再看看身旁依舊卑微卻佝僂了的我的母親。
我便下定了決心。
一頓飯過後,我便去祖母那裏表了忠心,也順帶提了兩嘴我的生母。
祖母撿着好聽的誇了我幾句,便放我走了。
我回來不足十日,姨娘便被分了四個丫鬟貼身伺候了。
居住地也從原先的別院,搬到了很是寬敞明亮的書香院裏。
我知道她這輩子的好日子就此開始,我爲她感到由衷地高興。
謝家想用我這把刀,必定得養好我,讓我心甘情願唯命是從。
否則,自帶利器的,稍有不慎便會傷人自傷。
他們拿捏我的唯一辦法就是我娘。
只要我在東宮一天,我娘便能享受她該有的富貴榮華。
在我及笄後不久,便被一頂小轎悄無聲息地自後門抬入了太子府。
身上華麗的粉色長裙,是請的最好的師傅連夜趕出來的。
美則美矣,就是太沉了些,壓得我肩膀發酸。
說來好笑,不過是入太子府爲妾而已,我娘還煞有其事地逼着我在粉蓋頭上秀了兩隻鴛鴦。
她說也算是親手縫製了自己的嫁衣,往後恩恩愛愛白頭到老就好。
我想到那個眉目俊朗英姿不凡的人,竟也會臉頰微微發熱。
曾經不敢肖想的人,如今也成了我的夫君。
也不知道是我的福氣還是我的夙命。
我不知道謝雲止是怎麼求的太子,能讓他答應將我抬進府裏。
也很難想象,謝雲止像吞了蒼蠅般噁心不止的樣子。
當初她是如何逼着他棄我如敝履,如今便是如何求着他抬我進門的。
白白浪費了這兩年的好時光,倒讓我偷來了一寸好光陰。
我安心做着的侍妾,也真正開始着我被束縛住的一生。
如我所料,入府的那天太子殿下並未踏足我的小院,無視地連一句話都沒有捎來。
只是在蠟燭即將燃盡的時候,謝雲止帶着一碗絕子藥來到了我的跟前。
她是來示威的。
是來告訴我這太子府裏她纔是真正的女主人。
而我,依舊如從前一般,是藉着她的光耀苟活的螻蟻。
她還是像從前那般光彩奪目,甚至多了些少婦獨有的風韻和氣質。
錦衣華冠將瘦削的她壓得厲害了,爲了保持端莊的儀態,每一步都走的沉着穩重。
頭上插着繁重的步搖似動未動金光閃耀,讓我睜不開眼。
我替她感到累得慌,但是我低頭不語。
恭敬但不再卑微。
直到她走到我跟前時,將我仔細看了遍,才明顯一愣。
我從她眼裏看到了三分難以置信和七分的不情願。
但我迅速低下了頭,給她行了周到的禮。
她沒有從我臉上看到她以爲的得意,還有我免不了的失落。
滿肚子的嘲諷和譏笑,便也沒了發泄之處。
留下那碗藥,她便拖着繁重的長裙走了。
甚至爲了謝家的顏面,她還得替我去求了太子,求他來我院中一坐。
省去了院裏其他女人不必要的口舌。
太子果然在午夜時分來到了我的院中。
我一直在等他,等這位不屬於我的夫君。
他依舊劍眉星目,英俊非凡。
相比於兩年前,更加成熟穩重,雄性荷爾蒙也愈發濃厚。
我看他挺拔的身姿和陌生又熟悉的面龐時,心跳莫Ṱù₈名地漏了一拍。
可燭光耀眼,在他烏黑的眼睛裏,我只看到了不情願和些許淡漠的冷意。
那些赤裸裸的不喜情緒,一下將我打回原形。
我纔再次清醒認識到,我什麼都不是。
於是心一緊,便起身跪下:
「我心知殿下與姐姐感情深厚,從前因着誤會差點壞了殿下與姐姐自小的情誼,皆是我的不是。」
「如今誤會已解開。姐姐也查明我並非刻意勾引和接近殿下,更爲全我名聲將我納入府中。我滿心感激,也絕無非分之想,更不會是殿下與姐姐之間的威脅。」
「我知殿下必定不會輕信,也認定我是那詭計多端滿心設計的女子,更是恨我逼着姐姐將我納入府中。可若我空口無憑,只一一否定,殿下斷然不會相信。」
「所以今日,我當着殿下的面,喝了這碗絕子湯,徹底絕了姐姐的後患。也向殿下表明一切都非我所願。」
我在他剛剛回過神的詫異中,一口乾淨了碗裏的苦澀藥水。
也徹底絕了我做母親的希望。
我將一滴不剩的藥碗攤在他眼前,略顯驚慌的他才微皺着眉頭,略帶沙啞的輕聲道:
「何須如此。」
我仰着頭,直視他好看的眼睛道:
「只求殿下能讓我在殿下和姐姐身邊伺候,了此一生。」
「我沒有多餘的仰仗,唯有殿下與姐姐。」
他沉思片刻,終是收起了不耐之色,陪我到了天明才離開。
誰說聖心不可測的,這位儲君的心思可是很容易揣測。
謝太師和謝雲止將我送入府中以求固寵,必然逃不過他去。
可將謝雲止捧在手心的他,必然將所有怒氣和怨氣都撒在最不起眼的我的身上。
然而,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
不會逆來順受接受不該我承受的責難。
-5-
第二日一早,我便與府中其他女子一起,恭恭敬敬地等在太子妃院外,等着與她請安。
她爲了敲打我,將太子妃賢良淑德的美名都不要了,不顧夏日炎炎硬是將我們扔在門外站了半個時辰。
我自小皮糙肉厚,耐磨的很。莫說站半個時辰,就是跪半個時辰也不過爾爾。
只是初經人事的痠痛還未褪去,站得久了腿有些許發軟。
比我還耐不住的,是有些嬌養出來的官家小姐。
她們對謝雲止本就只是表面恭敬而已,一番折騰也生出了些怨氣。
只是那些滿腹牢騷和怨氣,並不能明目張膽地朝着太子妃而去,而我這個擋箭牌的作用便顯露出來了。
我知道其他女子皆在打量我,或鄙夷,或同情。
我不看,也不理會。
甚至連同李側妃指名道姓的發難也默不作聲。
乖巧軟弱的像個熟爛的柿子。
我表現得越冷靜乖巧和容易拿捏,那羣人便刻薄得越發肆無忌憚。
在我入府之前她們便打聽到了消息,也瞭解雖都出自謝家,但我的嫡姐謝雲止卻並不怎麼待見我。
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所以欺負起我來倒也毫不手軟。
還好姍姍來遲的董側妃替我解了圍,我十分感激地衝她頷了頷首。
這位被謝雲止當作最大勁敵的女人,好像並沒有多少心機。
甚至性子活潑灑脫地讓我也暗暗生出了幾分喜歡。
相比於世家大族們故意端起來的高貴範兒,董莞爾這般行止由心,沒有虛情假意和虛與委蛇的人,顯然更好相處,也更易拉攏人心。
我便藉着這個機會,與她走的很近。
她對我沒有偏見,甚至待我比我嫡姐待我還要親近上幾分。
經常與我一起不分尊卑話說家常到日落十分,甚至整夜喝茶賞花也不在話下。
連她最愛的衣服飾品,也都會多備上我的那一份。
有次還從太后的宮裏悄悄藏兩塊兒最新的糕點,連夜送到我房裏,與我一起裹着被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嚐着。
除了我娘以外,還不曾有人真正拿我當人看過。
被人捧在手邊重視的感覺真好,我竟也有幾分沉醉在其中了。
