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失憶了。
忘了自己是彎的,忘了我。
追他是我這輩子做過最辛苦的事,我不打算再來一遍了。
正巧他的母親也希望,他能回到原來的人生軌道。
我妥協了,做回了他人生中的陌路人。
可他卻在我裝不熟路過時,一把將我摟進懷裏。
「冒犯了……是身體記憶說我應該抱你。」
-1-
臨睡前,我又想起周漸的一個缺點,在備忘錄記下:
【拖延症嚴重,總是拖到半夜纔去洗澡。】
手指劃了下屏幕,這些天絞盡腦汁地想,已經列了二十多條。
我想,到五十條的時候,我一定可以徹底放下週漸了。
周漸是我的男友,是我追了很久才追到的直男。
他失憶了。
忘了自己是彎的,也忘記了我。
並且幾乎沒有恢復記憶的可能。
這對我的打擊,無異於辛辛苦苦擺多米諾骨牌,擺到一半忽然倒塌,前功盡棄。
我們都是個性鮮明的人,在一起磨合了很久。
互相妥協,互相讓步,把自己改變成能契合對方的模樣。
眼看着生活越來越和諧,可進度條,忽然清零了。
他出事時我在外地出差,趕回來正好看到他笑着和美女護士打趣。
路上我已經知道了診斷結果,還在想是不是他惡ẗū₊作劇騙我。
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笑我才意識到,這是真實的。
他注意到了門邊的我,探尋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後友好地朝我微微點了下頭。
那疏離的姿態,讓我感到天旋地轉,呼吸不上來。
周漸母親扶住了我,將我帶到了一邊。
前兩年她對我掰彎他兒子這件事非常不滿,最後迫於無奈妥協了。
這次意外,對她來說或許是件好事。
果然,她握住了我的手,懇求道:
「小至啊,你能不能放過他,讓他過回正常人的生活呢?」
抹掉聊天記錄,刪除相冊合影,告知共同好友。
退出一個人的世界,竟然如此簡單。
-2-
周漸留了不少東西在我們的小家。
我將它們盡數打包送回周家,去的時候和他母親確認了周漸不在,沒想到離開時恰好遇到他回來。
電梯門一開,他晃着車鑰匙和我對上視線,張嘴「啊」了聲。
「是你。」他往一邊讓了讓,「是來看望我嗎?我已經沒事了。謝謝你來。」
我迅速管理好自己的表情,邁步出了電梯。
「對,從阿姨那裏聽說了。」
周漸欲言又止,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個……抱歉,我丟了幾年的記憶,所以不太記得你是誰了……能來醫院和我家看我,我們以前的關係是不是挺好的?是同事嗎?」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聽他這麼說,我還是心頭一陣鈍痛,泛起無盡的酸澀。
強行按捺下翻湧的情緒,儘量聲音不抖:
「嗯。我們在同一個項目組,我叫方至。等你復工,我可以帶你重溫業務。」
周漸表情一鬆,露出了感激的笑。
「謝謝,要不要再上樓坐坐?」
我聽得出,這只是客套。
當初剛在一起沒多久,周漸帶我回家。
我在樓下徘徊,抱着柱子不敢上樓。
他直接一把把我扛在肩上進了電梯,將我圈在角落,我無處可逃。
那時他笑着安慰我:「放心,我媽不打人,真打起來我扛着你跑。」
我看向此刻掛着疏離微笑的周漸,垂下了眼。
「不用了。公司見。」
回到車上,我點開備忘錄,指尖顫抖又記下一條:
【品位倒退,選的古龍水好難聞。】
已經快 30 條了,我預想的進度已經過半了。
可想出他再多缺點,都沒能磨滅掉一點他在我心中的分量。
