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與他親愛的妻子

我是西幻強制文中的耽美女配。
溫柔神明受被囚禁時,我殺了覬覦他的惡魔,幫他逃脫悽慘結局。
不幸的是逃亡路上他失憶了。
總把我誤認成他的妻子。
覬覦他的狂熱信徒數不勝數。
我無奈暫時與他假扮夫妻,哄他去找回神力,順利將他送上神座。
我微笑着和他告別。
但爲什麼他好像瘋了?

-1-
小鎮搬來兩個奇怪的男人。
一個白髮雪膚,清冷聖潔。
一個黑髮黑皮,氣質陰鬱。
後者看起來不是很好惹的樣子。
前者倒很溫柔,經常坐在街角花店門口,陽光透過枝丫斑駁地打在他身上。
他白眸乾淨清透,整個人散發着溫暖與寧靜,宛若神明般耀眼。
只是他漂亮的眉眼總是輕垂,神情懨倦,好像悶悶不樂,不怎麼開心。
每次去教堂禱告路過那家店。
白髮少年總是溫和地對我笑。
某天,他終於朝我搭話。
「你相信神嗎?」
「是的。」
我將從路邊摘來的野玫瑰遞給他。
其實,我一直想這麼做了。
但因性情孤僻,不怎麼與人交流的緣故,我一直糾結如何開口。
帶刺的玫瑰和沒有任何危險的少年,同樣漂亮,卻又不相同,讓我覺得詭異的相配。
「我是神明最忠誠的信徒。」
我認真地告訴他。
少年接過Ṫũₛ花,微笑朝我道謝。
「你叫什麼?」他問。
「艾琳妮,你呢?」
「埃利斯。」
我們的交流並不多。
但還是被那個名爲託蘭德的黑髮男人發現了,花被粗暴的扔在地上,他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拉着埃利斯離開。
不安感驅使我跟在他們身後。
我在偏僻樹林中,看見託蘭德掐着銀髮少年的脖子質問他是不是想逃,突然又驚慌失措起來。
「都怪黑暗神那個賤人!」
託蘭德破口大罵,鬆開少年。
「明明說好一起共同佔有你,卻私下給你下了詛咒,不讓我們碰你!」
黑暗神?
開什麼玩笑?
我內心掀起驚濤駭浪,更對他們的身份產生好奇,以及對後一句話的噁心反胃。
埃利斯銀色長髮鋪在青草地上,對他的聲嘶力竭沒有任何反應,側過頭,與躲藏在樹後輕探出頭的我四目相對。
我看到了他臉上的密麻黑咒。
他單薄的身影微弓起,眼神迷茫而空洞,風掠過他的發,悽美又脆弱,像一朵正在凋零的白山茶。
【別看我。】
我彷彿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來自祂的聲音。
空靈遙遠,又近在咫尺。
是錯覺嗎?
林間的鳥撲扇着翅膀飛走。
託蘭德伸手想去扶他,在看到他滿臉咒語時停手,低聲告誡:
「我會找到解除咒語的法術,我不碰你,不過在此之前,你要聽話。」
銀髮少年沒有答話。
只是在看到我離去時,收回目光,抬眸看向刺目的陽光。
「沒有什麼可談的。」
「落到那些惡魔手中,你的下場更慘,你最好學會如何討好我,不然我會殺了剛剛那個少女。」
託蘭德握着拳頭,不甘離去。
埃利斯抬起胳膊遮住眼阻擋陽光,許久,聽見一陣窸窣腳步聲,移開手,看見我跪在他身前。
「玫瑰花太脆弱了,如果是荊棘,他剛剛就不敢捏碎了。」
我遞給他一小段荊棘。
他白眸溫和,平靜地看着我。
我有些失落地要收回。
他卻突然接過,修長漂亮的手握緊了荊棘,鮮血從掌心流下,詭豔的紅。
不遠處的同行者呼喊着我的名字,臨走前,我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朝他告別。
善良的人總是不懂得保護自己。

-2-
那日於我而言。
只是生活中平靜的小插曲。
銀髮少年依舊坐在花店門口。
花店主人是一對樸實的老夫妻。
少年長相精緻,氣質清冷,吸引了來往行人,甚至有人進店買花,只爲近距離看他一眼。
「他長得實在是太漂亮了!」
「簡直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
無論男女老少,都這麼感慨。
而少年眉眼愈發懨倦,那雙雪白眸子再無一點兒光亮,如黑夜一般沉寂。
我又爲他帶來一支紅玫瑰。
儘管他被簇擁在花叢中。
少年虛弱地坐在輪椅上,背後爬藤紅薔薇開得嬌豔欲滴,火紅的花,翠綠的葉,在他純淨而高潔的銀髮與清冷不失美豔的面龐下黯然失色。
「謝謝。」
他接過道謝。
原先豔紅的脣泛着蒼白,大概是那個人又喂他喫什麼破解詛咒的藥了。
「神會保佑你的。」我輕聲。
埃利斯怔住,有些渾渾噩噩地看向我,他脣角僵硬的笑我看不懂,眉眼憂鬱又溫柔。
我指尖輕動,莫名的難過。
頭頂烏雲湧動,雷聲沉悶。
要下雨了。
我朝他告別,鬼使神差的,在轉入小巷時,我回頭看了他一眼。
灰暗天幕下,行人寥寥無幾。
他靜坐在那裏,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似乎被拋棄,要跌入深淵中了。
夜間下起了暴雨。
狂風「砰砰」地拍打着玻璃。
我睡得並不安生。
甚至昏沉間做了個噩夢。
夢見世界是一本西幻強制 NP 文。
主角是溫柔清冷的至高光明神。
美好的事物總會遭到覬覦。
他的宿敵和信徒,甚至最爲親近的大天使,皆對他有不可告人的骯髒心思。
在他陷入千年一次的沉睡時,他們謀劃着剝奪他的神力,把他拉下神壇,經過一番激烈爭奪,達成了共同佔有他的共識。
光明神不堪受辱,由絕望到麻木,終生被困在不見天日的神殿,死生不能。
而我是裏面信仰光明神,出場不多,他被迫迴歸神殿後,深在泥濘中仍送上祝福的信徒,也是那些攻威脅他要敢跑就殺掉所有生靈的其中之一。
我從夢中驚醒,大汗淋漓。
我看向茫茫夜色,大雨噼啪地砸着玻璃,水流縱橫。
原著中。
惡魔尋到解除咒語的古老魔法。
神明將於今夜永墜深淵。

-3-
風將門吹開一條縫。
雨趁機而入淋溼了地板。
夜幕如墨濃稠,潮溼的屋內點着一盞昏黃煤油燈,桌上放着一個空碗,地上流着些許漆黑濃稠的湯藥。
不遠處,被綁的漂亮銀髮少年衣衫凌亂的躺在那狹窄的木牀上,妖冶又清冷的面頰酡紅,清瘦胳膊垂落,神情迷茫中透露着絕望。
他的身前站着一個人。
一個看起來迫不及待的男人。
眸中的貪婪與垂涎讓少年反胃。
在男人俯身要親吻他時。
他厭惡地閉上眼。
「噗呲——」
刀刺破皮肉的聲音。
少年感受到溫熱的血滴在脖頸上。
下一刻,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他睜開眼。
耀眼閃電劃破蒼穹。
燈火明滅中,我面容蒼白的站在他身前,握着染紅的匕首,單手抹去眼瞼下被噴濺到的血。
匕首「咣噹」墜地。
我將悽慘又脆弱的神明抱住。
「艾……琳妮?」
埃利斯有點兒不確定地輕喚。
我輕「嗯」一聲,將他鬆開,撿起地上泛着幽光的匕首,用布將血擦乾,把綁着他的麻繩割斷。
「你怎麼在這?」
他拉住我的手問。
「說來話長。」
「我們要快點兒離開這裏。」
少年白淨的手腕被勒得又紅又深。
我有些心疼地撫摸着,並未打算在這過多停留,拉着他的手,緊握着匕首,跨過死去託蘭德朝門外走去。
夜愈深,雨愈濃。
我撿起放在牆角的提燈,藉着微弱光亮,片刻不敢停歇地拉着埃利斯跑回家。
夜雨冰冷又潮溼。
剛進屋,我就找出乾淨的布,替埃利斯擦拭着身上的雨,被他握住手腕。
「你還好嗎?」
他一手接過布,另一隻手輕柔地拂開我額前被冷汗浸透的發,眉眼擔憂。
剛剛我給他擦拭的動作頗爲急切,臉和脣同樣慘白,渾身都溼透了。
他困惑又憐憫地撫摸着我的發頂,用布擦拭着我臉上的雨,帶着安撫性質,儘量地低下聲問:
「你在害怕。
「爲什麼?
「可以告訴我嗎?」
第一次殺人,我努力壓下內心的慌亂,可心跳依舊如擂鼓,指尖抑制不住地抖。
這談不上害怕,頂多是恐慌。
至於真正害怕的。
我抬眼,看向我的神。
他銀髮雪膚,眉目清冷又溫和。
他依舊聖潔,沒有沾染泥濘。
我猛地撲進他懷中,將他抱住。
「他們不可以傷害你。」
我沙啞的聲線含着哽咽。
埃利斯身形怔住。
我的淚染溼他胸前的衣襟。
他回過神,動作輕緩地拍了拍我的背,又拭去我眼角的淚,溫聲道:
「我沒事,是你救了我。
「你很勇敢,我的……」
埃利斯話語頓住,沒有繼續。
「信徒。」
我止住淚,認真地看向他。
他有些驚訝於我認出他的身份。
我將花瓶中今天新摘的紅玫瑰遞給他,重複着之前的那句話,語氣堅定:
「我是神明最忠誠的信徒。」
所以,我無法忍受神明的墜落。
我眸中的信仰虔誠而純真。
熾熱到快要把麻木的神明灼傷。
他眉眼憂鬱沖淡幾分。
是茫然和愧疚。
更含着濃烈的哀傷。
「抱歉。」
少年別過頭,指尖動了動。
「神無法再庇佑你了。」
他已經失去神力了。
我拉住他的手,直直地看着他。
「那暫且由我保護神。」
信徒去眷顧神明?
何其荒謬又可笑。
埃利斯摸了摸我的頭。
神一向是寬容的,溫柔的。
他的小信徒有點兒可愛。
甚至是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很複雜……會受傷的。」
他放下手,下定決心往外走。
顯然,神不想牽連無辜之人。
我快速走到他身前,雙臂張開,將他攔住,擲地有聲道:
「我是你的信徒。
「我會爲你奉獻我的一切。」
我的身後是暴雨與黑夜。
埃利斯眸光微動,但並未多做停留,垂下眼,抬腳極地與我擦肩而過。
我拽住他的手腕,轉過身,面容平靜地抬眸看向他,態度強硬道:
「我是神的救命恩人。
「神不可以走。
「神要報答我。」
神明困惑,嗓音空靈又聖潔:
「那麼,我親愛的信徒。
「你想要什麼樣的報酬。」
我鬆了一口氣,歪頭莞爾,看向他的眸中流露着幾分狡黠,開口索要回報:
「我至愛的神明。
「能否與我共同前往舊神殿遺址?」
原著中,曾簡短地提過一筆。
創世神隕落後,舊神殿遺址沉寂於大海和時間的盡頭,那裏有改寫未來的命運之書,亦有封印純淨神力的光明聖劍。
少年長睫顫了顫。
於風雨中。
在我額間溫柔地落下一吻。
「神明允你。」
「我的信徒。」