可我心裏也只當她與太子妃不對付,纔會在太子妃並不待見我時,對我更是好上三分。
但我捨不得拆穿,捨不得連這最後的一絲陽光也失掉。
終是有一天,我還是忍不住了,盯着問她漂亮得像住滿星辰的眸子,直言不諱地問她爲何待我這般好。
她一臉坦誠地說因爲我們是最好的姐妹啊。
她說這句話時,眼裏泛着光,嘴角掛着笑,真誠坦然地讓我看不出任何異樣。
我的心便也裂開了一條縫,暖中泛着酸澀。
卻也偷偷爲我們即將成長起來的情感種子,留下了充足的地方。
很快,太子的長子李承澤的週歲宴到了。
送不出別出心裁禮物的我,把自己關子院中一針一線地爲他縫製着專屬的福袋。
我的針線做的最差,可我又實在沒有什麼做得極好,也只能硬着頭皮一針針挑。
董側妃來瞧我時,我正坐在葡萄架下舉着我做了幾天的虎頭小布袋欣賞。
她笑我針腳歪歪扭扭像蜈蚣,我也不惱。
每一針都是我的心意,心意在就好。
我順手將我繡的並不好看的牡丹花手絹塞給了她,並揚言要是不喜歡就還給我,千萬不可隨意丟棄了,來傷我的心。
牡丹富貴紅豔,卻只有碩大的孤零一朵,看起來十分單薄。
她大笑着左看右看,直言這花朵不倫不類,像牡丹又像秋菊,但最後還是在一片嘲笑聲中收進了懷裏。
我也笑得由衷的歡欣。
我的心意,她能收下便好。
週歲宴那天,太子妃再次傳出喜訊。
她又有了,太子欣喜萬分,臉上的笑容溢出來都夠膩死人的了。
其他院裏的,也各懷心思地假裝歡喜。
還有些人挑釁般地看向我,惡意的心思呼之欲出。
只有董莞爾,好像真的並不在意般,只顧着扒拉盤裏的雕花點心。
我看着奶孃懷裏的被分了愛的李承澤,心裏一酸。
李承澤很喜歡我,只要我在,他好像聞着味兒就能找過來一般,黏在我身上就不肯下來。
太子妃無暇顧及他的時候,我便時常抱着他不撒手。
起初謝雲止很不放心,着人寸步不離地跟着。
日子久了,見我是真心疼愛李承澤,加之我也沒了生育的可能,是將她的兒子當自己的兒子在養,便也慢慢鬆懈了下來。看的也不再那麼緊。
因爲董側妃不怎麼喜歡孩子,所以在太子妃懷孕,我處處將李承澤帶在身邊後,她便很少找我了。
而太子李陞好像自我入府第二日起,便徹底忘了我的存在一般。
完全沒再正眼瞧過我一眼,我就是想爭寵,也毫無成算了。
何況我早就有了自己的定位,爭寵並不是我的目的。
在被太子無視的日子裏,我既沒被下人苛待,也沒有被後院的女人們過分針對,規規矩矩地過着自己的小日子,倒也舒適。
謝家和謝行止雖恨我的無用,卻也無力扭轉,只是每每看向我時,那眼神中複雜的意味,着實讓人無地自容了些。
連我送給李承澤的虎頭福袋,也被謝雲止扔在她牀後面的櫃子裏,再不得見光。
她自小便是這樣,收到不喜歡的物件兒了,都會悄無聲息地扔在牀頭的櫃子裏。
若被人問起,她還會振振有詞地說「放在跟前日日相見,自是重視之意」。
她看不上我的一切,包括我對李承澤滿滿的心意。
我將所有的輕視和冷意都不放在眼裏,不傷懷,不計較,得過且過。
我竟然也很喜歡眼下的狀態,甚至樂在其中。
我被自己不正常的狀態嚇了一跳。
可轉過身的功夫,就又坦然了。
太子送給了董側妃一隻他新得的五彩斑斕的鸚鵡,那鸚鵡十分聰明好學,口吐人話還會講小故事,十分招人。
可莞爾性子跳脫,喜動不喜靜,舞刀弄劍她倒是十分在行,這養花養動物的,都是下人在忙活。
幾天新鮮勁兒一過,她便嫌他吵得自己頭疼,火急火燎地拎着他找到我的院裏來。
不由分說地將他塞給我,讓我幫她好好照看「幾天」。
我拿「殿下送你的,我可不敢沾手。」來推脫,她便拍着胸脯保證殿下那裏她來搞定。
我再想說什麼都時候,她便風風火火頭也不回地跑了。
說是要和殿下去賽馬,不跟我多說了。
我望着手中漂亮的小鸚鵡,不知如何安置是好,正巧他也側着腦袋滴流着眼睛偷瞄我。
我便拿手指輕輕點着他腦袋說道:
「我便收留你幾天吧,可不要在殿下跟前亂說話,莫讓他誤會我教壞了你纔是。」
他竟然聽懂了般,尖着嗓子回道:「奴才知道了。」
我輕笑着將他安置在了廊上,我也在他旁邊安置了躺椅,無事的時候與他閒談良久。
自從鸚鵡來到我的院中以後,莞爾來找我的次數就少了很多。
我們之間的情誼好像突然之間就淡了許多。
我問小鸚鵡,莞爾是不是有了新朋友,就不要我這個老朋友了。
小鸚鵡一聲聲說着:「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我不知道他是聽懂了,還是機械般的呼喊,心裏就是莫名的有些失落和蒼涼之感。
我有許多大膽的猜想,可也只是猜想。
-6-
在太子妃身孕足七月,碩大的肚子頂着她已無法打理府中事物時,而皇上也突然病重了。
李陞因此日日侍疾在宮中,無暇管理府中的一切。
這時,董側妃奉太后之命,暫時執掌家之權,與太子妃一同打理府中一應事物。
與董側妃執掌家之權的消息一同傳來的,還有謝雲止動了胎氣的消息。
彼時我正抱着沉甸甸的李承澤,逗玩着屋檐下的學舌鸚鵡。
一時間失神將手中喂鸚鵡的食物撒在了地上。
在鸚鵡一聲聲的「你討厭,你討厭」的尖叫聲中,才回過神來,趕緊țū⁾重新餵了他幾粒食物。
也命令丫鬟婆子將李承澤抱到我臥房裏,無事不許出來。
被謝雲止吩咐過,在她懷孕期間李承澤的一切都按我吩咐做的丫鬟婆子們,趕緊領命將李承澤抱了進去。
我看着被冷風捲起的枯葉起起落落的,意識到變天了,一股由心而生的寒涼之意直衝指尖。
董側妃大權在握時,全然沒了從前的灑脫和不羈之色。
雷厲風行勝券在握的樣子讓我瞠目結舌。
她首先拿了一向冷言冷語卻不曾傷人半分的李側妃開了刀。
花朵一樣的李側妃,也如謝雲止一般是被嬌養着長大的。
竟被董莞爾着人押跪在大院前,讓滿府的奴僕輪流上前參觀。
被塞着嘴的李側妃嗚嗚咽咽叫着,眼睛裏都充了血,卻掙脫不得,像犯人一般被當衆凌遲着。
有幾個伺候在李側妃身邊的丫鬟,不忍直視自己的主子這副模樣,紅着眼眶別眼不看。
卻被虎視眈眈的董莞爾逮個正着,賞了一頓血肉模糊的板子後,被扔到柴房裏等着嚥氣了。
她的雷霆手段很快便恫嚇住了滿後院的鶯鶯燕燕,衆人皆對她望而生畏,只能俯首稱臣。
我看着李側妃這副模樣也心生不忍,可我到底不敢觸怒董莞爾,更不敢耽誤了其他的事情,只能用眼神給李側妃一絲微不足道的安慰和鼓勵,然後躲在自己院中足不出戶。
更讓我難以置信的是,董莞爾竟然明目張膽地對付起了謝雲止。
她攔着謝雲止院裏要去請大夫的丫鬟,死活不肯她們出門。
只說太子吩咐的,沒有太子命令誰也不可以出府。
一句太子的命令,便堵得下人們只有乾着急的份兒。
她這是要逼謝雲止去死!
