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深山老林修煉的野狐狸。
下山後想碰瓷個書生報恩,卻反被一名瀕死的書生碰瓷。
他看着我的狐狸尾巴,託着委任文書求我代替他上任,並囑託我拿到官印第一件事就是開倉放糧。
我呆若木雞,不待拒絕,書生乾脆利落地去世。
我做夢也沒想到,我一隻野狐狸,就要去當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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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試探書生的鼻息,沒氣了。
我只是看他是個文化人,幻化了個漂亮姑娘想碰瓷,怎麼就被他給賴上了呢!
我眼珠子一轉就想當作無事發生,卻被一旁的老槐樹精叫住。
「小狐狸,這可是你的造化,若能全他心願,當屬大功德,抵得過你修行百年!」
老槐樹精活了上千年,從不撒謊。
話又說回來,我本就是隻助人爲樂的好狐狸嘛!
我搖身一變,化作書生,接過他的委任文書,理了理衣裳。
彎腰對去世的書生辭別:「在下蕭清政,必不負所托。」
書生是新任命的沛縣縣令,沛縣遭了天災,百姓食不果腹,上任縣令瞞報災情,貪污鉅款,被砍了頭後又從北方調任新縣令接手爛攤子。
他上任時只帶了幾個僕從,遭遇強盜四散逃離,他則倒黴,死在了距離沛縣六十里路的山腳下。
臨死前心心念唸的都是先開倉放糧。
我第二日天明便到了縣衙,大搖大擺地敲開大門,對打哈欠的門卒道:「我是新任縣令,開倉放糧來了,叫你們主事的人出來。」
門卒你看我我看你,不由分說將我捉住,大罵道:「我看你這書生是活膩了,竟敢冒充縣令大人!」
我大驚失色,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我趕緊摸摸自己的臉蛋,滑溜溜的,沒毛!
沒暴露!那ţŭ₇爲何一下子就被看穿是冒充!
門卒狠狠啐了一口:「好叫你這騙子知道,我們蕭大人前天就已上任,冒充前你也不打聽打聽!」
我聽了大怒,若還是狐狸,定渾身炸毛。
竟有賊人先我冒充!
那不行,我可是正主親定!
我纔是真正的「蕭清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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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了點巧力掙開壓制我的小卒,迅速掏出委任文書,高聲叫喊:
「在下蕭清政,奉命擔任沛縣縣令,朝廷文書在此,誰敢冒充於我!」
我的聲音驚動了更多人,門口百姓聚了堆,縣衙內也來了幾個看起來身份高些的官吏。
其中一人身穿官服,滿面輕浮,三角眼中滿是不耐,氣勢洶洶地責問:「何人清早擾人清夢,還敢在府衙鬧事,還不把人押入大牢!」
小卒不敢動手,驚疑不定,小心翼翼道:「大人,這人說他纔是蕭清政蕭大人,來上任的。」
哦,這便是假縣令啊,我眯眼上下打量他一番,好典型的小人得勢!
我定了定神,表現得比他還要目中無人。
誰還不是個官兒咋的。
在我打量假縣令時,他也在打量我,我從他眼中看到了驚恐。
他是認識「我」的,我得出結論。
沒等到我開口詐他一詐,他眼中閃過一絲狠色,慌忙下令:「來人!快把這胡言亂語的假貨押下去!堵住嘴!」
小卒還在猶豫,假縣令發了狠地罵:「賤骨頭!使喚不動了,難不成跟這假貨是一夥兒的!本官可是有貨真價實的身份證明!」
「反了反了!我要治你們的罪!」假縣令狂怒。
在他的威逼下,小卒向我襲來。
我泥鰍一樣滑,邊跑邊喊:「倒反天罡!賊喊捉賊!本官也有貨真價實的委任文書!」
「本官大老遠來開倉放糧,被你這個假貨喊打喊殺,天殺的我要讓老天爺收了你!」
假縣令臉頰抽搐,奪了刀就要砍我,演都不演,奔着殺我滅口來了。
這時,圍觀了半晌,久不出聲的青年驟然發話:「兩位大人冷靜,是真是假口說無憑,我有一法可辨。」
他聲音斯文和緩,卻極有份量,至少抓我的小卒都聽他的,乖乖退到一旁。
我看他相貌堂堂,甚至稱得上英俊,年紀也不大,在這裏也說得上話,便問道:「你是誰?」
他朝我拱手:「在下晏河清,是本縣的縣丞。」
哦,二把手啊,怪不得看着比假縣令有範兒。
他只使了個眼色,小卒便拉住了恨不得殺我滅口的假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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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整衣服,饒有興趣地問:「如何分辨呢?」
晏清河微笑道:「蕭大人以文采出衆聞名北地,才華同咳疾一般無法掩飾,便請兩位大人比試一番。」
我原本很有信心,但聽完他的話,立馬打起了退堂鼓。
我是隻沒上過學的文盲狐狸啊!
蹲村裏書生牆角偷聽了十幾年,我也沒薰陶出多高的文化內涵,不是個睜眼瞎罷了。
假縣令面色也不好看,我們如出一轍的菜色。
但我面上不服輸,不到最後一刻我絕不認慫!
