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把妹王啊

我女扮男裝,成功勾引了一個滬圈大小姐。
大小姐四處宣揚我那方面有多大,想叫她的竹馬喫醋。
可竹馬依舊冷淡,氣得大小姐直接爆出她懷了,孩子是我的,竹馬才慌了。
而我也慌了。

-1-
「贏了。」
我自然地壓着嗓子,指尖飄起的煙縷在顯示着「勝利」的屏幕前嫋嫋盤旋。
「謝謝你啊阿芹,你和別的陪玩真的都不一樣。」
耳機裏傳來的女聲溫溫柔柔,帶着幾分羞澀:
「你從不會刻意討好我,反而還經常嘲諷我玩得爛……」
「事實。」我瞥了眼計費時間,菸灰落在洗得發白的大褲衩上:「再打一局?」
「阿芹,其實,我喜歡你——」
女聲在容易誤解的地方停頓:「這種實話實說的大方性格。」
她又頓了一下,「對了,說到大……」
這些撩人的小套路,在我這屬實是關公面前耍大刀。
我乾脆叼住煙,揣着手機,起身去燒水煮泡麪。
見我不說話,對面明顯慌了:「你、你生氣了嗎?那其實就是一些網絡梗,我學着玩的啦。」
我摁滅菸頭,惜字如金道,「沒。」
誰叫網絡男神都這樣,頭像帥技術好,關鍵還話少,高冷得凍死人,越端架子生意越好。
但和其他男陪玩不同的是,我的頭像不是網上偷來的網圖。
而就是我的自拍照。
我的視線躍過逼仄的出租屋,看向門口貼着的碎鏡子。
剪短的黑髮,微挑的鳳眼,烏墨的瞳色,筆挺的鼻樑。
作爲一個縣城妹,我倒生了張好臉。
「阿芹,有件事我考慮了很久……」
耳機那頭的女聲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我們見面吧,在線下。」
我眉梢微挑,剛要拒絕,就聽她接着道:
「見一面,我給你九十九萬。」
「假扮我男朋友,我再給你一千萬。」

-2-
三月末的滬市夜晚,三月末的紙醉金迷。
我站在外灘邊一家奢侈品店外,看着玻璃倒影中的「青年」——
上身黑色連帽衛衣,下身牛仔褲加運動鞋。
這寒酸的穿搭,怎麼看都和「網絡男神」四字不沾邊。
好在臉部纔是我的核心出裝,優質的建模讓我哪怕穿條開襠褲,都沒人會注意到我的襠是開的。
外加基因好,我作爲女生淨身高就有 175,再加 5 釐米內增高和 3 釐米外增高。
湊足賞心悅目的一米八是綽綽有餘。
即便如此,我面上穩如男模,內心卻七上八下。
網絡上我僞個男音輕輕鬆鬆,但現實中……真能糊弄過去嗎?
對方畢竟是滬圈大小姐,見多識廣,要是一眼看穿告我詐騙怎麼辦?
那九十九萬,還有那承諾的一千萬……
不管了,先豪賭一把再說。
此時此刻,我正彆扭地第三次調整綁在腰上的茄子。
「顧芹?」
一道比耳機裏更輕柔、更甜美的女聲忽然從我身後響起。
我身子一僵,右手若無其事地從襠裏的茄子上移開。
然後故作冷淡地回眸。
卻見身後女子一頭如墨長髮鬆鬆挽起,幾縷碎髮隨意垂落在纖細的頸邊。
而我的視線飛快從她的香奈兒連衣裙、愛馬仕皮帶、梵克雅寶四葉草手鍊和 Roger Vivier 方扣高跟上掃過。
大腦一片空白,只有收銀機不斷啓動的「鐺鐺鐺」聲響。
陸婉荔也怔了怔,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你本人……和照片上好像不太一樣。」
我的心臟幾乎驟停。
她白皙的臉頰接着泛起一層紅暈:「比照片上更帥。」
……大小姐,別再背網上的撩人土梗了好嗎好的。
我抿脣垂眸:「謝謝。」
「咳,我訂了 Speak Low 的位子,我朋友們都在那等。」陸婉荔向我伸出手,美甲上的珠光在霓虹燈下閃爍,「一起去?」
我注意到她動作的僵硬,猶豫片刻,還是沒有牽她的手:「好。」
面對我這種疏離,陸婉荔反倒放鬆了些,輕笑道:「你和網上一樣高冷。」
我不語,只是一路放慢腳步,無聲配合她的高跟鞋步調。
所以這算是……過關了?
但這還只是第一關。ẗü⁾
不多久抵達酒吧,光是進門方式就是我從沒見識過的花樣。
而走進其中,燈光略暗,爵士樂輕柔流淌,冰塊碰撞聲悅耳。
「婉荔!」
幾個打扮時尚的年輕人坐在中央卡座,見陸婉荔進來,立刻招手。
「我靠,這就是你說的網戀對象?」
其中一個短髮女生打量我,眼前一亮一亮又一亮。
「這也太好看了!漂亮得簡直像女生!婉荔,你這個乖乖女『金屋藏嬌』藏得夠深啊!」
——漂亮得簡直像女生。
那無心之語讓我心頭一緊,不自覺地用舌尖頂向上顎,保持表情平靜。
而面對朋友的擠眉弄眼,陸婉荔愈發不好意思,「妍妍,別鬧了。」
她接着轉身,向我輕聲介紹,「阿芹,這是林妍,我的好朋友,那是林珩,林妍的哥哥,那是……」
我默默記着名字,偶爾點頭致意。
同時注意到那個染着一頭時髦紅髮的「林珩」,從進門起他就一直盯着我——用一種懷疑的目光。
「聽說你還在上學。」他發問,「哪個大學的?」
「茳城大學。」我編了個老家的學校名。
「沒聽過。」林珩立刻道,「三本還是大專?」
我沒有回答,也不顯得惱怒,倒是一旁的陸婉荔微微咬了咬脣。
林妍拍了她哥一下,「行了哥!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非要上覆旦的。」
好在服務生送來一輪酒,稍稍調和了氣氛裏的尷尬。
陸婉荔體貼地遞給我一杯,自己則要了一杯溫牛奶:「阿芹,這是他們家的招牌,可以嚐嚐。」
我接過酒杯,抿了一口。
比啤酒辣,沒冰紅茶甜,我果然還是喝不慣高檔貨。
「所以,你倆是怎麼認識的?」林妍壞笑着身體前傾,一臉八卦。
「咳……我點了阿芹的陪玩。」陸婉荔微笑着,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發現他技術特別好,人也很好,慢慢就熟悉了。」
指尖偏低的溫度透過我的皮膚傳來,顯然她也在爲撒謊而緊張。
「陪玩?」林珩嗤笑一聲,指尖抵着杯沿,發出輕微的刮擦聲,「婉荔,你什麼時候開始玩這種東西了?」
「有什麼問題嗎?」陸婉荔的語氣依然溫和,但我卻聽出一絲不自在的緊繃。
林珩移目聳肩:「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變了,自從上次沈南意……」
陸婉荔的表情瞬間僵硬,像是被凍住一般:「我不想聊這個。」
「……抱歉。」林珩舉起雙手,又睨向我,「我只是擔心你被渣男騙。」
冰塊在琥珀色的液體中慢慢融化。
而我的視線從杯中的冰塊移到林珩的臉上。
在陸婉荔看不見的角度,對他挑釁一笑。
林珩一愣,旋即差點掀了桌,「你笑什麼!?」
林妍不耐煩了,「哥,你今晚怎麼總一驚一乍的?要不是你之前發誓說你對婉荔沒意思,我都要以爲你是嫉妒了呢。」
「你們都沒看見!」林珩站起身,右手指向我,「他就是個綠茶男!」
陸婉荔下意識看向我。
而我早已恢復平靜,微微歪頭,眼中滿是無辜的困惑,「什麼?」
「操!他在演戲!」林珩氣得咬牙切齒,「婉荔,你不能和這種人……」
「夠了!」陸婉荔第一次提高音量:「這是我的選擇,林珩哥,我希望你能尊重。」
林珩張着嘴啞巴了。
最終,他一聲不吭地坐回去,抓來酒杯狠狠灌了一大口。
「哎呀,哥你少喝點,你酒量又不好……」林妍在旁咋舌。
這時,我感覺到腰間的茄子有些鬆動,忙藉着抿酒的動作調整坐姿,試圖阻止災難的發生。
但茄子已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布條完全鬆脫。
該死,早知就不貪小便宜,買個專業的真傢伙了。
似乎是注意到我蹙眉的小動作,林妍關心道,「你還好嗎?不舒服?這裏的酒新手可能喝不慣。」
「沒事。」我簡短回答,然後轉向陸婉荔,「洗手間在哪?」
「我帶你去吧。」陸婉荔欲起身。
「不用,指一下方向就行。」我立刻阻止,以免她看見更多尷尬的地方尷尬的弧度。
「就那邊!出門右轉盡頭。」林妍積極地指出方向。
我點頭致謝,儘量自然地站起來,一手不着痕跡地按在腰間,直奔洗手間而去。
快快快快快。
而又一個問題來了,我是該去女廁還是男廁?