-4-
託蘭德的屍體被發現時。
我早已變賣全部家產換成金幣,收拾幾件衣服,又買了一輛馬車用於趕路,帶着埃利斯離開小鎮。
大海遙遠,前往那需要一段時間。
臨到天黑時,我都會在途經的城中找個旅館露宿,順便給馬喂一點兒草。
不過同時,那些潛藏在暗處的黑暗神和光明教堂的人,都在共同尋找着埃利斯。
天剛矇矇亮,簡單地洗漱喫過飯,我正準備前往下一個目的地時。
城門一早就被封了。
街上人流擁擠,像出了大事。
我以爲是那些人發現了埃利斯,拉低了他額前的寬大兜帽,正準備帶他走而另尋他法。
聽見兩個農婦竊竊私語。
「天吶,聽說昨日城主的女兒在參加完舞會後就失蹤,那些侍衛可是亦步亦趨地跟着呢,難道真的是亡靈作祟?」
「噓,別瞎說。如果單是亡靈行惡,光明騎士早已把他誅殺了。前幾天城中來了一位先知,占卜說是一位住在古堡的可怕魔鬼甦醒了,假扮迷路的俊美青年,專門哄騙和吸食少女血液。」
「啊?那我可要看好我的女兒,她一向樂於散發熱心,有時真不知道是善良,還是愚蠢。」
「惟願聖光降下。
「惟願神明保佑。」
她們雙手合十,垂眸祈禱。
從一旁經過的行人深受感染,也紛紛停下腳步,同她們一起禱告。
身邊的埃利斯握緊我的手。
他的情緒明顯低落。
「嗨,你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不遠處傳來一聲洪亮的男音。
是一位身形高大的騎士,他手中拿着一幅埃利斯的畫像,拉住路過的棕發男人大聲詢問。
他胸前的銀十字架聖徽在晨光下折射出金紅色的光芒,更遠的地方,金屬碰撞聲清脆而沉重,身穿堅固盔甲的光明騎士團陸續趕來。
也在此時,大批的蝙蝠從暗處湧出籠罩天幕,俯下身向他們襲去。
一時間尖叫與驚恐在人羣蔓延。
我趁機拉着埃利斯的手,在混亂中溜走,不巧的是,被個坡腳流浪漢拽住裙襬。
「求求你們,帶我離開。」
他跌倒在地上,又長又亂的鬍鬚和蓬亂的頭髮因長時間未曾打理而交織在一起,佈滿血絲的眼球含着祈求。
埃利斯先我一步彎腰去扶起他。
風迎面吹過。
半掀起了他的帽檐,幾縷銀髮從中掉落,簡短地露出隱藏在帽中的清冷麪容。
我快速地替他扶住帽子。
可爲時已晚。
流浪漢還是看見了。
他顴骨凸出的臉上流露出驚歎。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
他貧瘠詞彙無法形容的美麗。
我與埃利斯將流浪漢扶到一個安全的牆角,讓他不至於被擁擠的人流所踐踏。
可他似乎還沒有緩過來。
沉浸在神明的容顏中。
一直看向埃利斯。
我放心不下,臨走前給了他一些金幣,再三囑咐,用於封口。
「別說見過我們。」
「是、是,好心的小姐。」
流浪漢雙手虔誠地接過金幣,微駝的背彎下,連連道謝,口中的讚美詞彙不絕於耳。
我則帶着埃利斯快速隱入小巷,幾番穿梭和躲藏,回到旅館。
「你在擔憂?」
埃利斯揉開我緊皺的眉。
一回到屋,我便朝連連朝窗外望去,不停踱步。
少年穿着白色亞麻長袍,帽子已經被放下,銀色的長髮垂落在腰後。
晨光穿過半開的窗,如絲綢般傾瀉在他的身上,勾勒出溫柔又神聖的輪廓。
「我親愛的神。
「白色太過扎眼。
「我想你要去換件衣服。」
我關上窗,從包袱中翻了翻,找出一件黑色長袍遞給他,背過身讓他換上。
身後響起窸窣的衣物聲響。
我垂下眼,手指交疊,儘管害怕冒犯神明,還是糾結開口道:「那些流浪漢,並非都是良善之人,我們正在逃亡,或許……」
埃利斯換好衣服,走到我身前,白淨的手指抬起我的臉,讓我看向他,輕聲問:
「或許什麼?」
我移開目光,艱澀道:
「或許應該少散發些善心。」
神明寬容又善良。
我正企圖教會他冷漠和自私。
這是錯誤的,冒犯的。
也是大不敬的。
話脫口的一瞬間,我便懊悔了,剛想要求得原諒,試圖站在神的角度思考,去妥協。
埃利斯卻先一步將我抱住。
「抱歉,是我考慮不周。
「你不用因此不安。」
儘管失去神力。
神明的擁抱依舊溫暖具有安撫性。
沒有人不貪戀。
可現在還有正事要做。
我從他的懷中退出,從包袱中拿出地圖,述說着自己的計劃。
「這座城的歷史悠久,找到城牆年久失修的地方,很容易破出一道缺口,躲避守衛。」
「嗯,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
我輕聲拒絕:「兩個人容易引起注意,你不小心被人看到樣貌,可能會是件大麻煩。」
害怕埃利斯擔心,我拿出腰間的綠匕首揚了揚,在陽光下,脣角漾着淺笑:
「我的祖父是獵魔人。
「匕首附有他的力量。
「我會沒事的。
「神會等我回來的,對嗎?」
埃利斯看了我許久。
在我離開時。
他拉住我的手腕。
我被他扣住後頸,額頭相抵。
他輕嘆:「我親愛的信徒。」
「別讓我擔心,別讓我等久。」

-5-
一邊躲避教堂人員和騎士。
一邊在城牆內繞了一大圈後。
我在偏僻的城牆角發現處缺口。
如果把馬拋棄,只帶包袱,在林間走上一天一夜,趕往下個城池並不麻煩。
我壓下心中的興奮,做了簡單的標記後,腳步加快地想把消息告訴埃利斯時,剛到旅館門口,便聽見他被光明教堂的人帶走了。
「聽人說了嗎?」
旅館侍者抱着剛從房間換下的被單從我身邊經過,低頭和同伴小聲攀談。
「聽說那位銀髮少年大有來頭,連教皇都親自接見,甚至聽那些騎士們說,有人還目睹天使降臨教堂。」
「是新選的光明聖子嗎?」
「不可能吧,光明聖子不是剛選過嗎?是那個二王子啊。」
「不過,我還是羨慕那個獲得一大筆尋人啓事獎金的流浪漢。我真好奇,那少年從未露面,流浪漢是怎麼知道他是光明教堂尋找的人呢?」
「誰知道呢?這些流浪漢的消息最爲靈通,不說了,還有一大堆活要幹呢。」
我握緊手中匕首。
劇情中,光明聖子和大天使,明明應該忠於神明,卻用盡各種殘忍手段去折辱他。
我上樓找出全部金幣,又當掉值錢的衣物,假借目睹天使之容的名義,花大價錢買通一位修女後,成功混入教堂。
臨近黃昏,夕陽光輝照在教堂尖頂,檐角棲息的白鴿忽地振翅,落在祭壇神像的肩上。
教堂的人員將它驅趕。
我跟着一衆修女穿過走廊。
在趁她們不注意時混入大廳,迎面碰上一個金髮碧眼的少年,不小心與他相撞。
「注意點兒。」
他皺眉,低聲呵斥。
「是光明聖子大人。」
我低下頭,言語恭敬。
「呵,聖子大人?蓋爾,說到底你不過是個得到些許神力的凡人,竟也配妄圖覬覦神。」
一道低沉又譏諷的聲音響起。
我低着頭,餘光看過去。
一個俊美又優雅的白袍青年。
是大天使諾布爾。
蓋爾握緊拳頭又鬆開,朝他冷笑:「那又怎樣,你對神的想法同樣齷齪,又比我好到哪去,神看起來更厭惡你。」
「你說什麼?」
諾布爾臉色沉了下來。
兩人繼續對峙着,劍拔弩張。
周身所湧動的力量使教堂波動,碎了許多寶物,隱有大打出手的徵兆。
其餘經過的神職人員不明所以。
又無一人敢拉架。
現在劇情處於共同爭奪神明,誰都不肯讓步,神明暫時無憂。
我鬆了一口氣,想起白天打聽到的消息,趁亂來到那片被重兵把守的房間,亮出教堂令牌。
「聖子讓我問那位大人一些話。」
兩名騎士相互看了對方一眼,收起長槍,拉開門,示意我進去。
天際線最後一縷夕陽溜走。
夜幕降臨。
那抹熟悉的人影靜坐窗邊,一襲及地白長袍,衣袖邊緣用金線繡着繁複聖紋,雙腳被銀色鐐銬所拘。
少年聽見聲響,側過臉,白眸在看到我時有些驚訝。
我走了過去,他顫抖着,甚至是不敢置信地撫摸着我的臉龐。
「你怎麼來了?」
我將手中的令牌給他看,道:
「我是在鄉野長大,父親遇到母親之前曾經是個盜賊,學了一點兒手段。
「不過你放心神明大人。」
我歪頭笑了笑:「我從未Ṫù₂行過偷竊之事,今日例外,神會原諒我嗎?」
他眉眼低垂,溫聲道:
「神從未降責於你。」
「外面還在吵,我先帶你走。」
我拿出袖中藏的匕首,蹲下身,拽過鎖鏈,朝它揮去,試圖斬斷。
只可惜未斷分毫。
我有些着急,加快手下動作。
「沒用的。」
神扶起臉上漸露出偏執的我。
「那我該怎麼救你呢?」
我聲音帶着哭腔。
能做的我都做了。
現在,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沒關係的。」
埃利斯指腹拭去我眼睛的淚,看向窗外的神情有些不明,又垂下眼,朝我露出溫柔地笑:
「辦法倒有一個。」
「什麼?」
我抬起淚眼看向他。
他握住我拿匕首的手,讓刀鋒指向他的眼睛,面容平靜地輕聲道:
「神像藏有我薄弱的神力,挖下我的眼睛,我教你一個陣法和咒語,將它放在神像前,我會短暫獲取這股力量。
「可以帶你和我離開這。」
手中的匕首快要握不住。
我搖頭,嗓音發顫:
「我做不到。」
「神不會受傷的。」
埃利斯親了親我的額頭:
「我的信徒,你勇敢,聰明。
「神明求你。」
他垂下的眸中倒映着我。
窗外飛落一隻白鴿,忽然開口:
「那些人快要來了。」
我看向它。
它猩紅的眼睛緊盯着窗戶外面。
聖潔的白鴿,此刻異常兇狠。
十分具有威懾力。
我握緊刀,朝神的左眼揮去。
少年悶哼一聲。
我的手被熾熱的血染紅。
他潔白的衣飾也鮮紅詭豔。
他念了一句咒語,又用指尖蘸着眼眶的血,在我白淨的手掌畫下一個符文。
「我的信徒。」
他在我耳邊輕聲,含着笑:
「這次你在神像邊等我。」
窗外的白鴿振翅飛走。
我長睫顫了顫,將刀收回袖中,一隻手輕攏着眼睛,另一隻手摸出身上攜帶的迷藥。
在守衛開門時,我朝他們灑去,只是不巧碰到正巡邏ṱŭ̀ₛ的騎士。
「站住!」
「抓住她!」
他們在我身後追着。
風在耳邊擦過直震耳膜,我一路瘋跑下樓,太陽穴突突跳動,呼吸變得滾燙而急促。
奔跑到祭壇中央。
我按照神明指引,飛快地畫符唸咒,在騎士的劍朝我脖頸刺來時,神像光芒大作。
冰冷的神像仿若活了過來。
那隻眼球飛入神像眸中。
血從祂的眼眶沿着面龐滑落。
墜在我的眉心留下豔色。
神明垂淚。
憐憫世間的一切苦難。
這滴淚,只垂憐我。
一時間許多鳥獸朝這趕來。
那名險些殺了我的騎士,被聖光撕裂,化爲金霧消散在夜風中。
其餘騎士則後退幾步。
無一人敢違背神的旨意靠近我。
教堂傳來嘈雜異動。
他們又被號召過去。
神像前再次恢復原樣。
我大口喘着氣靠在那,還未放鬆,身後便響起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你好小姐。」
我回過頭。
那人面容蒼白而英俊,衣着華麗而古老,像箇舊時的伯爵。
他朝我問道:
「我迷路了。
「你可以帶我回家嗎?」
他的眼是紅色的。
他的牙異常尖銳。
他的身後。
是數不盡的蝙蝠。