假縣令面帶怒色,絕不肯承認他是假冒,也不想比試,得到圍觀羣衆的十分懷疑。
我也顧不上自己會露餡,哈哈地嘲笑道:「心虛不敢罷了,趁早承認,我還能饒你一命。」
假縣令被激得當場答應。
宴清河給我們出了題,一炷香後,他拿起兩份答卷評判。
我心裏直打鼓,但我理直氣壯地想,那假縣令看模樣也不是個文化人,我好歹還是學過一點的!
我就是要賭一把!
實在不行,我給晏河清施個迷魂的小法術,讓他判我贏。
宴清河看完後,眼神銳利地掃視我和假縣令。
我冷汗都要流下來,這人目光太有穿透力了。
他徐徐開口:「張牛,王虎!速速拿下假冒的賊人!」
我一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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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指向的人,不是我。
旁邊的假縣令崩潰地癱坐到地上,一邊叩頭一邊向我求饒:
「大人,您饒我一命,我只是以爲您被強盜殺了,這才鬼迷心竅代您上任,不是故意冒名頂替!大人明鑑啊!」
他眼淚鼻涕一把,要抱着我的腿求情,我輕盈地跳開幾步。
原來是「我」的僕從,怪不得能有身份證件。
哎呀,多虧我是隻有墨水的狐狸,要不然還證明不了身份。
我文化素養蠻高的嘛,這縣丞還是挺有眼光的,我沾沾自喜地想。
我對晏河清投去讚賞的目光,卻見他好似嘴角一抽,視線避開了我。
真相大白,假縣令被按律法判罪關押,我恢復縣令身份。
領到的官印還沒捂熱乎,我急急忙忙地就要去開倉放糧。
一路上我看到田地荒蕪,行走的百姓麻木瘦弱,十步一骸骨,百步一哭嚎。
我一隻狐狸都被這世道搞得莫名急迫,我想,開倉放糧就能好了吧。
有糧食喫,活下來的人就多了,任務完成,我的功德也就到手了。
聽到我第一件事便是開倉放糧,縣衙裏上上下下的人都很激動。
他們也有妻子兒女、父母兄弟,天災過後無糧可喫,也快要忍不了了。
假縣令上任後不曾下令放糧,只知道擺官架子,喫喝都要最好的,稍不順意便打罵威脅。原以爲又來只吸血的碩鼠,不曾想真縣令來了,要放糧!
他們十分欣喜,我也被這種興奮所感染,飄飄乎覺得自己幹了件大好事,能被人類如此尊崇。
我一隻狐狸哪裏經歷過這些,當官就是好啊!
只有一人面色凝重,不辨喜怒。
晏河清面色平淡,並沒有說什麼,帶我來到糧倉,進倉前他告訴我:「請大人無論看到什麼景象,都不要驚訝。」
我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糧倉門開,我的眼前不是堆滿的糧山,而是連一粒陳米都沒有、漂浮着塵埃的空地。
我一直上揚的嘴角緩緩推平,然後耷拉下來。
我不敢置信地轉頭問晏河清:「糧呢?」
晏河清仍舊面色平淡,道:「被上任縣令貪了。」
我不死心地追問:「就一粒沒剩下?」
他點頭,「一粒都沒有。」
「此事只有你我和看守糧倉的守吏知曉,請大人不要宣揚出去,若百姓知曉倉中無糧,定會引起動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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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哭,我以爲我只要一聲令下就能完成任務,獲得鉅額功德功成身退,卻不想,沒糧了。
ţű⁽那我開倉放什麼,放屁嗎?
沒糧怎麼放。
我的狐狸尾巴都難過地垂下,失望至極。
算了,回山上繼續當我的野狐狸吧,當官還是太難了。
突然,晏河清咳嗽兩聲,我豎起耳朵。
他話鋒一轉。
「雖然縣裏糧倉無糧,但下官知道哪裏有糧。」
我猛地看向他,滿臉寫着:快告訴我!
他溫聲道:「縣裏豪強大戶有糧,能解燃眉之急,大人可願同我一道去借糧?」
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我當然一百個願意!
我是個沒當過官的狐狸,因此不知這種事正常縣令會召集他們來縣衙商討,而不是放低身份親自挨家挨戶去借。
我只知道跟着晏河清一起,去敲開豪強地主的大門。
這些人對我十分尊敬,上好茶招待我們,但我一提借糧,他們都跟商量好了似的哭窮。
「雖有百畝良田,卻因天災顆粒無收,哪裏有糧呢?」
「還等着縣令大人開倉放糧,好餵飽莊子上幾百張嘴呢!」
「縣衙都沒有糧,我家怎麼會有呢,一家老小都勒着褲腰帶活啊!」
我看着他們爲難哭訴的嘴臉,肥胖流油的身軀,不解極了。
沒忍住開口:「你都那麼胖了,還需要勒緊褲腰帶?」
他打個哈哈,連說他只是虛胖。
車軲轆話說了一套又一套,就是一句話:無糧可借。
晚飯時分,我們去到趙地主家,他熱情地招待我們,給我和晏河清上了兩碗野菜湯。
我聳聳鼻子,聞到院子後頭一股新鮮雞鴨肉的味道,不由拍案大怒:「有好喫的藏着,給我們上野菜湯!有肉喫還能沒有糧!」
趙地主忙告罪:「是病死的瘟雞瘟鴨,哪裏敢端上來給您喫?」
他裝作生氣的模樣,抬手便打身側的僕人:「叫你們早些扔掉,偏當耳旁風!爲了點兒喫的連命都不要!賤皮子!」
伶仃瘦弱的僕人被他打得見了血,卻不敢求饒。
我火氣直竄天靈蓋,這是打僕人還是打我臉呢!