謝雲止不能死。
我想着自己與她有着幾分交情,希望她賣個面子給我,行行好放人出去。
可如今已經大權在握的懂側妃,已經不是我的好友董莞爾了,她並不理會。
在我大鬧着要帶人殺出府去時,她才趾高氣揚地來到我的院中,居高臨下的瞥着我。
董莞爾輪廓分明五官立體的臉上滿是不屑:
「不過與你虛情假意一場,演給李焺看罷了。」
「你怎麼也與他一樣天真,也以爲我平易近人到能跟個丫鬟生的姐妹相稱?」
我聽着早有意料之中的真相,忍着胸口的顫抖和疼痛,裝得很平靜地道:
「虛情假意?」
「或許是你的演技太好了吧,一度讓我以爲你是這世間少有地對我好的人。」
「只是你又是如何將虛情假意演的入木三分的?咦,莫非你對太子殿下的滿眼深情也是假的?」
我癡癡地難以置信地望着她。
她嗤笑一聲,像看傻子一般看着我:
「只有你這等子低賤出身的人,纔會陷在所謂的情情愛愛裏。」
「我這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出身,所看到的只有權利和地位罷了。我要的只是太子妃之位,以及皇后和太后之位。」
「所謂的情感,不過是錦上添花的玩意兒。有更好,沒有也罷了。只有實實在在的權利和地位,纔是一個人真正的底氣。」
我瞭然,也認真思考了一番,竟也覺得她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便轉而繼續道:
「稚子無辜。你與太子妃的權利之爭,何必牽扯到無辜人的性命。何況太子妃肚裏的也是皇家孩兒,真有個萬一,你也脫不得干係。」
她忽然大笑,然後眼含冷意地看着我:
「若有賊人趁着太子不在時,冒死殺進了太子府,將闔府上下一把火燒了個乾淨,你說誰能知道這院裏發生過什麼?」
我大驚!
怪不得行事嬌縱毫無顧忌,與要當太子妃和皇后的目的背道而馳,原來打的竟是這個主意。
我繼續與她周旋着,淨找些刺激她的話說,妄圖能多拖住她些。
最後她近乎失去了耐心,想要揚長而去,卻被我趕到院中一把抓住了手,言辭激烈道:
「你入府一年多了,爲何遲遲沒有喜訊傳出?」
「其他院裏太子不曾入足過幾次,可除太子妃以外,就你最受殿下寵愛。這是何故?」
我知道子嗣是她的痛處,也唯有子嗣之事能將她拖住了,便顧不上其他,直視而道。
她果然一頓,然後轉過身來惡狠狠地看着我,恨不能將我就地處死才能平復她心裏的震怒。
她不是不喜歡孩子,只是不喜旁人的孩子罷了。
別人不知道,我卻很清楚。
「你這是何意?」她問的咬牙切齒,眼裏的殺意讓我心生顫抖。
可門外遲遲沒有動靜,我只能繼續拖延。故意冷笑道:
「莫不是也喝了絕子湯?」
她將腰間的短刀拿出來,直指我眉心:
「休得胡言論語!我留你在最後是念在你並無威脅,不想馬上死就閉嘴。」
我被利刃所指,也知她說到做到,只能乖巧地閉了嘴。
看着她一步步向院外退去,只到要轉身而出時,我才喊道:
「你院裏的那盆百吉花還開着嗎?」
她終於止住了腳步,不明所以地回望了我一眼。
我聽見了外面些許異響,舒了口氣才故作沉穩地扯了扯嘴角,繼續道:
「百吉花並不吉祥呢,聞的多了不易受孕。」
她難以置信般眼睛瞪得老大:
「胡說,那是太后娘娘賞賜的。」
接着她好像想到了什麼一般,突然面色一片蒼白,身子也跟着抖了起來,顫顫巍巍地將短刀指向我,問道:
「你知道什麼?」
我注意着門外的動靜,隱約聽到了踏步聲,心下沉穩許多,繼續道:
「我知太后乃你姑祖母。」
「也知你董家是衝着皇后之位來的。」
「可太后是殿下的親祖母,她如何願意眼睜睜看着自己孫兒被外戚扼住咽喉?」
她死命搖着頭,大聲吼道:「不可能!你胡說!」
「你們謝家是我董家的大阻礙,你的話我一句都不會信了。」
「我現在就殺了你。省得你在此妖言惑衆,破壞我們董家的骨肉情分。」
說着她便揚起短刀,朝我衝了過來。
我已經滲出了密密的一層汗,卻也退無可退,隻眼睜睜見那短刀離我越來越近,幾乎已到胸前。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支帶着十足威力的箭直衝董莞爾後背而來,我想讓她小心,可話還未說出口,那柄利箭已經洞穿她的後背,從前胸露了出來。
而她手裏的短刀,也恰好入了我的皮膚一寸而已。
她含恨倒下,我跌落在地,手腳癱軟的動彈不得。
好在謝家人及時趕到了,纔將一場即將爆發的災難扼殺在了搖籃裏。
那支奪命之箭還是出自謝翀之手,我看了他一眼,心道:我們終於扯平,再無虧欠。
看着董莞爾被擡出去的屍體,我突然想起那日她同我一起窩在我的被窩裏,支着腦袋對我說道:
「若我們不是生在這被家族支配命運的時代裏,定然也能像外面的男兒一般,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來。」
「可我們既然生在這樣的局勢裏,就要順勢而生,爲自己搏出另一番天地來。」
「雲兒,不要看輕自己,我們要做紫荊城裏最高貴的女人。」
她說那些話的樣子和神態還歷歷在目,可如今人卻成爲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我分不清是心痛還是傷口痛,竟就暈了過去。
-7-
李陞回府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他難得的在處理好了所有事情以後,也來了我的院中。
從他冰冷的臉上我看到了些許殺意,但我假裝什麼都沒有看見。
只捂着被胸口的刀傷虛弱地從牀上爬起來行禮。
刀口不深,卻在被扯開以後也疼得厲害。
他不叫起,我也只能忍痛一直跪着。
「起來吧!」他終於開口了,只是冷得讓人心涼。
「是你逼死了莞爾?」他問的擲地有聲。
我抬起頭來滿臉難以置信地盯着他,很難相信這樣荒唐話出自他的口一般。
李焺統共來我院中兩次,每一次都是帶着對我的滿心的恨意。
第一次,恨我逼迫了他心愛的人,被迫將我納入了府裏。
第二次,恨我逼死了他另一個心愛的人,讓他喫痛不已。
我看着這個所謂的我的夫君,陌生的不得了。
心寒到底我沒有辯解,慘淡地說道:
「殿下若是這般想能讓自己好受些,我便都認下了。」
他果真太自負了,不願意承認他看走了眼。
也不願相信懂側妃在情感上的欺騙。
寧願讓我背上逼死董莞爾的罪名,成爲太子府裏的一縷冤魂,也不願意承認她從始至終不曾付出過真心。
他與我沉默對立良久,才憤然離去。
順便帶走了屋檐下那隻監視我的鸚鵡。
