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盡可夫的娼女,被當街凌辱時,被一位小將軍所救。
他脫下披風,裹在我身上。
從來男人都是脫我的衣服,他是第一個爲我穿衣服的。
爲了報恩,我成了他的丫鬟。
他憐我、惜我,卻從不碰我。
出征三個月後,他的頭顱被敵國將領挑釁地掛在城牆上。
皇帝投降,獻出城池與美人。
我隱姓埋名去敵國做貢女。
我要看看是誰,殺了我的心上人。
-1-
得知顧久洲死訊時,我高燒了三天。
雪也下了三天,他的頭顱頂着風雪在城牆上掛着,任憑寒風蠶食。
大雪覆蓋整個京城,白皚皚的一片,路上行人寥寥,守城門的官兵也偷懶,不知道躲哪兒去了。
咯吱咯吱踩在雪裏,我登上城牆,小心翼翼地扶着石欄,取下顧久洲的腦袋。
他像睡着了一樣。
濃密的睫毛上,掛着碎雪花,原本櫻紅的嘴脣變得慘白。所幸是冬天,他臉上的傷口凝結,沒有腐化。
想起來不免心寒,顧久洲拼命守護國土,死後卻無人替他收屍。
我強忍着鼻息的酸意,對他說:「將軍,我帶你回家。」
此時顧府,樹倒猢猻散,儼然一座空宅。
我把顧久洲的頭顱埋在後院的梨花樹下,他生前最喜歡站在那裏凝思。沒有工具,我徒手挖了一個坑,血和雪混在一起,卻比不上我心痛Ťú₈的萬分之一。
掩好土,我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在心裏默許:
【將軍,等梨花樹開時,我再來見你。】
做完這一切,我從側門離開顧府,走進永安巷的一家小戶。
秦叔和秦嬸正在等我。
「晚辭姑娘,你可想好了,去了就不能反悔。」
他們的女兒,躲在暗角,緊張地看着我。我朝大敗,在京城挑選適齡女子去北齊做貢女。
秦叔的女兒,恰好在名冊之上。都知道貢女有去無回,哪個正經人家願意推女兒入火坑?
我不一樣,在遇見顧久洲之前,我本就是娼女。
「嗯,想好了,從此世上不再有薛晚辭,我是秦月安。」
秦叔、秦嬸聞言,拉着他女兒一同跪下:「晚辭姑娘,多謝你。」
我扶起他們,其實應當我謝謝他們,給了我機會,接近那個殺了顧久洲還要凌辱他的人。
-2-
三日過後,我頂替秦月安,跟着使臣來到北齊的都城。一行人安頓在簡陋的帳篷裏,任憑挑選。
而我的目標是北齊的大將軍蕭炎。
地位最高的人肯定最先挑選。其他貢女嚇得蜷縮在一起,唯有我,在蕭炎掀開帳簾的那一刻,站得筆直,媚眼如絲。
他與我對視的那刻,眸光一震,聲音低沉:「叫什麼名字?」
「秦月安。」
骨節分明的手鉗住我的下巴:「有點姿色。」
他轉頭對使臣說:「就她了。」
使臣連連點頭,我暗自鬆一口氣,沒想到如此簡單。
佈置華麗的臥房內,貴妃椅上鋪着一張完整無缺的老虎皮,我輕輕一拂,門咯吱一聲,打開了。
我回頭向他行了個禮。
蕭炎臉上勾起一抹笑:「喜歡?」
「沒見過。」
他長臂一探,攬住我的纖腰,按進他胸膛:「今晚伺候得好,本將軍送你。」
蕭炎的脣欺上來的一瞬,我頭一偏,轉身想躲。他用力一拽,披在我身上薄薄的輕紗半褪到手臂,露出後背嬌豔欲滴的芍藥花。
他眯着眼:「誰畫的?」
「一個畫師。」我心尖一顫,腦中浮現顧久洲的臉。
蕭炎從後圈住我的腰,親吻我的背:「他知不知道你身子柔得跟水一樣?」
我轉了個圈,雙手繞到他後肩,踮起腳尖在他耳邊,柔聲吐氣:「今後,只有你知道。」
這欲拒還迎的本事,全是醉風樓的老鴇琴娘教我的。
-3-
當年,我被父親下藥賣入醉風樓。他哄我說,等大哥娶了嫂嫂便來贖我。我拒不接客,被琴娘關在柴房裏足足一個月。
她譏笑道:「男人的話你也信?」
「爹說會來贖我,就一定會來。」
她冷嗤一笑,轉身走出去關上門。
我偷跑兩次未果,被抓回來一頓毒打。
琴娘養的打手不是喫素的,拳腳相加,半點不留情。
直到我嘔出鮮血,他方纔停手。
黑黢黢的柴房內,濃濃的血腥味道,我趴在冰涼的地上,角落裏幾隻老鼠,吱吱作響。
它們對琴娘扔進來的食物虎視眈眈。我搶先一步,將飯菜塞進嘴裏。那時我唯一想法就是要活着,活着才能逃出去。
第三次,我終於成功了。
家裏的破屋變成了一座院子。父親看見我臉的一瞬,大喫一驚,還是讓我進門。
夜裏,我聽見剛過門的嫂嫂在數落哥哥:「你妹妹是進過醉風樓的人,我可不能和娼女同住一屋檐下,傳出去讓人笑話。」
哥哥唯唯諾諾:「好好好,明天一早我就讓她走。」
「不行,現在就趕她走。回頭醉風樓的老闆娘找上門,讓我們退銀子怎麼辦?家裏可沒銀子了,都用來蓋房子了……」