一頓頓閉門羹喫得狐狸都有了真火。
我很想指着他鼻子罵:放屁!病死的雞鴨和正常雞鴨我一個狐狸能分不清?分明你嘴裏沒句實話!
晏河清攔住了我,也攔住打罵僕人的趙地主,打圓場:「趙公心意,我們豈能不知。」
這是最後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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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出了門,月亮掛得高高的,月光鋪出一條銀色的路。
我沉着臉匆匆地往回走,沒給晏河清好臉。
我都看出來這羣地主一個個都有錢有糧,就是說假話,就是不出糧。
表面對我十分敬重,實則根本不放在眼裏,睜眼說瞎話也沒在怕的。
晏河清不可能看不出,他卻好脾氣地同他們周旋。
我們就跟倆大傻子似的。
這破官,誰愛當誰當,還不如我當狐狸的時候自在。
打到獵物就有肉喫,打不到就餓肚子,纔不像人類似的一堆彎彎繞繞。
餓着肚子跑了一天,借糧失敗,我又懷念起在山中大口吃肉的日子,不由吸溜吸溜口水。
晏河清快步趕上我,從懷中掏給我一份帶了他體溫的麪餅。
「是我的錯,讓大人捱餓,這是我帶的乾糧,大人先墊墊肚子。」他真誠地道歉。
我拿過,惡狠狠地撕扯麪餅,想象自己喫的是鮮嫩多汁的小公雞。
肚子填得差不多,我的退堂鼓又不響了。
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晏河清在我身側嘆氣:「他們有糧卻不肯借糧,因爲借糧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好處。」
「這些人都有倚仗,也不能用強,除非他們被精怪迷了心智,纔會主動交糧罷!」
我靈光一閃,眼珠也不轉了,眼角眉梢都是找到解決辦法的喜悅。
這不撞上我擅長的地方了嘛。
套上人的皮囊,差點忘記自己的天賦技能。
我腳步頓時輕快起來。
晏河清在我身後,露出一個微妙的笑。
當晚我便化作原形跑到那些地主家裏,給他們下迷魂術,他們命令僕從把糧倉一半的糧食都搬到指定地點。
只迷惑了五個,我便累得頭暈眼花,但看到糧又有了幹勁兒。
天殺的,我沒想到只是五個地主糧倉一半的糧食就有那麼多,都堆成幾座糧山!
我露出解氣的笑,不願意借,那就送!
我還不樂意還呢!
但在趙地主這裏出了意外。
我迷惑完他正打算離開,卻正撞上了一個穿道袍的中年男人,對方雙目如炬,跟我對上了眼。
「何方妖孽!」他大喝一聲,一道黃符貼了上來。
我大驚失色,這是有真本事的除妖天師,怎會在趙地主家裏?
我奮力一跳躲開黃符,卻沒躲開天師擲出的七星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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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我因施術太多法力接近枯竭,被七星劍打中左腳,燙出一股肉香。
我慘叫一聲,不會今晚就折在這裏吧!
我也沒害過人啊,怎地妖生就如此短暫了。
一股怒氣湧上心頭,我大聲質問他:「我未曾害人,天師何故傷我?」
天師皺眉,凝神看來,我對他呲牙咧嘴,對對對,看我,看你娘呢!