我知道我又暫且保住了我的小命,只是心中最後的一絲暖意,也被無情地抽走了,我越發不像個活人。
我不曾想過取董莞爾的性命,只是她沒想讓我活而已。
我早已不是良善之人,可也不至於動不動便要取人性命。
謝家是對董莞爾從來沒有消除過敵意,也確實暗使我向她投毒,致使她有生之年都不能懷孕。
可在我還未想好如何動手之前,便發現了那盆百吉草。
在打探之下才知是太后之意,便也不再多做什麼,只作壁上觀盡享其成便好。
可我到底在與她朝夕相處時,生出了不忍和幾分真心來。
所以纔將浸了解毒藥水的牡丹手帕贈予了她。
我賭她對我的友善是否出自真心,若我贏了,也可全了我的一番心血。
可我輸了。
她在盛寵之下遲遲未孕,我心下也漸漸明瞭。
在太后旨意傳來時,便差人去太師府求了救。
我知道她不會放過這大好的機會,但也絕對沒想到她要做的如此決絕。
好在太子府安然無恙,謝雲止也有驚無險,保住了腹中胎兒。
謝雲止看我的目光多了些玩味,她定然以爲董莞爾是遭了我的設計,但我除了通知謝府,當真什麼都沒對她做過。
宮中的皇上終究沒有挺過來,在不久後便撒手而去。
太子李陞順理成章繼了位,謝雲止也無可厚非地成了中宮皇后。
而我,無所出又是皇后母家出來的,自然不可能封妃,給了個貴人的位份倒也正好。
謝雲止一路順風順水本可高枕無憂了,可二胎懷有雙生子的她,也在生產時遭了她母親和我母親一樣的難。
不僅遲遲生不下來,還大盆大盆地往外倒血水。
眼見凶多吉少了。
皇上急地在門外來回踱步,幾次都想不顧阻攔衝進去。
太醫們跪成一片,也想不出萬全之策。
我與衆妃嬪們靜坐在院中,將懵懂無知的李承澤緊緊抱在一起懷裏,輕輕撫着他的後背,安慰着他:「莫怕,有我在。」
他雖年幼,卻極其懂事,重重點了點頭,就鑽在我的懷裏不作聲了。
謝雲止終是九死一生生下了一雙龍鳳胎,被皇上視爲大吉之兆,普天同慶的時候,謝家和謝後再次被推到了空前的高度。
我功成身退般地躲在了自己的宮殿裏,鮮少出現在人前。
漸漸衆人都快忘了謝家還有個也在宮中的庶女。
謝雲止也像刻意忘記了我一般,再也不曾提起我。
只有年幼的李承澤,會因爲想念我哭鬧着不喫不喝,才被嬤嬤抱到我宮裏小住兩日。
謝雲止如今有三個孩兒傍身,兩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已經讓她十分喫力,後宮諸事更是繁瑣纏人。
對李承澤,她自然有所忽略。
不過還好有我,我已經盡力在學着如何做好一個稱職的母親了。
新帝登基的第四年,謝家出了一件大事。
謝翀因一異域女子,與他人當街大打出手,只將那人打得渾身是血躺在地上動彈不得了,才肯罷手。
而那被打之人不是別人,正是董莞爾董側妃的親弟弟。
消息傳來之時謝翀已經入了獄,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刑部並未因着他是國舅而網開一面。
謝雲止收到消息時失手打碎了一隻茶杯,還被滾燙的熱茶燙傷了白嫩的手。
皇上看在眼裏,疼在心上。
可他除了寬慰兩句,不見有任何實質性的動作。
董家雖敗落了,可宮中的太皇太后在的一天,便能確保董家上下無性命之憂。
皇上念着太皇太后當年大義滅親的恩情,保留着董家的富貴和榮華。
如今董謝兩家紛爭被抬上了明面上,太皇太后與皇后都不敢輕易出聲了。
誰都知道聖上正在左右爲難之際,也都知道誰率先開口便會被另外一人記恨上。
她們選擇了按兵不動的互相僵持對立着。
我知道我又有了些許價值,在謝雲止頗有深意的眼神中,我便明白了我的使命。
不等她開口命令我,我便主動挺身而出了。
我以念着謝翀的那一箭之恩,頂着衆人的非議長跪在皇上養心殿前,求他念着我自府邸跟上來的微薄情意,念着謝翀救過全府的性命,給我弟弟開個恩,寬恕他這一回。
我這種無關痛癢又不識大體的小人物,做出不顧禮節長跪養心殿外的荒唐事,實在無傷大雅。
若讓我身爲皇后的姐姐來做這等子事,哪怕謝翀並無過錯,也會被天下人戳斷脊樑骨。
而太皇太后最爲疼愛謝雲止,也不想因此傷了她二人之間的情分,所以誰也沒有先開口。
我與誰都沒有交情,只是爲着自家弟弟求個情而已。
誰都知道我是謝家的棄子了,並不受謝家待見。
要怨要恨,多少刀劍,也只有朝我身上來罷了。
聖上第一次毫不留情的當着衆人的面狠狠斥責了我一番,痛斥我不知禮數有失體統,罵我是非不分只顧偏幫偏信。
說我與皇后同出一門,卻如此雲泥之差,簡直有辱謝家家風。
我俯跪在地上一動未動,將那些挖心之言一字一句聽在耳裏。
直到他罵累了,帶着內侍走了好久以後,我身後的丫鬟纔敢將我扶起。
我拖着跪的痠麻的腿和凍僵了的身子,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時,灰濛濛的天空竟然適時的灑起了雪花。
一片片落在臉上,尤其冰涼。
皇上到底顧念着謝家和謝雲止,藉着我的請求,輕饒了謝翀,只斥責了一番便尋着由頭將他放了回去。
事情過去後不久,陛下便尋了個機會抬了我的位份,如今我也是寧嬪了。
我很清楚這位份是如何得來的,但我自覺我受得起。
只是在宮中愈發形單影隻的日子裏,我越來越頻繁地想起莞爾來。
-8-
自皇帝登基以後,與謝雲止再無往日裏如膠似漆的甜蜜了。
各種各樣的女子像獻花一般被捧到了皇上跟前,那些往日裏的情意綿綿,早被這突然間的新鮮感擠到了最角落裏,不見聲響。
謝雲止做着她最爲端莊得體的皇后,不僅不能對皇帝的喜新厭舊表現出絲毫的不滿,還要將那些被他寵幸過的女子一一安置好。
天下人皆稱讚謝後賢良淑德,是天下女子的典範。
謝雲止看似滿面春風,心裏的苦澀恐怕只有她自己知曉。
自謝翀事件以後,謝雲止似乎又覺得我也並非一無是處,時不時便會將我叫到景陽宮裏親自教導。
我也因此才得見這位端莊仁厚的娘娘的真實手段。
這些年,宮裏湧入的鶯鶯燕燕不在少數,但大都如流星般轉眼便靜悄悄地暗淡了去。
也時不時會有承寵的女子報出喜訊,可都在謝雲止睜隻眼閉隻眼的默許宮鬥下,接連落去。
甚至面對李焺略帶責備的發問,她也能回答的從善如流,將並不無辜的自己摘得一乾二淨。
李焺一氣之下接連好幾個月都未再踏足謝雲止的宮中,惹得前朝後宮諸多猜測。
已經六歲的李承澤在風言風語中感到了些許不安,跑到我跟前向我打問。
都說外甥像孃舅,李承澤當真像極了謝翀,也像極了我。
倒真像是我生出來的一般。
我望着那雙小鹿一般Ṱū́₋驚慌的眼睛,輕柔地將新制的香囊系在他瘦弱的腰間,一邊整理着他起了褶子的衣角,一邊柔聲交代道:
「你父皇近日裏與你母后生了些嫌隙,但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母后定然能處理得極好,你無須爲大人的事情過多憂慮。」
「如今你學的許多功課十分精深,我讀書不多,也不甚理解。若再有像從前那般不明白的地方,多去請教你父皇。」
「你父皇若見你課業做得這般好,也會念起你母后的好的。」
李承澤少年早慧,將我的話完完全全聽了進去,並當即踐行開來。
李焺終於見識到了李承澤的聰慧與勤奮,也忍不住誇其天資卓越,非常人能比。
更不顧政務繁忙,將其帶在身邊親自教導。
因爲李承澤的緣故,謝雲止與李焺的關係緩和了許多。
在李焺父子低頭湊在一處博古論今爭得面紅耳赤時,謝雲止只含笑着將親手熬製的湯羹盛送到跟前。
李焺連日來漸漸暖起來的雙眸,在看到謝雲止溫柔小意一副尋常人家賢妻良母的樣子時,再次泛起了些光亮。
謝雲止故作視而不見,柔聲說道:
「聽聞淑妃宮裏的安常在也有了身子。」
「我身爲中宮之主,照顧好她的身子責無旁貸。只是如今齊兒與安樂已經讓我手忙腳亂自顧不暇。唯恐照顧不周有所疏忽,再讓皇嗣受損。」
「所以我斗膽建議,讓淑妃妹妹受些累,幫我分擔一二。」
「淑妃與安常在畢竟住在一處,朝夕相處間,對彼此的生活習性更爲熟悉。由她照顧安常在和安常在肚裏的孩兒,我甚放心。」
「淑妃也是府裏出來的老人了,時至今日還未孕育過皇嗣。不如就將安常在與安常在肚裏的孩兒,一併交到她手裏,也可全了她做母親的願望。」
李焺一怔,他甚至懷疑先前對謝雲止的懷疑和指責都是出於他的多疑,謝後還如他初識時那般冰清玉潔賢良淑德。
他拉過謝後的手,讓其坐在身側,眼中既有愧疚,也有欣慰。
「難爲你考慮得如此周全,倒是朕先前誤會你了。」
謝雲止笑得溫柔端莊,嘴裏卻說道:
「你我夫妻之間本該榮辱一體,哪裏需要說這般生分的話。」
同時伸手將湯碗捧在手上,輕輕吹涼後,一口口喂進李焺嘴中。
李焺喝着謝雲止喂來的溫熱的蔘湯,整個人從頭暖到了腳。
那顆如鐵石般僵硬冰涼的心腸,也柔軟了七分。
李承澤將這些學給我聽的時候,我正倚窗看雪。
白歘歘的大雪讓天地都變得模糊了,辨不出原來的真實模樣。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呢,都說瑞雪兆豐年,來年定是個極好的豐收年。」
李承澤也順着我的話看向窗外,卻嘆息道:
「南邊遞上來的摺子說好多處地方遭了雪災,餓死凍死的人不知道多少。」
我看他小小年紀,已經不再滿足於書本上的見識,談起民間疾苦時也眉頭深鎖,好像也能嚐到其中苦楚滋味般。
我想,若是他將來Ţũ̂ₕ做了皇帝,也不會比李焺差多少吧。
隨着李焺與謝雲止的關係緩和,景陽宮又重新熱鬧了起來,連灑掃的奴才臉上都是帶着笑意的。
可被叫在門外恭候着的我,心卻在發緊。
陰沉沉的天,悽悽然的我。
我知道謝雲止是不會輕易讓旁人的肚子生出能與她子女爭寵的皇嗣的。
果然,她將一包不知是何處得來的藥粉遞給了我,讓我藉着與李淑妃的關係,將安常在肚子裏的冤孽無聲地解決了。
我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她桌上空了的藥碗,低眉順耳地將藥粉接了過來。
望着手中包裹嚴實的藥包,頓感它似有千斤重,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包奪命的墮胎藥,也會是我的催命符。
她知道,我明瞭。
先前許多次的宮鬥落胎之事,沒有一樁是被輕易揭過去了的。
總要尋着源頭見了血,纔算真正地瞭解了。
謝雲止這是讓我去當炮灰,送我去死。
可身爲謝家棋子和謝雲止提線木偶的我,並沒有說不的權利。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我望着冬日裏禿然一片的花園,心中一片悽然--我的好日子又要到頭了。
可螻蟻尚且要偷生,我活生生一個人怎會甘心去送死!
-9-
本要回宮的我,只安排侍女去將小廚房裏燉的上好雪燕帶來,我要去李淑妃宮裏走一趟。
李淑妃見我很是稀罕,拉着我進屋一頓盤問,好像我突然而至是帶着多麼見不得人的目的似的。
自府裏挪到宮裏後,我們這些老人尚且安然地也沒有幾個了。
見慣了宮裏你爭我搶血流不止的爭寵後,李淑妃將她驕蠻的性子收斂了許多。
只是見到我時總免不了討些頭口上的便宜。
我恭喜完她即將免費升級爲人母后,侍女便帶着燉好的燕窩來了。
「喲,寧嬪竟也有這麼上好的東西,還捨得帶來給我分一杯羹,可真是稀奇了。」
我已經習慣了她話裏的夾棍帶棒,並不計較,只笑着反駁道:
「姐姐錯了,你我都沒有那個口福。這是專爲安常在燉的,我全宮上下也只有這一碗而已。」
她揶揄了我幾句,便懶懶的帶着我去了安常在的偏殿。
我不曾注意過安常在這號人物,今日一見也不過爾爾。
貌不出衆,勝在年輕而已。
如今更是仗着自己有孕在身刻意拿喬作勢,見我們進來了也未曾起身,只假模假樣地動了動肩膀,便被身邊的嬤嬤大叫着按了回去:
「小主莫要亂動!太醫吩咐過,頭三個月最爲關鍵,不能有絲毫馬虎。快快躺回去。兩位娘娘都是知書達理的,定然能體諒小主懷着身子的不便。」
嬤嬤雖是含笑說道,但滴溜溜轉的眼珠還是出賣了她的精明和市儈。
這種不知禮數不懂規矩的奴才,拖出去杖殺了也不爲過。
可打狗還需看主人,這安常在如今正是被捧在手心裏嬌貴着的時候,何必去招惹她。
我惦記着後面的大事,也不想多生事端,便也隨了她。
甚至對被激的有幾分怒色的李淑妃也使了使眼色,暗示她莫要衝動,忍一時風平浪靜。
李淑妃不滿地瞥了我一眼,便自顧自找了位置坐了下來。
我道明來意後,和我一樣沒什麼見識的安常在,便兩眼放光地盯着我那盅上好的血燕。
見丫鬟不爲所動,她便怒不可遏地破口大罵,還順手將旁邊的一碗熱茶扔在了侍女的身上。
侍女被燙的跳腳卻也不敢造次,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告饒。
安常在見有外人在場,到底收斂了幾分,沒敢大鬧。
只惡狠狠地吩咐着丫鬟趕緊將熱燕窩盛給她,若是涼了喫對肚裏的皇嗣有個好歹,定要了一屋子賤人的狗命。
我學着李淑妃的樣子,只低頭撥着碗裏的粗茶,不入口也不抬頭。
坐了片刻,她將一盅血燕喝了個乾淨後,我便起身告辭了。