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小。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爹帶着琴娘手下的打手闖進來。
爹的五官皺成一團:「別怪我,一入娼門,終生爲娼,你已經不是我薛家人。」
我才明白過來,琴孃的那一聲嗤笑,是笑我太傻。
終於,我認了命,接受她的調教,成爲醉風樓的首席花魁。
身下,刺痛感蔓延的一瞬間,我才回過神來。
蕭炎的吻落在我眉心:「不舒服嗎?」
他並沒停下動作,眼神裏夾雜着慾念和破壞慾,聲音低啞:「忍着。」
他是我第一個恩客,不出意外的話,也是最後一個。
我咬着下脣,怕他看出我的窘迫,將頭埋在他的頸窩,淚水順着他的汗珠,一顆一顆往下落。
顧久洲,你看吧,從前我想給你,你不要,如今我躺在殺你的人身下,費盡心機地取悅他。
別難過,我是在爲你報仇。
-4-
驟雨初歇,我身上佈滿細細密密的香汗,蕭炎坐在牀邊繫腰帶,我頭輕輕靠在他後背,他轉過來,盯了我片刻。
我猜,我的臉必定紅粉緋緋,神態饜足。琴娘說過,這時的女人,是最勾人的。
蕭炎在我側臉落下一吻:「早些休息。」
我抓住他的手腕:「將軍,不留宿嗎?」
「不了。」他都到門口,轉頭對我說,「你有什麼事,可以吩咐翠萍去做。」
我點點頭,確認他已走遠,喚了翠萍的名字。
「姑娘,有什麼吩咐?」
「打水,我想沐浴。」
「好。」
我遣退了翠萍。
翠萍出去前,再三問:「姑娘,真不用我幫你嗎?」
「不用。」我在浴桶裏,撒下香粉,拼命揉搓身體,洗去身上蕭炎的味道。
身後的銅鏡,映出我後背的芍藥花,那是爲了遮蓋傷痕,顧久洲爲我文上去的。
他憐我、惜我,一點也不似我在醉風樓裏遇見的其他男子。
在醉風樓裏,娼女分爲三六九等,下等妓子,人盡可夫。中等妓子,色藝雙絕,只接貴客。上等,便是我這種,天資過人,受琴娘悉心調教,只等待有緣人,一擲千金。
我登臺第一日,九皇子一眼相中,他大手一揮,要買我做妾。
可人人皆知,他毒辣暴戾,上一位被他買走的女子,是橫着擡出院子的。琴娘遲疑,他抬了一整箱黃金到醉風樓。
家丁上來綁我,我掙扎,又摔又打,他揮起長鞭,將我踩在腳下:
「還無人敢這般拒絕我,晚辭,別給臉不要臉。」
一鞭,足以讓我皮開肉綻。
琴娘哭喪着臉勸道:「晚辭,你就從了九皇子,此生享盡富貴榮華。」
她曾許諾,讓我自選恩客,如今看來是反悔了。
我執拗地說:「不!」
九皇子的鞭子落得更狠,他打完我還不解氣,命人把我扔到街上:「我要讓你知道,不從本王的下場。」
天空下起瓢潑大雨,我渾身濺滿泥濘,血混合着泥沙,滲得傷口更加刺痛,沒有站起來的力氣。
一個男人路過,他扒開我散亂的頭髮:「這不是醉風樓的晚辭姑娘嗎?」
「你走開。」我認識他,他是醉風樓的常客,身家卻買不了我。
他咬了咬牙,朝四周鬼鬼祟祟一看,拖着我走入暗巷。肥膩的手解我的衣裙,他的嘴落在我耳邊,我側頭用力一咬,男人跳起來扇我一巴掌:
「你都落得如此田地了,還裝什麼裝?!」
他欲再次俯身,耳畔飄來一個澄澈的男聲:「你在幹什麼?」
-5-
一道正氣凜然的身影落入眼中,小將軍一身戎裝。
「天子腳下,豈容你當街凌辱女子?走,跟我去府衙。」
男人不服道:「她是醉風樓的妓子,人盡可夫,你不信去問問。」
小將軍看了看我,脫下披風,裹在我身上。我身體四周瀰漫着好聞的木質香味,來醉風樓的男人,都只想脫我的衣服,只有他,替我穿衣服。
「哪怕是妓子,亦有拒絕的權利。」他的話語,一字一句敲擊着我的心房。
男人後退幾步,慌亂逃走。
小將軍攔腰抱起我,雙手染滿了血。
「別,別髒了您的身子。」
「無礙。」
我用盡渾身力氣,站起來,同他道謝,扶着牆緩慢前行,血,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
痛到無力,我靠着牆壁滑跪在地。
小將軍追過來問:「你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縱使他剛救過我,亦不能輕易相信。
我推開他的手,解開披風:「我沒有家,你的披風還給你。」
「不用。」他看出了我的固執,手頓在半空。
我嘗試好幾次爬起來,傷口牽扯般地疼痛,動彈不得。
他嚥了咽喉道:「再這樣你會失血過多,不如跟我回去,我找郎中醫治你。」
「不用。」男人哪有那麼好心?他們的好,都是有代價的。
我終於站了起來,沒走兩步就泄了力。
身後男人輕輕一嘆,他追過來,攔腰抱起我:「我帶你回府,放心,我沒有惡意,我是鎮北將軍顧久洲。」
-6-
鎮北將軍?
