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京那日。
恰逢定北將軍娶妻。
陣仗頗大。
夫君摟着我避讓,說:
「定北將軍殺人如麻,不知能讓他低頭求娶的女子,會是什麼樣的?」
我沒有接話。
總歸不是我這樣的。
-1-
我寡居的第五年。
偶遇了裴覺明。
說是偶遇,其實是我不擇手段。
隔壁嬸子說,鎮上來了位貴人。
她說得天花亂墜,都快把人說成皇帝微服私訪了。
我聽過這名兒。
國公府家的嫡公子。
是位芝蘭玉樹、君子端方的人兒。
他曾在我淋雨之時,給過我一把傘。
我決定恩將仇報。
我找到一匪徒,花費重金,許諾將來事成,再奉上白銀。
就這般。
我把遭遇歹徒受傷昏迷的裴覺明,揹回了家。
我告訴自己,我也只是爲了活下去。
他納我爲妾,不喫虧。
我悉心照料了他整整三日。
三日後,他甦醒過來。
我聽到屋內動靜,匆匆畫了眉,抹了口脂。
又勒緊了腰帶,勾勒出未生產過那樣少女纖細的腰身。
我走進屋裏,對上了裴覺明的視線。
我裝作驚喜的模樣,道:「公子,你終於醒了!」
他盯着我,遲遲沒開口。
一雙狹長的鳳眼看得我脊背上沁出了汗。
我心中忐忑。
他該不會認出我了吧?
-2-
我和裴覺明只見過一次。
那一日。
因着那位貴女一時興起,我被要求在雨中跳舞。
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
砸得我眼睛也睜不開。
可我還是能看清那男人臉上平靜又冷漠的表情。
甚至,能聽到他對那貴女寵溺地說:「也就你鬼點子多。」
貴女吐了吐舌頭道:「怎麼,你不捨得?」
昨夜還與我纏綿的男人笑道:「有何捨不得,我更捨不得你同我置氣。」
我今早不知爲何吐得厲害。
我跳了半炷香。
無人喊停。
我體力不支,摔倒在地。
貴女氣道:「還沒讓你停下呢!」
她對那男人道:「這麼不聽話的奴才,你是怎麼教的?不如把她給我,我來好好教教她。」
男人回了句:「隨你。」
看好戲的貴人們陸陸續續散了去。
我在雨裏不知躺了多久。
雨點砸落在身上,像一根根針紮下來。
突然間,有人撐傘而來。
謫仙公子,滿眼憐憫。
正是裴覺明。
此刻。
在我以爲露餡之時,裴覺明終於開了口。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就是要這句!
我按捺住心裏的激動,端着藥碗上前,拿起勺子作勢要給他喂藥。
裴覺明有些羞赧,道:「姑娘,我可以自己來。」
我恍然大悟一般,漲紅了臉。
他不像我記憶中的那個男人,粗暴又霸道。
裴覺明很是斯文有禮。
也如我想象中那般心善。
「徐姑娘,我會向家中稟明,讓他們快些來接我。」
「至於謝禮,到時還請不要推辭。」
他也過於有禮了。
可我要的不是這個。
五年前,我初來此地。
小小一個鎮,廟小妖風大,哪哪都要使銀子。
前腳當了金銀首飾,後腳就被搶去了大半。
爲了安身立命,我又開了個餛飩鋪子。
我手上無力,幹不得重活,又請了個夥計。
結果夥計又捲走了值錢的物件。
一來二去,散盡家財。
三天兩頭還有地痞無賴來打秋風。
想到那些人不安分的手和猥瑣的眼神,我更加下定了決心。
我已經認命了。
這世道,我靠自己是活不下去的。
只是,裴覺明和我之前遇到的男子都不一樣。
我穿得單薄,他撇開了眼。
我故意親近,他退開半步。
真是一副清修的模樣,半點不爲所動。
眼看裴家來接他的日子越來越近。
我一咬牙,端着一壺酒,笑着推門而入。
「公子,這是我討來的補酒。」
裴覺明眼神落到我身上,格外幽深。
-3-
裴覺明端着一張仙子般的臉。
也不過是個凡人。
和那些男人一樣。
若說有什麼不一樣的。
就是緊要關頭還會安撫地吻我。
只是那眼神彷彿要把我一口吞下,讓我一時以爲他發現了什麼端倪,想要懲罰我一樣。
翌日。
裴覺明醒來時,我正在捂着臉哭。
我說辭都準備好了。
他只要開口道歉,我就說自己沒了清白,但不想連累他,不如一死了之,他定然不會放着我不管的。
可我等了一會兒,都沒等到他開口。
我從指縫裏偷偷看去——
他挑着眉看着我,脣邊有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我的哭聲一頓,心裏一緊。
還不等我反應過來,他開了口。
和我預想中一樣。
他要我和他一起回京,會給我名分。
我轉哭爲笑,依偎在他懷中,念着臺詞:「只要能同公子在一起,做妾我也是願意的。」
裴覺明沒有接話,只是將我摟得更緊了一點。
幾日後。
裴家車隊來了。
他叮囑裴家下人,道:「仔細點,別漏了夫人的東西。」
我微微一愣,轉瞬就清明瞭過來。
我這樣的身份,做良妾都難,怎麼可能做他的夫人?