我用盡最後一滴法力,趁他看過來時施展了障眼法,抓住時機跑了。
死裏逃生,我心如擂鼓,好不容易緩過神。
隨意將腳傷一裹,我套上寬大的斗篷跑到晏河清的臥室,伸爪使勁將他搖醒:「這個關頭你怎麼睡得着的!」
我短時間已經沒有法力再變作完整人形,化不掉頭耳和尾巴,只能借黑暗和斗篷矇混。
晏河清被我嚇了一跳,又很快鎮定,問我有什麼事。
他想點燈,說聞到了一絲血腥味。
我緊張地攔住,解釋道:「出去上茅房磕到了,不妨事,黑暗中交談更有氛圍感。」
他不置可否。
我鬼鬼祟祟地問他:「你有沒有信任的手下啊,走,帶他們去搬糧!」
他眉毛一挑:「搬還是偷?豪強糧倉那邊都有專人看守,怕是不容易。」
我得意地擺手,「本官可不會知法犯法,偷這個字眼太重,本官只是發現了一些野生的、無人認領的糧食,想要搬來應應急!」
「哦?當真?」晏河清懷疑地問。
我興奮地點頭。
當晚他便召集了百十個亦未寢的壯漢,在我一瘸一拐的帶領下摸黑到達指定地點。
他們沉默又高興地搬着糧。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有個小插曲,有個叫李小六的漢子一聲驚叫,崴了腳,推的糧全撒了。
晏河清去到他身邊,很快處理完畢。
我撓着頭回頭看了下,沒多想,滿腦子只想快回去攤成一張狐餅。
破曉時分,縣衙的糧倉滿了。
我睡了好長的一覺,夢裏都是我大手一揮,開倉放糧,百姓納頭便拜,吹得我不知天高地厚。
我功德加身,衣錦還鄉後一堆狐狸崽子圍着我上躥下跳。
我成爲狐族的榜樣,族中第一個修成狐仙的狐。
我高興地呵呵直笑,一下子笑醒了。
晏河清守在我臥室門前,聽到聲響禮貌地敲門:「大人可是起了?」
我快速把自己收拾好,確定耳朵尾巴都藏好了,這才放心推開門。
晏河清不着痕跡地將我從頭看到尾,放心地說:「大人近日着實辛苦,但放糧爲第一要務。」
我太贊同了,拉着他的手一瘸一拐風風火火地跑,「對!我們趕快去放糧,以免夜長夢多!」
他被我拉得一個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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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個惹人心煩的夢來了。
昨夜丟糧的豪強地主帶着僕人把公堂圍了,紛紛哭嚎自己丟了糧食,請縣令做主。
我煩躁地磨磨牙,單腿跳着,不情不願地坐到大堂正座。
一臉驚訝地問:「什麼?丟了糧?竟有此事?昨日不是跟本官說無糧可喫嗎?」
他們噎住。
「哎呀,正巧本官今日開倉放糧,無糧也無甚要緊,很快就有了。」
我冷笑,繼續裝:「我看是各位做了糊塗夢,夢到糧丟了,去洗把臉清醒下就好,沒有水總有尿吧!」
他們惱羞成怒,臉漲成豬肝色,指揮着僕人逼近,威脅道:「我等只是爲討回公道,欺瞞大人是我們不對,但大人有案不審,有冤不申,豈是做官的道理?」
晏河清面如沉水,呵斥道:「你們是要造反?」
趙地主此時出列:「自是不敢,只是丟糧太過心焦,昨晚丟糧乃狐妖作祟啊!」
衆人聽他所言,炸開了鍋。
「我就說,昨夜老爺跟中了邪似的,非要搬糧到郊外……」
豪強僕人們七嘴八舌地贊同。
我心猛地一提。
昨日搬糧的幾個臉熟的漢子視線暗中交匯,紛紛握緊手中武器,蓄勢待發。
晏河清反應比我快:「妖言惑衆!」
趙地主咄咄逼人:「府上借住的聶天師傷了那孽畜左腳,如今縣令大人恰巧左腳受傷!」
他指向我大聲道:「臺上坐的不是人,是隻狐狸!」
衆人一片譁然,我冷汗直冒。
「巧合罷了!我還說你是千年鼠精,專食民脂民膏呢!」我咬死不認。
「昨日還要問我們借糧,今日便能開倉放糧了,我們的糧也恰好丟了,世上哪裏有那麼巧的事?」
趙地主振臂一呼:「除了妖孽迷惑,還能有何解釋!」
我恨恨地盯着他得意的嘴臉,一堆貪得無厭的死老鼠,壞我計劃!
數十個衙役將我圍在身後保護,宴清河下令打開縣衙大門,看熱鬧的百姓很快聚在一起。
晏河清朗聲喊道:「鄉親們,我們縣令大人今日要開倉放糧,卻被污衊妖孽,還說糧是他們這羣人丟的,如今竟要造反強搶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聽到即將發到手的糧要被豪強地主們搶走,他們一傳十十傳百,瘋了一樣提起鋤頭扁擔衝入縣衙。
衙役和百姓兩面夾擊,豪強地主們帶的那些人也不是對手,更何況還有從中摸魚的,並不認真抵擋便丟棄武器投降。
最後他們被趕出縣衙,灰溜溜地被攆出去十里地。
我長舒一口氣,火速下令立即放糧。
不能再耽誤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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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沉甸甸的糧食真切地拿到手上,百姓喜形於色,許多人自發地叩頭,叫喊着:「父母官發糧了!有喫的了!」
全縣衙加班加點地幹,總算是把糧分了下去。
最後一人領完,我彷彿泡在一股十分舒服的暖流中,點點功德加身,化作百年修爲。
蕭清政,我可是完成你臨終委託了。
做官真累啊!我癱到椅子上,毫無形象可言。
我一狐狸都累成這樣,晏河清怎麼還神采奕奕的,他甚至還在挑燈處理公務。
見我偷看他,他莞爾一笑,燭光閃爍中,他俊得有些過於離譜了。
我一愣,不知道我此時的人類麪皮已經變得通紅。
原本還想着死遁離開,反正任務已經完成,做官又太累,還有身份暴露的麻煩。
但……
算了,留下來幹唄,當官多好攢功德啊,不比單個救人做好事容易多了。
就在我下定決心繼續冒充時,晏河清含笑對我說:「蕭大人能力出衆,剛上任就能解決糧草問題,我實在佩服,相信大人在公務處置上亦能力卓絕。」
我不解地眨眨眼,「你的意思是?」
他惡魔低語:「該幹其他活兒了,大人。」
「您這邊堆積的公務一直是我暫時代理處置,如今需要您親手接過。」
我還是快離開吧,我就是隻狐狸,哪裏會處理公務啊!