我靠着椅背嘆了口氣,車窗忽然被叩響。
還是周漸。
我按下窗,他俯下身和我對視。
「可能是我多管閒事,你真的沒有不舒服嗎?剛纔就覺得你臉色有點差。」
我揉了一把臉:「沒事,可能有點累了。」
「要不要叫個代駕?我就是開車走神纔會出事,還是謹慎些好。」
沒人知道他那天出門是要去做什麼。
事發前幾天我隱約能感覺到他有事瞞着我,但我從來不是刨根究底的性子。
如今當事人自己都忘得一乾二淨,我再也無法得知了。
「謝謝你。」
這兩天被他道謝那麼多次,我總算還上一句。
「不過放心吧,我很惜命的,開車會注意。」
-3-
我沒告訴他,其實我們不僅是同事,還做了一年大學室友。
大四時我生病休學,留級一年,返校被分去了周漸的宿舍。
原本想着最後一年了,大部分人不是實習就是備考,不會有太多交集。
可週漸就這麼大搖大擺闖進了我的生活。
他顧及我恢復期身體差,幫我打飯,跑輔導員那兒拿資料,陪我去複查,連洗個澡都要守在一旁擔心我忽然暈過去。
他說:「好兄弟嘛,應該的。」
換作以前,我絕對不會招惹直男。
但在生死間遊走過後——沒什麼好剋制的,特麼的老子就是要和喜歡的人談戀愛。
他直,那我就把他掰彎。
我要活在當下。
我追了他半年多,到畢業也沒追上。
離校那一天,我把與他同個公司的 offer 和回老家的機票放在他面前,讓他幫我二選一。
他看了一眼說:「別乾巴巴追了。」
聞言我徹底心死,拉了行李箱就要走。
他攥住我的手腕一把扯回。
我跌坐在他腿上,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他扣着後頸就吻了個嚴實。
「直接親我不行嗎?」
-4-
周漸復工是半個月後的事了。
領導給他安排了同事,帶他重新上手業務。
在一圈噓寒問暖聲中,他向我投來了不解的目光。
我坐在人羣外,低頭喝了口水。
那天隨便謅的話,他當真了。
毫不意外,他在茶水間堵住了我。
「方至,爲什麼不是你?」
「我最近有些忙。」我哐哐往咖啡杯裏舀咖啡伴侶,掩飾着自己的心虛,「所以組長安排了別人,他業務很強,你跟着他沒問題的。」
「可是……我問了別人,他們說我們關係一點也不好,都沒怎麼說過話。」
……
我想了想,誠懇道:「他們說得沒錯,只是我這個人,比較容易愛心氾濫,公司保潔阿姨扭傷腳我也去探望了。」
周漸閉了嘴。
視線下移,我的咖啡杯裏半杯白花花的粉末。
「不要喝這個,植脂末,對身體不好。」
這對話,這語氣,一瞬間讓我有些恍惚,以爲他還沒失憶。
周漸不讓我喫垃圾食品,管得很嚴。
每次我豬癮犯了,只能揹着他偷偷點外賣。
我實在不擅長僞裝,老是被Ţùₘ抓到。
被抓到的日子他能折騰我到天亮,美其名曰幫我儘快代謝。
我笑笑,當着他的面沖泡,噸下一大口。
「我就是喜歡這種廉價的味道。」
他的喉結滑動了下,顯然是有話被強行嚥下了。
「沒別的事的話,就趕緊回去工作吧。」
我沒把握,再孤男寡男地待下去,會不會說些不該說的。
邁步經過他身邊,小腹前忽然橫來一條手臂,輕輕收力一攬。
我緩慢地眨了眨眼,那一秒ṭû⁰似乎被無限延長了。
隔了兩件衣服的體溫,堅實的胸膛,落在我後頸溫熱的呼吸。
我定在原地,周漸立刻抽回。
他茫然無措地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一張帥氣逼人的臉此刻漲得通紅。
「抱歉抱歉。」他結結巴巴,惶恐不安地道歉,「我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
真是稀奇,大腦不記得了,身體卻有自己的記憶嗎?