裴覺明到底也是個男子,這樣虛無的甜言蜜語張口就來。
但我早就不會再當真了。
外頭正下着雨。
就像我離開京城時。
我一時恍惚。
雨點被隔絕在傘外,裴覺明撐着傘對我笑道:「夫人,可還有什麼忘了的?」
那一刻。
他的模樣和當年暴雨中的模樣重疊。
我突然有股衝動。
打亂了我原本的計劃。
我開口道:
「裴覺明,其實,我還有個——」
-4-
「妹妹。」
我嚥下到嘴邊的話,說:「夫君,我其實還有個妹妹。」
我心裏頭暗罵自己愚蠢。
裴覺明疑惑道:「那這幾日怎麼沒見她?」
「她自小體弱,被寄養在行醫的親戚家。」
我心裏頭沒底,想着該如何說下去。
不想。
無需我說,裴覺明就道:「你可是捨不得她?不如把她接上,同我們一道走吧。」
裴覺明等在醫館外。
我進去接念念。
念念沒想到我還會來找她,她以爲我已經不要她了。
原本,我就是這麼打算的。
開醫館的大夫是個好人,由他們撫養念念,我再每年寄銀子去。
念念緊緊抓着我的手,哭都不敢哭。
生怕她哭了,我又不要她了。
我卻掉下了眼淚。
若非走投無路,我怎捨得自己親生的女兒?
回京的路,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我們抵達京城那天,恰逢有人娶妻。
念念頭一次見這麼盛大的場景,一時有些興奮。
裴覺明笑了笑道:「定北將軍娶妻,不妨去湊個熱鬧。」
街上站滿了人。
我瞧見了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新郎官。
一襲紅衣,氣宇軒昂。
正是定北將軍,魏安北。
我正要抱起念念,卻被裴覺明接過。
「你手上似有舊傷,我來抱吧。」
他一手抱着念念,一手拉着我避讓,隨口說:
「定北將軍殺人如麻,不知能讓他低頭求娶的女子,會是什麼樣的?」
我沒有接話。
總歸不是我這樣的。
時隔五年再見故人,我心裏已無甚波瀾。
那記憶中的男人,早就與我無關。
裴覺明道:「聽說這些年,他一直在找一個人。」
「他每年都要主動請旨去各地巡視剿匪。」
我愣了愣,還不待我反應過來。
突然間。
魏安北的馬嘶鳴了一聲。
那馬曾十分歡喜我,許是嗅到了我的味道。
魏安北似有所感,突然朝我所在的方向看來。
也就在這時。
人羣起了騷亂。
裴覺明一把將我摟入懷中。
-5-
是夜。
我又夢到了當年。
我的孃親是被父親從花樓裏贖回來的。
但贖回來的銀子,其實是孃親自己攢下的。
父親不過一個窮秀才,但他那時還有幾分良心,沒有吞了孃親的銀子。
只是後來,許是早年喫避子藥壞了身子,孃親接連產下了三個死胎。
到了我,才活了下來,虛弱得像只貓兒,還是個女娃。
父親鬱郁不得志,染上了賭。
他逼孃親接客,孃親不從。
他便又將孃親賣了,賣去了人菜館子。
孃親被賣的時候,沒有罵他,也沒有求饒,只求他待我好些。
可轉頭,他就把我賣進了花樓。
十四歲那年,我被掛了牌。
但我命好,魏安北正與青梅貴女沈瑤瑤賭氣,便一擲千金將我買了下來。
我成了魏安北的外室。
我小心侍奉他,想盡辦法討他歡心。
爲了博得寵愛,我還將我的身世講給他聽。
彼時年方十八的公子,哪聽得了這個。
他幾乎日日都來尋我,情濃之時一遍一遍喚着我的名兒。
他帶我騎馬踏青,帶我遊園賞花,將我捧在心尖尖上。
他很少會拒絕我的要求,直到沈瑤瑤發現了我的存在。
嬌縱的千金小姐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他便後悔了,後悔將我養在身邊。
後來,他一次次爲了沈瑤瑤拋下我。
他原本要帶我去看廟會,只因沈瑤瑤的丫鬟說了句小姐喫不下晚飯,他就將我丟在了街上。
我知他那樣的貴公子不會只愛我一人。
但人總是會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奢望。
虛幻的夢境碎裂。
沈瑤瑤讓人砸斷了我的手指。
「彈兩首曲子,就想勾引安北,我便讓你再也彈不得!」
我疼得昏死過去時,魏安北姍姍來遲。
我聽到他斥責了兩句。
我想着他會爲我報仇,可卻聽他無奈地對那沈瑤瑤道:「現在可消氣了?」
「再不消氣,她也沒手指給你砸了,要是還不高興,你再砸了她的腳趾吧。」
我流下兩行淚。
原來我在他眼裏,不過是個玩物罷了。
玩物生下的會是什麼呢?