我踟躕半秒,瞧着鏡子裏身着男裝的模樣,最終還是推開男廁的門。
沒人。
我鬆了一口氣,感覺到綁住茄子的布條徹底散了,連忙兩手扯着腰帶,匆匆走向隔間。
然而我才推開隔間門,男廁的大門再次被推開,發出沉悶的響聲。
林珩大步走了進來,裹挾着輕微的酒氣,「喂。」
我背影一頓,但也只是一頓,徑直邁入隔間就要鎖門。
林珩卻從後一把攥住我的胳膊:「喂!我和你說話呢,裝什麼聾子!?」
「什麼事?」我僵了僵,另一手抓在褲腰帶上。
林珩冷笑,「陸婉荔家裏很有錢,比你匱乏的窮人想象力能想象到的還要有錢,你明白嗎?」
「……明白了,可以放開我了?」我聲線緊繃。
要死要死,徹底恢復自由的茄子沿着大腿開始往下掉,要從褲腳管掉出來就完了。
「你不明白,婉荔從沒談過戀愛,很單純,最近她又經歷了一些……事,纔會這樣出格。」林珩的語氣忽然緩和了些,「所以如果你只是爲了錢接近她,最好趕緊停手。」
「這是我和她的事。」我煩躁道,用力掙脫他的桎梏,「現在我需要上廁所,你能別像個變態一樣堵在門口嗎?」
聞言,林珩就像一團被噴了酒精的火,再次抓住我的手腕,指甲都摳進肉裏。
「操!你他媽就是一個長得漂亮點的鄉巴佬而已,狂什麼狂啊!」
林珩猛地發力,將我拽得面向他,距離一時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你……」
就在這一剎那,我大腿上的茄子終於不堪重負,伴隨着布料的摩擦聲而滑向褲管。
林珩的目光下移,看見那異常的凸起,表情登時一空,「你的……」
急得我乾脆從褲腿裏抽出茄子往他腦袋上砸:
「死 gay 滾啊!」

-3-
我洗完手回到卡座時,陸婉荔正側着身和林妍閒聊。
但她明顯心不在焉,琥珀色的眼眸不時飄向酒吧大門的方向,像在等誰。
——等那個什麼沈南意,我猜。
見我回來後,陸婉荔愣了一下,似乎差點忘了我這個「男朋友」。
她忙收回視線,擠出一個略顯生硬的微笑:「阿芹,你回來了,沒事吧?」
我搖頭。
林妍也看向我身後,「我哥呢?他沒爲難你吧?剛纔你去廁所後他非要去,我又不好真的把他綁在座位上不讓他去……」
我還是搖頭。
林妍又嘆氣,「唉,我哥他人其實不壞,一直拿婉荔當親妹妹,就是保護欲太強了。」
「阿芹,林珩哥他有跟你說什麼嗎?」陸婉荔問,眼神閃爍。
「不多。」我坐回她身邊,「只是一些男生之間的對話。」
不待陸婉荔臉上的憂心更甚,我繼續淡淡道:
「但他喝多了,我出來時他還趴馬桶裏吐,希望他沒事。」
——希望他被我那一茄子抽倒擁有嬰兒般的睡眠後,再醒來時沒事。
聽我這麼說,陸婉荔和林妍對視一眼,都顯得意外。
林妍扶額,明顯爲自家哥哥感到丟臉,「我早說什麼來着,就那點破酒量還要逞強,哎,我去洗手間看看他,別掉馬桶裏淹死,我就成獨生女了。」
說罷,她抓了另一個男性朋友當幫手,還不忘對陸婉荔擠眉弄眼:「今夜還很長,你們小情侶慢慢聊哦~」
被她的暗示惹得臉頰微紅,陸婉荔不知該說什麼,便又遞給我一杯飲料。
藍色的,很漂亮。
陸婉荔接着拿起她的那杯牛奶,輕輕碰了碰我的:「阿芹,謝謝你來見我。」
我啜了一口那漂亮的藍色,又冰又甜,比前一杯好喝了不少。
「不用謝。」我不禁又喝了一口,才接着說,「我也只是爲錢。」
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直接,陸婉荔臉上的紅暈褪去些許,脣角微滯。
但緊跟着,她的目光倏地越過我的肩膀,定在了遠處。
陸婉荔的表情瞬間變了,緊繃得像剛風乾的雕塑。
我回過頭,卻見一對男女從正門走進,如同一陣冷風吹進溫暖的酒吧。
男生穿着簡單卻有質感的白襯衫,樣貌是出衆的乾淨,氣質更有種與這奢靡環境格格不入的清冷,眉頭緊蹙,像是被迫前來。
而他身旁的女生一頭染成奶茶色的長卷發,穿着露肩的粉色連衣裙,看起來嬌俏可愛。
此刻正好奇地東張西望,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驚歎。
「誒,那不是陸家從小資助的沈南意嗎?他身邊的女生是……」
有人竊語,八卦的目光瞥向陸婉荔。
而陸婉荔只是低頭整理已經很整齊的裙襬。
又多坐了幾秒,她才站起身,動作還是顯得有些倉促,「南意,這邊。」
沈南意的視線落過來,掃過卡座上的衆人,薄脣抿緊,慢慢走來。
儼然一副被逼良爲娼的不情願模樣。
見狀,我眉梢微挑,隔空打量他。
長得沒我帥,個子沒我墊了後的高,就是氣質比我更……清冷些。
兩人走近,我才注意到那個沈南意手裏還拎着一個小袋子。
「……生日快樂。」他遞出禮物。
陸婉荔的雙眸在剎那間璀璨起來,雙手接過小袋子:「謝謝你!南意,我很喜歡!」
隨後,像是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陸婉荔臉頰微紅,輕咳一聲。
她找補似的轉向我,「阿芹,這是沈南意,南意,這位是顧芹,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三字輕飄飄,從她嘴邊滑出,卻帶着一絲微妙的重量。
沈南意短暫地看了我幾秒,然後又移開視線。
看不出一絲情緒變化——
直到旁邊一隻小拳頭錘在他的手臂上。
「沈學長你也太過分了!」
這下不僅沈南意一愣,陸婉荔臉上的笑容也僵了。
「你怎麼能忘了告訴我今天是陸小姐的生日,害我什麼都沒準備,兩手空空地就跟着你過來了!這多失禮啊!」
女孩又錘了沈南意幾下,然後才朝陸婉荔不停鞠躬,「對不起對不起!陸小姐你好,我叫尤潁潁,我真的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禮物我下次一定會補給你的……」
那怯生生的模樣,彷彿下一秒就會被陸婉荔訓斥得哭出來。
「不用道歉,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沈南意不悅蹙眉,攔住尤潁潁,「她不會計較這些。」
他也不在意被尤穎穎捶打的地方,語氣帶着些許無奈和寵溺,彷彿在安撫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而我注意到陸婉荔捏在禮物袋上的手指緊了緊,指節略顯蒼白。
那句「她不會計較這些」,既是對尤潁潁的開脫,也是對陸婉荔的定性。
——他替陸婉荔做了決定,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現在我大概明白陸婉荔爲什麼要僱我假扮她男朋友了。
我站起身:「你說的對。」
然後右手輕輕攬上陸婉荔的肩。
「我們婉荔確實不會和那些不重要的人計較。」
陸婉荔肩膀微微一顫,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眸子詫異地仰望我。
我對她抿出一個淺笑,順勢攬着她坐回去。
拿錢辦事,物有所值。
幹我們這行的,別的不說,護主是第一位。
遊戲裏如此,現實中更如此。
沈南意終於把目光投向我,眉頭蹙得更緊,尤潁潁則瞪大了眼,望向我的眼中閃過驚豔。
這也是陸婉荔第一次見我笑,她怔了片刻,然後纔想起來說,「南意,還有這位……尤小姐,你們也坐下吧,今晚就是朋友們隨便聚一下,不用拘束。」
沈南意脣角抿直,沒有回應陸婉荔的話,只是爲尤潁潁和自己拉開椅子。
但他挺直的背脊和緊繃的下頜線暴露了他的不自在。
服務生適時地過來詢問點單,尤潁潁掃過酒單上昂貴的價格,怯怯道:「那個,我不太懂這些……」
「她要一杯橙汁。」沈南意乾脆道,神色不卑不亢,「我只要檸檬水。」
這樸實無華的選擇,倒讓我產生了些親近感。
我不由得多看了沈南意一眼,而他完全無視我。
「南意,你們可以點些別的,今晚我買單……」陸婉荔也忍不住開口。
她聲音很輕柔,帶着一絲習慣性的討好和卑微。
「謝謝,不需要,我本來就不想來這裏,所以沒必要消費。」
沈南意淡漠地打斷,這份疏離,即使被禮貌包裹,也依然尖銳。
陸婉荔肩膀微微一顫,似乎終於忍受不了,她捂住嘴猛地站起身,「抱歉……我去趟廁所。」
「我陪你去!」尤潁潁立刻熱心跟上。
一時間,卡座的這個角落只剩我和沈南意。
其餘人也像聞到了修羅場的火藥味,紛紛裝作聊得投入,以免被捲入。
而大小姐不在,我也沒必要再端着架子,鬆弛地往椅背一靠,品着小酒,就差來根菸。
沈南意的餘光因此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帶着某種審視的意味。
我乾脆轉過臉,讓他看得清楚,「好看嗎?」
冷不防對上我的正臉與視線,沈南意僵了一下,宛若黑夜裏被遠光燈晃眼的兔子。
「……」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默認他沒認出我其實是個女生。
「……你們交往多久了?」沈南意突然問。
杯沿抵在脣邊,我抬了抬眼皮,答得很快:「和你有什麼關係?」
沈南意眉目清冷如霜,眼底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你的禮儀教養,還真和你的穿着一樣廉價。」
我慢條斯理地將酒一飲而盡,酒精在喉嚨裏留下灼熱的觸感。
「有錢人資助的男學生果然不一樣。」我最後散漫笑出聲,「罵人都文縐縐些。」
沈南意的目光終於完全轉向我,像是刀鋒劃過玻璃:「陸婉荔前段時間經常點的那個男陪玩,就是你吧。」
「你猜。」我語氣平靜中帶着挑釁,「有什麼意見嗎?」
「我沒有。」沈南意盯着我,「但陸家會有,陸家不是普通人家,你覺得你一個靠打遊戲討好女人的陪玩,能走多遠?」
燈光在他微微收緊的下頜線上投下陰影,勾勒出一條鋒利的邊界。
我勾起一抹譏諷:「這話應該問你自己纔對。」
沈南意眼中閃過一絲惱意:「不要轉移話題,你以爲陸婉荔是真的喜歡你?」
他聲音冷冽,「她不過是在利用你,讓我喫醋。」
「哦,原來你很清楚嘛。」我挑眉,「既然知道,你爲什麼還帶着那位學妹來?就這麼想證明你不在乎?」
沈南意表情微僵,隨即又恢復冷靜:「我和尤潁潁只是同一個實驗室的,今天是她拜託我帶她來見識一下……」
「嗯嗯嗯。」我懶得聽。
以爲我是不信,沈南意的不悅更甚:「聽着,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和陸婉荔之間有什麼交易,但我勸你趁早收手。」
「否則?」
「否則你會後悔。」沈南意冷冷道,「陸家不是你這種人能攀附的。」
我輕笑一聲:「那你呢?你不也在攀附嗎?」
沈南意的表情瞬間冷若冰霜:「你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我直視他的眼睛,「我猜,你對陸婉荔也有感覺,卻因爲自尊心死不承認,現在看到她和別人在一起,又開始坐不住了。」
沈南意的臉色變得鐵青,十指攥緊:「你懂什麼?」
「懂的比你想象的多。」
我望向洗手間的方向。
「比如說,陸婉荔爲了你,已經足夠難過了。」
沈南意愣住了,片刻,他再要開口,洗手間的方向傳來腳步聲。
卻見林妍挽着面色蒼白的陸婉荔回來,尤潁潁則跟在後面,表情像是受到了驚嚇。
而在幾人之後,被林妍抓去的那個男性朋友還扛着一個腳步虛浮的紅毛。
於是我一抬頭,正好對上林珩那雙染着醉意卻又異常清明的眼睛。
我表情微僵。
搞什麼,被我用茄子抽昏過去的那傢伙,怎麼這時候就醒了?