好像在哪兒聽過,雙眼迷迷糊糊,我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趴在牀上,婢女在替我上藥:「姑娘別動,這傷口怕是要留疤了。」
我打算等傷好一點,便離開顧府。走之前,我不想欠人什麼。被扔出醉風樓時,九皇子命人扒掉了我身上值錢的東西。
唯一剩下的,是揣在衣服最裏面的一塊玉,是娘留給我的。我準備去典當,還顧久洲買藥錢。
走出顧府沒多遠,九皇子的人攔住了我的去路。
「姑娘,可讓我們好找。」他抓住我的手腕,「跟我去見九皇子。」
「我不去。」
「你的身契在皇子手裏,由不得你。」
旁邊躥出來一道黑影,他一腳踹開九皇子的人,厲聲道:「什麼人敢在將軍府門口造次?」
顧久洲長劍一揮,那人倉皇逃走。如果那時,我決絕離開,也沒後來這許多事。
想到這些,心如這浴桶中的水溫一般冰冷。
翠萍在門外問:「姑娘,時間不早了,洗完就早些安置吧。」
「好。」我站起來,披上寢衣。
她推門而入,遞上一碗湯藥:「是避子湯。」
我什麼都沒問,一飲而盡。
我做了一整晚的夢,夢裏顧久洲站在梨花樹下,回眸對我笑,我伸手一探,眼睜睜看着他化作霧氣飄散。
頭痛欲裂地驚醒過來,我雙手撐着身子,坐起來,酸意堵在胸口,門外有人輕聲說:「將軍吩咐,送她走。」
心咯噔一下,果然一夜遠遠不夠,得再想想辦法,長久留在他身邊。
-7-
回到貢女的住所,有人問起我昨晚的經歷,我笑而不語,找個角落坐下。
使臣進來,問我們當中可有會跳舞的。
他說:「今晚北齊大將軍設宴,需要人獻舞。」
我不會放過每一次在蕭炎面前露臉的機會,站起來,行禮輕聲道:「大人,我學過舞蹈。」
「精通嗎?蕭大將軍是北齊大王的親侄子,大王沒有兒子,待他如親生,可不能失禮。」
「大人放心,我曾練過幾年,絕不失禮。」
使臣上下打量我,開口道:「一會兒換上舞衣,和樂師一起排練。」
「是。」
我換上舞衣,薄如蟬翼的淡黃色衣衫,如玉的輪廓若隱若現。梳妝完畢,我對着銅鏡轉了一圈,芍藥花露出一半,使臣看直了眼。
「大人,如何?」
半晌,他反應過來,嚥了咽喉:「甚好,甚好。」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囑咐道:「這舞衣像爲你量身而制,好好跳。」
我跟着婢女穿過廊橋,來到湖邊的水榭。賓客還未入席,我手已泛起一層薄薄的汗。
上一次跳舞,是顧久洲生辰。他說他不喜過生,他娘因難產而死,他的生日,是母親的忌日。
他憂鬱地望着天空,我生出一絲同病相憐的感覺,我娘也早逝,她是世上唯一疼過我的人。
院外不知是誰吹起長笛,我跟着音律,在梨花樹下,翩躚而舞。
顧久洲斂回思緒,眉頭舒展。
舞至一半,九皇子怒氣衝衝地破門而入。他手裏拿着我的賣身契,握住我的手腕:「跟我回府。」
顧久洲擋在我身前:「殿下,素來身契買賣,要雙方簽字畫押,晚辭可有在身契上簽字?」
九皇子頓住,顧久洲繼續道:「若殿下還是不解,末將可請示皇上……」
「不用了。」
他眼神一掃,啪的一聲,把賣身契按在桌上,咬着牙低聲說:「走着瞧。」
如若那時,顧久洲不替我出頭,便不會得罪九皇子,他也不會慫恿皇上,命顧久洲帶病出徵,最後戰敗身亡。
或許,我天生不祥,不配得到一丁點溫暖和憐惜。回憶在腦中翻湧,捏着扇柄的手用力到指尖發白。
登臺的一瞬,我看見右側坐着一張熟悉的臉。
他是齊鳴,顧久洲曾經的副將,他也認出了我,眼神帶着一絲驚異。
我心跳如擂鼓,強作鎮定,絲竹聲響起,我翩翩起舞。姍姍來遲的蕭炎入席,我舞步至賓客身前,水袖一拂,眼神嫵媚。
大臣們露出猥瑣的笑,蕭炎反而僵硬着臉。我隨着樂聲,舞回臺中,北齊大臣被我撩撥得不上不下,站起身來撲我,我靈動一轉。
他摔在地上,不僅沒惱,笑得更開,兩側的賓客開始起鬨:
「抱住她,抱住她。」
蕭炎端起手中的酒杯,喉結滾動了兩下,猛地拍了兩下桌子,怒吼道:「是誰給她穿成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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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聲驟停,所有人紛紛跪下,蕭炎像一隻發怒的野獸:「都給我滾出去。」
我正準備轉身,他指着我:「你,給我過來。」
其他人埋頭退下,我一步一步緩緩靠近他。蕭炎一把將我拽入懷中,另一隻手端起酒杯,飲了一口,吻住我的脣。
他撬開我的齒貝,將酒渡給我。
「不要。」我心很慌,餘光瞟向齊鳴的背影。
蕭炎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幾下,彎腰扛着我,走進內室,扔到牀上,咬着我的耳垂:「我不喜歡你穿成這樣,不喜歡別的男人用那種眼神看你。」
我的心狂亂地跳,雙目蓄滿淚珠看着他:「可我是貢女,不僅要伺候將軍,還有別人。」
「那就不要再有別人。」熾熱的吻落下來,奪去我的呼吸。