-6-
古堡建在森林至深處。
常年不見太陽而暗無天日。
城牆佈滿歲月斑駁的痕跡。
城牆內外種滿了血紅的玫瑰。
古樸莊嚴中透露着詭異。
夜幕悄然而至。
我身穿純白嫁衣,頭戴薄紗,從鋪滿玫瑰花瓣的棺材中醒來。
一雙蒼白的手覆上我的脖頸,輕輕摩挲着跳動的脈搏。
「我注意了你很久。」
他低語,掀開紗在我臉上撫摸。
英俊的伯爵實際上有六百歲高齡。
他是一個吸血鬼。
達米安手握着盛着少女鮮血的高腳杯,淺淺品茗一口,着迷似的看着我,自言自語。
「只有你這樣聰慧漂亮,勇敢又優秀到令人驚歎的少女,才配成爲我的妻子。」
我坐起身,打開他的手。
「我並不愛你。
「也不想嫁給你。」
他低笑,尖銳的牙齒露出來。
「你看到了那些人的下場。
「我的新婚妻子。
「我想,你還是有點兒不太聰明。
「甚至頑固到令人發笑。」
他言語中的威脅不言而喻。
在此之前。
他曾帶我來到城堡地下室。
沿着潮溼陰暗的樓梯向下。
在血跡乾枯發黑的地上。
躺着十幾名死去的少女。
他說,那些人被他當作玫瑰的養料,還有一些,埋在城堡後的墓地。
月色透過單薄的窗簾灑在我與他的身上,棺材四周擺滿了瑰麗的玫瑰,風一吹動,輕紗搖曳,花落一地。
陰冷得恍然置身冰窖。
我面容平靜地看着他:
「我不會嫁給你。
「哪怕是死。」
「呵。」他冷笑。
「嘩啦」一聲。
高腳杯從他手中墜落。
玻璃碎裂一地。
殷紅的鮮血在花瓣中蜿蜒成蛛網。
「愚蠢!」
他斥聲。
達米安眸中含着慍怒。
半晌,他掐着我的脖頸又笑道:
「沒關係。
「我可以把你變得和我一樣。
「你會永遠和我留在這。」
我的手腕被他禁錮着。
他垂下頭,隔着頭紗想要咬我。
他的牙即將碰到我脖頸肌膚時。
城堡的玻璃窗驟然碎裂。
突如其來的狂風將花瓣捲起。
月色愈發皎潔明亮。
慘白詭異到了極致。
襯得紅豔的玫瑰花愈發靡麗。
夜幕下密麻的蝙蝠不停盤旋。
達米安鬆開我,起身想要查看。
下一刻,一把匕首從窗外直插他的喉嚨,地上的鮮血匯聚成紅繩,緊緊纏住他的腳踝,將他扯倒。
「你、你們?!」
達米安面上露出驚恐。
他躺在地上瞪大眼,不敢置信。
紅瞳倒映着被他殺死的少女們。
她們化作幽靈來報仇了。
束縛他的血驟燃成火。
毫不留情地灼燒着他的身體。
他絕望又痛苦的尖叫。
待到他安靜,火也熄滅。
玫瑰花瓣與碎裂玻璃中。
只留一具駭人的白骨骷髏。
「艾琳妮——」
冰冷又空靈的清冷嗓音響起。
我收回視線,看向窗外。
夜風掀起我面上的白紗。
月光下。
青年神明立在半空中。
祂身穿豔紅長袍,銀色的發被風輕揚着,雌雄莫辨的絕美容顏褪去初見時的稚嫩,像冷月下的刀,更鋒利且具攻擊性。
我從棺材中起身,來到窗邊。
神明垂下眸。
祂的視線落在我的嫁衣上。
淡漠又平靜。
祂指尖動了動。
眨眼間,我便被祂擁在懷中。
神明漂亮而有力的指節輕輕撫摸着我的發,隔着頭紗,在我額前落下一吻。
「找到你了。」
祂掀開頭紗,和我額頭相抵。
「我的信徒。」

-7-
將我帶到森林的馬車邊後。
埃利斯便昏倒了。
他又化作少年模樣。
在我懷中昏迷不醒。
我撫摸着他的臉,揉着他的眉心。
也是這時發現,他身上穿的不是紅衣,而是在教堂穿的那件白袍被血浸透了。
少年溫柔眉眼中帶着戾氣。
月下的風淒冷又哀傷。
我將懷中的神明緊緊抱住。
強忍的淚落在他的臉上。
我終於忍不住低聲哭泣。
那隻白鴿落在我肩上,像個老者般張開翅膀,撫摸着我的頭。
它的眸中似含輕嘆。
神的信徒爲神落下了淚。
源於對神的憐憫。