-4-
現在這位大少爺醒了,天知道他會曝光出什麼來。
林珩被朋友半扶半拖着走近卡座,步伐不穩,但那雙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我。
我強迫自己面不改色,將目光移到別處,腦海中警鈴大作:
之前廁所裏的事他還記得多少?
我女扮男裝的事他是不是已經發現了?
林妍扯着哥哥坐下,嘴裏抱怨,「哥,喝點水,清醒一下,你說你怎麼能醉成那樣,直挺挺躺在地上,我差點以爲你是死了。」
林珩的額角還有一道淺淺的紅痕,他喝了口水,「我不是醉倒的,只是有個人……在廁所裏用什麼砸了我一下。」
我心頭一跳,手指扣緊酒杯。
「什麼!」林妍瞪眼,就差跳起來了,「這地方居然有人敢打人?不報警還等什麼!?」
「用不着,大概是我喝多了沒走穩嚇到人家。」林珩沒看我,一語帶過,「不是什麼大事,沒必要叫警察來破壞氣氛。」
林珩轉而又看向沈南意:「聽說你最近在什麼實驗室做項目,怎麼樣,前景好嗎?」
面對林珩,沈南意的態度明顯自然了許多,「還行,目前在研究一種新型的生物降解材料。」
扣緊在酒杯上的手指鬆了鬆,我狐疑抬眸。
就這樣?他爲什麼不直接揭穿我——還是說,我沒暴露?
畢竟那會的林珩也有些醉了,說不定他並沒看清我抽出來的茄子呢。
然而我剛鬆一口氣,就感到有什麼東西輕輕碰了一下我的腳踝。
我低頭看了眼桌下,卻見林珩的皮鞋尖正若有若無地蹭過我的運動鞋側面。
操。
我驀地抬頭,林珩又分明沒在看我。
他這是,在試探?還是……挑逗?
難道我那一茄子直接給他性取向都抽彎了??
爹的,好嚇人。
我一個激靈縮回腳,撫平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忍了忍,還是忍不住附耳對陸婉荔低聲說:「我去抽根菸。」
錢難掙屎難喫,抽根菸去壓壓驚。
陸婉荔溫順地點點頭,眼神有些茫然,不知在想什麼。
來到吸菸區,我從煙盒中抽出一支菸,叼在嘴裏,然後才發現自己忘帶打火機了。
緊跟着,林珩那陰魂不散的聲音就從背後響起。
「借個火?」
一枚銀色的 Zippo 打火機隨即送到我面前,不由分說地幫我點燃。
火光映照下,他的眼神專注地盯着我的臉。
「你到底什麼來頭?」他問,聲音低沉。
「關你屁事。」我簡短答,由內而外的牴觸是演都不演了。
菸草的尼古丁讓我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也讓ṱú⁶我的聲音變得更加沙啞自然。
林珩不以爲忤,反倒嗤笑:「剛纔在洗手間,我感覺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頭,清醒後只記得一個模糊的影像——你拿着的東西,長條狀的。」
他歪頭看我,「那是什麼?」
我心跳猛然加速,但面上依舊維持着冷漠的刻薄。
「是拳頭或者你喝多了出現的幻覺。」我吐出一口煙霧,不動聲色地反問,「不然呢,我總不能拿我的命根子砸你吧?」
林珩一時沒有說話,他的目光向下落在我的腰間,然後是褲子。
一股寒意瞬間竄上我的脊背。
「有病?」我後大退一步,滿臉厭惡:「我不是 gay。」
林珩一怔,清了清嗓子移開視線,耳根微紅,「不……我也不是,我只喜歡女人。」
我蹙着眉,明顯不信,「你只喜歡女人你盯我那地方?死變態?」
這次,林珩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伸手拿過我指間的煙。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就着我才碰過的菸嘴,慢慢啜了一口。
然後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然後我的真拳頭又和他的腦袋親密接觸了。
……
回到卡座時,我冷着臉步子很快,像是在甩掉髒東西。
而林珩揉着太陽穴跟在後頭,走得略慢,臉色也很是難看。
萬幸卡座這邊也進入了某種微妙的話題,一時竟沒人注意到我倆的異常。
「沈學長可厲害了!」尤潁潁滿眼崇拜,「而且人也特別好,我是大一新生,沈學長特別照顧我,今天也是他邀請我來,要不然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高級的酒吧。」
沈南意有些不自在地蹙了蹙眉,目光飄向陸婉荔,又很快移開。
而陸婉荔的表情則凝固成一種禮貌的微笑,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我突然插話 s 道,像是隨口一問,「看起來關係不錯。」
對上我的視線,尤穎穎眼睛一亮,有些羞澀道:「我剛入學的時候迷路了,是沈學長幫的我,後來才發現原來我們是同系還是老鄉,沈學長人特別好,經常輔導我功課,介紹我進實驗室,還……」
「是啊,我們都知道南意是個大、好、人。」林妍冷笑一聲,咬字尖利,「畢竟他本人就是蒙受婉荔家的慈善纔能有今天的成績,一有機會當然要把這份『善』傳遞下去。」
「妍妍。」陸婉荔才緩和的臉色頓時又變得蒼白,她扯了扯林妍的衣袖,「別說ẗû²了。」
在場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凝滯。
沈南意垂眸,眼神陰鬱,尤穎穎也一副不知說錯什麼的可憐兮兮模樣。
於是一場生日會不歡而散,我甚至不記得後來端上的蛋糕被喫完沒有。
——因爲我被灌醉了。
等我意識到陸婉荔一直給我遞的漂亮飲料都含酒精而且後勁很大時。
已經是次日。
清晨的陽光掠過鼻尖。
我在酒店的大牀上醒來,睜開眼,一臉懵逼。

-5-
一週後。
我仰起頭,看向頭頂那堪稱恢弘的天花板。
水晶燈的裝飾如同金色流水,恰到好處地照亮每一張達官顯貴的笑臉。
這裏是陸家在滬市 CBD 的慈善拍賣晚會會場,隨便一個拍品就能抵我半輩子的陪玩收入。
而這與其說是慈善晚會,但更像是有錢人的社交派對。
再側過頭,我望向窗玻璃上的倒影。
黑色禮服,暗紅底皮鞋,菱形格袖釦——
這從頭到腳的一身昂貴都是陸婉荔給我定製的。
「別緊張。」陸婉荔在我耳邊小聲說道。
她今晚穿了一襲淡金色的長裙,髮髻高挽,頸間一串珍珠閃爍溫潤的光澤,美得不可方物。
「我看起來緊張嗎?」我收回視線。
陸婉荔抿脣一笑:「不,你看起來很冷靜,太冷靜了。」
我沒回答,只是想起一週前,想起那次生日醉酒還有酒店。
當我從豪華酒店的大牀上坐起身,腿都是軟的,大腦更是一片空白。
那一刻,我以爲自己女扮男裝的事一定暴露了。
然而我低頭看去,自己一身衣服雖然凌亂卻還完整。
而罪魁禍首更是縮在不遠處,隔着安全距離,臉紅得像盛夏的番茄。
「我、我沒對你做任何事。」她當時緊張地保證,「我昨晚睡的是沙發……你相信我。」
我相信她。
因爲我褲襠裏的茄子都沒移一個位。
這倒是出乎我意料。
陸婉荔將我灌醉,原來只是想製造一個「我們發生了關係」的假象。
而那單純的大小姐甚至沒敢幫我脫衣服,只是稍稍扯開我的衣領,把自己的口紅糊滿了我的脖子和臉頰,然後拍了幾張照片發佈朋友圈。
簡直是小學生級別的僞造犯罪現場。
但就是這簡單的把戲,也足夠讓她的社交圈議論紛紛,然後傳到沈南意的耳朵裏。
至於沈南意本人的反應如何——一會我就能親眼看見了。
卻聽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沈南意身着一襲剪裁得體的白色西裝,依舊是那副清高淡然的模樣。
比起上次見面,今天的他更像個人物,甚至有種貴公子的風範。
而在他身側,毫不意外地,是挽着他手臂的尤潁潁。
陸婉荔臉上的微笑頓時黯淡了,她一手捂住小腹,似乎又有些不舒服,「抱歉,阿芹,我去趟廁所。」
我點點頭。
而陸婉荔從我身邊一走,周遭那些閒言碎語就更壓不住了。
「欸,你看那邊,那是陸家千金的新對象?是哪家的明星嗎?這也太帥了吧!」
「要是明星我能不認識?估計就是個十八線小演員吧,或者是哪個會所的男模。」
「都不是,聽說就是她網上認識的,但好看是真好看啊,有種雌雄莫辨的美……」
「呵呵,以前還吹陸家家規嚴,陸婉荔是被英ŧū́ⁱ國家教帶大的,是最傳統的淑女呢,這不是玩得挺花的嘛。」
「女方保守也奈不住男方主動啊,我猜那個小白臉準時看上了陸家家底,想來喫軟飯的。」
「噗,說到底還不是因爲陸婉荔被她家資助的那個沈南意甩了,受刺激了唄。」
「說起來那個沈南意還真有節氣,他要娶了婉荔,日後整個陸氏都不是他的?」
「就是啊,長得再帥有什麼用,頂多當個情人玩玩,找老公還是要找沈南意那樣有上進心的……」
如此云云,像被施了降智咒一般,有些富人偏愛用最膚淺的眼光看窮人。