我和周漸是辦公室地下情侶,別人只知道我倆沒什麼交流,關係一般。
卻不知道我倆在人擠人的電梯廂裏手指交纏,在無人的茶水間大膽擁抱,在打印室用機器操作的聲音掩蓋一個吻。
或許這種事做了太多次,身體已經有了慣性。
-5-
空白的聊天界面很快被他的道歉鋪滿。
我耐着性子回:【不要在意了,同事之間摟一下沒什麼的,更何況我們都是男的。】
他這才消停。
過了一會他又問:【你的朋友圈背景是你和女朋友嗎?】
心猛地跳動起來。
把朋友圈設置權限了,竟然忘記把背景換掉。
幸好不是真人露臉,是之前散步時拍的,路燈下兩人的影子。
在兩個路燈中間走時,兩人的影子貼近又分開,不斷重複。
我覺得有點意思,就在影子挨着的時候拍了照。
「影子貼着有什麼意思?」周漸嘴上這麼說,還是耐心地保持姿勢等我拍完,然後扳過我的臉湊上來親親,「有本事發正臉。」
迅速換掉了背景。
【前任。】
發完後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復工第一天,請好好上班吧。】
領導倒是沒想讓我們好好工作。
周漸曾經幫他談成過兩筆利潤巨大的合作,是功臣。
所以他沒有在周漸出事時拋棄他,今天還爲他設了接風宴,到了下午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等着去酒店炫飯,無心工作。
飯局的主角是周漸,我坐在離他最遠的地方,看着他左右逢源,從容自如地與大家應酬。
周漸的人緣一直很好。
他和我在一起後,縮小了自己的交際圈。
如今也算是回到自己的舒適領域了。
我開始想,周漸是不是不和我在一起,會更快樂一些。
心裏空了一塊,我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辛辣刺激一路燒到胃,我纔想起來今天開了車。
軟件上代駕司機的小點越來越遠,同事已經散得七七八八。
餘光看到周漸和領導打完招呼,頓了頓後朝我這邊走了過來。
我頓時有些緊張。
手指點了撥打鍵,假裝自己很忙,不能被打擾。
周漸停在三五米外,安靜地看着我。
「啊?你說什麼?」
小哥的聲音裹挾在呼呼的風聲裏,聽起來風馳電掣的。
「我說另一個平臺自動接了一單更近的,這單過不來了,你取消吧。」
我已經等了他將近半小時,明明早就可以告知我,偏偏要拖着我。
他似乎毫不在意:「笑死,你自己不取消就等着唄……」
聞言我那點酒氣噌地冒上來,嗓門控制不住地就大了。
毫不客氣地問候了他的家人反被掛斷,正在想要怎麼教訓一下沒有信用觀念的人,手機忽然被抽走了。
「我沒喝,我來開吧。」
周漸朝我伸出手:「鑰匙給我。」
-6-
或許是他的表情和提議太過自然,我沒能在第一時間拒絕。
車子駛過兩個路口,我才反應過來這是多麼不合適的行爲。
信號燈跳紅,車在斑馬線前穩穩停下,漫長的 60 秒。
周漸的視線落在了擋風玻璃前的一對人像積木小人上。
那是上個情人節我和周漸定製的,有點抽象,但仔細看能看出是兩個男生。
爲避免他思維發散,我趕緊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今天天氣真冷啊……」
他轉頭看我:「現在冷嗎?」
說着他自然地伸手調整了溫度,調完愣住了。
「奇怪,你的車我開着還挺適應的。」
……
靠。
我不敢說話了。
一路沉默直到停進車庫,我才鬆了一口氣。
想着給周漸打個車送他走人,卻看到他不斷戳着黑屏的手機。
「方至,我手機沒電了,能讓我去你家充會兒嗎?」
「啊沒電也沒事。」我趕緊拒絕,「我給你打車,你送我回來,本來就應該我來打。」
「這裏離我家有點遠,一路上都沒電我沒安全感……」
實在是找不到理由再拒絕。
此刻我很後悔,爲什麼不在車裏備一根充電線。
周漸出事後,就沒再回過這個家,算起來已經是相當久了。
電梯門一開,對門鄰居提着一袋垃圾和我對上了視線。
他的目光從我轉到了周漸,露出了些許驚訝。
「哎,好久沒看到你……」
「對!最近加班早出晚歸,確實很難遇到。」我急聲打斷了他,將周漸推進電梯,「垃圾站好像要關門了……」
鄰居愣了下,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點頭離開。
我心裏直喊救命。
僅此一次,再也不能把周漸帶回來了,待會得送他下樓,萬一他路上遇上點熟人就不好了。
是我不好。
一次又一次地心軟。
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和他劃開界限,明明已經答應了他的媽媽讓他過回直男的生活,走回他原先的正常的路。
沒有我強行干涉的路。
「話說你們爲什麼分手?」
-7-
我給周漸拿拖鞋的動作僵住。
周漸一手扶着玄關的牆,一手脫鞋,聽起來像是隨口一問,但表情很認真。