我起身要溜,被晏河清拉住袖口。
他溫聲安撫:「大人不必憂心,雖轉換地域,縣情不同,由我協助,定能讓大人儘快上手。」
我也不知道是糊塗了還是中了某人的美男計,總之我還是留下來了,跟隨晏河清埋頭苦學如何處理公務。
他是位好老師,我也不是差學生。
我驕傲地挺起胸,我們狐狸精天生聰穎,精怪之身不眠不休都是可以的,只要有心,學什麼學不會!
我白天黑夜地學,進步神速。
只是有點費老師。
晏河清在發覺我出衆的學習能力後,掛着黑眼圈又重新爲我制定學習計劃。
他爲我找來學武學農ŧúⁿ學文學律法的老師,我每天除了學就是辦公,一隻狐每天忙得團團轉。
很快,當我無需他的協助獨自處理完一次匪患後,他朝我拱手,恭賀我成功出師。
當官嘛,也不難,輕輕鬆鬆。
我喫着晏河清專門下廚爲我燉的雞,陶陶然地想。
他手藝還怪好的呢。
時間久了,我也ṭůₔ跟縣衙裏的大大小小官吏熟悉起來,都能叫出名字。
之前強闖縣衙的豪強地主,我原本想治他們的罪,卻被告知他們樹大根深,輕易動不得。
若是動了,惹得他們魚死網破,我這縣令也就到頭了。
但也不能輕易饒過,顯得軟弱可欺。
於是連敲帶打,讓他們公開道歉,獻上賠罪的財物,又抓了幾個鬧得最兇的關了幾個月,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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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地主污衊我是妖孽,先送他幾個月的牢房體驗。
又淺淺一查,發現他最不乾淨,仗着有個做官的族叔欺男霸女,魚肉鄉里,我興奮地給他判了最重的量刑。
可不過才關了一個月,就有上官來信保他,對我好一番敲打。
最後更是威脅我,如果不放人,不會給我好果子喫。
我已經是只懂得人情世故的狐狸了,只能含恨放人,不過放人之前我也不會讓趙地主好過。
釋放趙地主的前一晚正是中秋佳節,我專門在他面前喫螃蟹。
我慢條斯理地學着晏河清的模樣,剝出一盤蟹肉,配上一口花雕酒,十分享受。
任趙地主眼珠子瞪出來都沒理,微醺之時,我趁守衛不注意,把猙獰的狐狸臉露出來嚇他一嚇。
他嗷嗷直叫,嚇得屁滾尿流,喊着我是妖孽。
我恢復原樣,哈哈大笑。
「趙吳德啊趙吳德,誰會信你呢?」
「神志不清便去看大夫,可別胡說八道污人清白,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本官這般大度。」
臨走前我湊到他面前,陰惻惻道:「你以後睡覺最好睜一隻眼,我可是最好食人的心肝兒。」
其實我最喜歡喫雞肝,害人的前科一點都不曾有。
但趙吳德不知道,他被我嚇破膽,抖若篩糠,Ṫû⁹直接失禁。
淺淺報復了一下,我心情大好,簡直想放出尾巴搖一搖。
只是回到住處,晏河清又照舊帶了一堆公文等着我了。
我熟練地認命,同他秉燭夜讀,抵足而眠。
第二日清晨,晏河清早已不見,我裝睡裝得真睡過去,起身時覺得不對,摸到一隻油光水滑的大尾巴。
我微微變色,祈禱這條尾巴沒被晏河清發現,是他走後才冒出來的。
飯桌上,晏河清毫無異色,一如往常,我放下心來。
也不知何時開始,我們就已經是這種同喫同睡的狀態,全縣上下都說我們關係比親兄弟還親。
我大抵是隻顏控的狐,他又長得好看,每天看着他的臉心情就能變好。
日子步入正軌,我在沛縣當父母官,處事公正,能力又強,下屬百姓都很信服。
偶爾微服私訪,還有流鼻涕的小孩兒送我豆餅喫。
豪強鄉紳被我收拾得像是鵪鶉,趙吳德更是自打被放出來就嚇得生了大病,整日求醫問藥,老實了很長一陣。
做了兩年官,抵我修煉兩百年。
可平淡的日子終究短暫。
第三年夏,縣裏出現小兒失蹤案。
陸續有百姓報官丟了孩子,連續幾天下雨,加大了找尋難度,待雨停,衙役在樹林中找到了小孩兒的遺體。
都被剖了心肝。
孩子的父母哭天搶地,這般行兇,必是妖孽無疑。
只有妖孽精怪纔會食小兒心肝。
我在案發現場手腳冰涼,咬着牙關不讓自己流露一絲異色。
剖開的胸膛被攪弄得稀裏糊塗,卻殘留着狐狸的毛髮。
仵作直言是狐狸作案。
可我卻未聞到一絲同類的妖氣。
方圓百里,也就只有我一隻狐狸精。
我迅速捕捉到陰謀詭計的氣息。
遭害的孩子裏有李小六的孩子,便是之前搬糧崴腳的那漢子,他聽到「狐狸」一詞時,眼神直勾勾地看向了我。
我頭皮一炸。
當晚搬糧時,我真的沒有暴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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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的不安越發擴大。