我不敢想。
所以,後來意識到懷孕後,我馬不停蹄連夜跑了。
我驚醒過來,抬頭便看到了裴覺明的下巴。
他撫了撫我的背道:「夫人,何不再睡會兒?」
裴覺明沒有將我帶回國公府,將我安置在了一戶別院裏。
這套路我再熟悉不過。
是要我做無名無分的外室。
我只當不知,不曾和他甩臉子。
我正準備再與他溫存,突然聽到外頭有人來報:
「公子,定北將軍府來了人。」
「說,昨日街上搗亂的歹人已經被捉到了。」
昨日,就在魏安北與我四目相對之時。
街上突然起了騷亂。
聽說,後來連婚都沒結成,婚期往後延了。
氣得沈瑤瑤當場砸了頭面。
但這些事情都和我們無關,定北將軍府的人過來作何?
下人繼續道:「魏將軍說昨日衝撞了公子,要來給公子賠罪。」
裴覺明疑惑道:「魏將軍何時變得這麼有禮了?」
下人道:「我們攔不住,魏將軍已經直接進來了。」
裴覺明一時無言。
有禮貌,但也不多。
-6-
魏安北人已經到了屋外。
我正在給裴覺明整理衣襟。
他讓我再多睡一會兒,可我做了一場噩夢,怎麼也睡不着了。
一門之隔。
我聽着下人對魏安北說,裴覺明與夫人正在裏頭。
「夫人?」
魏安北疑惑地念了聲。
那熟悉的嗓音令我一時失了神。
「夫人。」
裴覺明掐了一把我的腰肢,把我拉回神。
一向君子端方的裴覺明居然作弄起了人。
他高挺的鼻樑和挺翹的鼻尖在我臉上廝磨。
弄得我癢癢的。
我沒忍住低喚了一聲,捶了裴覺明一下。
屋子內外瞬間安靜。
過了片刻,我聽到屋外魏安北凜然的聲音。
似帶着怒意。
「裴公子與……愛妾,倒是恩愛。」
裴覺明慢條斯理地爲我梳髮,頭也不擡回了句:
「不是愛妾,是愛妻。」
魏安北不知是何時走的。
屋外沒了人影,只留下兩個敷衍的禮盒,裝着敷衍的賠禮。
裴覺明看都沒看一眼,賞給了下人。
翌日。
裴覺明不在。
我帶着念念去逛街。
她初來京城這繁華之地,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像一隻好奇的小狸奴,這也要看那也要看。
胭脂鋪子將她的目光吸引了去。
她拉着我走了進去。
裏頭,竟還有兩位故人。
五年不見。
沈瑤瑤依舊是那副富貴嬌蠻小姐的模樣。
魏安北卻似比之前瘦了些,顴骨更高了,看起來面相越發兇狠不好惹。
沈瑤瑤正趾高氣揚地指揮下人把她看上的東西都包起來。
魏安北站在她身後,魏家的下人奉上錢袋子,他眼睛眨也不眨。
想來,是沈瑤瑤生了氣,魏安北在陪她出氣。
魏安北年少得志,承襲定北將軍稱號。
能讓他這樣寵着的,也只有沈瑤瑤一人。
他們不是尋常的青梅竹馬。
據說,魏安北父親戰死,母親早亡,他很長一段時間都寄養在沈家,與沈瑤瑤一起長大。
我拉住念念就要走。
身後突然傳來沈瑤瑤的聲音:「站住!」
她一聲呵止,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我的手指關節條件反射地疼了一下。
沈瑤瑤的下人攔住了我。
我停下了腳步。
五年前,我年方十八。
妝容衣服都是魏安北喜歡的那種,豔而不俗的模樣。
而今,我二十有三,面容有了些許變化。
再加上妝容衣服也和從前大不相同了。
沈瑤瑤和我不過見過兩三面,她瞧我也不用正眼,應當是認不出我的。
因此,我轉身疑惑道:「這位姑娘可是在喊我?」
沈瑤瑤打量着我道:「你有點眼熟?叫什麼名兒?」
我笑了笑,神態自若道:「我叫徐歡。」
我以前叫鶯歌。
徐歡,我給自己取的名字。
徐,是我孃親的姓氏。
歡,我沒什麼文化,只盼自己能一輩子開開心心。
我說這話時,魏安北就這般看着我,面色尋常。
看來,是我多慮了,他並沒有認出我。
沈瑤瑤又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但最後還是沒有想起我是誰。
我鬆了一口氣,連忙拉着念念離開。
許是太過緊張,沒注意手上力道。