如果他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鞋架上有兩雙我給他買的鞋,櫃子上有幾條我爲他挑的領帶,掛着的兩件外套是情侶配色。
這些我沒打包送回,因爲我怕這些帶着我個人審美和標籤的東西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變心了。」
周漸顯然很意外,沉吟着感覺是在搜腸刮肚找安慰的話。
「那她挺沒眼光的……嗐,方至,變心的前任你就當她死了,下一個更乖。」
我瞄了他一眼,真想知道他得知自己口中那個沒眼光不如死了的前任是自己,會有怎樣的表情。
但這話終究是不太好。
「別這樣說他。」
別這樣說自己。
我沒打算讓周漸逗留太久,拿了快充給他。
「方至你人真的挺好的,值得更好的人。」
他的表情誠懇真摯,恍惚中我以爲看到了剛認識時的周漸。
也是像現在這樣,熱情地和我搞好關係,卸下我的心防,一點點滲入到我的生活裏。
我意識到這樣有些不太妙。
我們好像在重蹈覆轍。
他還在絮絮叨叨:「前段時間我參加高中同學會,發現很多女同學都變漂亮了,還單身,你最近有脫單想法的話,我可以給你牽牽線~」
我決定給眼前這個小直男,一點震撼。
讓他趁早斷了這樣的念頭,離我遠一些。
「這紅線,怕是牽不起來。」
聞言周漸笑着擺手。
「怎麼會,你那麼優秀,只要想找,那肯定……」
「因爲我喜歡男人。」
他的手滯在空中,睜大了眼。
「我的前任也是男人,所有情侶會做的事我們都會幹,就在這個房間。」
「啊?你……你是……」
周漸的臉莫名有些紅,眼球震顫,話也變結巴了。
「對。我是同性戀。」
我向他邁了一步,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向後躲閃的動作。
「你還要給我牽線嗎?」
原本他還強撐着打哈哈,或是意識到我並沒有在開玩笑,便再也不敢對上我的視線。
氣氛一時變得非常尷尬。
周漸拔下了充電線,十分勉強地扯出一個笑。
「你這個快充還真的蠻快的,已經百分之五十了,夠我回家了。」
我點頭:「我送你下樓。」
「不用了不用了,你早點休息。」
幾分鐘前我聽到了對門關門的聲音,鄰居已經回家了,不會和周漸遇上。
我不再堅持,抱臂看着周漸倉皇離開。
夜裏夢到了第一次和周漸挑明性取向時的場景。
那時ţŭ̀ₓ我倆的關係已經非常好,周漸拿我當最好的朋友,最鐵的兄弟。
我考慮了最差的結果,他可能會說我噁心,會和我斷絕關係,會避而遠之,會鬧得全校皆知。
但是沒有。
他在震驚過後,跑去陽臺一個人冷靜了很久。
回來後十分認真地和我說:「我尊重你的取向,但是我可能回應不了你的感情。如果你希望我繼續陪在你身邊,我們還是好兄弟,我會等你慢慢喜歡上別人。」
正是那一刻,我下定決心要把他追到手。
醒來時天剛有點亮,我盯着天花板滿心悵然。
備忘錄裏的缺點記錄已經停了,我知道那樣根本不管用。
時至今日,我依然滿心滿眼地喜歡着他。
熱戀轉爲暗戀,他從日日與我耳鬢廝磨的伴侶,變成不可多看的普通同事,要花多久才能走出來呢?
我不知Ṫűₒ道。
我只知道,在酸澀裏反覆煎熬的日子,讓我有些痛苦。
-8-
睡得太少,第二日眼底堆着憔悴。
從人事辦公室走出,我更虛了。
在這家公司工作了太久,談條件時來回拉扯,着實耗費心神。
再堅持一個月。
一個月後,橋歸橋,路歸路。
結果一分鐘後就開始動搖了。
辦公桌上憑空出現了杯咖啡。
我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但還是問了鄰桌。
「周漸請的,辦公室裏大家都有。」
工作羣裏果然一片謝謝老闆的表情包。
【你一直不在位置上,所以我擅自幫你點了,不喜歡我重新下單。】
我抿了一口,溫潤絲滑在舌尖漾開,倒是緩解了一些不適。
【謝謝,挺好的。】
過了很久,周漸的消息又彈了出來:
【中午一起喫飯嗎?昨晚回去我想了很多,有些話想當面和你講。】
我挺直了身子,望向周漸的方向。
他肩膀繃得緊緊的,一臉緊張地盯着屏幕。
想着反正待不久了,剩下這麼幾天也不會出什麼岔子,我便答應了下來。
早知道他要和我喫白人飯,我就不答應了!
我戳着切成一半的小番茄,隔壁店冒烤鴨的香味衝擊着我的鼻腔,眼前這盤白白綠綠的東西更是難以下嚥。
周漸忐忑地關注着我的表情,抽出菜單問:「要不要再點點別的?」
「不用了。你想了一晚上就是想來和我安利這家店嗎?」
「不是,當然不是。」周漸急忙否認,否認完又開始吞吞吐吐,「我是想和你道歉……昨晚我反應太大了,我沒有惡意,我只是……」
「沒關係,其實我並不在意你的看法。」
周漸被我那直白的無所謂態度嗆住,愣怔一瞬,低下了頭。
這句話,確實有些冷漠。
但我作爲一個即將徹底退出他生活的人,他沒必要留有太多好印象。
「這個餐廳也很難喫。」
我主動結完賬,走出了餐廳,聽到這句話的周漸更是愧疚。
「不好意思,下次換一家。」
我有點搞不懂他了。
爲什麼還想有下一次?