-8-
埃利斯昏迷了三天。
我暫時放棄前往舊神殿遺址。
驅趕着馬車,帶他來到了個小王國,這裏並沒有光明教堂的大勢力。
在此之前。
我曾又回到過古堡。
達米安已死,那些依附在紅玫瑰上的執念消散,亡靈早已化作清風離去。
玫瑰無罪,真摯而熱烈。
我將地下室死去的少女埋在玫瑰花旁,真誠地向她們禱告過後,將達米安的白骨扔在太陽下暴曬。
我又在城堡拿了些的金幣。
這種行爲是十分不道德的。
可我一個金幣都沒了。
「唯願神明寬恕我。」
我輕聲,雙手合十地虔誠地祈禱,有點兒不敢去看埃利斯。
但這金幣的確拯救了我經濟上的窘迫,不但租個不錯的旅館,還買了幾件乾淨的昂貴服飾。
我看向牀上昏迷不醒的埃利斯。
有些苦惱又不敬地想。
神明是不是同我一起犯罪了?
門被人敲響。
我起身,是旅館老闆。
一個名叫芬夏的婦人。
她帶來了一些麥酒和奶酪。
我剛接過,她眉眼擔憂道:
「你的丈夫還沒醒嗎?」
她朝屋裏看了看,好心地拉着我的手:「我有一個從東方來的醫生朋友,或許可以幫他看看。」
「謝謝,不用了。」
我剛想解釋她誤會了,怕引起麻煩而未曾多言,只婉拒了她的好意。
芬夏嘆息,臨走前提醒道:
「聽說森林有種草名爲『星愈草』,對治療昏迷不醒的人大有幫助呢。」
我點頭,記在心底。
朝她輕道了一聲「謝謝」。
第二日。
我便早早出門,前往森林。
臨到日落,我在山腳比對植物圖鑑,終於尋到那株『星愈草』。
苦惱的是,我剛費勁一天尋到草,後腳回到旅館時,埃利斯便醒了。
他沒有待在屋內,而是坐在了旅館門口,周圍圍滿了一圈活潑的孩童。
少年銀髮披散,眉眼低垂着。
聽孩子們分享各種趣事。
「哎呀,你的妻子回來了。」
一個扎着麻花辮的雀斑女童歡快地晃着他的胳膊,示意埃利斯朝我看去。
另一隻棕發男孩興奮跑了過來,拉着我的衣袖將我拽過去,像是證明什麼般大聲道:
「你看你看,我們沒有騙你。」
「你的妻子真的很漂亮吧。」
其餘孩子也嘰喳地拉着他說話。
「媽媽告訴我,她來時穿着美麗的嫁衣,一定是爲了你這個俊俏的窮小子,才躲避家族的聯姻,選擇和你私奔呢。」
「你們是不是已經在月下,在儘管沒有牧師的情況下,依舊向神明許下承諾相伴一生呢。」
「好浪漫呀,大哥哥,你的妻子在你昏迷時把你照顧得很好,你一定要好好對待她哦。」
……
「好了,哥哥要休息了。」
這些孩子們在胡言亂語什麼啊。
我根本不敢去看埃利斯的眼睛,垂下頭,有些尷尬地想將他拉走。
聽見他輕「嗯」一聲。
溫柔又繾綣,好聽得不像話。
我小心地看向神明。
以爲他同我一樣只是怕引起麻煩。
但少年銀髮下的耳尖薄紅,雪白的長睫輕顫着,乾淨又漂亮的手指輕抬起,握住我的手。
他站起身,輕聲問:
「回去嗎?」
「嗯。」
我心頭一跳,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樣,壓下心底的古怪,帶着埃利斯上了樓。
回到屋內,我將他鬆開,反鎖好門後,有些無措地垂下頭,聲音很低道:
「抱歉,讓他們誤會了。」
「怎麼了?」
埃利斯將我拉到牀邊坐下,溫柔地將我鬢角的發別過耳後,輕問:
「你在道歉,爲什麼?」
我頭更低了,聲音更細:
「我並沒有褻瀆神明的意思,不是故意讓他們誤以爲我們是夫妻,我……你降責於我吧。」
少年撫摸我臉龐的動作頓住。
他抬起我的臉,讓我看向他。
他溫和的眉眼第一次皺着。
我一定讓神明生氣了。
我有些難過地想。
「我們難道不是夫妻嗎?」
他反問。
「什……麼?」
我思緒片刻地怔住。
「你難道不是我的妻子嗎?」
神有些不滿又委屈地逼問道。
他將頭埋在我肩上,聲音很悶:
「或許你跟我私奔是件錯事。
「但我不後悔,我會對你好的。
「會努力讓你過上好的生活。」
我頓時猶如五雷轟頂,將埃利斯快速推開,有點兒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他輕輕搖頭:「不記得了。」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不要慌,保持鎮靜,思忖着如何組織話,告訴他真相時。
神明拉着我的手,將我抱坐在懷中,紅脣碰了碰我的額頭,堅定道:
「但你是我的妻子,這不會錯。」
這簡直是最錯誤的事啦!
我騰地從他懷中站起。
「褻瀆神明是罪惡的。
「是絕對不被寬恕的。」
我看向埃利斯一字一句道。
他反而更不理解,拽着我的手腕,白眸中含着濃烈的困惑和莫大的委屈。
「可我不是神。
「你是我的妻子。」
我該如何解釋這一切呢?
我苦惱地坐在他身邊,忍住安慰他的想法,嘆氣道:「我親愛的神,聽我告訴你真相,可以嗎?」
埃利斯長睫顫了顫,眸中顯露出不情願,將我的手握得更緊了。
「你說。」
我想了想,開始組織語言,朝他講述了在小鎮第一次和他相遇,逃亡,和經歷的困難。
他漂亮的眉緊皺着。
顯然對我的話不太相信。
「我的妻子,你在說謊。」
他得出這個結論,且深信不疑。
「爲什麼?」
我想抽回手,一點兒都抽不開。
「你至少要有理由反駁我呀。」
「我有的。」他強調着。
我正疑惑他用什麼觀點時。
只見埃利斯一件一件地問:
「我受傷是你一直照顧我?」
「是。」
「我的衣服是你換下的?」
「是。」
「我的身體也是你擦的?」
「是。」
我臉上愈發不解。
少年白淨的臉頰染上緋色。
我問道:
「可這能證明什麼呢?」
神是聖潔又幹淨的。
對於神。
我以生命起誓。
我在做這些時沒有任何不敬。
埃利斯不答,向我反問:
「這難道不能說明什麼嗎?
「除去我根本感受不到靈力,這種板上釘釘,顯而易見我並非神明的強有力證據外。
「只有妻子會這樣照顧丈夫。
「我一窮二白。
「你又無所圖謀。
「那便是與我相愛的妻子。
「你不愛我嗎?」
他繼續追問,不依不饒。
失憶的神明。
簡直是強詞奪理。
「我愛你,可不是那種愛。」
我搖頭,試圖向他解釋:
「是信徒對神明的喜愛。」
埃利斯沒有再糾結愛,而是道:
「我腦海曾出現一幅畫面。」
我歪頭看向他,好奇道:
「什麼畫面?」
少年耳根有點兒發熱:
「你穿着嫁衣,我在月下親吻了你。」
我好笑又無奈:
「那是神明對信徒的賜福。」
不是這樣的。
他眉眼難過,不再同我爭辯,移開眼,看向桌上的花。
夕陽金紅的光落在重瓣百合上。
薄如蟬翼的素白花瓣邊緣泛着鵝黃,風拂過花莖,純白百合花在光影中脆弱又優雅地搖曳。
他指尖撫過自己的脣。
臉上有片刻迷茫。
他對那個親吻。
分明感受到了佔有。
「不是這樣的。」
神明輕聲,眸中茫然化去,堅定地看着我:「你是我的妻子,這毋庸置疑。」
神看起來失憶的很嚴重呢。
我心底不安。
埃利斯在看到我神情複雜地盯着他時,似是知道我並不承認是他妻子的身份。
他眸光暗了下來,壓下心底的悲傷,不再看我,轉過身坐在桌前,緩慢地撫摸着百合花。
怎麼可以用那麼溫柔又殘忍的眼神看他,分明是他的妻子,卻不承認這個事實。
他摯愛的妻子並不喜歡他。
神明哀傷地想着。
祂快要難過死了。
我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去安慰我的神。
可他此刻的認知是錯誤的。
這是十分不正確的。
我的神失憶了。
他把我誤認爲他的妻子。
但我不可以接受這個身份。
大逆不道的褻瀆神明是有罪的。
我混亂地想着,餘光看向埃利斯時,卻發現他似乎哭了。
那隻被我親手挖下,再次見面變得完好無損的眼,此刻變得豔紅。
眼眶溢出的血從臉龐滑落,砸在木桌的碎花布上,暈染出詭豔的點點小血花。
我無措地拿起帕子,替他擦拭。
他拽着我的手,祈求又可憐地問:
「你是我的妻子嗎?」
我看不得神明悲傷的表情,難過得快要陪他一起哭了,但還是移開眼,艱難地告知他事實的真相:
「抱歉,我是你的信徒。」
他的手垂落下來,眸子灰敗。
門被敲響,我起身開門。
是芬夏。
她今日送來的食物異常豐富,手中的餐盤擺放着鮮嫩多汁的炙烤鹿肉,剛烘焙過散發着香氣的麪包,清甜可口的果酒,並配有一些新鮮漿果。
我驚訝地接過道謝。
「不客氣,這幾天我很擔心你的情況,幸好神明保佑你的丈夫醒了。」
芬夏質樸的臉上流露着發自內心的笑,朝屋內看去,只能看到埃利斯的背影。
看去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她嘆氣一聲,朝我笑了笑:
「新婚夫妻都是這樣子。
「你的丈夫看起來需要安慰。」
芬夏下樓了。
我將食物放在桌上,關上門後,坐在埃利斯的身前,小心朝他推了推,求和似的問:
「你要嘗一下嗎?」
神明大多時候是不進食的。
埃利斯撫摸花瓣的指尖頓住,垂眼不去看我,也不搭話。
他把這歸咎於妻子不愛他,不想讓他做她的丈夫,而難過得沒有胃口喫飯。
明明是可口的食物。
我卻喫得異常艱難。
白鴿從遠方飛了回來落在窗上。
它歪頭疑惑地盯着我與神明。
明顯地覺察到了氣氛有些古怪。
「你要喫嗎?」
我拿出紅漿果遞給白鴿。
它搖了搖頭。
我用指尖輕輕地碰了碰神。
在他看過來時,我蹲下身,仰起臉看向他,將漿果捧在他面前,如信徒獻給神明的供品般虔誠,小聲詢問:
「很甜的,要嘗一下嘛?」
陽光在他白眸中揉碎,流淌。
埃利斯放下花,垂眼看向我。
他纖細漂亮的手撫摸着我的臉龐,溫暖又帶着點兒清香,我忍不住舒服地眯起眼。
神明無法責怪他的妻子。
只會怨恨自己不能博得妻子的歡心。
只要妻子和他說話。
他都快要開心瘋了。
少年俯身吻了吻我的眼皮,低低「嗯」了一聲,銀髮絲落在我的臉上癢又酥麻。
我睜開眼看向他。
他眸中的溫柔似要將人溺死。
「那你嚐嚐呀。」
我捧着漿果,朝他身前送了送。
他依舊不爲所動。
雖然神明說要喫甜漿果。
可他一動也不動。
就這麼看着他的妻子。
「那……我餵你一顆好嗎?」
這樣僵持下去太古怪了。
我拿起一顆,遞到他豔紅的脣前。
神明雪色的睫輕眨,乖巧地俯下身,用舌尖捲去漿果,聖潔眉眼低垂着,清純中帶着點兒欲。
白鴿猩紅的瞳孔驟縮。
我欲哭無淚地想要解釋。
它卻先一步振翅飛走。
獨留我與埃利斯。
我僵硬站起身又坐回他對面,將漿果放在桌上,爲了使氣氛沒有那麼沉默,視線飄忽,不自在地問:「好喫嗎?」
「嗯。」
神明溫柔地彎起眼。
「很甜。」
餘光在瞟到面帶愉悅的神明。
他半邊身沐浴在血紅夕陽中,銀髮鍍上柔和的金邊,勾勒出清晰又神聖的面容輪廓。
這並非我第一次看見他笑。
但這次神明的笑容純粹。
是真正的開心。
我難免一時忘了禮節,有些失神,極大不敬地盯着他看。
他眸中的笑意更深了。
也捏起個甜漿果,遞我脣邊。
我心尖一顫,別過頭:
「我不喫了,我喫飽了。」
埃利斯笑意斂下,有些失望。
一直到天黑。
我們兩個未曾再說一句話。
我在燈下翻閱着地圖做計劃。
埃利斯則坐在我對面。
托腮溫柔地看着我。
他的妻子忙碌的樣子也很可愛。
只是,現在很晚了。
他抽回我正做筆記的本子。
我仰頭,眸中茫然:
「怎麼了?」
埃利斯將凌亂的桌面收拾好,解開我綁發的紅絲綢,拉着我來到牀邊坐下。
「很晚了,該休息了。」
說着,他指尖輕碰我的衣釦,靈活地解開我領口處的一顆釦子。
我瞬間臉紅,猛地握住他的手腕。
「我、我睡在地上。
「衣服不用你幫我……」
埃利斯眉心微皺,困惑道:
「爲什麼,你是我的妻子。」
「你不該和我睡在一起嗎?」
雖然神明是聖潔的。
只是單純的睡覺。
可做這種事,真的……
我聲音低下,不再看他。
「我不是你的妻子。」
「這也不合適。」
埃利斯垂下眸,不知道想寫什麼。
我起身去將被褥從櫃中抱出,正準備鋪在地上時,被少年先一步接過。
我想要去奪下。
被他矯捷地轉身避開。
他的身影清瘦又高挑。
還比我高了一頭。
埃利斯垂眸看向我,輕聲道:
「我睡地,你睡牀。」
他的妻子不願意和他睡。
那他只能打地鋪了。
「那怎麼可以?!」
我是神最忠誠的信徒。
除了將神放在心尖高掛着。
讓他睡地板念頭動不了一點兒。
簡直是想想就無法忍受。
「你不能睡在這啦!」
「我能!」
埃利斯倔強的在地上鋪着被子。
我拽着他一番拉扯。
一不小心,手下失力往後倒去,埃利斯眼疾手快地將我的後腦勺護着,與我一同倒去。
地板發出沉悶的聲響。
我回過神,從他的懷中起來,慌忙地將他拉起,檢查着他有沒有受傷。
「還好嗎?」我擔憂地問。
埃利斯低着頭,沒說話。
從他拽着我衣角的行爲來看。
他很難過。
「要怎麼樣你纔可以去牀上睡。」
我嘆了氣,想要和他商討。
反正讓他睡地板堅決不可以。
少年拉着我的手,要求道:
「你和我,一起睡。」
我看了眼寬大的牀鋪,閉了閉眼,祈禱神明恢復記憶不會降責於我後。
我睜眼,答應了他。
「好。」
但到睡覺時。
我抱了兩牀被子,又分了線。
神明委屈地抬眼看向我:
「我的妻子,你嫌棄我嗎?」
我受不了被神用這種眼神看。
感覺到自己是罪惡的同時。
真的想將神抱住,去安撫他。
「從未,我永遠信仰你。」
我輕聲,移開視線,將燈熄滅,藉着月光摸索着來到牀上,朝他互道晚安:
「早點休息,我的神明。」
月亮高掛着。
神明湊近,親了親我的額頭。
「晚安,我的妻子。」