我沉淪在他的圈地裏,心臟又疼又緊。琴Ŧű̂ₜ娘曾說過,男人的愛很短暫,但佔有慾不是。
現下看來,如果齊鳴不拆穿我,我離成功又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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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到渾身無力,我昏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蕭正在穿衣,我接過他手中的腰帶,雙臂像藤蔓一樣纏繞在他腰間。
「以後,你就住這裏,只伺候我。」
「是。」我答得乖巧。
他挑起我的下巴,在嘴角輕輕一吻。
我拽着他:「將軍今晚,還是不留宿麼?」
「不了。」他合上門。
翠萍又送來了避子湯。她問我:「姑娘,還沐浴嗎?」
「不用了。」既然已留下,便不急於一時,來日方長。
「我想去院子裏走走,你不用跟着。」
翠萍思考了瞬,點頭說好。
我沿着迴廊一直走,寒風如刀割般刮在臉上,腦中一遍遍浮現被蕭炎壓在身下的場景。
想到顧久洲,曾有一晚,我們差點做了一夜夫妻。
那日,他赴宮宴回來,被貴妃暗中下了催情藥。齊鳴扶着他進屋時,他渾身燥熱,嘴裏嘟囔着:「打水,打冷水。」
一桶冷水潑下去,依舊得不到紓解。
齊鳴請來相熟的郎中,郎中看後,連連搖頭:「這藥有時效,將軍憑藉意志力撐過便好。」
「可他難受得要緊。」
「那,便ŧůₘ與女子歡好。」
我抿了抿嘴,齊鳴與郎中心照不宣地退了出去。我深吸了一口氣,這副身子,給旁人,不如給他。
我扶着他坐在牀邊,他剋制道:「晚辭,你想幹什麼?」
「給你,解藥。」我褪盡衣衫,靠近他滾燙的胸膛。
大概是我後背猙獰的疤嚇到了他,他用力一推,從枕下掏出匕首,一刀劃破自己的手掌,靠疼痛來壓制慾望。
我有些屈辱,眼角掛着幾滴淚。
他聲音低啞:「快把衣服穿上。」
「你嫌棄我,是嗎?」
「不是。」
「那你爲什麼不要我?」
「不想你後悔。」他深吸一口氣,隱忍道ṱŭ̀₄,「亦不想我後悔。這事應當兩情相悅,貴妃爲了引誘我,給我下了藥。若我以解藥之名,要了你,那我和貴妃又有什麼區別?」
我的心觸動了一下,黏糊又潮溼,又泛着隱隱的酸意。
我合上衣衫,取出櫃子裏的紗布,替他包紮傷口。他靠在牀頭,閉着眼睛,另一隻手握拳抵在額頭,上面佈滿汗珠。
「貴妃,爲什麼要給你下藥?」
顧久洲沉默了許久,聲音低沉:「她曾經是我的未婚妻。後來她退婚,入宮爲妃。今日她趁四下無人,告訴我她後悔了,我婉拒。她央求我陪她喝一杯,沒想到……都是我的錯。」
他總是這樣,明明錯的是別人,卻要責怪自己。
那晚的風很大,簌簌地敲打着窗欞,連同我的心,也一顫一顫地動。此刻,狂風如獅吼,彷彿那風一路吹到了北齊,我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男人的聲音,隨風一起灌入耳中:「姑娘穿得單薄。」
一回頭,是齊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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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會來找我,沒想到這麼快。
他目光停留在我脖頸上的烏青,凝眉道:「姑娘怎麼會在這兒?怎麼會成爲貢女?」
我直言不諱:「爲了顧久洲。」
他怔然,而後低聲:「若將軍還活着,看見姑娘這般自輕自賤,定不會好過。我想個法子,送你回去。」
「回不去了,齊鳴。」我如鯁在喉。
「將軍在世時,敬你惜你。如今你屈辱地躺在其他男子身下,晚辭姑娘,值得嗎?」
「爲了顧久洲,值得。」
「姑娘,你想殺蕭炎?」
攥緊拳心,迎着寒風:「對。」
「若我告訴你,殺將軍的人並非蕭炎呢?」他的眼眸,暗了幾分。
我心尖一顫:「齊副將,你爲了阻止我報仇說謊。」
「不,害死將軍的不是蕭炎,蕭將軍與我們,各爲其主,數次交手,惺惺相惜,亦敵亦友。」
他頓了頓,繼續說:「當時顧將軍久病不愈,蕭炎說不想勝之不武,便提議各自退兵三里,待顧將軍病好後再戰。」
可是顧久洲,沒有等來那場公平的戰役。他死在和蕭炎比完騎射,回營的路上。那人殘忍地將他殺害,割下他的頭顱。
那人連夜偷襲北齊的軍營,結果慘敗。他將顧久洲的身軀扔在橫屍遍野的戰場,暗中命人帶着他的頭顱,回到盛京,掛在城牆。
百姓們誤以爲他們愛戴的將軍,打了敗仗,害他們失去了家人,害國家損失了城池。
顧久洲的頭顱,迎着寒冷的北風,接受世人的唾罵。
無人在意的角落,那個真正的兇手,露出邪魅的笑。
齊鳴紅着眼眶說完這一切,他激動地抱住我的雙肩:「姑娘,你回去,想爲將軍報仇的不止你一人。」
嗖的一聲,一支箭穿過我倆之間,刺向後面的柱子。
蕭炎站在不遠的暗處:「放開她!莫非南魏的將軍,都喜歡晚辭?」