我也懶得搭理,乾脆找個人少的角落繼續當花瓶。
「喂。」
偏偏這時,一道男聲從身側響起,嚇了我一跳。
「怎麼一個人躲在這?」
聽出是林珩的聲音,我腦袋還沒轉過去,眉頭就已經皺起來。
卻見林珩今晚也穿着西裝,那頭紅髮依舊張揚,完全沒有收斂的意思。
「不習慣這種場合。」我最終說,語氣談不上客氣。
林珩跟着聳肩:「我小時候也不喜歡這種場合,太多規矩,太多假惺惺的面孔。」
我看向林珩,他額角的淤青已經淡了,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
林珩遞來一杯香檳:「但你不一樣。」
我沒接,沉默片刻,不確定該如何回應這種詭異的認可。
——被我揍了兩次還這麼湊上來,這個林珩別是個隱藏 M,給我打爽了吧?
有錢人,恐怖如斯。
與此同時,會場中央響起一陣掌聲,一位年約五十的男子走上臨時搭建的舞臺。
林珩向我介紹:「那是陸叔,婉荔的父親。」
陸父拿起麥克風,語氣莊重而和藹:「各位朋友,非常感謝大家今晚的到來,陸氏基金會的年度慈善之夜至今已經舉辦十五年了,我很高興看到這麼多熟悉的面孔……」
開頭致辭很快結束。
在熱烈的掌聲中,陸父繼續說道:「接下來,請允許我邀請一位年輕人上臺發言,他是我視如己出的孩子,也是陸氏教育基金的第一位受益者,請大家歡迎——」
「沈南意。」林珩自顧自在我耳邊當旁白,「陸叔十五年前去貧困縣考察時,親自領回來的孩子。」
「當時沈南意只有十歲,家裏很窮,上頭還有五個打工的姐姐,後來是陸家把他撫養長大,和婉荔一起,所以兩人算是青梅竹馬。」
我微微挑眉,沒說話。
家裏有五個打工的姐姐。
他這樣的是貧困生,那我是什麼?地溝裏的老鼠嗎?
林珩望向臺上不卑不亢的沈南意,略帶感慨道,「其實小時候,沈南意和婉荔的關係特別好,形影不離,到了青春期也明顯互有好感。」
「但後來,周圍有太多愛嚼舌根的人,說陸家培養沈南意就是想把他當做上門女婿,甚至是爲了把他養成陸家小姐的奴才,好伺候陸婉荔一輩子。」
我這纔開口:「所以沈南意就開始疏遠陸婉荔?」
「差不多吧,反正從那時起沈南意就變了,對陸叔陸姨還是一如既往的尊敬,但對陸婉荔……」林珩喟嘆,「出身貧寒的人,自尊心往往比常人更強,多可悲,一個有才華的人,卻不得不將自己的人生建立在別人的閒言碎語上,將疏遠當成了保護尊嚴的唯一方式。」
我卻忍不住笑了,「所以在他眼裏,接受陸家的資助是報恩,但與婉荔的感情就成了攀附?」
側頭撞見我的笑容,林珩目光閃了閃,看呆了,「……什麼?」
我收斂笑意,「什麼什麼?」
林珩這才咳嗽一聲,移開視線,「咳,我是說,你有什麼感想?」
我淡淡道:「感想是,你們富人的戲真多。」
林珩也笑了:「所以我說你不一樣。」
「一樣。」我認真說,「等我有錢了,我也第一個忘本。」
「你……還真有意思。」林珩又愣了愣,直勾勾地盯着我:「我開始明白婉荔爲什麼會喜歡你了。」
受不了了,我要離這個霸總小說看多了的抖 M 深櫃遠點。
好在沈南意的發言很快結束,人們端着酒杯四處走動,寒暄攀談。
「喂,等下……」
林珩似乎還有什麼話想和我說。
但我已經抬腳遠離他八百步,直奔剛從洗手間出來的陸婉荔身邊。
「你還好嗎?」我觀察她略顯蒼白的臉色,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陸婉荔搖搖頭,突然輕聲說,「他變了很多。」
這個「他」,顯然指的是沈南意。
剛纔沈南意的講話,陸婉荔雖然表面上不在現場,卻明顯在角落默默聽完了。
「剛被爸爸帶回家時,他話很少,總是戒備地看着所有人,是我教會他怎麼用刀叉,怎麼系領帶,甚至怎麼和人聊天……」
陸婉荔的聲音帶着一絲哽咽:「他以前對我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冷漠的人。」
我不禁抬頭看向那邊的沈南意。
在他身邊,是笑意盈盈的尤穎穎,兩人貼得很近,很是親密。
而當尤穎穎滿臉崇拜地和他說了些什麼,沈南意竟也露出了一絲難得的微笑。
——他從來不是冷漠的人,他只是不對她溫柔罷了。
不用去看陸婉荔此刻的表情,我也能猜到上面有多少落寞與心碎。
恰在這時,一位面帶笑容的男人走了過來。
「婉荔啊,你的生日過了吧?我記得小沈比你大幾個月。」那位看起來像是長輩的男人笑眯眯問,「這年紀也到了,你們倆也該把婚事定下來了吧?」
這雪上加霜的話,讓陸婉荔僵站在原地,臉上的笑容幾乎維持不住。
「周叔叔,我和南意只是朋友……」她聲音有些發抖,「而且我現在有男朋友了。」
「哦?是嗎?」周叔這才瞥了我一眼,明顯的輕視與瞧不上,「我可是看着你們一起長大的,從小就知道你喜歡沈南意,你們陸家養他這麼多年,不就是爲了……」
「周叔叔!」陸婉荔提高聲音,打斷了對方的話,引來周圍人的側目。
那邊,沈南意和尤穎穎也聽見動靜走了過來。
「周叔叔。」沈南意禮貌地問候,然後點頭示意陸婉荔,「婉荔。」
他的目光最後在我身上短暫停留,沒有任何表情,就像看着一個無足輕重的路人。
「哎呀,小沈來了,正好!」周叔叔高興地拍了拍沈南意的肩膀,「我正問婉荔呢,你們兩個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啊?」
我清楚地看到沈南意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尤穎穎的笑容也褪去,咬着嘴脣顯得委屈又不悅。
「周叔叔,您誤會了。」沈南意的聲音冷靜而疏離,「我和婉荔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普通朋友,不是您想的那種關係。」
那毫不留情的否定,讓陸婉荔肩膀微微一縮,垂眸下去。
而周叔卻彷彿沒注意到氣氛的尷尬,繼續勸道:「哎呀,什麼朋友不朋友的,大家都知道陸家把你當半個兒子看,婉荔又那麼喜歡你,你們在一起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嘛!」
沈南意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周叔叔,我很感激陸家對我的栽培,但陸叔對我的培養不是爲了讓我做什麼『女婿』,我能有今天靠的是自己的努力,而不是依附任何人。」
這話說得太決絕,周圍人的目光變得更加微妙,周叔的臉色也有些難看。
「小沈,你是我看着長大的孩子。」周叔的語氣變得有些強硬,「你這孩子比誰都懂道理。」
周叔又瞥向他身邊的尤穎穎,同樣的輕視:「婉荔從小就喜歡你,這是人盡皆知的事,你現在忽然帶個外人來,又說和婉荔只是朋友,是不是太不懂感恩了?」
呼吸間的空氣變得更加黏稠,甚至有些令人不適的壓迫。
尤穎穎疼得「嘶」了一聲,似乎是沈南意的手指在無意間掐到了她的手臂。
「小沈啊,陸家對你的恩情,你可不能忘記……」
「夠了!」
周叔還在喋喋不休,直到陸婉荔開口打斷。
她的嗓音略帶哭腔,「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不需要其他人插手,我確實喜歡過他,但那又怎樣?他從來沒有真正接受過我!」
她又看向沈南意,「沈南意,你就這麼討厭我嗎?從小到大我到底做錯什麼了?爲什麼你能對所有人都好,唯獨對我……」
眼淚終於奪眶而出,陸婉荔用手背胡亂擦去:「是,我喜歡你,從小就喜歡你,這有什麼可恥的嗎?你就因爲所謂的自尊,寧願傷害我也要證明自己不是依附陸家的人是嗎?」
沈南意僵在原地,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但他仍然保持沉默。
沉寂的默認,無聲的抗拒。
陸婉荔強撐至今的情緒終於被失望擊潰:「行,行,隨便你!你以爲我找阿芹是爲了氣你?不,是因爲我已經放下你了!你知道嗎——」
「我已經懷孕了!」
話音剛落,如同炸彈一般在宴會廳中炸開。
「什、什麼?」
沈南意終於開口,每個字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你……懷孕了?」
「沒錯,我懷孕了,孩子是顧芹的。」陸婉荔一口咬定,又轉向我,滿臉淚痕:「阿芹,對不起,我本沒打算這樣公佈的,但我實在忍不住……」
整個宴會廳頓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包括沈南意那雙不復清冷的眼睛。
震驚、質問、妒火、憎惡,還有那麼一絲——後悔。
而此刻我的大腦也當機了。
懷孕?我的?開什麼玩笑?