-9-
我睡相一向很好的。
第二天在埃利斯懷中醒來時。
他恰好甦醒,溫和地問:
「怎麼了?」
我思緒停滯一瞬,回過神,瞬間掙脫他坐起身,慌忙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
他長髮籠罩着清瘦的身形。
在見我反應過激後。
埃利斯抿了抿脣,沉默地支着胳膊起身,自顧自地穿起衣服,洗漱過後,眉眼低垂,孤獨地坐在窗邊。
期間我試圖解釋過很多次。
我並非他的妻子。
可神明似乎聽不進去。
沉浸在悲傷中。
神明失去了記憶。
這暫時打斷我們趕路的進程。
因此,爲了讓他能快點接受。
我們不得不在城中停留幾天。
只可惜。
他沒一點恢復記憶的徵兆。
終於,在某個午後。
神明單方面地打斷這詭異的氣氛。
他拉着我的手。
說他想在城中轉轉。
因爲怕引起麻煩,每次都是我出門買一些生活用品,順道給神明帶一些書,讓他在屋內不至於太過無聊,用以打發時間。
陽光灑在他的身上。
他整個沐浴在聖光下。
神聖又不容侵犯。
只是那清冷美豔的面龐上。
那隻由白變紅的眼還沒恢復正常。
異瞳之人,怕更會引起注意。
但神確實要出去走走了。
不然他就快要發黴了。
我答應了他的提議。
給他選了一件純白長袍後,用柔軟的白綢緞,輕輕地纏上他的雙眸。
「可是這樣就看不見了。」
神明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安靜地任由我觸碰着他,在我將他的眼蒙上時,他拉着我的手,輕問道:
「可以不帶這個嗎?」
神明膚色很白,脣也紅。
被蒙上眼時。
襯得他更加聖潔。
「那隻纏這隻發紅的眼吧。」
我解開綢緞,只纏了他半隻眼,又拿出柔軟輕薄的白紗圍在他脖頸上,遮住他的下半張臉。
只要那些人看不見神的容貌。
就不會引來麻煩啦。
街上人流如潮。
除了賣糖果的小販大聲吆喝外。
雜耍的藝人將火球拋上高空,木偶被故作神祕的黑袍青年操控着,占卜攤前坐着深沉的老者……
圍觀的人很多,看到精彩的地方時,掌聲如潮,朝那賣藝身前的木碗扔進去一些小錢,更有甚者,接連投了幾枚金幣。
賣花的,賣酒的,賣玩具的……
數不勝數。
埃利斯很自覺地拉緊我的手。
他好奇地看着一切。
最終和我停在街角的石板路上。
街頭藝人安靜地拉着手風琴。
琴聲悠遠又深沉。
藝人是個老者,花白的頭髮被風吹亂,陽光照在他佝僂的身影上,使琴聲莫名染上歲月如流的悲傷。
我彎腰遞給了他幾枚金幣。
他連連道謝。
埃利斯讓我在原地等着他。
我回頭時,他已經隱入人羣。
他半晌未回來。
我心下不安,剛抬腳要去找他,被一個裝扮怪異的黑袍青年拉住手腕。
是之前在表演木偶戲的那個。
他長相風流又俊美,不知從哪變來一大束花遞給我,朝我笑了笑,問:「美麗的小姐,能否幫我一個忙?」
「抱歉,你麻煩其他人吧。
「我需要去找我的朋友。」
我拒絕,想要把花換給他。
青年執起我的手,優雅地彎下腰,俯首想要親吻我的手背,道:
「噓,不要拒絕。
「善良的小姐。
「請你幫我甩掉那個煩人的傢伙。」
我並不想惹麻煩,也不打算幫他。
他的脣即將落下。
在我快速抽回時。
另一隻修長漂亮的手也順勢拉着我的胳膊,將我往懷中帶去,佔有慾十足地攬住我的腰。
「這是我的妻子。」
頭頂落下一道清冷嗓音。
我抬眼看向埃利斯。
少年面容平靜,一向溫和的眉眼,浮現着難以察覺的冷意。
「呃……十分抱歉。」
黑袍青年有些尷尬地直起身,眼神古怪地看向我與埃利斯,忍不住道:
「不過你看起來年齡並不大。
「不像是這位小姐的丈夫。」
神明剛要生氣地反駁。
我卻先一步解釋道:
「他確實不是我的丈夫。」
我沒看向埃利斯。
我知道他此刻肯定很受傷。
可他的認知是錯誤的。
他必須趕緊意識到自己的身份,而後和我快點兒前往舊神殿遺址。
身旁的埃利斯果然不再說話。
對面的青年察覺到氣氛凝滯,訕笑了下,正說了幾句好聽的話,朝我們道別。
下一刻,他被個貌美的女人用麻繩緊緊地纏着脖子,力氣大到要把他勒死。
「疼疼疼!
「呼吸不上來了!」
青年滿臉通紅地大聲道:
「魔鏡小姐,能否不要跟着我了。」
「我以大巫師的名義發誓,我真的不認識你,你的魔女之心,也不在我這!」
女人冷笑一聲,扯着麻繩,將他勒走:「見鬼的起誓,我從不信你!下去跟死神講吧!」
那兩個人糾纏着離開人羣。
我轉身看向Ṭūₓ埃利斯。
他移開眼不去看我,低垂下頭,也沒等我,孤獨地隱入人羣。
我想要去追他。
他像是知道我想法般,特意躲着我,輕而易舉地從我的視線中逃脫。
最後一幕。
我看到他手中的那支白玫瑰。
想來,是特意買來送給我的。
我莫名難過,失神落魄地回到旅館,在窗邊坐了許久,直到夕陽餘暉徹底落下,他還沒有回來。
芬夏又送來美味的食物。
我沒胃口,坐不住。
下樓朝那些孩童問埃利斯去向。
他們紛紛搖着頭,說沒見到。
我擔憂地提着燈,想要去找。
枝頭的白鴿飛了過來。
它說,神在山上。

-10-
月光淒涼,樹影婆娑。
林間螢火紛飛。
我踏過花草找到神明時。
他正坐在月下的山峯邊。
夜風攜着涼意迎面吹過。
冷冷地灌進寬大的白袍。
神明的背影單薄又孤寂。
比初見時還要脆弱。
整個人瘦得不成樣子。
「埃利斯……」我輕喚。
他背影有短暫的僵住。
我走近,蹲在他身旁。
他沒答話,弓着腰,雙手環膝,將臉埋在膝上,不去看我,也不理我。
「回去好嗎?」
我用手碰了碰他的肩膀。
他悶着聲,有些賭氣道:
「我不是你的愛人。
「是你收留了我。
「這段時間麻煩你了。」
我嘆了口氣,溫柔地將鬧脾氣的神明抱住,又捧起他的臉,苦惱又無奈道:
「可是我的神。
「我所言句句屬實呀。
「我們還要前往舊神殿遺址。
「要怎麼樣,你才能相信呢?」
埃利斯眨了眨眼。
純白的眸中流淌着月光和我。
他似是不難過了,鼻尖和我輕輕碰了碰,溫柔道:「我相信你。」
我眸光亮了亮,心下欣喜,以爲他想通了,卻又聽他說:「可這和你是我的妻子並不矛盾。」
容不得我反駁。
少年將我緊緊抱住。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神。
「我只知道。
「我只有你了。
「我的妻子。」
他的嗓音茫然又低迷。
帶着深深的無助。
神明失去了記憶。
他像在海中漂泊的流浪者。
慌亂地想要抓住根浮木。
以尋求穩定。
我心疼地將他抱緊。
如果能讓神明暫且忘卻煩惱。
那麼假扮他的妻子。
其實並沒有什麼關係的。
一下午的時間,我已經想開了。
如果神明以後恢復記憶。
認爲我褻瀆了神明。
而朝我降下懲罰。
我亦是認罪的。
我是他虔誠的信徒。
我願爲他飛蛾撲火地奉獻一切。
只是神明溫柔又仁慈。
他應該會原諒並理解我的冒犯。
「你是我的妻子嗎?」神問。
「是的。」
我握着他的手,臉放在他的掌心。
「我是你的妻子。」
神明怔愣地看着我。
他無法言語現在的心情。
我的發頂落下什麼東西。
剛想要拿下,被他按住手。
「是花環。」他說。
是神明編織了一下午的花環。
他將那支買來的白玫瑰送給我,輕問:「喜歡嗎?」
「嗯。」
我親了親花瓣,抬頭朝他笑:
「很喜歡。」
神明目光溫柔地看向我。
他盯着我的脣,顫了顫眼睫,單手托起我的臉龐,垂下眼,想要來吻我。
我下意識地側過臉躲開。
「爲什麼?」
他困惑又難過。
雖然只是暫時假扮神的妻子。
但和神接吻這件事。
我連想都不敢想。
「我們不是夫妻嗎?」他又問。
我聲音低下,扯個藉口:
「我不會接吻,這種行爲,太過、太過親密,我不適應……」
「沒關係的。」
神明輕抬起我的臉,脣碰了碰我的耳尖,和我臉頰相貼,親暱地蹭着。
「我親愛的妻子。
「我們可以慢慢來。」
他取下脖頸上纏了許多圈薄又透的白紗,將紗輕輕地蓋在我的頭上,宛如他記憶中的那次親吻般。
月光灑落在我和神的身上。
神明按住我放在草地上的手,修長乾淨的指節將我的手輕攏在掌心。
細又涼的銀髮落在我的肩頭。
神明隔着頭紗,朝我吻來。
他的脣冰涼又軟。
清冷的氣息要將我整個人籠罩。
隔着薄紗小心親吻的觸感。
禁忌又神聖。
我面上滾燙,緋紅蔓延到耳朵。
我想後退躲避他的吻。
神明似是料到般,提前一隻手禁錮着我的腰,另一隻手扣着我的後腦勺,俯下身,加深了這個吻。
他的長睫在我臉上輕掃。
癢又酥麻。
我忍不住睜開眼。
和眉眼溫和的神明視線相撞。
在接吻時。
神明一直在看着我。
意識到這點兒,我大腦一片空白,肉眼可見的臉與脖子紅透了。
我將神明推開,從他懷中褪去,一手託着滾燙的臉,另一隻的手背抵在脣上,輕喘着氣。
「你還好嗎?」
他掀開頭紗,眉眼擔憂,指腹輕柔地摩挲着我溼紅的眼尾。
我抬眼看向他。
神明的脣紅又瀲灩。
聖潔的氣質染上了欲。
純情又色氣。
我褻瀆了神。
並差點沉淪於神明的吻。
我不敢去想,向他搖了搖頭,示意我無事,輕柔的聲線帶着接吻後點兒啞:
「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嗯。」
神明眸光溫柔如水。
他與我一同起身,牽起我的手,拉着我在林間漫步,答應了和我前往舊神殿遺址。
不過在此之前。
我在城內遇見了幼時的玩伴——露西亞和她的新婚丈夫伊芙琳。
是個同樣銀長髮的大魔法師。
但他的眼睛是紫羅蘭色。
在短暫的敘舊後,我未告知他們埃利斯的身份,只是表示了自己要去大海深處的舊神殿遺址。
「可是艾琳妮,就算到了大海深處,你知道如何前往神殿嗎?」
露西亞皺着眉,顯然對我決定並不認可,並且流露着關心:
「要不然等一段時間。」
我輕聲拒絕了她的提議。
前兩日,我曾在某個善於冒險的勇者那裏聽到了黑暗神的消息,他和受傷的大天使正在找埃利斯。
不管如何。
總是要先到了大海再說。
這遭到了露西亞的強烈反對。
她帶我來到了她的住處。
伊芙琳願意給我們占卜。
少年面容蒼白,嗓音空靈:
「當海平線最後一抹夕陽落去。
「在晝夜交替時分。
「年幼的海神劃破掌心,獻出鮮血。
「將爲你們打開舊神殿遺址之門。
「你們無需擔心。
「你們無需害怕。
「祂讓我帶給你們一句話。
「『我在時間的起點。』
「『我在時間的盡頭。』
「『你們意識到我時。』
「『便早已找到了我。』」
在說完這句話,伊芙琳脣角染血,虛弱地被露西亞抱住,他仰頭親了親露西亞,悶着聲道:
「姐姐,這一個月……」
露西亞心疼地擦去他的血,輕輕回應他的吻:「嗯,都依你,最喜歡你啦。」
我和埃利斯擔憂地詢問他們的情況。
伊芙琳卻讓我們不用擔心。
他將露西亞緊緊抱住,撒嬌道:
「我沒事啦,只要姐姐陪着我。」
我們向他們告別,開始旅途。
露西亞問伊芙琳是不是埃利斯的身份太過獨特,所以他纔會耗那麼多的力量,以至於虛弱。
伊芙琳埋在她肩上輕哼:
「我看不出那人的來歷啦。」
露西亞捏了捏他的臉:
「騙人。」