在與李淑妃分開時,她卻突然叫住了我,滿肚子的話最後只道了一句「多保重!」
皇宮真是喫人的地方,連李淑妃那般鮮活的人兒,也穩重的老氣橫秋。
我含笑點頭,領受了她的好意,然後轉身而去。
也說不清此時此刻的心情,是輕鬆還是沉重,亦或者二者兼備。
傍晚時分便傳出了安常在動了胎氣的消息,李焺親自帶着太醫前去看顧。
我撥了撥油燈,緊了緊披風,臨門而望,等着傳召。
在等待的時間裏,我想了很多,從出生到如今。
可又像什麼都沒想明白,不懂爲何總被旁人拖着往前走,每一步都不由自己。
可我又安慰自己,熬過去就好了,畢竟我也不算輸。
果然,不足半隻香的功夫,李焺的貼身內侍帶着一大幫子人將我堵在了屋裏,到底顧忌着我妃嬪的身份,只將我請到了皇上跟前。
我跪在他面前渺小如螻蟻,他目光冰寒恨不能將我千刀萬剮。
端坐在一旁的淑妃爲我求了情:
「事情還未查清楚,陛下萬萬不能冤枉了寧嬪。且看太醫作何結論。」
安常在的哀嚎聲不絕於耳,但好在太醫很快便傳出了好消息:
「雖動了胎氣,但並無大礙,好生調養可保無虞。」
李焺不置可否,眸子裏光亮晦暗不明。
沉思良久,久到我都將初次見他到如何走到當下,都一一回顧一遍後,他才沉聲道:
「安常在身邊所有的奴才有一個算一個,皆送入慎刑司嚴刑拷打,看看還有多少人懷有不軌之心。」
「寧嬪身邊一衆內侍一併送入慎刑司,勢必問出個一二來。」
「至於寧嬪,禁足儲秀宮,交給皇后處理。」
我沒有喊冤,也沒有求饒,只對着李焺重重磕一個頭,然後頭也不回地回了儲秀宮。
我突然想起落水的那天,李焺像從天而降般墜落在我眼前,對沉入水底的我伸出手時,那雙眼睛又大又亮,像春日裏的暖陽般,讓我整個人由內而外地感到了熱烈和暖意。
那是他帶給我的唯一的亮光。
冬季的晚風尤其鋒利,削得我面頰生疼,颳得我睜不開眼,豆大的淚珠冰涼又倔強,砸了一路。
謝雲止來到我宮裏的時候我已經褪去珠翠,只着素衣,等着迎接她的雷霆之怒。
果然,她一進門便不分青紅皁白對我破口大罵:
「蠢貨!」
「剛從我宮裏走出去就直接去對安常在下手,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是誰指派的你嗎?」
「還是你故意爲之,就是要拉我給你陪葬。」
「你如此大膽行事,也不擔心還在謝家院子裏的你那個奴僕娘有什麼下場嗎?」
我只端坐在桌邊,不發一言,只在她提起我娘時,我緊握的指甲刺穿了皮肉。
Ťŭ⁽「姐姐何必動怒,饒是有斷頭之災,我一力承擔即可,定不會牽扯上姐姐半分。」
謝雲止冷哼一聲,美目冰冷:
「一力承擔?你承擔的了嗎?」
「莫不是忘了你頭上頂着個謝字。你死不足惜,可謝家呢?謝家卻因爲你的愚蠢被沾上污點。」
「這些年我睜隻眼閉隻眼容你在宮中存在至今,也當全了同出謝家的情分。往後有個萬一,莫忘了今日所言,也別忘了謝家還有個半老奴僕指着你安享晚年。」
說完她便大手一揮轉身要走。
「姐姐且慢!」
「儲秀宮我是無緣出去了,只求姐姐能念着往日情分,將這幾個隨身香囊帶給大皇子。還有這尊玉菩薩,是我費了些心血才找來的,捎給我姨娘,讓她晚年有個寄託。」
我抱着一盒子早就收拾好了的東西,殷切地跪求着謝雲止。
她到底不想將路走絕了,垂眼掃視了一眼,便示意內侍接了過去。
我心滿意足地對她磕頭謝恩:
「如此姐姐便可徹底高枕無憂了。」
從前儲秀宮就不熱鬧,如今被大換血後更是冷清得厲害。
那些不知是被誰派過來的內侍丫鬟們,只低頭幹着自己手裏的活兒,徹底無視了我這個大活人。
慎刑司的動作很麻利,不過是一天兩夜,便將所有真相查了個水落石出。
安常在的見紅和我那碗沒有加藥的雪燕並無關係,是她待下人太過苛刻惹得衆怒不止,才被悄悄在湯里加了紅花。
奴才並無人指使,只是在非打即罵,甚至動輒喊打喊殺中見不到活路,才鋌而走險選擇了一條共赴黃泉的絕路。
我儲秀宮的丫鬟內侍更是一無所知,被打的不成人樣也倒不出一句我的不是。
實在被折磨得不行了,他們便求着行刑的人:
「您想讓我如何編排寧嬪我照做就是了,求您行行好,給我個痛快吧。」
這一切都逃不過李焺和謝雲止的眼。
但是他們在斥責了安常在後,仍然處決了她身邊的那些丫鬟內侍。
而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我,很可能成爲謝家的污點,也順帶被謝雲止拋棄了。
於他們這種高高在上的人而言,丫鬟奴僕的賤命如草芥,根本不值一提。
這樣看來,他們纔是真正的絕配,骨子裏的高人一等和不可一世藏都藏不住了。
我雖被洗刷了冤屈,卻因爲無人爲我申訴,便被無止盡地關在了儲秀宮中,煎熬着我的大好歲月。
我望着即將過去的冬天,心裏卻沒有生出一絲暖意。
-10-
在我被囚禁在儲秀宮裏四個月以後,安常在還是在不顧勸阻地去御花園觀賞皇后剛蒐羅來的蝴蝶蘭時,在她必經之路上失足滑入湖中,最終落得個一屍兩命的下場。
我並不意外。
沒有我,還有千千萬萬個像我一個的趙清雲王清雲,會爲謝雲止效犬馬之勞,做她手上最利索的劊子手。
只是令我沒想到的是,安常在落水後不久,李淑妃也傳出了喜訊,並且已經懷孕三月有餘,胎相極穩。
但轉念一想,安常在動了胎氣以後,李焺少不得隔三岔五往過跑,可有了身子的人如何能伺候他,也只有李淑妃可以代勞。
我爲她感到高興的同時,也暗暗爲她捏了一把汗。
生怕她肚裏的孩子像前面那麼多的孩子一樣,還沒見到自己的孃親便迴歸遠處了。
可李淑妃畢竟是宮裏的老人了,風風雨雨也見過不少。
其中兇險她比誰都清楚。
所以她在剛確診有孕不久,便自己服用了小劑量的滑胎藥。
那包滑胎藥便是謝雲止給我,讓我解決安常在肚裏孩子的那包。
只不過我轉手便送給了李淑妃。
李焺細查之下,竟將所有證據都指向了中宮。
畢竟那樣的藥,不是人人都有。
而此時的我,已被關在冷宮一般的儲秀宮裏好幾個月了。
謝雲止想讓我當那替罪羔羊,我也是愛莫能助了。
可李淑妃到底低估了李焺對謝雲止的愛,他選擇了無聲地將此事揭了過去。
給了李淑妃貴妃的位份以作補償。
目的達到又得了好處的李貴妃,也便不再死揪着不放,只求着李焺加強了防範,盡力護住她腹中的胎兒。
謝雲止如果是這麼容易便被打倒的,她便不會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果然,李淑妃懷孕不久,謝雲止便親自挑了位她孃親母家的嫡女送到了李焺跟前。
據說那位祺嬪生的柔弱無骨嬌媚十足,在李焺面前更是十分放肆大膽,赤裸裸地勾引不說,還明目張膽地從李淑妃宮裏搶人過去。