作爲一個百分百女性,我打死也不可能是孩子的父親。
我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輕輕攬住陸婉荔的肩膀。
「是這樣。」我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我們本來打算等穩定下來再告訴大家的。」
滿場譁然。
陸父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陸媽媽則捂住嘴,滿是不可置信。
唯獨尤穎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像是之前的猜想終於被印證。
「你就是那個陪玩?」陸父走來,聲音冷得像冰。
我挺直脊背,直視他的眼睛:「是的,但我對婉荔是認真的。」
「阿芹……」陸婉荔緊握着我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能感覺到她顫抖掌心裏的汗意。
「我知道。」我垂眸看向她,「放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這一切的。」
陸婉荔一怔,眼眸湧出的水光瞬間將其中的感激淹沒。
「不可能。」沈南意再次開口,擲地如同雷聲。
衆人目光轉向他,沈南意卻死死盯着我:「你們才認識多久?這絕對不可能!」
我感覺到陸婉荔在我手臂下微微顫抖。
「人與人的感情不是用時間來衡量的。」我平靜回應,「這點你應該比我清楚。」
沈南意只是緩緩搖頭,轉而看向陸婉荔,「陸婉荔,你確定要跟這種人在一起?一個靠賣時間陪女孩子打遊戲的傢伙?你知道他陪過多少女生,有多髒?」
林妍在旁忍不住了,她陰陽怪氣道,「呦,沈先生這是喫醋了嗎?你剛纔不是還說你和婉荔只是『普通朋友』嗎?」
沈南意瞪向林珩,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閉嘴!」
「行了,都別吵了。」陸父再次開口,嗓音渾厚。
他面不改色,維持着體面:「各位來賓,很抱歉出現這樣的插曲,宴會繼續,請大家盡情享用美食和美酒。」
接着,陸父轉向我和陸婉荔,聲音壓得極低:「你們兩個,跟我來。」
離開前,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沈南意。
他站在原地,久久凝望陸婉荔的側顏,又在她的腹部停留了片刻,然後猛地轉身離去。
……
宴會廳旁邊的一個單獨會客廳裏。
陸父坐在辦公桌後面的皮椅上,陸母則站在一旁。
我和陸婉荔像兩個犯了錯的孩子,並排站在他們面前。
「婉荔,你真的懷孕了?」陸父的聲音比想象中冷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陸婉荔深深低着頭,又點了點頭。
「多久Ţŭ⁸了?」
「一個多月……」陸婉荔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而我站在一旁,表面鎮定,心如擂鼓。
眼下這謊言撒的越來越大,如果陸婉荔懷孕是真,也絕對不可能是我的孩子。
所以孩子真正的父親到底是誰?
「顧先生。」陸父轉向我,眼神銳利如鷹,「你有什麼打算?」
我迅速回神,深吸一口氣:「我會負責任。」
「負責任?」陸父冷笑,「你知道負責任意味着什麼嗎?你一個遊戲陪玩能給婉荔什麼樣的生活?」
「爸!」陸婉荔突然開口,「這不是阿芹的錯,是我……是我主動的!」
「婉荔!」陸母驚呼,「你怎麼能……」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你這個當媽的整天就知道逛街逛街旅遊旅遊,甩手把孩子丟給一個英國佬家教,看看你現在教出來的『乖女兒』。」陸父語氣責備。
陸母愣了一下,旋即也轉移怒火,「我教的不好,你這個當爸的就負責了?從小到大你有管過一天孩子嗎?我看你對那個沈南意都比對婉荔上心,這才讓婉荔這麼缺愛……」
「別說了!」陸父揮手打斷了妻子的話。
他的目光在我和陸婉荔之間來回,最後長嘆一口氣,「既然事已至此。」
「你們就訂婚吧。」
……啊?

-6-
坐上陸家那輛低調奢華的賓利後,陸婉荔整個人彷彿被抽走了全部靈魂。
她癱軟在真皮座椅上,睫毛上還掛着未乾的淚珠,在車內柔和的燈光下微微閃爍。
而車窗外,夜色如墨,華燈初上。
我偏過頭去,看着陸婉荔精緻的側臉在路燈下忽明忽暗。
明明是個出身豪門的大小姐,卻爲了一個男人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招人笑,惹人罵。
「對不起,還是把你捲進來了。」
陸婉荔最終打破沉默,「我今晚太沖動了,看到他那樣冷漠地否認,還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
她的聲音帶着明顯的鼻音,像是被水浸泡過的絲綢,柔軟卻脆弱不堪。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以前從來沒這樣失控過,從來沒讓任何人失望過……我不知道……」
看着她蜷縮成那樣小的一團,我沒來由地一陣心軟。
不是出於愛情,也談不上友情。
只是,同爲女性本能的憐憫。
「算了。」我輕聲回道:「我拿人錢財,本就替人消災。」
我看了眼駕駛座的司機,確定他聽不見,才問,「但解釋一下,你真的,懷孕了?」
陸婉荔緩緩抬起頭,眼妝已經花了,曾經精心描畫的眼線此刻暈染開來,在眼下形成一小片陰影:「嗯,快兩個月了。」
我直言不諱,「但你知道那不是我的,我們什麼都沒做。」
也做不了什麼。
「當然不是你的。」陸婉荔苦笑一下,手背擦去眼角的淚水,「是沈南意的。」
沈南意的。
我一愣,不由得坐直了身體,「你和他?」
陸婉荔點點頭,眼淚再次盈滿眼眶:「那天我找他,想聊聊他學校裏的傳聞,傳聞說他在和一個學妹談戀愛,晚上我們都喝了點酒,意識不清,然後去酒店……事情就發生了。」
她頓了一下,聲音變得更加細微:「第二天醒來,南意說那是個錯誤,說他並不愛我,也從來沒有喜歡過我,讓我忘了那一晚吧。」
「從那天起,他就和那個尤潁潁走得更近。」她繼續說,「就好像我們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靠上椅背,捏了捏鼻樑:「所以你僱我假扮男友,就是爲了激他喫醋,挽回他的心?」
陸婉荔抬起頭,眼中帶着歉意:「對不起,我不該把你捲進來,我只是……太愛他了,從小到大,我都只喜歡過他一個人。」
我喉間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大小姐,你喫點好的吧,這種自卑又自負的渣男,你到底在惦記什麼?」
陸婉荔垂眸抿脣:「我也不知道,但那天晚上他一直叫我的名字……我想他心裏還是有我的,他只是,太在意別人的看法,所以我纔想給他一點外力……讓他想清楚。」
「你確定他值得你這麼費心嗎?」我直視她的眼睛,「如果他真的愛你,就不會在和你發生關係後,轉頭就去撩撥別的女人。」
陸婉荔低下頭:「不是的,你不瞭解南意,他從小就揹負太多,他害怕別人說他高攀,害怕被人看不起……」
「都是藉口。」我打斷她,「真正在乎你的人,不會因爲這些就傷害你,他選擇尤穎穎,無非是因爲她更好控制,能滿足他的虛榮心,不會讓他產生被打壓感罷了。」
陸婉荔似乎被我的話震住了,她的嘴脣微微張開,卻沒有發出聲音。
車外的燈光變幻莫測,照在她臉上,映出一瞬間的迷惘。
「而且,你確定那天晚上他也醉了?」我繼續道,「你或許是真的意識模糊了,但沈南意肯定不是,從生理上說,男性徹底醉酒後是沒有性能力的——你難道不覺得他是故意的嗎?」
「什麼?不、不會的,南意不是那種人……」陸婉荔下意識地反駁。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勸這個被愛情蒙了心的傻姑娘。
最後,我只是問:「那你打算怎麼辦?對這孩子。」
「我……我想留下它。」陸婉荔的語氣突然變得堅定,她的手輕輕撫上自己尚且平坦的腹部,「無論如何,這是我和南意的孩子。」
我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畢竟這是她的選擇,我無權干涉。
許久,車廂內只有空調送風的細微聲響和輪胎碾過路面的沙沙聲。
陸婉荔的呼吸逐漸平穩,才繼續開口,聲音比先前清晰了些。
「阿芹,你和其他男生真的好不一樣,我以爲你的嘴那麼毒,多少會明裏暗裏嘲諷我,戲說自己是『接盤俠』,會指責我不乾淨……」
我沉默了,我不會,因爲我本就不是男生。
我又嘆了口氣:「我不是專業的情感顧問,也沒資格對你的選擇指手畫腳,但作爲一個旁觀者,我只想說——你的計劃蠢爆了。」
「嗯,阿芹,你真好。」明明是被罵,陸婉荔卻破涕爲笑。」
她抬起頭,眼中的淚水在月光與路燈下閃閃發亮,「從來沒有朋友能這樣直接地對我說實話。」
陸婉荔吸了吸鼻子,「你放心,我會按照約定支付你全部報酬,我還可以加倍,只要你能繼續……」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目光中的懇求不言而喻。
「繼續假扮你的男友和你肚子裏孩子的父親?」我直接接口。
陸婉荔咬了咬脣,點點頭:「只是延長一段時間,等我想好怎麼處理這件事。」
我沒有立刻回答,思考着這件事的後果。
如果繼續下去,意味着我要更深地陷入這個謊言。
萬一被揭穿我是女扮男裝,我不僅會被指控詐騙,還會牽涉到欺騙公衆的醜聞……