原本我以爲,我能夠處理好自己的心意,以旁觀者的姿態在離他最近的距離看着他奔向另一種幸福。
可我發現我做不到。
於是我說出那些可能會讓他討厭惡心的話,將他從我身邊逼走,再遠走高飛……可是他怎麼又開始不依不饒了?
走到公司樓下,跟在我身後沉默一路的周漸開了口:
「方至,其實我昨晚夢到你了。」
我眼皮Ṱú⁴一跳,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轉過身看他,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這句話。
「夢到我什麼?」
周漸忽地紅了臉。
不只是臉,連脖頸和露出的一點胸膛都變得緋紅。
……
看來不是什麼積極健康的內容。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是很想靠近你,昨晚還做了那種夢,所以我想……也許可能大概,我也有點不直……」
我的臉上風平浪靜,但心裏已經驚濤駭浪。
渾身不受控制地戰慄着。
難道他,在慢慢地恢復記憶?
那我們是不是……我抬眸,撞上他小心翼翼的目光。
他的眼睛,真的和他媽媽很像。
我心中澎湃不已的波濤聲,忽然平息了下去。
我想起來,他的媽媽用同樣小心翼翼的目光懇求我,放她兒子過回正常的生活。
「所以方至,能不能讓我確認一下?」
「確認什麼?」
周漸猶豫了下,還是開了口:「我想像上次茶水間那樣,再擁抱你一次。」
我深吸一口氣,後退了一步。
「別拿這種事開玩笑了,不尊重你自己,也不尊重我。」
-9-
公司動作很快,我前腳提了離職,第二日就招進一個實習生。
離職的事並未宣揚,同事們只以爲是我業務繁忙,特地招個人來分擔。
實習生還沒畢業,未經社會磨礪的臉上透着清澈的愚蠢。
嘴巴很甜,活是一點不會幹。
一天下來,我淨給他擦屁股了。
時間緊,任務重,我恨不得上個廁所都把他拴褲腰帶上講業務。
在我拿起茶杯想喘口氣時,實習生壓低了聲音湊過來:
「至哥,想問很久了,那個……我是不是有些招人厭?」
難道這小孩被我罵自卑了?
正想着怎麼才能不傷他尊嚴,又能表達我對公司選人的不滿,就聽他委委屈屈地接着道:「對角線那男的,總是凶神惡煞地看我。」
對角線那男的……是周漸。
此刻他不在座位上,說起來,此刻只有我和實習生小孩還在座位上,已經到飯點了。
感謝有實習生在,讓我不用絞盡腦汁去想要怎麼拒絕周漸的午餐邀約。
不過他今天也沒邀請我。
看來昨天的話夠重,他放棄了。
「別管他,餓了嗎,先去……」
話沒說完,一大盆打包好的什麼東西放在了我面前。
「看你們很忙,所以我打包回來了。」
都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
實習生大喜:「呀冒烤鴨,我的最愛!」
周漸也喜:「樓下新用戶註冊打八折,快去吧,隊伍有點長。」說完殷切地看向我,「昨天是我太遲鈍了,沒注意到你想喫的是這家……味道有點重,我拿去茶水間,等你。」
實習生仰天長嗷,憤憤地盯着周漸背影。
「至哥,他是在追你嗎?」
我一口茶就這麼嗆進了氣管。
俯下身咳了半天,差點把肺吐出來。
實習生解開了我襯衫最頂上的紐扣,拍着我的背幫我順氣,好半天我才緩過勁。
直起身後想向小孩道謝,卻見他站在另一邊,隔着點距離眨巴着眼,一臉喫到大瓜的表情。
從頭到尾攬着我的人,他媽的都是周漸。
「至哥,我先下樓了,你們慢點喫。」
說完他飛似的沒人影了。
周漸的手還搭在我肩頭,我輕巧地掙開了。
可他卻不依不饒地捉住了我的手腕。
「方至……我好像不用確認了。我對你,確實……」
「周漸。」我冷下臉,聲音因咳嗽分外沙啞,「你這是職場性騷擾。」
他置若罔聞,靠得更近,將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
強勁有力的鼓動透過衣料皮膚,震得我頭皮發麻。
「這具身體,好像有自己的想法,很想抱緊你……」
我敏銳地揪住了話頭。
「所以,那並不是你的本意是吧,那麼請你控制好自己的身體,別做下半身動物。」
周漸急切地否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現在明白了那就是我自己的意願,是我想抱你吻你還想……」
「哎喲!工卡忘記拿了哈哈哈哈出不去大樓了。」實習生風風火火跑回來,抓起工卡頭也不回地撤退,「哈哈哈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
ťüₘ
走廊裏迴盪着他爽朗的笑聲。
我和周漸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良久,他艱澀地開口:「方至,你現在單身,能不能給我一個追你的機會?」
怎麼辦?