我僵直在原地,他叫我晚辭,他認識我。
-11-
蕭炎命人帶走齊鳴,我被他拽回臥房。
他長臂一揮,我趴在桌子上,茶壺連同茶杯碎了一地。
我強忍着淚意,問他:「你認識我?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你故意……」
蕭炎對上我的眼睛,眼裏慍色漸濃,語氣Ţŭ̀₋無甚波瀾:「你以什麼立場質問?薛晚辭,先騙人的是你。」
他冷笑了一下,從衣兜裏掏出一張畫像,上面有斑駁的血漬。
是我的畫像,住在顧府時,顧久洲爲我畫的。
那天他帶我去花燈會,街邊有畫師,替人畫像。一對母女,坐在前面,小女孩在母親懷裏笑得如沐春風,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和母親,出神地看了許久。
「你喜歡?」
在醉風樓,琴娘也曾請畫師爲我畫像,供恩客挑選。精心打扮,儀態造作,畫中人披着面具,不是真正的自己。
我想擁有一張獨一無二的畫像。
顧久洲輕輕地拍了拍我,我回答道:「喜歡。」
「改天我替你畫。」
「將軍學過畫畫嗎?」
「學過。」他低頭一笑,遞給我一塊白糖糕,我瞪大了眼睛。
他笑道:「方纔看了在那個攤位站了許久,你喜歡喫這個?」
我眼眶有一絲灼熱,一時竟不知道要什麼,平靜的心,好像投入了一枚石子,泛起層層漣漪。
我咬了一口,不是我的孃的味道,但已經很暖很甜。
回府後,顧久洲便搬出了他的畫架,對着我描摹。我坐了一個時辰,身子有些僵,他放下筆對我說:「等我上好色,再送你。」
後來,我沒有收到畫,原來他日日帶在身上。
巨大的情緒起伏,險些讓我窒息,聲音發抖道:「是他給你的?」
他垂着眼皮,我撲過去,拽住他胸前的衣領:「你快說啊!」
「我替他埋屍,沒有頭顱,若不是他拽在手裏的這幅畫像,我還認不出他。」
-12-
「你怎麼知道這幅畫是他的?」
他面色陰沉:「他拿出來跟我炫耀過好幾次,說這是他的心上人。」
轟隆一聲,巨大的震驚襲來,我故作鎮靜道:「你第一次見到我,就認出了我?」
「對。」
我的手緊緊地握成拳,胸膛起伏:「你爲什麼不拆穿?爲什麼還要和我……」
「不知道。」他眼神閃躲,身體微微抖動。
我難以置信,摒除眼眶的淚水,問他:「他同你說過什麼?」
「你們之間的許多事。」
他說,他與顧久洲交戰多年,各有輸贏,彼此欣賞。原本這場仗是不該打的。
可是九皇子,凌辱了北齊送去和親的公主。北齊大王震怒,命人連夜出兵,攻破南魏三城。
顧久洲臨危掛帥,與他交戰。
他看着顧久洲蒼白的臉,說他這病來得蹊蹺,讓他提防身邊人。蕭炎說:「讓等你好了再戰。」商議後各自退兵三里。
那天天氣特別好,顧久洲與蕭炎約好比騎射。
比賽開始前,顧久洲輕咳了兩聲,他掏出手帕,從懷裏掉落出一張小像。
蕭炎撿起來,上面是一位美人兒,明眸皓齒,雙瞳剪水。
「堂堂南魏大將軍,竟也帶着這兒女情長的東西。」
「她是我的心上人。此戰打完,我便回去,向她求親。」
-13-
可他,沒有回來。
我的心臟,好似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揪住,疼得無法呼吸。
他確實說過要娶我。花燈會上,不湊巧被我父親看到,我同鎮北大將軍在一起。
他厚顏無恥地找上門,脫口而出叫顧久洲:「賢婿。」
我攔在他身前:「你來做什麼,滾!」
父親沉下臉:「怎麼,做了大將軍的女人就不認爹了?」
「是你先不認我的,你說過,我已不再是薛家人。」
「父女間吵架的氣話哪兒能作數?」他笑得諂媚,令我感到噁心。
「滾,我不想再見到你。」
我們就這樣僵持着,顧府門口人羣越圍越多。
顧久洲笑得和風細雨:「晚辭的賣身契在我府上,她是我顧府的人。」
父親的手抹了一把脣:「行,你收了我閨女做通房,把聘禮給我。」
「什麼聘禮?我早已父母雙亡。」我怒斥。
「不認我是嗎?」他上來拽住我的頭髮,掀開我的後背,「你是我賣進醉風樓的女兒,看看你滿身的疤,都是你逃出來被老鴇的打手打的。」
他如凶神惡煞般,一字一句扎進我的心臟。
顧久洲用力一拽,他摔在地上,爬起來,嘴上仍未停止辱罵。
我忍無可忍,拔出顧久洲的佩劍,抵在他身前:「滾,再讓我看到你,我要你的命。」
他呸了一聲,屁滾尿流地走掉。
周圍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看樣子還嫌沒看夠。顧久洲輕咳一聲,抓住我的手,聲音洪亮:「放心,你不是什麼通房,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14-
一句解圍話,我沒有當真,跑到臥房收拾細軟。
顧久洲跟了進來:「你去哪兒?」
「我不能再給你惹麻煩,我得走。」
「行,先把這個喫了。」一袋白糖糕塞進我手裏,溫溫熱熱。
我才發現,他額頭汗瑩瑩的,方纔他說去辦點事,原來就是這個。
「不喫。」我塞回他手裏,顧久洲「嘶」了一聲,才發現他手掌裏原本癒合的傷痕,又裂開了。
我盯着他,他笑道:「搶不贏那些大嬸。」
我替他上藥,又氣又好笑:「爲何英明神武的大將軍,私下這般模樣?」