不管了。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兩千萬。」我最終開口,「我要兩千萬,但不是要你直接把錢給我,而是作爲創業資金,要你做我的天使投資人。」
陸婉荔愣了一下,隨即釋然地笑了:「成交!」
她伸出手,那隻白皙、柔軟的手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脆弱。
我也伸出我的手,修長而骨感,指甲剪得很短,掌心因爲常年勞作而有些繭子。
在月光下,兩隻手握在一起。

-7-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作爲陸婉荔「未婚夫」的身份被迅速公開。
陸家其餘人雖然牴觸,但在子嗣爲重的觀念下,也只能無奈接受。
於是那之後滬圈最大的瓜便是:
陸家那最循規蹈矩的乖乖女大小姐居然幹了最出格的事。
網戀、閃婚、懷孕。
而孩子他爸據說還是個男大,男大的那啥還有茄子那麼大。
對此我只想說,可不是有茄子那麼大麼,那就是根大茄子。
陸家對外發布的聲明更是惜字如金,除了確認我和陸婉荔的婚約以及我的姓名,其他信息一概欠奉,連一張模糊的照片都未曾流出。
即便如此,各大網媒和公衆號還是紛紛追報,
一時間,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成了公衆焦點。
各種分析和猜測層出不窮,有人說是陸家商業聯姻的新策略,有人說是陸婉荔叛逆期的遲到表現……
但神奇的是,除了陸家公佈的姓名「顧芹」,居然沒有一個營銷號能扒出我的更多信息。
沒有學歷記錄,沒有工作經歷,沒有社交賬號,甚至連一張清晰的證件照都沒有。
畢竟「顧芹」不是我的名字,不是我父母給我登記在戶口本里的,合法名字。
而我的本名是——
「喂。」
冷漠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像冰錐刺穿和煦的晨風。
那聲音低沉而充滿敵意,打斷了我的思緒,將周圍空氣中的溫度降低了幾度。
我和陸婉荔同時轉身,只見沈南意站在不遠處,陽光從他背後照來,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長的影子。
幾日不見,他眼底有了黑眼圈,眼白中佈滿了細小的血絲。
往日那份刻意維持的清高整潔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着疲憊與焦慮的憔悴。
「南意……」陸婉荔輕聲喚道,呼吸明顯加快,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得生動起來。
她下意識地向他邁出半步,然後又猛然想起什麼,狼狽的退回原位。
「有事?」我蹙眉不爽,「我和婉荔現在要去醫院做檢查,你想耽擱多久?」
沈南意冷冷掃了我一眼,目光中是赤裸裸的輕蔑與厭惡。
隨後他的視線直接越過我,落在陸婉荔身上,「陸婉荔,你就甘心這樣作踐自己,自毀聲譽?爲了報復我,和一個陪玩發生關係,還未婚先孕。」
我微微眯眼:「會不會說人話,不會就去喝點老鼠藥漱漱口。」
沈南意看向我,帶着居高臨下的輕蔑:「陪玩先生,這裏沒你說話的份,你以爲自己是誰?不過是陸婉荔拿來刺激我的工具罷了。」
我嗤笑一聲,「至少我不會提上褲子不認人,轉頭又和另一個女人曖昧不清,你這種行爲有個專門的詞,叫『畜生不如』。」
沈南意的表情僵了僵,眼中閃過詫異和惱怒:「她告訴你的?」
他移開目光看向陸婉荔,「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把我們的事情告訴一個外人?」
「南、南意,不是你想的那樣……」陸婉荔的聲音中帶着懇求和隱忍的痛楚。
「那是哪樣?我聽說陸叔已經準備讓你們訂婚了。」沈南意咬牙,「你真以爲他能給你幸福?陸婉荔,醒醒吧,他不過也是個攀附你家財富的鳳凰男罷了。」
陸婉荔沉默,臉色蒼白,看上去搖搖欲墜。
沈南意見狀,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語氣這才放緩了些,「婉荔,我們認識這麼多年,我比誰都瞭解你,你向來懂事,從不惹麻煩,我知道這只是你一時衝動,對不對?」
他的聲音幾乎變成了一種低聲的誘哄,彷彿在哄一個鬧脾氣的孩子。
陸婉荔咬着嘴脣,眼中閃爍着痛苦與猶豫。
我靜靜站在一旁,給她空間做出自己的選擇。
「我……」陸婉荔遲疑開口,帶着幾不可聞的顫抖,「我只知道,阿芹從不會爲了自尊心而疏遠我,傷害我。」
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沈南意一怔,旋即道,「你的意思是我疏遠你是因爲自尊心?」
「難道不是嗎?」陸婉荔抬頭,執拗地想要個答案。
「陸婉荔,你從小到大,什麼都有,什麼都是最好的,是,沒有陸家,就沒有今天的我,但這不代表我必須無條件地接受你,無條件地……愛你。」
他目光投向遠處,聲音卻低下去,剋制而壓抑。
「十五年,夠長了,長到我已經分不清哪些是真心,哪些是負擔,從我十歲踏進陸家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被安排好了——考最好的學校,進陸氏集團,娶陸家的大小姐,但有誰問過我想要什麼嗎?」
陸婉荔攥緊雙手,流露出心疼。
再次被提醒自己多年的愛戀,在對方眼中竟是如此沉重的負擔。
「你還真是財和錢各佔一半,賤啊。」我卻不喫那套,翻了一個白眼,「陸家給了你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環境,把你當親兒子養,如果你真的不想要,十五年裏每一天你都能離開,換你那五個姐姐來,而不是一邊享受着這一切,一邊還要裝作一副受害者的樣子。」
沈南意的眼神變得冰冷:「你懂什麼?一個鄉下來的陪玩,有什麼資格評判我?你知道被人議論是什麼感受嗎?『陸家養子’、『上門女婿』、『喫軟飯的』——這些標籤從未離開過我!」
「所以呢?」我挑眉,「這就是你傷害婉荔的理由?因爲你害怕別人說閒話,所以就要把痛苦轉嫁到她身上?只要她還愛着你,你就能安心地把她當備胎,但一旦她真的要離開,你就慌了,破防了。」
沈南意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我慌了?你以爲我欠她的?十五年的寄人籬下,十五年的戰戰兢兢,我早就還清了!陸婉荔從小被寵壞了,她把我的感激當成了愛情,把我的禮貌當成了承諾,可我從來沒有向她許諾過什麼!」
我盯着沈南意,「沒有還是不敢承認?之前是你自己釣着人家,現在卻惱羞成怒,婉荔愛了你這麼多年,換來的是什麼?是你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是你的冷漠和輕視,你不過是把好處都拿了,又不願意承擔責任罷了。」
「你——!」
被戳中痛處,沈南意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從脖子一直紅到耳根,
他聲音拔高,「你根本不懂,我爲了什麼才拼命學習,爲了什麼才忍受那些人的閒言碎語?我什麼都沒有,只有自己拼出來的未來!而陸婉荔,她生來就有一切——金錢、地位、家世,她從來不懂我的處境!至少尤穎穎理解我,支持我,不像她,總是以一副施捨的姿態對我!」
陸婉荔輕輕抽了一口氣,如同被無形的手狠狠扇了一巴掌。
她引以爲傲的儀態和從容在這一刻徹底碎裂,眼淚無聲地順着臉頰滑落。
見狀,沈南意張着嘴,聲音如同被掐斷般熄滅了。
他的目光在我和陸婉荔之間來回掃視,最後定格在陸婉荔的小腹上。
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想要伸出手,或許是想安慰她,或許是想確認什麼。
但很快他又縮了回去,像是被燙傷一般手臂迅速放下。
手指緊握成拳,指節泛白。
最終,沈南意態度軟化了,像被陸婉荔的淚水澆滅了怒火。
「婉荔。」他輕喚了一聲,望向陸婉荔:「別哭了……回家吧,你父親那邊,我會去解釋,就說我們之前有些誤會,至於這個人——」
他瞥了我一眼,就像看一塊路邊的污垢,「給他一筆錢打發了就行。」
陸婉荔恍惚抬頭,「什麼意思?」
「意思很明顯。」沈南意說,「他不過是爲了錢才接近你的,不是嗎?這種人,給錢就行了。」
「婉荔,我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十五年來你一直看着我,怎麼可能一轉眼就裝下別人,我知道你做這些都是爲了我,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
陸婉荔眼中萌生出一芽希冀,似乎在期待着什麼。
而沈南意的下一句話卻無情地擊碎了她的希望。
「我是爲你好。」沈南意的語氣溫柔,「你要知道,陸家的名譽不容玷污,你這樣衝動行事,只會讓你父親蒙羞,至於那個孩子,趁着月份還早,你可以去醫院打掉……」
「如果那個孩子,是你的呢?」陸婉荔突然開口,清晰異常。
「……什麼?」沈南意愣了愣,下意識看向我,「但你不是說是和他?」
「阿芹是我僱來假扮我男友。」陸婉荔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南意,淚水已經停止了流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疼的平靜:「我和他見面不過兩週,孩子不可能是他的。」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微微提高,帶着一種近乎乞求的固執,「沈南意,你相信我。」