頭好痛。
心好累。
-10-
倒計時第 28 天,周漸給我發了幾百條消息,我沒回。
第 27 天,他買了演出的票邀請我一起去,我拒絕了。
第 24 天,他在會議室投影自己的電腦屏幕時,不小心暴露了瀏覽器搜索記錄。
【周公解夢,夢到和男人上牀是爲什麼?本人男。
【如何追求一個 gay?
【學會這幾招,讓男人對你死心塌地。
【時下最受歡迎的男人 type。
【熱度最高的鈣片。
……
我眼疾手快幫他拔了連接線。
第 15 天,下班時下起了大雨,我沒帶傘,限行沒開車。
周漸擠走了實習生,挪到了我身邊。
拿出了一把很小的傘。
我記得他辦公室的備用傘很大,絕不是他手裏這巴掌點大的玩意。
「好大的雨啊,一起擠一擠嗎?」
我假裝沒聽見,一頭扎進了雨幕。
沒想到他會跟上我,我衝進單元門,聽到緊隨其後的腳步聲,轉頭就看到同樣淋得溼透的周漸。
「你的傘是擺設嗎?」
「怕撐完傘你不見了。」
「周漸,這樣挺沒意思的,你趕緊回去吧。」
說完我不去看他小狗般溼漉漉的眼神,硬着心腸往裏走。
「方至。」周漸站在原地,吸了下鼻子,「我有點冷,頭也有點暈……」
我在心裏冷笑,瀏覽器還教會他茶言茶語了?
但看到他慘白的臉色,我還是心裏一咯噔。
我怎麼忘了,他是個恢復期結束沒多久的傷者。
顧不上太多,我把他帶回了家。
「趕緊洗澡,趕緊回去。」
周漸看着我同樣溼透在滴水的衣角:「你先吧。」
我不打算和他拉扯:「再磨蹭一秒就出去。」
周漸立刻鑽進了浴室。
我拉開衣櫃,找到了他的衛衣運動褲,放在了門口。
可能是顧及我還溼答答地杵在外頭,他洗得可謂是神速。
面色紅潤,精神奕奕,哪有半分剛纔病弱的樣子。
尤其看到地上放着的衣褲,更是喜形於色,美滋滋地套了進去。
「方至,你的衣服好舒服。」
「不是我的。」
周漸明顯愣住了,須臾間反應過來,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爲什麼前任的東西還留着?就那麼捨不得嗎?」
說着他咬牙把剛穿上的衛衣又脫了下來,隨手扔在了一邊。
「審美一般,好土的配色。」
我別開眼不去看他隨動作鼓起的肌肉羣。
住院了那麼久,終究是單薄了一些。
「隨便你,凍病了也不是我受着。」
說是這麼說,還是把溫度調高了兩度。
「你出去把門關上就好。」
不等他回答,我關上了浴室的門。
浴室裏水汽充盈,我忽然有些心酸。
這好像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夜晚。
偶爾我會催促周漸早點洗,那麼就可以早早地進被窩,躺在他懷裏看一部精心挑選的電影。
雖然總是電影看到一半,就不再有人管情節演到了哪裏。
周漸堅實的肌肉,不安分的手和炙熱的吻,和這樣尋常的夜一樣,變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周漸站在門外,他已經不再是我的男友。
-11-
「怎麼還在?」
話是這麼問,但看他還坐在沙發上我倒是一點不意外。
「等雨小一點我就走。」
客廳暖黃的光瀉在他光潔的肌膚上,我停下擦頭髮的手,認命嘆氣。
「我給你找一件我的衣服,但你穿可能稍微有一點緊。」
他立刻站了起來,跟我進了臥室。
就算我在埋頭翻衣服,也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寸寸地掃過整個房間。
抽出一條 oversize 的針織,站起身遞給他時發現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牀頭櫃。
想起來了,之前隨手把用剩下的半盒放在那,忘記收起來了。
我不動聲色地擋住了他的視線。
「穿上早點回去吧,明天公司還我就好。」
他垂眸,看不出什麼表情。
接過時指尖相觸,靜電毫不客氣地嗞了個突然。
我下意識縮手,周漸卻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輕輕往前一帶,他的溫熱鼻息落在我的睫毛。
「方至,你看看我。」
「別搞突然襲擊。」
我扭動手腕企圖掙開,卻被攥得更緊。
「我看得出來,你心裏始終還有他。
「我可以做得比他還好,任何事我都可以去學。
「忘記上一段感情最快的方法是,開始一段新的戀情。
「試試我好不好?白天晚上我都在想你,我真的快瘋了,你看我一眼,求求你。」
我努力表現得冷靜、漠然、不爲所動。