衆人也回想起放糧那日趙地主的話,他信誓旦旦地說我是狐妖。
被放回家後,他也經常神神叨叨地說我是狐狸,要來挖他的心肝,晚上都要讓十幾個僕人掌燈守着才能睡着。
這時,趙地主恰到好處地出現,在僕人重重保護下指着我大叫:
「他就是狐狸!是殺人真兇!可笑你們把妖孽當作救世主,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它害了那麼多孩子!還不快把它捉起來!」
人羣一陣騷亂,卻沒有動靜,我心下稍安,板起臉正要叫人把趙地主再次捉拿。
卻見他身後露出一張熟悉的臉,正是當初傷我的除妖天師。
我汗毛直豎,雖說以我目前修爲能同他打得有來有回,不會像之前一樣被他壓着打,可我不能在衆人面前暴露。
一旦暴露,這口食人的黑鍋就再也無法摘下。
我後背被汗打溼,腦瓜子飛速旋轉,卻想不出一個辦法。
趙地主諂媚地請出聶天師降妖,想要將我打回原形,聶天師卻緊皺着眉頭,搖頭又點頭。
他被趙地主連連催促,沉吟片刻道:「我有一道符,若精怪飲下,第二日便修爲盡失,恢復原形,凡人飲下則毫髮無損,縣令大人可敢飲下符水?」
我自是不能!
我推拒道:「誰能保證這符水對凡人無害?本官素來與趙吳德有怨,許是你同他給我下毒呢!」
聶天師不多話,將黃符燒化,就着水一飲而盡,抬眼看向我。
我後退兩步。
百姓懷疑又期望的目光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將我牢牢困住。
我只覺肉身沉重,竟再挪不動一步。
我怎麼可能喝啊!
那會讓我多ṱũ̂⁰年修爲毀於一旦。
會讓我化作原形,人人喊打。
可我如果不喝,立刻離開,我就永遠揹着這份莫須有的罪名。
我祈求的目光掃向衆人,李小六虎目含淚,抱着破爛的孩子,避開了我的目光。
一位失去孩子的婦人撲到我腳下跪着,喊道:「大人,您就喝吧,喝了我們便再無疑心!」
其他人眼中也滿是希冀。
趙地主高興極了,蒼白麪色中透着不正常的嫣紅:「看啊!他不敢喝!我說他是狐妖,你們這羣蠢貨竟不信!」
我自是可以甩袖而去,不摻和這場趙地主引來的鬧劇,可然後呢?
我自此會在無數懷疑中提心吊膽,惴惴不安。
我閉了眼,苦笑。
我何苦來這一遭啊。
睜開眼,我說:「行,我喝。」
我將符水一飲而盡,那符水灼燒着我的喉嚨,一直燒到心頭。
所有人緊繃的精神都放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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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地主露出得逞的笑,不忘提醒衆人:「那待到明日,便請縣令大人露面,以安民心了!」
我轉身就走,踉踉蹌蹌回到縣衙,將自己關在房中。
我寫下一封訣別信給晏河清。
他近幾日回鄉探親,今晚便能回來,我想着看在交好一場的份上,看在我沒做過壞事的份上,他能爲我查明真兇,還我清白。
重點查趙吳德這個龜孫兒!
我把信塞到他牀頭。
感受着修爲不斷流逝,打算待我化作原形後便打翻燭火,僞造火災,決不能被人發現我是狐狸。
可我沒想到老天也和我作對。
我去夠燭火時,突然一聲驚雷炸開,下起瓢潑大雨。
我氣得差點暈死。
修爲消散後,生命力也在不斷流逝。
賊天師在撒謊!這張符純是奔着要我命來的!
我一定是最傻的狐狸!總是輕信凡人的話。
歪倒在桌前時,門被慌忙推開,最後看到的畫面是晏河清急切又模糊的身影。
晏河清貼身抱着化作狐狸的我,裹着寬大的蓑衣遮掩,藉着雨幕匆匆離開。
我尚有一絲意識,震驚極了。
他怎麼毫不驚訝我會變作狐狸,他要帶我去哪兒?
他的心跳很快,溫熱的皮膚緊貼着毛茸茸的我。
心跳一聲一聲,敲得我滿腦子都是疑問。
他在雨中摸黑走了許久,磕碰數次,在城隍廟前停了下來。
他將我輕輕放到地上,對着城隍的神像磕頭,虔誠求道:
「請城隍老爺明鑑,此狐純善無孽,赤子之心,不該淪落至此,求城隍老爺救她一命,我願以陽壽交換!」
我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跟我什麼關係啊!何至於此!
他磕頭的聲音被雨聲覆蓋,磕出的血腥味卻縈繞在我鼻尖。
我鼻頭一酸,覺得人世間走這一遭也算值了。
真討厭啊,渾身沒有一點力氣,只是一口氣吊着,聽着晏河清爲我求神拜神,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如果城隍真的顯靈,又爲何會救一隻狐狸?