念念脆生生地喊道:「娘……姐姐,你捏疼我了Ŧŭₕ。」
她話音落下。
一雙鷹隼般的眼神朝我射來。
-7-
那日之後。
我嚇得幾日沒有再出門。
直到裴覺明辦完事情回來。
他身上帶着血腥味,面色有些白。
他脫下衣袍,道:「勞煩夫人給我上個Ṫů₉藥。」
燭火搖曳。
我將裴覺明的頭髮撥開,一寸寸地給他上藥。
他的背很寬闊,肌理分明。
之前那上面最多有幾道我的抓痕。
而現Ŧūₐ在鞭痕交錯,十分可怖。
我直覺這傷和我有關,但裴覺明一句未說。
不知爲何,我不敢問。
我怕問出來的答案,我承受不起。
幸好,他也沒說。
倒是和他一起回來的下人,進門時瞧見我想說什麼,但被裴覺明用眼神制止了。
「疼嗎?」
裴覺明搖了搖頭,轉了話題問我這兩日在做什麼。
可從他額頭的汗珠,我看出他應該是疼的。
他還在那裏問我,今夜有廟會,可要去看看。
傷成這樣了,還要去看廟會?
我突然有些惱火,直接點了頭說:「去。」
裴覺明毫不猶豫地點頭,一點都沒有爲難的樣子。
就這般。
我和他去了廟會。
他還想帶念念,被我以念念睡得早爲由拒絕了。
廟會人很多。
沿街的攤販叫賣着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
猜燈謎、打擂臺,好不熱鬧。
可我的心思並不在上面。
眼見裴覺明面色越來越白,我嘆了口氣道:「我們回去吧。」
裴覺明捏了捏我的手道:「怎麼不看了?你以前不是說,想有人陪你逛廟會嗎?」
我何時說過?
還不等我細想,突然人羣騷亂了起來。
有路人喊,來了一夥匪徒,正在行兇。
裴覺明想將我護在懷裏,可他此刻正虛弱着。
人羣衝來,將我們分隔開。
我看到了那些蒙面而來的匪徒,似乎在哪裏見過。
裴覺明焦急地喊我。
我被人捂住口鼻昏迷前,終於想了起來。
我進京那日,壞了魏安北娶妻的,好像也是這夥人。
-8-
我醒來時,看到了熟悉的錦帳。
這鴛鴦錦帳,我看了整整四年。
從十四歲,看到了十八歲。
那時,我就躺在這張雕花大牀上,等着夢中的情郎來相會。
情郎哪哪都好。
會說我年歲太小,晚兩年再碰我。
會誇我跳舞好看,給我買各色紗裙。
會帶我遊山玩水,不知天地爲何物。
我一日日盼着他來。
而今,他就坐在我牀邊。
我非但沒有高興,甚至還覺得害怕。
因此,在魏安北朝我伸出手那一刻,我下意識躲開了。
魏安北微微怔愣。
他的手還是不容拒絕地落到了我的面頰上。
「鶯鶯,玩夠了嗎?」
「怎麼玩得都忘記回家了?」
他粗糲的手指擦過我的脣瓣,眼神幽深又複雜。
我不知魏安北是從何時認出我的。
我壓下心裏的害怕,情真意切道:
「將軍,當年不告而別是我錯了,但如今,我已經不是鶯歌了。」
「還請將軍高抬貴手。」
魏安北這樣將我擄回來,定是要報復於我。
我說得十分誠懇,就差掉下ẗṻ⁹淚來,只求他能放我一馬。
可隨着我話音落下,剛纔還一副冷靜模樣的魏安北突然發了瘋。
他雙目有些發紅,掐住了我的下巴道:「你叫我什麼?」
「鶯歌,你真是好樣的!」
我不明所以,不知他爲何這般。
五年前,我曾癡心喚他「夫君」。
直到沈瑤瑤出現在我面前。
我說,我的夫君定會來救我的。
可後來,他沒有救我。
他還對我道:「以前,念在你年紀小,沒有罰你。」
「往後,不要再這麼喊我了,瑤瑤是我的未婚妻,聽到了會不高興的。」
他那次,罰了我。
罰我去給沈瑤瑤磕頭賠罪,磕到她原諒我。
所以,他早就不是我的夫君了啊。
現在,當然更不是了。
給我喫十個熊心豹子膽,我也不敢對着魏安北喊出什麼「夫君」。
我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一味地哀求地看着他。
魏安北面色越發難看,他道:
「你現在就這麼厭我了?」
「我的鶯鶯兒,你那些小伎倆姓裴的看不出來,我還會看不出來?」
「你不過是將他當成了靠山,想要攀一攀榮華富貴罷了。」
「難不成,你真心歡喜那姓裴的?」
我喜歡裴覺明?