「我是人,又不是神。」他的聲音柔和。
我問他:「疼嗎?」
月色冷淡,燭花飛濺,他的手指,在我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
輕微的癢意,好像鑽進了心裏。
我站起來準備把藥瓶放回去,顧久洲一下握住我的手腕,他指着我的脖頸說:「晚辭,你這裏也有傷。」
定是剛剛,被我父親抓傷的,他奪過我手裏的藥:「我幫你。」
胸腔裏的那顆心,頓時不平靜了。他低着頭,神情專注,我屏住了呼吸,任憑那一寸肌膚的涼意帶着刺痛,層層滲透。
「你不必走。」上好藥後,他站在門前,目光落在收拾一半的細軟上,「我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說要娶你,肯定說到做到。」
我愣住,他好似說笑:「你也不想,英明神武的顧大將軍,在百姓面前食言吧?」
顧久洲還是食言了。
世事無常,我再也等不到他娶我的那天。
-15-
悲傷像一股洶湧的潮水,攪得我眼底一片潮溼。
我對蕭炎說:「我要離開北齊,回去報仇。」
他冷嗤一笑:「報仇?如何報?你不會武功,連他的身都近不了。」
他走近我,扼住我的下巴:「還是你又想,主動獻身?」
我朝後一退,腳踩到了碎茶杯,撿起來,對着他:「你休想再碰我。」
「晚辭,做我的女人,不好嗎?」
「不好,我活着只有一個目的,替顧久洲報仇。」
「他已經死了,改變不了,你爲什麼要折磨自己?」蕭炎步步緊逼,我的背抵攏櫃子。
「你口口聲聲說,把顧久洲當作朋友,你明知道我的身份……」
他掐住我的脖子,勃然大怒:「薛晚辭,你被仇恨衝昏了頭腦是吧?當日挑選貢女,若不是我認出了你,你不知在哪個男子的胯下接受凌辱。你這背上的芍藥花,是平常人家的姑娘會文的嗎?是你蠢,還是我蠢?」
他面紅耳赤,呼吸急促,須臾,一個強勢地吻落在我脣上。我雙手抵在胸前,手裏的破瓷片陷入掌心,血一滴一滴往下落。
疼痛,令我失去耐心,我張開嘴咬傷他的脣。
蕭炎吻得更深,直到血腥味瀰漫鼻息,他喘着氣,放開我。
「就算沒有那幅畫像,我還是會選你。」他的聲音,帶着一股殺氣。
我抹去脣邊的血珠,譏笑道:「你不能再碰我,蕭炎。」
他一愣,我繼續說:「除非你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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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蕭炎所說,我手無縛雞之力,何以報仇?
來北齊前,我想了個法子。小時候我生病,父親捨不得拿銀子請郎中,是母親冒雨去山裏尋來草藥,她不懂醫,不敢直接餵給我。
便把草藥熬成水,讓我浸泡在裏面。
我真的痊癒了,那之後很少生病。我學着母親的法子,將三種最毒的藥材研磨成粉,混合着香料,一起沐浴。
時間久了,我成了一個毒人。
毒氣會在男女歡好之時,順着汗液侵入身體。所幸我與蕭炎接觸還不夠多,否則他早已毒發身亡。
「你……」他氣惱地再次來掐我的脖子,「你覺得這樣,我就會放你走?讓你爬上九皇子的牀,像取悅我一樣取悅他?」
「我不許。」他咬着牙,一字一頓。
「蕭大將軍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苦與我糾纏不放?」
他眼底晃出一抹狠戾的光:「信不信我把你扔進軍帳,看看與你一同來的貢女,現在是什麼下場?」
我冷冷一笑:「將軍還不知,我出身勾欄,什麼樣的污穢事我沒見過?」
「砰」的一拳砸裂了木桌,鮮血順着他的手腕汩汩流下:「留下來,我替你報仇。」
「我憑什麼相信你?」除了顧久洲,我無人敢信。
蕭炎轉身從書櫃裏抽出一張圖紙,他指着紅點說:「我們在這兒。」
他又指了指南魏的都城:「不出一個月,我便能殺到這裏。沒有顧久洲,南魏不過是輕輕一碰就碎的瓷瓶。」
「你們假意議和,實則……」
他眼波流轉:「攻打南魏,勢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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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在了北齊軍營,那之後蕭炎再沒碰過我。他吩咐翠萍,日日看着我沐浴。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想祛除我身上的毒性。
這日出浴,翠萍拿來我的寢衣,她的手頓在半空,愣了一下。
我問:「怎麼了?」
「姑娘背後的芍藥花,好像淡了些。」
我心臟一抖,在她出門之後,站在銅鏡前,扭頭看了許久。這是ƭü₋顧久洲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如今,連它也留不住了嗎?