唉,下輩子我還是不要當狐狸了。
不知他磕了多久,城隍依舊未曾顯靈,我越發地冷了。
可晏河清仍未放棄,依舊端正地磕下一個個響頭。
我想跟他說別磕了,少白費力氣。
可我一個字都說不出。
-13-
神像後的聶天師不知看了多久,他踱步走出,疑惑問道:「你爲何非要救一隻狐狸?」
晏河清似乎並不意外聶天師的出現,他答:「她自打上任以來,兢兢業業,爲民造福,不曾害過一人。」
聶天師又問:「你是何時知曉她是狐妖的?」
晏河清平靜開口:「我自小便能看見鬼魂精怪,區分良善,在她到縣衙的第一天,第一面,我便知曉她是狐狸。」
我驚到頭腦一片空白。
不是,哥們?
所以說在你眼裏,我純狐狸啊?
怪不得你每次處理兇殺案都那麼快!帶着答案推過程?
震驚之下,我反倒有了一點力氣。
聶天師痛心疾首道:「你既然有這樣一雙陰陽眼,爲何不走道途,卻要輔佐這隻狐狸當官?」
晏河清答:「天師斬妖除魔,是爲民造福,我爲官同樣是爲民造福,輔佐上官向善,更Ṫű̂₂是爲民造福,殊途同歸罷了。」
「她天性良善,勤奮好學,善聽納諫,比之貪官污吏好上千百倍,能作沛縣縣令,是此地百姓之福。」
聽到這裏,我臉都要燒紅了,幸虧此時有皮毛覆蓋,無人看到。
誇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晏河清埋頭拜下,一字一頓道:「請天師救她。」
聶天師嘆道:「她雖爲狐妖,卻功德加身,一身清氣,走的是正統修煉路子。」
「我這張符妖邪沾之必死,她嘛,只是折騰一番,雷聲大ţů₉雨點小罷了。」
「喏,飲下這道符水,她便能恢復修爲。」
聶天師遞出一杯符水,晏河清小心翼翼地餵我喝下。
喝完後我的修爲便回來了,化作人形後第一件事就是要跟這臭天師打一架。
聶天師忙解釋:「我也是被趙吳德誤導,符水只是試探下你是否真的全無壞心,能爲縣中百姓做到哪一步。」
我後怕極了,氣道:「若不是晏河清求你,你便要放着不管嗎?」
聶天師理直氣壯地點頭:「若無人願救你,說明你這官做得也不怎麼樣,還不如當你的狐狸去!」
我跟他狠狠地打了一架,直到晏河清搖晃着昏倒才雙雙停手。
他的額頭滾燙,淋了雨,頭又磕壞了,受風寒發起熱來。
我心疼極了,瞪聶天師一眼:「你對不住我們,得將功補過!小兒遇害案定然與趙吳德有關,你去找證據!」
我也不管他答不答應,抱着晏河清離開。
晏河清又強撐着對聶天師說:「趙吳德的地窖,或許能有線索。」說完便又昏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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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雞一唱天下白。
天微亮,趙地主便帶着一羣人堵在縣衙外,叫囂着讓我出來。
受害者家人也在其中。
他勝券在握,誓要戳穿我的妖孽身份,讓我再也翻不了身。
見我遲遲不露面,趙地主更是夥同一干豪強僕人硬闖縣衙後院。
晏河清蒼白着臉擋在我房前阻攔,被趙地主一把推開。
他興奮不已,摸摸身上貼的十幾道辟邪符,放心地踹開房門。
他指着我的牀鋪高聲叫道:「瞧啊!我們的縣令是一隻狐狸——」
他臉上得逞的喜色還未完全展開,就被我冷漠的聲音攔腰斬斷。
「趙吳德,你老糊塗了,哪裏來的狐狸?」
我掀開牀簾,打着哈欠走出,同衆人打招呼:「一大早強闖本官臥房,最好給本官一個合理的解釋。」
趙地主眼珠快要脫眶,他還維持着指向我的姿勢,像被施了定身咒。
「不可能,不可能!你這妖孽還不現出原形!聶天師!天師你快來啊,天師——」
他慌張地找尋聶天師的蹤跡。
終於被他找到,趙地主大喜,請聶天師速速捉我。
聶天師則抱歉地朝我拱手:「縣令大人,多有得罪,既然符水對您無用,那您必不是妖怪。」
我冷哼一聲,算是認下。
我看向趙地主,意有所指:「本官不是妖怪,裝神弄鬼的卻另有其人!」
我驟然發難,指向趙地主:「來人!把這帶頭鬧事、殺害孩童的兇手抓起來!」
趙地主悚然一驚,被壓倒後還死不承認。
我看向聶天師,他從袖口中拿出幾塊衣服碎片。
「這是從趙吳德家中地窖裏尋到的。」
這是晏河清從受害的孩童鬼魂口中得知的線索。
李小六認出是自己兒子身上的布料,發了瘋似的撲過去,一拳打掉了趙地主的門牙。
若不是衙役攔着,受害家屬能把他打到不成人形。
有了證據,捉人審問,只打了幾板子,趙地主和下人便受不住把行兇過程吐了出來。
趙吳德一直對我心存怨恨,卻也懼怕,每日都在憂心我突然的報復,落下心病,再也沒睡過一個安穩覺,身體逐漸消瘦。
有個巫醫告訴他,小兒心肝最補元氣,能治百病,他便動了心思,趁着下雨讓僕人誘拐了幾個孩子。