不,我不喜歡。
我忙着活下去,怎有心力談那些情啊愛啊。
就像魏安北說的那樣,裴覺明只是我的靠山。
見我連連搖頭,魏安北面色好看了很多。
但他還是將我關了起來。
外頭守着人,不許我踏出院子半步。
我期盼着裴覺明能來找我。
怎麼着,我也是他的女人啊。
可這些日子以來,並無人來尋我。
倒是有位姓陳的大戶人家的嫡次女突然失蹤,攪得滿城風雨。
魏安北來的次數並不多。
有幾次來時身上還帶着香膏味。
和沈瑤瑤身上的一模一樣。
有次,魏安北想讓我跳舞。
不是我不想跳,是我早就忘了怎麼跳了。
他也不惱火,只道:「不願意就不願意吧,你待在我身邊就好。」
他脾氣何時變得這麼好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又一次深夜來時,我隨口問道:「你在忙什麼?」
魏安北並不隱瞞,道:「我和沈瑤瑤的婚禮,要重新舉行。」
說這話時,他緊緊盯着我,試圖從我臉上看出些什麼。
我曾經喫過醋,爲此付出了慘烈的代價。
現在我學乖了,自然不會再喫醋了。
我乖巧地叮囑道:「將軍辛苦了,當心身體。」
魏安北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但並未多說什麼。
秋風起。
夜寒涼。
我轉身進屋時,他突然道:
「你可知姓裴的要娶妻了?」
-9-
「三元及第,年紀輕輕官拜刑部郎中。」
「裴覺明的妻子自然是家世顯赫的貴女。」
我笑道:「將軍說這幹什麼,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一個月後。
許是我表現良好,魏安北終於帶着我出門了。
去上香。
魏安北素來不信神佛。
因爲當年魏父在戰場上時,他求神拜佛求一個平安。
最後魏父戰死沙場。
最荒唐的是,魏父死後,魏母守靈時,有一位女子牽着一個和魏父長得頗像的男孩上門了。
三日未閤眼的魏母,Ṭüₘ當場歸西。
可現在,魏安北說,他要去還願。
馬車裏。
魏安北道:「鶯鶯,你不問我許的什麼願嗎?」
我並不想知道,卻不得不順着他問道,是什麼願意。
我這人就是這樣能屈能伸。
螻蟻之命,如草芥。
能活着就行。
魏安北只要能守住我,不讓沈瑤瑤過來,跟着他也無妨。
還是老主顧呢。
可不知爲何,我心裏頭有些難受。
總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麼。
我問完,魏安北卻沒有回答。
他冷不丁道:「尋個空,將我們的女兒接回來吧。」
我連忙反駁道:「她不是!」
可說完,看着面色平靜又篤定的魏安北,我心涼了半截。
他定然都已經調查清楚了。
我再否認也沒有意義。
臨近寺廟,人越來越多,不乏一些身着錦衣的貴人。
我瞧見了不遠處熟悉的身影。
魏安北瞧着我,勾了勾脣角。
「我還沒有去謝謝裴覺明,替我照顧了你一段時間。」
說着,他下了馬車,喊住了裴覺明。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明明我表現得十分溫順,可魏安北還是介意我曾跟過裴覺明。
我忍不住思索,若這個時候鑽出馬車,裴覺明可會帶我離開?