記得他出徵前夜,我幫他收拾行裝,忙得不可開交。他卻站在梨花樹旁,在月光下,癡癡地往我這邊看,嘴角帶着笑。
「將軍不過來看看嗎?若是到了軍營,找不到東西,可別埋怨我。」
他笑得更開,走過來說:「不會,晚辭做什麼,都合我的心意。」
我忍不住嗤笑一聲,只聽過他夸人,從未見他罵人。
只是,這樣好脾氣的人,也會在我被人當街辱罵時,露出慍色。
收拾好行裝,我們打算去買白糖糕。
不巧老闆關門得早,往回走的路上,顧久洲不知去哪兒了。
我被一位老婦拽住,她指着我的鼻子對旁邊的人說:「她是個娼女,勾引我們大將軍。紅顏禍水,我見過她背後的疤,可怖得很。你最好識趣些,離大將軍遠點,若他此行打了敗仗,你就是罪人。」
「信口雌黃。本將軍行軍打仗,見慣殺戮,未曾有看走眼的時候。晚辭她心地善良,和你口中判若兩人。若有人再造謠,休怪我不客氣。」顧久洲眼神凜冽,牽着我走出人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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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顧府,我抽回手,垂目不敢看他:「將軍,謝謝你剛剛替我說話。」
「晚辭……」他來攬我的肩膀,我後退一步。
「將軍明日要出征,早些休息。」
被他一拽,我撞進他懷裏,只聽他問:「你怕什麼?」
「將軍,我一無所有,自然什麼都不怕。你不一樣,不能因爲我玷污了你的名聲。」
「怎麼會?」他蹙眉。
「我這破爛的身軀,配不上你。」
「若你介意的,是你身上的疤,我有辦法。」他不容分說地拽着我往書房走。
舉起畫筆的那刻,他頓了一下,滿臉通紅:「失禮了。」
他輕輕撩開我的頭髮,掀起我的衣領,在我背上作畫。筆尖觸到肌膚,那微微的癢意,一路鑽進心裏。
「今日不能沾水,明日,我讓管家請盛京最好的紋師來固色,這樣你就再也沒有疤了。」
「爲什麼是芍藥?」我轉身看向他。
「因爲你就是芍藥。」他目光灼灼,我心撲通撲通地跳。
第二天一早,他出徵時,面色慘白。我都快忘了,連日來他久咳不愈,此次是帶病出徵。
顧久洲看出我的擔憂:「放心,隨軍的郎中會照顧好我。等我回來。」
他輕吻我的眉間,那是此生我們唯一的吻。
門咯吱一聲推開,我回過神,穿好衣衫。
蕭炎站在門外,我轉身:「有事?」
「無事,明日將攻打蘄州,跟你說一聲。」
蘄州,在南魏都城的西邊,攻下它,南魏便要亡了。
正好,春天也快到了,梨花要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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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顧久洲的南魏軍隊,如同一盤散沙。
蕭炎很快破了南魏都城,擒獲了南魏君王。我站在顧府的殘垣斷壁中,找到了那棵含苞待放的梨花樹。
出發前,蕭炎曾問我,跟不跟他一起殺進皇宮。
我說,不必了,把九皇子交給我就行。我還有事要做,不止九皇子,還有許多人,要爲這場悲劇負責。
走到薛家門口時,看見一位佝僂的老人揹着柴進去。院子裏的女人對他又打又罵:「老傢伙,讓你上山砍個柴,這麼慢!」
她身旁站着我的兄長,一言不發。
老人光着腿,滿是傷痕。
活該。
我在後院等了很久,等到日暮西沉,等到他們都熟睡,然後用一把火,結束了這一切。
煙霧瀰漫,我聽見老人的嘶吼,婦人的求救。
我心如止水,若是沒有他們的貪婪,我不會入醉風樓,不會遇見九皇子,顧久洲還是意氣風發的小將軍。
血脈至親又如何?他們只想將我啃噬乾淨,還不如我親手了結了這一切。
我滿身是灰地回到蕭炎暫居的別院。
他眼神中帶着錯愕,我問:「人呢,在哪兒?」
「在地牢。」
我問他要了一把匕首,徑直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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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裏還像一個皇子ṱű⁺,雙手被鐵鏈鎖着,眼神空洞。
見着我的那刻,他露出了一絲邪惡的笑:「原來是你。」
「薛晚辭,你叛國。」
「想想以後南魏有你這樣的人爲皇,還不如早些滅國了好。」
我三兩下挑斷了他的手筋,他痛得蜷縮在地上,冷汗直冒。
我將他踩在腳下:「顧久洲的病,是你暗中下的毒,對嗎?」
他呵呵一笑,算作默認。
「你故意凌辱北齊公主,挑起兩國紛爭,又說服你父皇,命顧久洲帶病出徵,暗中殺了他,割下他的頭顱,凌辱他。」
「爲什麼?他忠君愛國,他做錯了什麼,你要這麼對他?」
「有些人,什麼都沒做,本身就是一種錯。」聽了他的回答,我腳用力一踹,像他當年踹我一樣。
「無恥!」
「薛晚辭,要怪就怪你自己。我想要的東西,就算得不到,我也不許別人得到。」
我用力掐着手心,用劇痛掩蓋心底驟然洶湧的恨意:「你可以殺我,爲什麼要他的命?」
他嘔出一口鮮血:「殺了你,太便宜了。想要你嚐嚐痛失所愛的心情。」
「你知不知道,我割下他頭顱的時候,他還沒斷氣。他求我,不要再去傷害你,好一個癡心兒郎。」
他笑得瘋魔。
我的心臟彷彿被尖刀剜成了千塊萬塊,每一塊都在被啃咬,被銷蝕,被刺穿。
我噙着淚,一塊一塊割下他的肉。
地上的血越積越多,九皇子早已斷了氣。他那破爛不堪的屍首,被我安排人掛在城牆上。
三月的暖陽很快腐蝕,一架皚皚的白骨,蕩在風中,無處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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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炎來看我,他說:「答應你的事,我都做到了,你答應我的呢?鳳冠霞帔我都準備好了。我已說服了舅舅,你與表妹都是我的平妻,不分大小。」