但身體卻不聽使喚。
周漸小心翼翼地捧住我的臉時,我想我應該推開他。
他緩緩湊近時,我想我應該出聲拒絕他。
他用分外生澀的技術吻上來時,我想我應該儘快逃離這個房間。
我什麼都沒做到。
一切反抗的力氣從我身體裏流走了。
我雙腿發軟,不自覺地攀住了他的肩。
他像是得到了某種信號,摟住我的腰,加深了這個吻。
不對,這樣是不對的。
我明明答應過他的母親,不再招惹他了。
他應該乖乖做個直男,正常談婚論嫁……
周漸將我往牀邊帶時,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我像是忽然驚醒,順勢推開了他。
周漸眸底翻湧着的欲潮我很熟悉。
他微微喘着,想置之不理。
我再次拒絕了他的靠近:「電話。你的。」
半晌,他才不情不願地接起。
話筒逸出熟悉的女聲,問他今晚怎麼爽約。
我身體裏的熱潮倏地散了一乾二淨。
「媽,都說了我不喜歡人家,你爲什麼非要把我們湊一起?
「不回來了,對,你們自己喫吧。
「我同事家,你別管了成嗎?
「你不是認識的嗎,上次來家裏看過我的,方至。」
那一瞬,血液彷彿凝固了。
周漸皺起眉,看了我一眼,略有不解地將電話給我:「我媽想和你說話。」
此刻,我真的想逃了。
我做了什麼,我剛剛,在和她的兒子接吻,如果沒有電話打來,說不定會順水推舟地進行到下一步。
一個多月前,我還向她承諾,會退出周漸的生活。
「方至?」
我慌亂地抬起頭,對上週漸關切的目光,伸手接過手機。
忐忑、羞愧、不安、後悔……
電話那頭,沉默着什麼都沒說。
但沉默,已經是一種態度,讓人心生怯意的態度。
於是我對着這沉默,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阿姨我知道的,我會讓他回家。」
說完電話就被掛斷了。
「我不回去。」
周漸想抱我,被我閃躲開。
他臉上泛起一抹委屈。
「剛纔你沒拒絕我,還回應我了,是不是,對我有那麼一點動心?」
我搖搖頭,將手機塞回他的手心。
「抱歉,我只是,太想他了,所以忘記推開你。」
周漸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12-
第二天周漸沒來上班,聽說是病了。
我不知道他那天是怎麼回去的,我也不應該再關心。
距離離開這個城市還剩不到半個月,少和他見面也好。
可他這一病,就是一週,連領導都開始擔憂起來。
「小周是不是有什麼後遺症啊?」
一同事搭腔:「聽說一開始是感冒,後來一直高燒不退。」
另一同事揣測:「說不定這一燒,把失憶燒好了。」
鼠標滑了出去。
實習生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怎麼了至哥?」
「沒事,講哪兒了?」
「這裏。」他指了指屏幕,又壓低了聲音湊過來,「至哥沒答應他的追求嗎?」
「沒有。」
「啊……不喜歡的人對自己死纏爛打,確實也蠻煩的。」
很煩嗎?
其實更多的是酸澀。
想起來我當年對周漸死纏爛打時,他是無奈又包容的。
和周漸比,我本身就是性格卑劣的人。
我是自私自利的自我主義者,爲了自己的喜歡,硬生生將人掰彎,強硬地將人綁在自己身邊。
是周漸的愛,讓我開始不再隨心所欲。
愛一個人,就會設身處地地爲他考慮,適時地放手。
同事們開始討論要不要去探望一下週漸,我沒參ŧŭ⁼與這個話題,也沒打算一起去。
下了班我早早回家,時間不多了,再不慢慢開始整理打包就來不及了。
整理到那條被他脫下說審美一般的衛衣時,動作慢慢停了下來。
最終我還是懊惱地拿出手機,找到了去探望周漸的同事。
【周漸他怎麼樣?】
那邊幾乎秒回:【很糟糕,不太好。】
大腦轟地一下一片空白。呼吸窒住,手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
【啊?哪裏不好?怎麼了,是有後遺症嗎?】
【哎……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握着手機焦躁地在客廳來回踱步,給周漸發了兩條消息,沒回。
鼓起勇氣彈了個語音通話,沒人接。
我慌了,是有多糟糕,纔會手機都顧不上。
深吸了兩口氣,試圖將快跳到嗓子眼的心安撫下去,撥通了周母的電話。
聽完我語無倫次的問話,她的反應很平靜。
「沒有的事,他很好,你不用擔心。」
我愣了愣,還想再問兩句時,她已經掛了。
大腦亂成一團,怎麼兩邊的說法不一樣?