我站在她身邊,神色不變,算是默認。
沈南意還愣在那,表情開始動搖,慌亂與詫異緊跟着席捲,「你、你確定嗎,是我的孩子?是那天晚上……可我怎麼知道那之後你還跟多少人上過牀,你——」
「嘭!」
然後一記重拳就打斷了沈南意的話。
也打斷了他的鼻樑。
鮮血噴濺,濺到他潔白的襯衫上,形成刺目的點點紅斑。
我揪住沈南意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拽起。
我面無表情,再次舉起拳頭,血液從擦破的指關節上一滴滴流下:
「我這一拳揍下去,不把你腦子裏的屎打出來,算你拉的乾淨。」

-8-
醫院貴賓休息室裏,柔和的暖黃色燈光取代了外面略顯刺眼的日光。
陸婉荔安靜地坐在米色沙發上,雙手交疊放在膝蓋。
我揉了揉自己破皮紅腫的指關節,火辣辣的疼。
難怪說沈南意那小子一身傲骨,他的骨頭確實挺硬。
「剛纔……謝謝你。」
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謝謝你爲我出頭。」
我轉過頭,看向陸婉荔。
在這樣的燈光下,她看起來比之前更加疲憊,也更加真實。
精緻的妝容掩蓋不住眼睛裏的悵然,高定的裙裝也遮不住肩膀的微微下垂。
「你不欠我什麼。」我說,聲音不自覺地柔和了很多,不再是刻意壓下的低沉,而是接近我本來的聲線,「你付錢僱我,我按約定辦事,公平交易。」
陸婉荔愣了一下,隨即苦笑,「是啊,公平交易。」
她的眼神忽然變得黯淡,「但你知道嗎,阿芹,有時候我真希望……」
她沒有說完,只是搖了搖頭。
許久,陸婉荔才重新說道,「我有時候會想,他其實根本不是我以爲的那個人,那個我從小崇拜的、善良的、有擔當的沈南意,可能一直只存在於我的想象中。」
「十歲那年,沈南意剛來我家,眼神像只警惕的小獸,我卻很高興,因爲我終於有了一個朋友,於是我教他用刀叉,教他面對那些傲慢的目光……」
她的表情柔和下來,眼神中流露出一種懷念,嘴角掛着淡淡的微笑。
「十二歲那年,有個親戚家的小孩說沈南意是陸家買來養的一條狗,南意當時氣得臉都白了,一個人跑到了花園角落裏哭,那也是我第一次爲他打了人,因此被家教罰站到半夜,說是不淑女。」
「十六歲那年,沈南意第一次拿到了獎學金,高興地和我說,婉荔,你看,我終於可以不用再欠你們陸家的了……那天晚上我偷偷哭了很久,因爲我意識到,他開始把我當成『陸家人』,而不是『婉荔』,不是朋友,而是恩情。」
我安靜地站在一旁,聽着陸婉荔把心中多年的話一次性傾倒出來。
「二十歲那年,我聽說沈南意和別的女孩走得近,我假裝不在意,卻每晚都睡不着,翻來覆去地想我究竟算什麼。」
陸婉荔繼續說,聲音越來越平靜,越來越疏離。
「而兩個多月前的那天晚上,他忽然……吻了我,我當時好高興好高興,我以爲我終於等到了,等到了獨屬於我的愛,結果到頭來,他從來就沒信任過我。」
她的手指停止了玩弄髮絲,轉而輕輕撫摸自己的嘴脣,彷彿那裏還殘留着沈南意的吻,又似乎是要抹去那個痛苦的記憶。
陸婉荔輕笑一聲,「我等了他十五年,可他從未真正看見過我。」
都是瑣碎的不值得說出口的小事,但又深刻地折磨着十幾二十歲的青澀靈魂。
我不禁回想起一個小時前。
在我再次揮起拳頭,準備給沈南意那張臉上再來一下時。
是陸婉荔用她那纖細卻異常堅定的手,攔住了我。
「阿芹」她平靜地說,「我們走吧——我不想再等了。」
然後,她不再看沈南意一眼,牽着我朝車子的方向走去。
「我會報警的!這件事不會就這麼結束。」
沈南意被鼻血滲透,口齒不清的聲音從後傳來。
憤怒、不甘、困惑,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後悔?
「陸婉荔!你會後悔的!等你清醒過來,想明白了,別來求我!」
那副模樣太難看,我不想讓陸婉荔再回想。
我甩了甩還在作痛的右手,將思緒拉回當下:「所以,你剛纔沒說完的是什麼,有時候你真希望什麼?」
沒料到我還會追問這個,陸婉荔似微微一怔。
她沉默了幾秒,眼神有些閃躲,最終還是低聲回答了:「希望……有些事情,不只是交易。」
她垂下眼簾,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希望有人是真的在乎我,而不是因爲我的家世或者錢。」
「或許,有些事確實不只是簡單的交易。」我想了想,「我記得,你每次點我的陪玩,選的都是打野,當時我腦海中的你,就不再是『有錢有閒的大小姐』,而是『喜歡玩這麼需要操作的位置的姑娘』。」
陸婉荔對上我的眼睛。
沒想到我會記得這些細節,更沒想到我會從這個角度去看待她。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很勇敢,敢於選擇自己想要的,敢於挑戰有難度的事情。」我說。
聽到我的話,陸婉荔的臉頰泛起一絲淡淡的紅暈。
她再次垂下眼眸,嘴角卻不自覺地向上彎起一點弧度,聲音裏帶着點不好意思和自我懷疑:「是嗎……可我一直以爲我很嬌氣。」
「嬌氣,嬌,女子立如喬木。」我說,「是好詞。」
陸婉荔抬頭,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睜大,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
像是兩顆閃爍的寶石,倒映出我的身影。
終於,她露出一個笑容,「謝謝你,阿芹,今早如果沒有你在,我可能又會心軟,又一次追上他,像以前無數次那樣……」
「可能這就是我最大的問題吧,s 太容易原諒別人,也太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可和愛,以至於常常忘記了……他需要維護他那可憐的自尊,而我也需要。」
「嗯,但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
「什麼事?」陸婉荔整理了一下她耳畔的髮絲。
而我一臉認真的看着她:「你要再敢說『我不要好多好多的錢,我只要好多好多的愛』之類的話,我就抽你——是女生也照抽。」
陸婉荔怔着,突然,她的肩膀無法抑制地輕微抖動起來。。
然後,她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地大笑。
不是淺淺的,勉強的笑,而是大笑,笑得眼睛都亮了起來。
許久,她那雙含笑的眼睛凝視着我,似乎在尋找什麼,「阿芹,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
「如果,如果假扮結束了,你會願意繼續和我在一起嗎?我是說,真正的在一起。」
「……」

-9-
又一週後,四月初,天氣已經很熱了。
陽光透過車窗照在陸婉荔白皙的臉上,她坐在副駕,右手輕輕撫摸尚且平坦的小腹。
「那件事……你確定嗎?」我坐在駕駛座,開得很穩。
陸婉荔點點頭,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嗯,我考慮清楚了,決定……」
她話未說完,一輛黑色轎車突然從側面衝出,猛地撞向我們的車身。
「操!」我下意識伸手擋在陸婉荔面前。
緊跟着車身劇烈震動,安全氣囊彈出,車窗的玻璃碎了一地。
劇烈的碰撞讓車輛失去控制,在路上滑行了好幾米才停下。
「阿芹,你沒事吧?」陸婉荔雙手緊緊抓着安全帶,驚魂未定地看向我。
「沒事。」我迅速環顧四周。
汽油、煙塵和塑料燃燒的氣味在車內瀰漫。
卻見兩個戴着口罩的男人已經衝到了車前,其中那個高個子手裏還握着一根鐵棍,而另一矮個子去拽陸婉荔那邊的車門。
「會不會開車啊!你們撞到老子的車了!滾出來!」矮個子聲音粗獷,帶着明顯的威脅。
我一把拉住陸婉荔的手,「別出去!」
但已經太遲了,矮個子伸手就抓住了陸婉荔的手臂,用力將她拽出了車外。
「放開她!」我也跟着衝出車門,毫不猶豫一腳踹上矮個子的後背。
矮個子顯然沒料到我還敢反抗,被我突如其來的動作一下撞了出去。
陸婉荔跌跌撞撞地後退,撞在了車身上,她痛呼一聲,雙手本能地護住腹部。
另一個高個子立刻衝來,舞起手中的鐵棍,對準陸婉荔的肚子就重重揮去。
「小心!」我撲上前去,硬生生用背擋下了那一擊。
劇烈的痛感瞬間從脊椎爆發,如同一道電流席捲全身,但我強忍着沒有退縮。
「阿芹!」陸婉荔驚叫一聲。
溫熱的感覺從背部擴散,我努力保持着清醒,迅速分析當前的局勢。
這絕對不是隨機的搶劫或襲擊,而是有針對性的謀害,這兩個人是奔着陸婉荔的肚子來的。
——他們想讓陸婉荔流產。
「快跑!」我轉身大喊,「去報警!」
兩個歹徒見勢不妙,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決定分頭行動。
一人立刻抓住陸婉荔的手臂,另一人舉起鐵棍朝我砸來。
我側身避開,同時一個掃腿踢向那人的膝蓋,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咔嚓”聲。
「啊!」那人喫痛嚎叫,單膝跪地。
「他媽的臭小子,別多管閒事!」高個子見狀怒吼一聲,再次朝我襲來。
這次我沒能完全躲開,鐵棍擦過我的肩膀,帶來一陣刺痛。
但我咬牙堅持,伸手握住鐵棍,和他爭搶拉鋸。
「狗日的——」被我踹倒的矮個子像疼急了眼,突然從懷裏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刀鋒在陽光下泛着寒光。
「阿芹小心!」陸婉荔尖叫。
我瞳孔一縮,心跳驟然加速。
這羣亡命之徒怎麼還玩命!?