喫了幾副血食壯了膽氣,又想出栽贓陷害的辦法,僞造狐狸所傷,還把狐狸毛撒到孩童身上。
至於那隻狐狸,也被他剝皮拆骨喫下了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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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大白,趙地主被判腰斬,參與的下人砍頭。
我洗清懷疑,更得民心。
行刑前趙吳德還在大叫:「我族叔是郡守!你若殺我他饒不了你!快放了我!」
我冷笑:「我放了你,還得問問鄉親們答不答應!」
圍觀的百姓激憤之下拿石子砸向他,他被砸得頭破血流,不斷求饒。
我大手一揮:「行刑!」
和兩半趙地主說完再也不見,李小六單獨找到我。
他給我跪下,結結實實給我磕了三個響頭。
我忙去扶他,他卻不起。
「是我錯了,不該懷疑大人,今後大人有任何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絕無二話!」
他心一橫,又道:「我知道大人的確是狐狸,但是隻好狐狸,我李小六今後任憑大人驅使!」
我着實驚訝,他竟然知曉我是狐狸!
但我卻不再像之前那般驚慌不安,許是即便他知曉了我是狐狸,仍舊願爲我效力。
李小六離開後,我問晏河清:「你說全縣上下到底多少人知道我是狐狸啊?」
他病剛好,面上帶了一絲脆弱的痕跡,懨懨的。
「大概有百十人吧。」
我不信,驚道:「怎會那麼多!我記得除了那次搬糧,也沒有暴露很多啊!」
晏河清定定地看着我:「搬糧的百十號人,大部分都看到了,你當那時李小六爲什麼崴腳?」
他笑我:「你不會覺得你裝得很好吧?」
那他們怎麼裝作沒事人一樣!
我是不是被凡人做局了?
我很生氣,氣晏河清不告訴我,所以在他帶着公文敲我房門時,我沒理他。
只聽他在門外幽幽嘆氣:「大人終究是膩了, 不過增添些許病容,大人便開始厭倦,終歸是在下不配。」
我沒忍住開了門:「進來!」
我真是被他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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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吳德伏法的第三個月,我被以莫須有的罪名罷官,還被判流放千里。
接手案件的上官大搖大擺地來到縣衙, 卻無人迎他, 氣得他開口就治了一串人的大不敬之罪。
我則在和府衙上下的官吏開會。
縣尉說:「縣裏有五百餘正規軍, 大人一聲令下,還可動員上萬士卒。」
他輕蔑道:「本縣糧足馬壯,普通士卒一個頂三個,打起來周圍幾個縣都不是對手。」
近幾年賦稅徭役越發繁重, 多地大亂。
我則颳着豪強地主的油水養着一縣百姓, 他們對我十分愛戴,激進一些的還爲我供了長生牌位。
我被罷官的消息剛到沛縣, 文書便被撕得粉碎, 上上下下只認我這一個縣令。
李小六藏不住話,「這狗官逼人太甚, 反他孃的!」
一雙雙眼睛信任地望着我,只等我一句話。
我磨磨尖牙, 眸中躍動着火光。
我拍案而起:「那就反!」
晏河清久久地看着我, 微微一笑:「我這雙眼一直能看到些玄妙的東西, 大人,您有天子氣。」
「請您放手去做吧!」
我聽了莫名想笑,我一隻狐狸, 居然能有天子氣,晏河清還真是會哄狐。
但我還是很高興。
倒黴的上官本以爲此次能撈足油水,未曾想成爲反旗上的第一抹紅。
造反很難,但也很簡單。
我學帶兵,去打仗。
狐妖嘛,不是肉體凡胎,又會點小法術,打勝仗很容易。
晏河清則是處理內務的一把好手,總能將大後方安頓好。
追隨我的人越來越多,因爲他們發現,我這裏的百姓能當人, 而不是隨意打殺餓死的螻蟻。
那些被壓迫到沒有活路的百姓, 紛紛加入我的隊伍,尋一條活路。
我的地盤從一縣擴大到一郡,不斷增多。
投奔來的人才也越發的多。
我有民心,有威望,能打仗,還有不用操心的大後方。
成功也是很順理成章的事。
再後來,我打下天下,休養生息,百姓都有了活路。
清政元年,第一場春雨滋潤大地時,零星的功德匯成小溪。
第一次豐收時,功德又匯成江河。
我在登基第一年便修成了狐仙。
清政第十五年, 宰相晏河清病逝。
我們精心培養的孤兒繼承了我們以民爲本的意志,成爲繼任君主。
山靈水秀的洞府中,我笑着問晏河清:「你可願隨我一道修仙?」
他輕輕笑道:「我願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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