祺嬪的霸道和張揚讓李焺十分受用,他享受着被其他大家閨秀出身的妃嬪們敬重和仰望的同時。
也渴望着像祺嬪這般熱烈的女子對其霸道的佔有,和赤裸裸的愛。
李貴妃在祺嬪手裏喫了幾次虧以後,便學乖了。
主動避其鋒芒,以感染疾病爲由,將啓祥宮的大門徹底關了起來,躲在宮裏安安生生地養着胎。
沒有了對手的祺嬪一時間寵冠六宮,不過入宮兩個月,便破格被提到了妃位,被封爲了麗妃,取自佳麗之意。
備受恩寵的麗妃漸漸便不受謝雲止的控制了,儘管謝雲止不止一次遞消息給她舅家,皆如石沉大海般沒了音訊。
我笑她活該,笑她「折了夫人又配兵」的同時,也靜坐一旁等着上場的好戲。
麗妃與皇后的針鋒相對已經被擺在了明面上了,後宮前朝議論不止的同時,也在紛紛站隊。
謝太師與趙將軍變得勢同水火,互不相容。
可這一切都和我沒有關係,我日日坐在廊下一針針爲李承澤縫製着從頭到腳的衣物。
我知道隨着他日漸長大,這些東西便再也沒有了用武之地。
可我沒有歇下來,將我對他的疼愛和想念都一針一線地傾訴在衣物上,
轉眼兩年過去了,李貴妃所生的昌平公主也一週多了。
宮裏選過一次秀,新添了許多面孔,但最受寵的還屬長春宮裏的麗妃。
可惜她承寵兩年,也並沒傳出一丁點兒好消息。
想必在入宮不久便被謝雲止賞了湯藥。
李焺與謝雲止的關係已經很緊張了,據說除了每月避無可避的初一十五,陛下鮮少再去翊坤宮。
端莊貌美,曾被譽爲「京中第一美」的謝雲止,也肉眼可見地憔悴了下去,甚至二十有四的她,竟生出了幾分滄桑之態。
我知道鬥了這麼些年的她,不會就此打住的。
哪怕安生地守着她握在手中的後位,好好地將未來儲君培養好,幾十年後,她依然是這紫禁城裏萬人之上最尊貴的女人。
可她骨子的高傲不允許她低頭,不允許任何人越過她去,她要繼續鬥下去。
李貴妃自生了昌平公主以後,徹底退出了鬥爭的陣營,打算就守着自己的女兒安頓餘生。
皇宮果然是喫人的地方,鮮活明媚甚至帶着些傲嬌的李側妃,也變成了如今會躲避鬥爭,審時度勢的李貴妃。
被關在儲秀宮裏我,鮮少有人想起。
唯有李貴妃,念着當初的情意,月月送衣物用品過來,偶爾還紆尊降貴親自過來坐坐。
順便將我給李承澤的一應物品帶了出去。
李承澤生長得極好,被李焺當作儲君在培養。我心甚慰。
謝雲止一心與麗妃鬥個高低,對自己的兒女倒是陪伴的並不多。
李承澤是個溫暖念舊的,每年我的生辰他都會託貴妃將禮物捎進來,並轉告我要忍耐,要保重身體,他會放我出去的,讓我等着。
每每這個時候,我快要死了的身心,纔在這些陽光一樣的溫暖中慢慢緩過神來。
-11-
終於在我被關的第六年,謝雲止奇蹟般的再次懷了孕。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欣喜不已,因爲我知道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謝雲止調理身子多年,便是要在這個時候扳回一局,贏過麗妃去。
可只有我知道,她贏的這一局是要拿餘生所有的歲月做代價的。
謝雲止這胎懷得極其辛苦,身子差的已經無力掌管後宮。
得了執掌後宮之權的貴妃,不僅要擔負起照顧一應皇子公主的重擔,還要時時提防着麗妃與皇后的鬥爭會波及到了皇后腹中胎兒。
所以在心力交瘁之下,她也病倒了。
這時候,被我捧在手心裏長大的李承澤,在他父王面前提起了已經被人遺忘了的我。
相比於其他人,我這個李承澤的親姨母,貼身照顧謝雲止和謝雲止的孩兒,比任何人都更合適。
李焺好像在李承澤的提議下,才漸漸想起了我這個人,想起來我被冤在儲秀宮裏蹉跎了這麼多年。
但他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的,居上者什麼都不會錯,錯的是我的微不足道的低賤。
在貴妃的附和下,我順理成章地被放了出來,被安置在了謝雲止身邊貼身伺候。
她再見我時無悲無喜,理所當然的好像本該如此。
我將過往種種放在一邊,一心一意伺候着憔悴到美貌盡失的她。
哪怕她含辛茹苦地爲李焺孕育着皇嗣,李焺也不過是多了些流水般的賞賜,偶爾開恩般地陪她用頓飯,都是急急忙忙的滿是心不在意。
色衰而愛馳。
她比我更清楚。
所以她越發的憔悴和瘦弱下去了。
我想她是心中最不該有的信念和盼頭死了的緣故。
我想同情她的。
可當我跪求她,要將那其交到我在意的人手裏的那個盒子,安安穩穩地扔在庫房的櫃子裏時,我便連最基本的同情也沒有了。
謝雲止懷孕不久,便傳來了謝夫人病倒的消息。
只是顧忌着謝雲止的身子,我們將此消息捂得死死的。
可人多口雜,總有別有用心的人會使盡千方百計將這樣的消息傳到她耳裏。
果然,在她懷胎不足六月時,從灑掃宮人嘴裏聽到了消息。
我雖第一時間將那多嘴多舌的丫頭打了板子扔了出去,可也改變不了謝雲止因此動了大動胎氣得只能臥牀靜養的局面。
爲讓她安心,我求着李焺允許身子稍好的謝夫人進宮看看皇后娘娘,以求皇后安心,順利生產。
李焺允了。
不久後,謝夫人入了宮。
謝夫人依舊穿戴華麗,只是蒼老羸弱之態厚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了。
夫家與孃家的勢同水火,外甥女與親生女的明爭暗鬥,讓夾在其中左右爲難的謝夫人兩頭失心。
不堪孃家與夫家的雙向冷落與責備,這位總求體面的將軍女、太師夫人顏面盡失時,急火攻心,突然大病不起。
饒是今日裝扮體面的入宮見女兒,也是提前喫了參丹強吊着精神的。
謝夫人識大體,字字句句都是對謝雲止的寬慰,絲毫不顯露自己的委屈和病態。
可越是如此,謝雲止愈發心如刀絞。
謝夫人前腳出宮,謝雲止後腳便暈死了過去。
終於,又是一個大雪紛飛天,才懷胎七月的她,竟見了紅。
太醫提着醫盒趕到時,她下身已經一片血紅,氣若游絲的她還不甘心地念着那個人:
「陛下呢?」
我忙差人去叫沉迷在麗妃處的李焺。
可李焺還沒來,謝雲止卻血崩了。
只是這才她再也沒能僥倖。
不僅成型的男胎胎死腹中,她也在血流不止之下意識不清。
太醫一頭汗水,施了針後便吩咐我儘量與謝後多說話,莫讓她昏睡過去,以求得見皇上最後一面。
待衆人退出房門時,我拿了一牀嶄新的棉被,將她血流不止的下身蓋了去。
然後跪坐在她身側,貼着她的耳朵問道:
「姐姐莫要貪睡,皇上很快就來了。」
謝雲止聽到皇上二字時,動了動嘴脣,想說什麼,卻已開不了口。