我蠢蠢欲動。
可就在看到裴覺明身邊站着的貌美女子時,驟然止住了這個念頭。
那多半就是他的未婚妻了。
溫婉大方,應是個比沈瑤瑤好相與的。
從她的儀態便能看出,是位身份高貴的千金。
與我完全不一樣。
魏安北道:「恭喜裴大人,喜事臨門。」
裴覺明應下了他的祝賀。
似乎是爲了讓我死心,魏安北故意道:「怎麼沒瞧見裴大人那位……愛妻?」
愛妻兩字,他說得語氣揶揄。
當着裴覺明未婚妻的面,他這般說和故意拆臺無異。
果然,裴覺明搖了搖頭道:
「不是愛妻。」
「先前是我說錯了。」
早知他不過是甜言蜜語,但此刻真的聽到,我嗓子眼裏還是堵得慌。
透過車簾縫隙,我看着裴覺明。
他一如先前那般,光風霽月,君子端華。
我做魏安北外室那會兒,就聽過他的名字。
生子當如裴覺明。
嫁人應嫁裴覺明。
連皇帝都動過嫁公主的念頭。
那樣的人物,和我自是雲泥之別。
否認我的存在,也是理所當然。
數月相處,彷彿已成前世。
念念留在他身邊,他指頭縫裏漏點,就夠念念喫穿不愁了。
我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魏安北得逞又瞭然的笑意還未收起來,突然聽裴覺明道:
「之前是我娶妻心切,失了禮數。」
「等過了門,她纔是我的愛妻。」
-10-
「我的未婚妻如今不知所蹤,魏將軍可曾見到?」
魏安北面若寒霜。
他冷冷道:「我看裴大人是腦子糊塗了,你的未婚妻乃——」
魏安北的話戛然而止。
他似乎發現了什麼,瞬間變了臉色。
那位貌美的姑娘笑盈盈道:「魏將軍若是有家妹的消息,還請不吝告知,陳家自有重謝。」
魏安北臉黑如炭。
說罷,裴覺明和那姑娘轉身離開。
魏安北突然出聲道:「你可知你心心念唸的女人是什麼貨色?」
裴覺明停下了腳步。
魏安北脣瓣勾起一抹惡劣的笑,道:
「她出身卑賤,從小被賣入腌臢地方,學的都是伺候人的東西,彈的是淫詞,跳的是豔舞,半點上不得檯面!」
「她見識淺薄,市儈,貪財,無用。」
「不僅如此,她和你的相遇,也是她不擇手段,故意爲之!」
「你以爲的美救英雄,不過是一場釣金龜婿的戲碼!」
話音落下,四周皆靜。
我的手攥緊,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我想過我會暴露,卻沒想過會是這種場面。
就好像,魏安北將我赤裸裸地攤在了裴覺明面前。
我的所有劣根都無所遁形。
裴覺明不曾回頭。
魏安北盯着他,期待着他的反應。
期待裴覺明如他一般,將那女人貶到塵埃。
片刻後,傳來一聲輕笑。
「你說她故意接近我,怎麼就沒想過,可能是我故意設計與她重逢?」
魏安北猛然瞪大了眼睛。
「而且,她已得了自由,若不是真的過不下去了,又怎麼會找我呢?」
魏安北愣在原地。
他握緊了拳頭,身形徹底僵住。
他將我這五年調查得那麼清楚,卻在裴覺明的提醒下,才明白那淺顯的道理。
裴覺明身影漸漸遠去。
留下最後一句話,徘徊在秋風裏——
「不擇手段的人,總是那個愛而不得的人。」
這話,不知是在說誰。
-11-
很快就到了魏安北再次成婚的日子。
大婚前夜。
他穿着一身喜服出現在Ṭų₄了我的院子裏。
夜風吹起他的發,殺生予奪的將軍身上總是帶着血腥味。
可五年前的我,從來不怕他。
因爲我知道,他在努力撐起魏家門楣。
他廝殺出一條血路,纔在羣狼環伺下,保住了魏家的地位。
他站在我窗邊,看了我許久。
燭火映襯着他的喜服。
有一瞬間,我恍惚以爲他是來和我成親的。
他嗓音有些乾澀:「我和沈瑤瑤的婚期,本來定在五年前。」
「就在你走那一年。」
「我拖了五年了,已經拖不下去了。」
「你可有什麼對我說的嗎?」
我有些怔愣地看着他。
看着他眼中浮現出些許希冀。
我道:「你爲何要耽擱她五年,你若是不想娶,何不說清楚?」
魏安北眼中光芒黯淡。
他有些情急道:「那是我母親在時訂下的婚事,我拒絕不了。」
我不明白。
這有什麼不好說的。
左右不過是被指着鼻子罵負心漢。
又不是生死大事。
許是我這種小人物不理解吧。
但這些都不關我的事。
「鶯歌,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好幾次午夜夢迴,我都夢到了你。」
「夢到你喫不飽,穿不暖,夢到你被人打,夢到你殘了、甚至……」
「可後來在裴覺明懷裏看到你全須全尾的那一刻,我甚至覺得——」
「你還不如死了算了。」