再次給周漸打電話,依然沒有接通。
坐立難安,我想我不能再等了,抓起外套就出了門。
或許周母是對的,但我不能賭。
如果周漸真的有什麼事,我會後悔一輩子。
-13-
以最快速度趕到周家,正好遇到周母要出門。
她看到我的那一瞬,表情有些複雜。
「不是說了……」
「對不起阿姨。」我垂下頭,「我實在是放心不下。」
原本以爲她會奚落我一通,但是沒有。
暗暗做了半天心理建設抬頭,看到她的表情,半分釋然半分無奈。
她將鑰匙遞給我:「在房間。」
我沒更多力氣和她客套周旋,接過後立馬上了樓。
其實一路上來,我已經隱隱感覺到,有哪裏不太對,但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徑直奔向周漸的房間。
房間昏暗,他背對着我側躺着。
心臟在胸腔狂跳,我堪堪平復下紊亂的呼吸,繞到另一側,卻看到周漸笑着對我眨眨眼。
我立刻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但那一瞬,心裏湧起的不是氣惱,是如釋重負。
還好, 他沒事。
見我想走,周漸立刻掀了被子,手腳並用地把我抱在牀上。
神經繃得太緊, 忽然放鬆後整個人都有些脫力, 我掙不過他。
「你騙我。」
「嗯……聽說了你要離職,我想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 所以拜託他們一旦你問起就這麼說。」
怪不得, 一個個秒回得那麼迫不及待, 是我關心則亂,忽略了這一點。
「方至,你明明也喜歡我, 爲什麼要拒絕我?」
「我……」
「我和我媽打了個賭, 如果今天你來了,以後她都不能干涉我的感情生活。」
周漸環緊了我:「幸好你來了。」
我有些怔然,難怪剛纔周母看到我的時候,表情如此複雜。
愣神間, 左手指尖傳來堅硬微涼的觸感, 慢慢滑進手指。
我蜷了下,周漸直接推到了指根。
一枚戒指。
尺寸剛剛好。
「果然就該是你的。前兩天金店給我打電話問我爲什麼還不去取, 我那天, 應該是去取戒指的時候出了事。」
戒指很輕,但是戴在手上卻像是千斤重,重到我抬不起手。
「拿到戒指的時候,我就在想, 我肯定是爲了你買的, 因爲定製卡片上寫的 J&Z, 我是不是早就追到你了?」
信息量太大我一時轉不過彎, 下意識就否定:「Z 也可能是周。」
周漸愣了愣, 扣住我的手握緊。
「方至,我不傻。除了你不會有別人。
「你是在氣我失憶忘記了你纔不肯鬆口對不對?
「我也很恨我自己, 我怎麼, 能把你忘了呢?」
最後那句話聲音漸漸輕了下去, 周漸指腹輕柔地撫過我的臉頰, 我才發現我哭了。
他從我溼漉漉的眼睫一路啄吻而下,虔誠而莊重。
「方至, 我們重新來過。」
-14-
周漸一直沒有恢復記憶。
在我同意和他再次交往後, 開始和我翻舊賬。
「我們……一般誰在上面?」
我眨眨眼, 面不改色地撒謊:「我。」
周漸猶豫半天, 最終視死如歸般往牀上一躺:「來吧。」
臨了又變卦, 哭唧唧地抱住我耍賴:「方至,要不你先讓讓我, 我只學習了在上面的技巧,等我學了下面的,我們再換好不好?」
事後他美滋滋抱着我:「前任好還是我好?」
……
忘記告訴他, 根本沒有前任這一回事。
不過不說,似乎也沒什麼影響。
我換了公司工作,不用再藏着掖着做辦公室情侶,每天一起出門上班, 晚上一起回家做飯,躺在他懷裏看半部電影。
談一場,第二次的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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