-11-
在經歷了半個月的旅途。
我與埃利斯終於抵達碼頭,最終選擇乘坐一艘航線距陸地最遠的輪船,前往大海深處。
如果不遭受極端天氣。
在海上大多時間無聊至極。
埃利斯失去記憶後患得患失。
在睡覺時,也要抱着我。
只是他夜間總會不安地醒來。
收緊摟着我的手臂。
少年有些哀傷難過地想。
他的妻子對他親近又疏離。
表面縱容他。
實際上一直想離開他。
可沒關係。
他願意和她玩神明與信徒的遊戲。
只要他的妻子留在他身邊。
他願意做個溫柔大度的丈夫。
如果他的妻子要離開。
他垂下睫。
白瞳流轉着偏執的光。
不可以啊。
他會殺了勾引她的男人。
而後……
他看向他的妻子。
他討厭那些腦海中的惡劣想法。
他不想那樣對她。
她乾淨又純潔。
他難過地按住心口。
試圖抵抗着那濃烈的佔有慾。
反被痛苦蠶食着他的靈魂。
他竟自虐地從中感到病態的上癮。
他感覺自己被戾氣縈繞。
怎麼會是妻子喜歡的神呢。
他難過又痛苦地想着。
脖頸一片溼潤。
我從夢中醒來。
覺得埃利斯好像是哭了。
他撫摸着我的臉龐,啞聲問:
「我如果不是神呢。
「你還會喜歡我嗎?」
我拉着他的手虔誠地親了親。
「我永遠忠於你。」
他抽回手:「不ṱùₓ要用忠於。」
我困惑:「那用什麼?」
「愛。」
「我永遠愛……我的神。」
在唸到後一段,我張不開口,把「你」字替換成「我的神。」
他沒有糾結這句話,而是將我抱在懷中,肩膀輕顫,低聲道:
「可是我大抵不是神的。」
「爲什麼?」我問。
「你說神是聖潔的。」
「嗯。」我點頭。
「在我心裏,你就是這樣。」
「可是艾琳妮。」
他輕喚,語氣溫柔又憂傷:
「我對你有慾望。」
我身影僵住。
有點兒不敢相信這是神說的話。
我努力告訴自己。
神失憶了,誤以爲自己是凡人。
「我親愛的妻子。」
埃利斯像是知曉我的想法,手撫摸着我的臉,和我額頭相抵,呼吸交纏。
他聲線輕緩,溫和地述說着:
「如果我是神,儘管我失憶了,我依舊是我,而非是另一個人。」
「我的信徒,我覺得你是想讓我稱呼你爲信徒的。
「我想告訴你,不管我有沒有恢復記憶,如果我真的是神,那我喜歡你,就代表神喜歡你。」
「依你之意,我即神明。」
他溫柔地吻向我,繼續道:
「所以,神和我的想法是一樣的。
「我的信徒。
「你的想法呢?
「告訴我,好嗎?」
我的心在胸膛怦怦跳動,腦海亂糟糟的,剛開口說了一個「我」,便聽船外起了異動。
我與埃利斯出去查看。
只見船上混亂一片。
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一夥海盜,他們藉着黑夜,乘着小漁船靠近輪船,將盤好的繩索奮力往上一扔,抓鉤掛在船欄上。
十幾名海上盜賊爬了上來。
他們揮舞着長刀和槍械,凡有抵抗的就地格殺,亦或扔進大海,極快地控制住船上人員。
「站好,站成一排。」
爲首的海盜頭子是個戴着黑眼罩的獨眼男人,他的發被海鹽醃成暗褐色,因很少洗澡的緣故,身上沾的朗姆酒漬早已暗黃髮黑。
他揮舞着刀,讓船員與乘客沿着甲板欄杆站成一排,眼神兇殘。
「我有錢,我可以把錢都給你,求求你們將我放了,我的妻子和孩子還在家等我。」
一個富商大聲道。
他把身上的表和戒指全都扔在地上,朝這羣凶神惡煞的海盜跪下,乞求放過他。
海盜互相看了一眼,放聲大笑。
「先生,你好像沒搞明白。」
另一個戴着頭巾的年輕海盜走了過來,他眉弓留着十字疤痕,抽出刀捅向富商的肚子,又不緊不慢地踹開他的肩膀,抽出血淋淋的刀。
他不屑嗤笑:「從你們上船的那一刻,船上的財富以及你們的命,就是我們的了。」
「你們會遭到報應的。」
「會弔死在絞刑架上!」
再目睹了這一幕,一個有經驗的水手自知逃不掉就被他們虐殺,在喊完這句話,跳進大海。
「吊死又如何。」
「你們只會先我們一步死去。」
海盜們笑得更加猖獗。
更加不屑。
船上的其餘俘虜臉色慘白。
恐懼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
擔憂下一個隨時死的就是自己。
「年輕的可以選擇加入,年老的都殺了,至於漂亮的——」
幾個海盜走到我與埃利斯和其他漂亮女子的身前,我拉緊埃利斯的手,握緊袖中的匕首。
「如果讓我開心,也不是不可以放過。」
在一個海盜朝我猥瑣地伸出手,我迅速地揮起手中鋒利的匕首,砍傷他手腕的動脈。
他尖叫一聲,疼得蜷縮在地上,捂着汩汩不止的血。
埃利斯順勢奪過他的刀,將劍刺進他的胸口拔出,將我護在他身後,殺了幾個就近的海盜。
其餘的海盜拿出火銃指着我們。
那個海盜頭子揮手讓他們放下,視線在我和埃利斯身上打量,笑道:
「美麗的事物大多有毒。
「心狠的美人。
「更讓人有徵服欲。」
我握緊匕首,冷眼看着他。
埃利斯的白眸更是冰冷至極。
好惡心。
好想把他們都殺掉。
靈魂也該徹底碾碎。
善良不會帶來希望。
唯有死亡可以沖刷罪惡。
仁慈的神明殘忍地想。
這種想法佔據神那顆憐憫的心。
祂聖潔的眸子染上紅。
瑰麗中透露着詭異。
十分漂亮的眼睛。
危險又迷人。
船上凡是看過來的衆人都失了神。
被漸迷了心智。
海盜們手中的武器紛紛掉落。
那個海盜頭子也不例外,他着迷地往前走了一步,卻痛苦地倒在地上,臉色慘白的捂着胸口,驚懼地瞪大眼睛。
他感受到。
一隻無形的手正捏碎他的心臟。
無形的聖火灼燒着他的靈魂。
他發不出聲求救。
正看着自己絕望地死去。
海盜頭子的瞳孔渙散,再無光亮。
倒下的海盜更多。
他們被神降下了責罰。
並被神冷漠地處死。
我看向周遭的一切。
意識到是埃利斯動用了神力。
我看向他。
少年再次變成青年神明模樣。
他的眉眼不再溫和,白眸變得猩紅,嗜血的冷意深入骨髓,似乎整個人陷入偏執的情緒中。
我很難形容那種感覺。
如果非要說。
大概是神正在重塑自己的認知。
祂將拋棄善良和仁慈。
不再寬容任何人。
船上曾犯下或多或少罪的船員和乘客,皆跪在地上,痛苦地捂着頭,試圖得到神明垂憐。
可神並不打算原諒他們。
我拉着神明的手,站在祂身前,試圖喚醒祂的憐憫。
神明垂下眸,面無表情:
「讓開,我的妻子。」
祂的嗓音冷又空靈。
「我犯了盜竊罪。」
我朝他俯首,卻言語堅硬:
「我曾順走光明聖子的令牌。
「我曾盜竊過古堡的金幣。
「如果神要降下懲罰。
「那不該將我遺忘。」
神明的眸光更冷。
但剎那間。
痛苦的祈禱聲不再。
船上衆人似被靜止了般。
周圍的風和浪聲都停了。
這並不代表神打算放過他們。
祂抬起我的臉,讓我看向祂。
「我妻。ŧù₎」
祂的聲音遙遠得像從天邊傳來。
神問:「你要攔我嗎?」
祂與我僵持不下。
神明無法傷害祂的妻子。
祂的信徒亦無法背叛他。
「我是神虔誠的信徒。
「我不會與神爲敵。」
我不捨地抱了抱神明,將手中的匕首放在祂手中,抬眼看向祂,語氣輕又決絕:
「如果神執意如此,便先將我殺了,再把我的靈魂做成玫瑰,常伴神明身側。」
祂的妻子。
對祂的愛溫柔又殘忍。
神的心猛地一抽。
疼痛在神識中以燎原之勢蔓延。
不可以這樣對祂。
神想。
神眸中嗜血的紅色褪去。
神從偏執的情緒中抽離。
神茫然地看着周圍一切。
在看到我時。
神明將我緊緊抱住。
我指尖動了動,也回抱住祂。
祂虛弱地閉上眼,倒在我懷裏。
只是,神明雖然昏迷了。
但船上的時間依舊靜止着。
人們停在痛苦祈禱的那一刻。
海水也未再流動。
忽地。
海上起了大霧。
濃霧中響起優美的歌聲。
起風了。
鹹溼的海浪撲上甲板。
大海變得波濤洶湧。
船在巨浪中顛簸,異常駭人。
我起身想要查看。
白茫茫的霧中走來一個少年。
火紅的長髮在風中飄揚。
他冷白的膚近乎透明,如初冬的雪般清透,藍瞳乾淨的不染一絲雜質,更襯得脣紅似血。
少年長相清冷明豔,張揚耀眼。
眉眼有着似有若無的神性。
他看了眼埃利斯,朝我淺笑:
「等你們許久了。」
是伊芙琳預言所說的海神。
我長睫眨了眨,有些欣喜。
卻聽歌聲停止。
船外下邊的海域響起兩道聲音。
「我不唱了我不唱了。」
「大人,請把我們拉上去。」
少年海神側過臉,指尖輕動。
甲板上出現兩個一男一女,長相豔麗的美人魚,淺金色的華麗尾鰭拍打甲板時,細碎的水珠濺得到處都是。
他倆朝我揮了揮手,笑道:
「你好,來自陸地的人類。」