我幫她輕拭着額頭的汗珠,漫不經心地隨口說道:
「姐姐可曾記得我送李承澤的那隻虎頭墜?」
「那時候我針線做的極差,但還是耐着性子親自上的手。」
想起那隻彆扭的虎頭墜,我不由得也笑出了聲。
那時的剛開始做針線,卻是很蹩腳,若放在如今來看,當真是極醜極醜的。
「我知道你最是看不上那些醜陋的東西,也知道你自閨中便會將剛丟棄的物件扔在牀頭的梨花木箱子裏。」
「所以那虎頭錐子裏,我加了些活血的藥。」
我垂眼見她極力想睜開眼,但已經力竭,無力抬起厚重的眼皮,便接着喃喃說道:
「但你很幸運呢,還是順利產下了雙生子。可到底還是傷了身子,也算遭了些報應。」
「你說你已經什麼都有了,爲何還要去爭去搏命生子?握着手裏的榮華富貴不好嗎?」
「你又爲何始終放心不下我,一而再地想推我去死。難道我這些年的鞍前馬後和聽話順從,換不來一個安穩的餘生嗎?」
我緊了緊手中的帕子,紅着眼眶垂首追問着。
見謝雲止睫毛微顫,便知她能聽到的,便又接着問道:
「你肯定以爲我看不穿你的僞善吧。在謝家時你默許的那些下人欺辱我的行爲,我又如何不知?」
「你求着你孃親讓我在你跟前做大丫鬟,時時被你踐踏尊嚴,日日被你消磨意志,讓我徹頭徹尾地甘心被你使喚。我都知道。」
「我還知道你以此爲榮,以此爲樂。連謝翀都是被你挑唆的故意處處找我麻煩,處處想讓我身敗名裂,我都知道。」
「旁人只看到你才貌雙全,端淑賢良。只有我知道你的僞善和道貌岸然。」
「你這副好皮囊下盡是骯髒和醜陋。你甚至壞到連自己最愛的男人都下絕子藥。」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是活該。如今的你也是活該。」
我聽到了院中匆忙的腳步聲,也知道李焺到了。
收了滿面冷意,瞬間淚流滿意哽咽着聲音哭喊道:
「你放心,我會拿我的全部心思待李承澤好的。」
「定然不會負你所託。」
李焺帶着一身冰涼俯在牀邊,厚重的衣裙落在了我的裙襬之上。
他緊握着謝雲止的手,雙脣顫抖的一句話也睡不出。眼眶通紅,佈滿驚恐。
「你……你不是要與我攜手白頭的嗎?」
「怎的,怎的說話不算數?」
我看着他的悲切和恐慌,聽着他十分可笑的發問,心下一片嗤笑。
「朕命令你不許睡過去,趕緊醒過來!」
李焺本想端着他九五之尊的ṭŭ₃架子,朝謝雲止發出最後的命令,可在面對謝雲止如死灰般的樣子時,便也只說着說着便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嘩啦啦的淚水滴滿謝雲止的手背。
謝雲止似乎有所感應,極盡全身之力睜開了疲憊的雙眼,可也只是微微睜開眼,連眼中的神色都難以分辨。
可她還是微微伸出一指指向我,嘴脣顫了顫,卻發不出一字之音。
我忙湊上去,將她枯黃的手死死捏在手裏,言辭切切淚垂滿面道:
「你放心地把李承澤交給我吧,我不會辜負你所託的,定然將他好好培養出來,做大越最好的王。」
我話音剛落,她便適時地絕了氣息。
大越最尊貴和賢德的皇后,薨了,享年不過二十又七。
謝雲止死後,李焺倒想起了謝雲止的千般好來,將我整理出的謝雲止的物品擺放在一起,日日又抱又看,以寄相思。
這時候,不識相的麗妃還湊了上去,擅自將謝雲止的物品挪了位置。
惹得李焺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將動手挪動物品的奴才都砍去手指扔出了宮外,麗妃也因對已故皇后的不尊,被貶成了貴人。
一時間整個皇宮人人自危,噤若寒蟬。
皆不敢在皇帝面前發聲,唯恐犯了聖上的忌諱。
我與貴妃攜手料理着宮中的一切,全權負責起了幾個皇子公主的飲食起居。
待李焺漸漸恢復清明時,又記起了皇后的臨終所託,不顧朝中大臣以「謝氏乃庶出之身」的阻攔,執意要將我封爲皇貴妃。
我父親謝太師,已失一名愛女,再不能大權旁落。
在謝夫人屍骨未寒之際,便將我母親抬爲了平妻,給了我嫡出的身份。
曾經被人人踐踏,被世人看不起的庶出之女,如今也一步登天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貴妃。
但這並不是我的目的,我將謝雲止有意立李承澤爲太子的遺願告訴了李焺,李焺只經過了一夜思考,便將年僅十三歲的李承澤立爲了儲君。
-12-
謝雲止死後,李焺好像被抽去了魂魄一般,猶如行屍走肉。
如今所有的事都有了交代,更失去了活下去的指望,日漸委頓衰落。
不過兩年功夫,便大病不起,撒手而去。
他人生的最後兩年大都與我待在一起,日日聽我講述謝雲止子小到大的事蹟。
我皆撿着謝雲止高光時刻的事蹟講給他聽。
他聽得很是Ṭű̂₃高興,好像從我的嘴裏他又能配謝雲止成長一回。
只有一天,他意識模糊,在我與他喂藥之時,他突然用力地握着我的手,問我:
「雲止及笄那日,你落水前與謝翀起了爭執,你說
——太子殿下那般如天上明月般的人物,我連仰望的勇氣都沒有,更不敢肖想半分。
是真是假?
他問的突然,我恍惚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攪着碗裏的湯藥柔聲回道:
「太久遠了,記不清了。」
他暗淡的鬆開了手,乖乖的一口口吃盡了碗裏的湯藥。
李焺彌留之際,破格封我爲後。
這着實讓我有些喫驚,畢竟我自己爲自己準備的封后聖旨已經藏在養心殿裏。
可他當着衆人的面,言辭誠懇堅毅,容不得旁人置喙。
我心下有些動容,但我知道這是靠我熬出來的,並非他對我的情誼。
就又釋然了。
難以置信的太后,不顧前朝後宮的顧忌,大動干戈地對李焺的病理和湯藥進行了檢查。
她大概是不信,正值壯年的李焺怎會在突然之間病倒,以至於藥石無醫的地步。
而全宮上下獲利最大的便是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謝家女。
可惜的是一頓驚天動地的搜查以後,她並未有所收穫。
她哪裏能知道,謝雲止的絕子藥,配上李承澤的香囊,纔是他油盡燈枯的根源。
我枯坐儲秀宮,日夜不停縫製的每一針每一線,都是李焺的催命符。
李承澤繼位了,我成了紫禁城最尊貴的太后。
他對我極爲尊重和孝順,我真正的好日子纔剛剛開始。
【完】
文/調皮的豆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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