我淡漠地掃過他的臉:「我還想見一個人。」
南魏皇帝曾經的貴妃。那個辜負了顧久洲,又連同九皇子一起陷害他的人。
此時的貴妃已經是被扔在軍營裏任人耍玩的女人。她衣衫破爛,雙腳鎖着鐐銬。
「你是誰?」
「我叫晚辭,是顧久洲的未婚妻。」
她低頭邪魅一笑,抬手扶了一下頭髮上污跡斑斑的簪花:「原來就是你呀!」
「明明是你退婚,是你先負了他。爲什麼要聯合九皇子,說服皇上讓他出徵?」
「這世上,很多事沒有理由。我與他青梅竹馬,幼時的情誼值幾個錢,要做就做至高無上之人身旁的女人。」她脣角泛起一絲笑。
我攥緊了裙邊:「你身爲貴妃,還不知廉恥給他下催情藥!」
「晚辭姑娘,和不愛的人睡覺的滋味,你體味過嗎?」她聲音尖利地反問我。
驀地,我想起在北齊時的日子,冷聲道:「你不配愛他。」
「如果不能兩全,那我只能捨其一。九皇子沒有生母,他答應我,待他登基,封我爲太后。」
「你和他同齡,你們……」
「那又如何,我要的是後宮主位。」
我胸中燒起一團火,忍不住衝上前拽住她的衣領:「你已經捨棄過他一次,還要趕盡殺絕。」
「成王敗寇,要殺要剮隨便你。反正,我過的也不是人的日子。」她眼神決絕。
我鬆了手,走到營外,侍衛問我:「姑娘,還動不動手?」
「不必了,就讓她這麼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吧。」
-22-
我答應過蕭炎,他把九皇子交由我處置,我嫁給他。
大婚這天,我坐在窗前梳妝,一身鳳冠霞帔。
春風輕拂,窗臺散落着幾朵梨花。翠萍欲來給我蓋紅蓋頭,我攔下:「等等,我要去個地方。」
我打開側門,穿過小巷,一步一步走向顧府。
翠萍見勢不對,跑回去叫人。
梨花樹枝隨風搖曳,霏霏如雪,我的手剛摸到樹枝,被蕭炎一把拽走。
「你幹什麼?跟我回去成親。」
我對他微微一笑:「我想顧久洲了,來看看他。」
他表情一滯,我繼續說:「他的頭顱,就埋在你腳下。」
蕭炎後退一步:「走。」
我掙扎着,抱緊樹幹:「不走,就在這裏。」
蕭炎用力拉我,梨花花瓣紛紛而下,香味四溢。
一來一回,他失去了耐心,攔腰抱起我。
不行,不能走,差一點,我口吐鮮血,蕭炎停下步伐,放下我。
我又吐一口血,噴在他紅袍上,他愣住:「晚辭,你……」
「我服了毒。」我一步一步靠近梨花樹,跪在樹前,眼前漸漸模糊,顧久洲,我要死在這裏了。
跟你一起。
蕭炎追過來,將我抱起,衝身後的人大喊:「去找郎中。」
我揮着手,嘴裏說着:「不要,不要抱走我,我要死在這裏。」
五臟六腑都很疼,意識飄飄蕩蕩,噗的一聲,黑色的血,染髒了嫁衣。
顧久洲,黃泉路上,我要做你的妻。
番外
-1-
蕭炎第一次見晚辭,不是真人,是顧久洲不小心掉落的畫像。
不過一張紙而已,他視若珍寶。
畫上的女人,確實姿色過人。
蕭炎問:「是哪個世家貴女?」
顧久洲淺笑:「平民之女,但卻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
蕭炎不屑,顧久洲肯定是女子見得不夠多。
憑什麼他就能遇見最好的?
-2-
他們約在馬場較量。
很明顯,顧久洲的狀態不對,嘴脣烏青。
他說是病,可蕭炎瞧着像是毒。
生在北齊皇室,這些手段他是見過的。
只是兩人身份特殊,他不好明說,只是提醒他,讓他提防身邊人。
上馬的一瞬,那張小像又掉了出來。
蕭炎問顧久洲:「她真的有那麼好嗎?值得你上心?」
後來兩次見面,蕭炎記住了那個女子的名字。
叫晚辭。
-3-
軍營被夜襲時,蕭炎有些氣惱。
沒想到顧久洲會如此陰險,直到反攻勝利, 他看見領軍的人不是顧久洲,是南魏的九皇子。
聽聞顧久洲ṱüₘ已死, 蕭炎連夜趕往戰場。
他與顧久洲交戰多年,蕭炎甚至想過,若此戰勝利, 便招降他。
沒想到就這麼死了, 若不是那張畫像,根本認不出失去頭顱的顧久洲。
蕭炎將他就地掩埋。
心裏暗自嘆息, 失去了一個好對手。
-4-
那幅畫像, 被蕭炎輾轉帶在身邊。
不知道畫中人, 聽到顧久洲的死訊,會不會哭成淚人兒?
再一次見到晚辭,她筆直地站在蕭炎面前。
他先是一愣,她怎麼會成爲貢女?
而後又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慶幸。
他選了她, 蕭炎暗自說服自己, 就當是幫顧久洲照拂他未過門的妻子吧。
可女人不這麼想。
她穿着一身薄薄的輕紗, 雙目瑩瑩地看着他。
纖腰盈盈一握, 蕭炎冷卻的心臟,驀地悸動了一下。
他做不到坐懷不亂。
他看見了晚辭背後的芍藥花。
他驀地想起, 顧久洲曾說過,她如芍藥,嬌豔而不嬌氣, 可入藥, 專醫人心, 情意綿長。
-5-
那一晚過去,蕭炎提醒自己,不能更多了。
他想, 三五日不去見她,就會淡忘。
可當她穿着舞衣去撩撥其他人的時候,一股控制不住的怒意, 讓他想碾碎這個女人。
迴廊上, 他聽到了晚辭與顧久洲的舊部下的談話。
原來, 這個女人,是來替顧久洲報仇的。
她錯把他當作了殺夫仇人。
-6-
那晚,在燭火下,蕭炎拿着畫像,盯着血跡看了許久。
顧久洲, 你沒愛錯人。
她亦滿心滿眼都是你, 不惜性命。
可蕭炎的心裏卻生出一股無端的妒意。
他無法想象,晚辭被其他男人壓在身下的場景。
他要留住她。
-7-
大婚當日,蕭炎痛失所愛。
她決絕到服毒自盡, 要與顧久洲做一對鬼夫妻。
或憤恨, 或氣惱,或嫉妒
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蕭炎夜不能寐。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成全,將晚辭埋在了梨花樹下, 與顧久洲一起合葬。
若有來世,願你們二人圓滿。
而我,不復相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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