-12-
海神的人類名字喚艾斯塔。
那兩個美人魚是他的侍衛。
艾森和艾雅。
船上的時間被海神恢復。
他將海盜的屍體投入大海,抹除了海上乘客昨夜的記憶後,並進行篡改——他化身登船的旅客。
臨近黃昏。
雲霞滿天,水天一色。
航行的船劈開海浪。
海鷗掠過波光粼粼的水面。
少年海神披散着紅色長髮,站在夕陽處朝我和埃利斯揮手,等到走近,他才朝我們道:
「我幫了你們,有什麼報酬嗎?」
埃利斯恢復了記憶,面容平靜。
我眸中卻十分困惑。
神也會有想要的回報嗎?
埃利斯摸了摸我的頭,溫柔道:
「年幼的海神並未完全繼承神力,大海之外的事,他暫且無法進行預料。」
「我已經成年了!」
海神皺着眉,對此十分敏感。
埃利斯沒反駁他,單手按着我的後頸,和我額頭相抵。
微弱的神力縈繞着他和我。
我看到了一幅畫面。
是海神和一個漂亮的人類公主。
公主柔弱又溫婉。
但並非是個善良的人。
埃利斯鬆開我。
我糾結一番,朝海神開口:
「你的愛人是個欺騙者。
「她十分討厭你。
「但因覺得你無辜,而離開了你。」
海神輕哼一聲,轉身手搭在欄杆,支着下巴,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看向大海,偷偷掉起了珍珠。
神也會哭嗎?
我歪着頭,有些好奇。
想起了那夜神像朝我落下的血淚。
我看向埃利斯。
他也正垂眼看向我。
從他清晨醒來。
我與他便十分默契地沒有提他失憶之事。
他也沒有責怪我的意味。
我移開眼,看向海平線的夕陽。
直到最後一縷霞光沉入海底。
海上的其他乘客全部陷入沉睡。
少年海神用我的匕首割破掌心。
鮮紅的血成串墜入海底。
剎那,天地間風起雲湧。
狂風巨浪接連不止。
渺小的船在大海上搖搖欲墜。
海水翻湧着。
形成恐怖的巨大漩渦。
埃利斯擁着我,同我墜入海底。
昏迷前的最後一幕。
我看到了烏雲中的黑暗神。
他的眸中閃爍着嫉妒和怒火。

-13-
不知過了多久。
我與埃利斯再次醒來。
來到了荒蕪又神聖的舊神殿遺址。
並非我所想的黑暗海洋底。
這裏的時間早已不再流逝。
黃昏的夕陽。
永遠籠罩着純白又聖潔的神殿。
翠綠藤蔓纏繞着坍塌的拱門和迴廊的斷柱,因無風的緣故,垂下的葉便靜止在那,有火紅的薔薇點綴其間。
青苔磚石縫開出淡雅的小藍花。
中央祭壇的聖火早已熄滅。
聖池中的水也早已乾涸。
霞光照在創世神斑駁的神像上。
祂垂着眸,憐憫地注視着萬物。
我與埃利斯走進神殿。
蒼穹裂口落下夕陽的光,殘存的壁畫在光影中支離破碎,星軌儀在牆角落了灰,彩色琉璃窗也覆上厚塵。
從斷壁殘垣中。
可以看出這裏曾輝煌過。
但現在,這的一切全被遺忘了。
我們走了許久。
最終,在一間偏僻的房間,找到了那把懸掛在牆上的光明聖劍。
在埃利斯觸碰它的剎那,金光大作。
我在此刻看到了光明神的真容。
青年眉間印有簡約的金聖紋,銀髮後,聖潔又巨大的白羽翼被十二道暗紅鎖鏈禁錮。
祂輕聲唸了一句咒語。
手中聖劍發出清脆劍鳴。
十二道紅鎖鏈寸寸碎裂。
神明羽翼張開,恢復神力。
只是下一刻。
夕陽的光輝不再。
神殿上空被烏雲籠罩。
黑暗神與他的一衆信徒站在雲上,朝他道:「我們不必如此。
「你應該回到我的身邊。」
埃利斯眸中淡漠的冷,執劍殺他。
黑暗神朝信徒揮手:
「殺了那名少女。」
而我身上縈繞着光明神的金光,凡所靠近我者,皆神魂俱碎。
我心跳得極快,藉着神光的庇佑,穿梭在神殿各處,尋找命運之書。
可惜尋了許久,都沒有找到。
舊神殿遺址因強烈的神力波動緣故,早已恢復正常的時間流逝。
天幕黑透。
十二點的鐘聲在頂樓響起。
血色的雨從天上落下。
我身上的神光漸弱。
黑暗神的信徒死傷慘重。
我的光明神傷痕累累。
他的羽翼鮮血淋漓。
黑暗神被斬去一條手臂。
這樣下去。
只怕埃利斯雖略勝一籌,不與黑暗神同歸於盡,但也將在重回神座後,因耗盡神力而隕落。
我的心中愈發不安。
黑暗神殘餘的信徒揮砍神光。
我跪在創世神的神像前。
虔誠地祈禱。
血雨越大。
我的心中莫名越安定。
思考自己是不是遺忘了什麼。
恍然間,我想起了伊芙琳的話。
『我在時間的起點。』
『我在時間的盡頭。』
『你們意識到我時。』
『便早已找到了我。』
我猛地睜開眼,看向神像。
命運之書便是創世神的化身。
祂從未離去,祂永遠存在。
祂在時間長河中的每一處。
神像轟的一聲坍塌。
浮現出一本流光溢彩,難以用言語描述的瑰麗書籍,純白的書被掀開一頁。
我聽見神聖又溫柔的低語。
【我的孩子。
【你是第一個找到我的人。
【作爲獎勵,神將滿足你的願望。
【現在,請告訴我。
【你想要什麼。】
我的面前浮現一支純白羽毛筆。
在身上神光即將消逝前。
我撐着跪得發軟的腿起身,抓住毛筆,在命運之書上飛快地寫下四行話。
【芬芳瑰麗的紅薔薇縱情燃燒。
【熾熱的火焰吞噬神殿的罪惡。
【我甘願爲神明奉獻我的靈魂。
【成爲祂最純粹又虔誠的信徒。】
命運之書朝我問:
【所以,勇敢的騎士。
【你的願ṱů₈望是什麼?】
風揚起我的鬢髮。
血雨無情地落着。
紅薔薇放肆燃燒。
我的眸中倒映着火紅的天。
我的話在風中堅定又虔誠:
「我的神明不會墜下。
「獨屬於祂的長夏永不凋落。」
話落下的剎那。
漫天的花瓣在風中狂舞。
聖潔的書頁狂翻着。
祂永恆又空靈響起:
【神明聽到了你的禱告。
【虔誠的信徒。
【命運之書將賜予你祝福。
【作爲代價,神將拿走你的苦難。】
我早已閉眼,等祂帶走我的生命。
在聽到苦難兩個字。
我有些困惑地眨眼:
「不帶走我的靈魂嗎?」
我聽見了神溫柔的笑。
【神永遠眷顧此間最純摯之情。
【我可愛的孩子。】
祂輕語。
我感覺到一個溫暖的懷抱。
是創世神對我的賜福。
陽光從灰暗的天際一角灑落。
血雨停下。
紅薔薇也停止了燃燒。
黑暗神被我的神所斬殺。
舊神殿遺址恢復初來時那般。
黃昏的光照在我和埃利斯身上。
神明再次恢復少年時期的樣貌,我接着虛弱的他,同他共跪在地上,相擁對方。

-14-
埃利斯帶我回到了他的神殿。
光明神殿終日沐浴在聖光之下。
只要神想,隨時都是白天或黑夜。
不知道神是不是適應了凡間的生活。
祂的神殿同人間一樣,開始經歷太陽的東昇西落,月亮的晝隱夜現。
神明這段時間很忙。
祂將不再心軟。
處死背叛祂的天使和信徒們。
祂依然溫和仁慈。
只是在這層善良的外表下。
似乎有很多都變了。
有時那雙雪白的眸子冷又淡然。
但在我看去時。
祂又溫柔地回望着我。
神從神座走下。
將我抱在懷中,撫摸着我的頭。
我被安排在神明寢居的隔壁。
許是救命恩人的緣故。
神待我極好。
食必珍饈,衣必華服。
每日從柔弱的雲牀醒來。
一羣小玫瑰花精將提前準備好的漂亮衣裙,歡快地服侍我穿上,並給我編好美麗的發,帶我和神明一起用餐。
餐桌上的花很久重複一次。
紅玫瑰、白百合、紫鳶尾……
陽光恰到好處的灑在我與神的身上,一切美的虛幻又朦朧,浪漫到不切實際。
神明處理事務時。
我便坐在夕陽下的後花園。
這裏的花卉數不勝數。
花海連天,綿延不絕。
許多的小精靈跟在我的身邊,聽說我述說人間的趣事,亦或它們給我吐槽神殿的衆天使。
臨到傍晚。
月亮與繁星出來。
數不盡的螢火蟲在神殿紛飛。
神明溫柔地在我額前落下一吻。
和我在門前互道晚安。
可我卻感到了痛苦。
神太溫柔了。
祂對我那麼好。
我卻對祂產生了不敬的感情。
我好像是愛上神明瞭。
作爲神明最忠誠的信徒。
我罪惡地褻瀆了神。
這是錯誤的。
但那種感情反覆折磨着我。
我想。
我不可以再看見神明瞭。
不然我會深陷其中。
犯下大錯的。
我在月光下。
坐在牀上忐忑地將自己抱住。
在第二天。
我拉住祂的手。
提出離開的請求。
神明垂眸思考一番,讓我再等等。
只是在這之後。
神明與我見面的機會愈發少了。
每當我提出離開。
神明都以忙碌爲由。
暫時推遲我回人間的祈求。
我已經一個月沒有見到神了。
我在月下花園坐了許久纔回去。
在途經繁花似錦的長廊時。
我鬼使神差地來到了神殿。
去往頂樓。
神殿穹頂是倒置的璀璨星空。
神明站在那,溫和地望着我。
眸中流露着憂鬱。
雖然近在咫尺。
那一瞬間。
我彷彿覺得神異常遙遠。
我走近。
祂垂下眸。
下一刻。
我又再次回到了花園中。
面前的神明早已不在。
我四處找了一番。
看到了神明赤腳坐下月下。
神殿莊嚴又神聖地矗立在祂身後。
祂的背影孤寂又清冷。
我感到難過
走過去剛用指尖觸碰祂。
神明又化爲金霧消散了。
一切彷彿是我的錯覺般。