「也省得令我現在這樣揪心。」
他死死盯着我道:「這五年,你可曾有半點想起過我?」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我該騙騙他的。
他高興了,我才能過得好。
就算他百般折辱我,我也該討好他的。
可我還是搖了搖頭,說:「沒有。」
魏安北眼神中的光芒徹底熄滅。
我不欲再和他多言,熄滅了燭燈,倒頭睡下。
他似乎在外頭站了很久。
等魏安北再一次出現,已經是半月後了。
看來,他已經和沈瑤瑤成完親,得空來看我了。
他突然出現,說要去帶我看廟會,把五年前虧待過我的一一補上。
老實說,我其實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但我沒有拒絕,也拒絕不了。
魏安北派人將這座別院守得仿若銅牆鐵壁。
我前些日子終於收到了裴覺明傳遞進來的信。
今晚,似乎就是個逃跑的好機會。
燈火通明,人頭攢動。
魏安北緊緊抓着我的手。
他說:「上次陪你逛廟會的時候,我中途離開把你拋下了,這次不會了,以後都不會了。」
「你離開五年,我方知自己失去了什麼。」
「鶯鶯,我們重新來過。」
「我雖不能娶你,但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魏安北說得鄭重。
我沒什麼心思聽,東張西望起來。
我表現得對每個攤子都很感興趣。
魏安北沒有生氣,只是無奈地說:
「你已經在我身邊了,可我還是覺得你離我很遠。」
「但沒事,我們有的是時間,你總會再喜歡上我的。」
我只當蒼蠅在嗡嗡。
看到一個眼熟的狐狸面具時,我突然想起了些往昔的記憶。
那次廟會人也很多。
表演舞臺出現了事故,火苗落在了紙做的燈籠上,一下竄了開來。
人羣湧動,我被擠得摔倒在地。
魏安北早就因爲沈瑤瑤的下人來傳話離開了。
眼看我要被人踩踏之時,一個戴着狐狸面具的人將我撈了出來。
他帶着我一路逃到了河邊。
那些記憶越來越清晰。
我想起來了。
河裏是一個個許願的紙船。
戴着狐狸面具的人問我有什麼願望。
彼時的我心情正低落。
況且,我也不信我寫下的願望能實現。
我隨口道,我想要有人陪我逛廟會。
戴着狐狸面具的人說:「我可以嗎?」
我拒絕了他說:「謝謝你把我救出來,但我今晚已經不想逛了。」
他似乎有點低落,但還是把我的紙船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河裏。
他笑道:「祝你能得償所願。」
他的聲音越來越清楚。
他的模樣也越來越清晰。
他手背上青筋的脈絡也令我十分熟悉。
就在我看着面具出神之時,突然傳來熟悉的女聲:
「好啊,魏安北你和我退婚原來就是爲了她!」
「我說她怎麼這麼眼熟,原來是你以前養的那隻狐狸精!」
沈瑤瑤攔住了我們的路。
魏安北居然沒有和她成親。
我來不及驚訝。
沈瑤瑤憤怒地指着魏安北的鼻子罵道:
「你忘了你母親怎麼死的了嗎!」
「你要是娶了她,你對得起你母親嗎!」
魏安北的臉色鐵青。
四周看過來的人越來越多。
定北將軍府的往事不是什麼祕密。
有人竊竊私語道:「魏老夫人被魏老將軍的外室氣死,若是知道自己兒子娶一個外室,怕不是要又氣死一遍……」
我好像知道了魏安北爲何說,不能娶我。
連一個妾室的名分,他都不會給我。
魏安北看着沈瑤瑤道:「我娶誰和你無關。」
沈瑤瑤氣急,拔下自己的簪子就要衝我來。
「都是你這個狐狸精!」
我想要後退,偏偏一隻手被魏安北握着。
電光石火間。
有人把沈瑤瑤打了出去。
有人擋在我身前。
-12-
對峙無聲。
除了沈瑤瑤的怒罵。
我朝裴覺明走了半步。
魏安北一聲呵斥:「鶯鶯!你敢!」
我沒有理會他。
魏安北惡狠狠道:「你再敢朝他走一步,就別怪我不爲你留臉面!」
「他能接受你出身低賤,但能接受你曾跟我……」
我的腳步頓了頓。
廟會的燈火映照在裴覺明眼中。
他笑了笑,朝我走來。
我站在原地,愣愣地等着他將我擁入懷中。
「夫人,我來遲了。」
魏安北目眥欲裂。
搶在魏安北開口前,我深吸了一口氣,看向裴覺明問道:
「你不問我,爲何和魏安北在一起嗎?」
「我想向你坦白我的過去——」
裴覺明打斷了我道:
「說不在意是假的。」
「說不知道也是假的。」
「但我想娶你是真的。」
他眸光中似閃耀着星火倒影的湖泊,將我沉溺在其中。
我一時啞然,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那你可知,念念其實是我的——」
「我知道。」
我道:「我想向你道歉——」
「可我想向你求婚。」
裴覺明又一次打斷了我。
我徹底說不出話來。
和裴覺明離開前,我看向魏安北。
他被裴覺明帶來的人攔住了。
沈瑤瑤在那裏幸災樂禍地大笑,還說要找人把這出戏寫下來。
魏安北沒有理會她,只是一味看着我。
他眼神裏盡是痛苦和不甘。
我對他說——
「你既把我當成了金絲雀,就要接受雀鳥飛上更高的枝頭。」
13 結局
我與裴覺明的關係明明早就不怎麼純潔了。
可小別重逢,我竟有些害羞起來。
幸好,他也是。
ŧú⁽我紅了臉,靠在他的胸膛上問道:「你是不是早就喜歡我了?」
裴覺明低下頭,睫毛顫了顫,有些緊張。
「夫人何時發現的?」
我想了想說:「在我發現我也喜歡你時。」
裴覺明呼吸一滯。
片刻後,他捂住了我的眼睛。
「夫人再說,我就要哭了。」
我道:「你明明已經哭了。」
年關將至。
我成了陳家自小被寄養在莊子上的嫡次女。
我早就猜到了幾分,可當裴覺明將我送到陳家門口,我還是覺得不真實。
我敬了認親茶。
陳家老爺和夫人接下。
夫人道:「真是個好姑娘。」
我知這裏頭多半是交易, 可陳家人確實待我很好。
出嫁前,陳夫人陪着我繡蓋頭,給我置辦了許多嫁妝。
那位曾見過的溫婉小姐成了我的姐姐。
她將自己最歡喜的鐲子贈予了我。
她道,她家曾經確實有位二小姐,只是後來沒有足月, 她想過許多次, 自己若是有妹妹會多好。
她還說, 若是裴覺明負了我,就回家來。
我成親那天。
裴覺明請了許多護衛。
他說,魏安北成親那麼多次都沒成,他一定要一次就成功。
我見到了裴覺明的父親。
他板着一張臉, 應是不喜歡我的。
他只對我說了一句話:「既然嫁進來了, 就好好做裴家婦,別讓那小子白白受了家法。」
可後來, 我沒嫁進去。
婚後, 裴覺明迫不及待分了家出來。
那都是後話了。
婚禮當日,魏安北來了。
他也穿了一身紅衣, 像是來搶婚的一樣。
他說:「鶯鶯,我知道, 你還喜歡我, 你只是在氣我。」
「我可以給你時間消氣。」
「鶯鶯, 和我走吧——」
可他剛說完,就被一道聖旨喊停了。
太監在旁催促,皇帝急宣他進宮。
我和裴覺明就這樣像在看猴戲一樣看着他。
魏安北臉色五彩紛呈。
他遲遲不動, 太監陰陽怪氣道:「定北大將軍,可是想抗旨?」
魏安北走了。
走前,他死死盯着我。
我連一句話都還沒說。
一場鬧劇戛然而止。
皇帝責問了魏安北和沈瑤瑤的婚事。
話裏話外的意思很明顯。
沈瑤瑤他不娶也得娶。
他最終還是娶了。
他被外派出去了。
皇帝又說,京城挺安全的,他這樣的將才還是去動亂的地區好。
也省得他像之前五年一樣,一直申請往外跑。
這些都是後來裴覺明告訴我的。
我問他,是不是你做的。
他但笑不語。
魏安北和沈瑤瑤離京那日,裴覺明正在給念念開蒙。
我一個人在外頭閒逛。
魏安北和沈瑤瑤吵個不停,一路上好多人都在看戲。
看到我的那一刻,魏安北止住了聲,任由沈瑤瑤罵他。ṭüₕ
他好像對我說了什麼, 但我沒聽清。
就當是他對我道歉了。
天高雲闊。
我好像聽到裴覺明和念念來喊我回家喫飯了。
全文完。
番外:平生歡
裴覺明循規蹈矩長到十六歲。
唯有幾次離經叛道都和那個叫鶯歌的小姑娘有關。
他前去赴宴, 都是少年公子的宴席。
他以爲會是什麼詩詞歌賦交流。
沒想到,卻來了個小姑娘,穿得有些涼薄。
她喊魏安北叫夫君,惹了許多人看好戲,偏偏她自己一無所覺。
魏安北讓她獻舞,她跳得也高興,不知多少男子目光淫邪地打量着她,誇讚魏安北好福氣。
裴覺明覺得不該這樣折辱一個女子。
他離席前讓下人去喊了魏安北的未婚妻。
他本想讓魏安北的未婚妻訓一訓魏安北。
就像王家那妻管嚴和母老虎,王夫人總是擰着耳朵把王大人拉回家。
可他沒想到,魏安北的未婚妻將矛頭對準了那小姑娘。
是他思慮不周了。
他良心難安,想爲她做些什麼。
就這般,從愧疚開始慢慢淪陷。
廟會河邊。
雨中執傘。
他一次又一次和她相逢。
明月掉下了高臺。
他找了她很久, 聽到她的消息後,便迫不及待地尋到了那個小鎮。
獨屬於他們的故事,終於要開始了。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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