-15-
那天回去之後。
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我見到了神。
神明和我坐在流星下的山巔。
青草地柔弱又芬芳。
神朝我問:
「你愛我嗎?」
我告訴祂:
「我尊敬你。」
「不要尊敬我。」
神明託着我的臉,垂下眸,溫柔又不容拒絕地吻向了我。
明明在和我接吻。
我卻聽見祂懇請的命令道:
「我要你愛我。」
在最後一步時。
神明鬆開了我。
小心地親吻着我。
神明一直剋制着祂的妄念。
可今天,格外地思念妻子。
祂抱着我的力氣很大。
想將我揉入他的神髓。
後續的日子裏。
我總是會夢到神明。
那些夢溫柔又夢幻。
親吻也是淺嘗輒止。
酸澀又心悸。
像是少女青春期的綺麗夢境。
確實是夢吧。
只是這次的夢,很奇怪。
我的雙眼被蒙上了纖薄的紗。
腳踝也被精緻的金腳鐐鎖着。
我看不見月下的神明。
但能感受到祂在我面前。
祂着溫柔地看着我。
那雙白眸染上我看不懂的情緒。
暗又不明到令人心驚。
我有點兒害怕又緊張地後退。
被神明握住腳踝,單膝跪在牀上,俯身朝我逼近,另一隻手攬住我的腰肢。
「你今天不想我嗎?」
神明親了親我眼上的紗。
祂似乎剛從花園回來。
身上有着馥郁芬芳的花香。
我臉有點燙,指尖摸索着碰上祂的脣,蜻蜓點水般地吻了吻。
似在用行動告訴神明。
我有點兒想祂。
「我也很想你,我的妻子。」
神明好聽地笑了一聲。
帶着點兒蠱惑人心的意味。
祂的吻落了下來。
細密得讓人喘不過氣。
從脣移到耳垂,再到脖頸。
輕吻慢咬。
想要帶我同祂共赴沉淪。
一般又一般地問我愛不愛祂。
儘管祂早已聽到想要的答案。
但神依舊十分的不滿足。
事情有點兒失控。
眼上的紗不知滑落在哪。
神明周身縈繞的小光點。
在我眸底接連炸開。
在神明完整擁有妻子的那刻。
祂滿足地喟嘆一聲。
抓住我伸向牀幔外的手。
和我十指緊扣。
吻向我被汗浸透的發。
「我親愛的妻子。」
「我可愛的信徒。」
「我摯愛的艾琳妮。」
神明的聲音清冷又啞,祂溫柔又繾綣地喚着我,片刻不曾停歇。
神明擁抱妻子。
佔有妻子。
吻去妻子眼尾Ṫű̂ₑ的淚。
細心又溫柔地安慰妻子。
那個夢宛若永恆般綿長。
再次從夢中醒來時恍若隔世。
我摸了摸滾燙的臉。
有點兒不可置信地抱着被子哭。
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神。
我的思想真正意義上褻瀆了祂。
我不再是神明虔誠的信徒了。
我想懺悔,又怕神明聽到。
我在房間坐了許久。
終於鼓起勇氣。
在神殿找到了祂。
神明高坐在神座上。
純淨的銀髮披散着。
聖潔的雪眸輕垂着。
有點兒困惑地問我怎麼了。
「我想回人間。」
我聲音乾啞,像是哭過。
神明從神座走下,心疼地將我抱在懷中,祂擁着我坐在神殿上,溫柔地撫摸着我的發,輕聲安撫着我。
「明天。
「明天好嗎?」神問。
「不可以。」
我從祂懷中抬頭,告訴神說:
「我想現在就回去。」
神明避開這個話題,很輕地反問:
「你不喜歡這嗎?」
喜歡的。
但我必須要回去了。
「我想回小鎮上看看。
「我想向露西亞道謝。」
神輕問:
「真的只是這兩個原因嗎?」
「嗯。」
我說了謊。
我不敢去看神的眼睛。
可神偏要抬起我的臉,讓我看祂。
神明的佔有慾很強。
祂喜歡抬起妻子的臉。
讓妻子的眼睛永遠看向祂。
只有祂一個人。
見我心意已決,神明嘆息一聲,親了親我的額頭,問:
「什麼時間?」
我側過臉,裝作隨意的樣子:
「明天?今天?
「最快現在也行。」
祂若有所思地笑道:
「嗯,現在吧。
「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
我輕搖着頭,拒絕道: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祂攬着我腰的手頓住,脣角笑意如常,指腹輕輕摩挲着我的後頸,漫不經心地問:
「那需要多久呢?
「三天?
「一個星期?
「半個月?
「到時候我再去接你。」
我長睫輕顫,從祂懷中站起:
「不用來接我了。」
神明拉着我的手腕, 雪睫輕垂,很好地掩飾住眸中的偏執,溫和地問:
「你不回來了嗎?」
「嗯。」
我朝祂笑了笑:
「這裏不是我的家。」
「總是要離開神殿的啊。」
「但我依舊是你的信徒。」
「我會每天前往教堂禱告。」
「在途經教堂的路上, 經過那個花店,在不遠處的山腳折下支玫瑰花,帶給你的神像。」
我述說着回到人間的生活。
沒有意識到手腕上的力氣愈發大。
神明輕垂着眼。
快要壓不住那股偏執。
祂純潔的白眸染上晦暗。
心中的那根弦在反覆聽到「離開」兩個字時終於崩斷。
神明兀然站起身。
將我按在神座上。
「怎麼了?」
我困惑又驚訝, 在意識到自己坐在神座上時,想立馬起身,卻被神明死死按住。
祂垂着眸, 神情不明道:
「我可以把你的家搬到神殿。」
祂的妻子。
祂的信徒。
她教會祂愛,教會祂反抗。
她不能那麼殘忍。
不可以救贖神明後,又拋棄祂。
神會難過, 也會瘋掉的。
尤其是她說總歸要離開的那刻。
神明難過到快要死了。
這是祂的妻子。
這怎麼不是她的家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告訴神, 我說我想回去。
我的語氣堅定。
神明按在神座扶椅上修長又精緻的手指收緊, 手背青筋凸顯, 隱忍又剋制。
祂整個人卻陷入病態又偏執的情緒中, 眉眼卻不得不努力維持着溫和的笑。
神明銀白的長髮垂散下來。
眸中的偏執漸漸流露。
我眼前白光一閃而過。
再睜眼時。
青年神明變幻成少年模樣。
如最初我與祂相遇那般。
神明想拉近我與祂的距離。
讓我覺得祂不在天上。
而在祂的身邊。
神明拉住我的手, 臉貼在我的掌心,迷茫又難過地問:
「我該怎麼留住你呢?」
我別過臉, 酸澀道:
「你不用留我呀。」
「我一直是你的信徒。」
只是因褻瀆了你,而不再虔誠。
「我親愛的信徒。」
神明的臉放在我膝上, 祈求道:
「你永遠善良又溫柔,臨走前,是否能滿足神明的願望呢?」
神是無所不能的。
「可是, 我親愛的神明。」
我苦惱地看向他:
「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要你擁有我。
「愛上我。
「佔有我。」
神明一字一句道:
「我是你的。
「神是你最虔誠的信仰者。」
「我親愛的妻子。
「神明,是你的信徒。」
神明拉住我的手, 以十分神聖且具有儀式感的方式, 俯首,朝我手背虔誠地落下一吻。
這太荒謬了。
可神明起身和我十指相扣。
不容我拒絕半分。
我只能告訴祂。
「這褻瀆了你, 我的神。」
「不是這樣的。
「不是你褻瀆了神明。」
神明反駁妻子的觀點道:
「是神明對你有了慾念。
「是神明引誘了你。
「是神明褻瀆了你。
「分明是神明犯下了錯。
「信徒,是你該審判神明。」
審判神明?
這更荒謬了。
對神明的愛和敬畏在心底糾纏。
我不知道怎麼回話。
便只能保持沉默。
祂吻了吻我的額頭, 嘆息:
「我的妻子。
「你什麼時候能夠明白。
「你從未褻瀆神明。
「是救贖神明呢?
「神明深陷愛慾中。
「唯有妻子的愛,能緩解神的痛苦。」
「得不到你的回應。
「神明會死的。」
我長睫顫了顫,移開臉。
神明脆弱地埋在我的肩頭。
祂低着聲音, 繼續道:
「神創造了愛。
「愛無罪, 性無罪。
「強迫者有罪。
「神對你,是自願的。」
「我親愛的妻子。
「我忠誠的信徒。」
祂用近乎祈求的語氣問:
「你, 可以愛我嗎?」
我看向神明。
祂聖潔的雙眸倒映着我。
祂溫柔的眼神中飽含痛苦。
神明愛我。
同我愛祂那般痛苦。
我與祂在人間顛沛流離那麼久。
明明所有苦難都不再。
明明獲得神力重回神殿。
明明我的神明未曾落下。
我與祂爲什麼還會如此痛苦呢?
愛得越深, 越痛苦, 越致命。
我鼻尖酸澀,指尖輕動。
再也忍不住將我的神緊緊抱住。
埋在祂肩頭放聲地哭泣着。
神明輕輕地拍着我的背。
祂溫柔地吻去我的淚。
祂再次問:「你愛我嗎?」
我止住淚, 眼眶泛紅, 捧起神明的臉,親了親祂的額頭。
「當然。
「我親愛的丈夫。」
祂不再遙遠。
祂是神明。
也是我的愛人。
神明和我額頭相抵。
聖光縈繞着我與神。
祂的聲音空靈又溫柔。
「我親愛的妻子。
「神明與你共生。
「神明是你最忠誠的信徒。」
【番外】
「哇,好浪漫呀。」
一衆花精靈託着下巴看向白鴿。
它剛剛描述了神明流落人間, 在古堡中親吻祂的妻子, 並且失憶了的故事。
「後續呢?」
它們向白鴿追問道。
「後續?」
後續它沒有前往大海。
但它知道。
神明和祂的妻子很相愛。
白鴿站在枝頭,看向不遠處。
神明的花園被夕陽籠罩。
花叢間的青草地上。
攤開的書頁被餘暉染紅一角。
神明枕在祂妻子的腿上。
祂遞給妻子一支白玫瑰。
神明抱着妻子的腰,撒着嬌問:
「你對命運之書許了什麼願呢。」
祂的妻子戴着薔薇花環, 寵溺地撫摸着神明的銀髮,朝祂額間落下一吻。
「我的神明不會墜下。
「獨屬於祂的長夏永不凋落。
「還有——」
神的妻子拉長聲線。
「還有什麼?」神追問。
在神索吻前。
祂的妻子溫柔地吻向神明。
「我愛我的神。
「我是說,我愛你。」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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