「去死吧!!」持刀的歹徒像一頭髮狂的野獸,揮舞着匕首向我撲來。
我猛地俯身,刀尖擦着我的發頂呼嘯而過,我又快速後退,同時搜尋着可以利用的東西。
矮個子大吼一聲,刀尖直指我的心口。
千鈞一髮之際,陸婉荔豁出去地撲過來,死死抱住矮個子的腰和他一起向前絆倒。
「呃啊!」矮個子猝不及防,身體前傾,匕首偏離了原本的軌道,朝我的腳部砍去。
刀刃在陽光下劃出一道銀色的弧線,伴隨着「唰」的一聲破空聲。
一陣刺穿感傳來,我也顧不上檢查傷勢,我立刻一個膝擊撞向矮個子的下巴,讓他脫手。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重心完全失控,不可避免地向地面墜去。
旁邊的高個子見狀,重新撿起鐵棍,還要朝陸婉荔砸去。
下一秒,一輛紅色跑車急剎在路邊,副駕車門被撞開,林妍和她的紅色高跟鞋一塊猛地飛出來。
高跟鞋鞋跟精準的砸中高個子的腦門,讓他手中打偏。
與此同時林珩也從駕駛座衝出,奪過鐵棍直接將高個子掀飛出去。
林妍緊跟着掏出手機大聲說:「我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到!」
剩餘的矮個子似乎意識到情況不妙,掙脫開陸婉荔轉身就要逃跑。
林珩當即一個箭步追上去,從背後一個擒拿動作將他按倒在地。
「婉荔!你沒事吧?!」林妍光着一隻腳跳到陸婉荔身邊,急得手忙腳亂。
陸婉荔捂着小腹搖搖頭,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我、我沒事,但阿芹……阿芹的腳!」
我皺眉感受了一下,「我沒事……」
「腳怎麼了?」林珩也顧不上控制歹徒,直接衝過來,「別動!讓我看看傷得重不重!」
我還坐在地上,立刻對他的熱情應激,下意識一腳踹開他:「滾啊!我說沒事就是沒事!」
林珩被我踹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滿臉震驚。
陸婉荔和林妍也愣住了。
尷尬的沉默中,我低頭看向自己踹人依舊有力的右腳。
卻見皮鞋外層已經被劃破,露出了裏面……的 5 釐米內增高和 3 釐米外增高。
我:「……」
林珩:「……」
林珩目光凝固在我的鞋墊上,嘴巴微微張開,「你……穿增高鞋?」
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衝向了臉部,耳朵燙得像是要燃燒起來,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噗,咳,這還真是,意外收穫。」林妍眼角上揚,嘴角抿成一條線,努力不讓笑聲溢出,「看來這鞋墊質量不錯,還能防身呢。」
很快,警笛聲與救護車呼嘯着駛來。
紅Ŧû²藍交替的燈光映照在地面上,把路口染成了一片混亂的色彩。
醫護人員們迅速將陸婉荔扶上擔架,爲她檢查身體狀況。
警察則很快控制了現場,將兩名被揍得不輕的歹徒銬上手銬,押送警車。
……
轉眼到了醫院,消毒水的氣味充斥着走廊。
陸婉荔躺在病牀上,剛剛完成了一系列檢查。
我坐在病牀邊的椅子上,身上的擦傷已經包紮好了,只是背部的淤青還隱隱作痛。
「胎兒沒受到傷害。」醫生合上檢查報告,對陸婉荔說,「但你還需要臥牀休息兩天,避免劇烈運動。」
陸婉荔點點頭,沒有說話。
而醫生離開後,病房裏一時陷入沉默。
「謝謝你,阿芹。」陸婉荔終於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如果沒有你……」
我只是擺擺手,「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好好休息。」
當天晚上,兩位警官來到醫院,神情凝重。
「我們已經初步審訊了兩名嫌疑人。」警官翻開筆記本,「他們承認是受人僱傭,專門製造的這起『意外』,目的就是讓陸小姐流產。」
和我猜想的一樣,我我坐直了身體追問,「是誰指使他們的?」
「一個叫尤穎穎的女孩。」警官道,「那兩名嫌疑人都是她老家的人,受她所託來做這件事,報酬是五十萬。」
「尤穎穎?」陸婉荔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爲什麼……」
警官表情更加嚴肅,「據他們交代,尤穎穎說你懷的孩子是一個叫沈南意的男生的,她擔心沈南意會因爲孩子而拋棄她,所以……」
陸婉荔的手指緊緊抓住被單,指節發白:「沈南意知道這件事嗎?」
「據嫌疑人稱,沈南意知道尤穎穎的計劃,屬於知情不報,而且以尤穎穎的經濟能力根本支付不起那五十萬。」警官合上筆記本,「我們已經派人去調查沈南意和尤穎穎兩人,很快就會有結果。」
不管那筆錢是沈南意一次性提供尤穎穎,還是他們之前曖昧期裏的紅包禮物積攢。
那五十萬的源頭都是沈南意。
多麼諷刺。
「謝謝您。」陸婉荔的聲音有些發抖,「能否請您先回避一下?我需要……緩一緩。」
警官同情地看了一眼她,點點頭離開了病房。
房門關上的瞬間,陸婉荔終於崩潰,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落下。
許久,她才逐漸平靜下來,用紙巾擦乾眼淚:「阿芹,你能幫我拿一下手機嗎?我想,聯繫我父母。」
……
又一週後,陸家別墅。
陸家的會客廳氣氛凝重,陸婉荔坐在沙發中央,陸父站在她身後,面色陰沉。
我則坐在陸婉荔旁邊,時不時握住她發抖的手。
沈南意站在客廳中央,面色蒼白,他的眼睛緊盯着陸婉荔,似乎希望能從她眼中看到一絲原諒的可能:「婉荔,我真的不知道尤穎穎會做出這種事……」
「住口!」陸父怒喝一聲,「你明知道我女兒懷了你的孩子,卻縱容另一個女人傷害她和孩子,你還有什麼臉面站在這裏?」
沈南意低下頭,不敢與陸父對視:「叔叔,我承認是我犯了錯,我真的很後悔……尤穎穎只是跟我提了一句,說要給婉荔一個教訓,我沒想到她會做得這麼過分……」
我歪頭,「哦,所以不過分的給點教訓就可以了?讓一個女人幫你傷害另一個女人,而你自己美美隱身,你想得挺好啊。」
沈南意漲紅了臉:「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陸父滿眼失望:「沈南意,我自從把你接到陸家,哪裏虧待你了?給你提供最好的生活,幫你爭取進入實驗室的機會,爲你的未來鋪路,就是看中你的才華和人品,但現在看來,是我看錯人了。」
那份失望裏的代價太大,重若千鈞,壓得沈南意無法站立。
沈南意雙膝一軟,竟直接跪了下來,雙膝與大理石地面接觸發出一聲悶響。
而他再也不復那副清冷孤孤高的模樣:「叔叔,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沒機會了。」陸父冷冷道,「從今天起,陸氏集團會撤銷對你的所有資助,你學校那邊的合作立即終止,至於那個尤穎穎,我已經委託律師起訴她故意傷害罪。」
在萬念俱灰之際,沈南意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希望。
沈南意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向陸婉荔:「婉荔,你相信我,對吧?只有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愛你啊!」
他的聲音在最後一句話上提高了幾分,帶着一種近乎瘋狂的急切,雙手不自覺地向前伸出,如同乞求施捨的乞丐。
「我知道那是我們的孩子,我怎麼可能會傷害我的孩子啊,我一定會負責的!」
陸婉荔終於抬起頭,她站起身,走到沈南意麪前。
沈南意的面龐因爲絕望而扭曲,卻又因爲這一絲希望而緩和了幾分。
然後抬起手。
比女人的巴掌先過來的,是香氣……
不,不是香氣,是那雙烏黑而清明的眼睛。
緊接着的,是天旋地轉。
沈南意的頭被這強大的力量打得向右猛地一偏,瞬間浮現出一個鮮紅的掌印。
於是他終於懂得,女人的憤怒是劃開萬里高空的利劍。
終於知道,女人的巴掌帶不來香氣。
五指間透露出的堅韌已然震碎耳膜。
連同他自卑的心一塊沉於地底。
「沈南意,你知道嗎,那天我和阿芹去醫院,本就是要去醫院做手術的,打掉這個孩子。」
沈南意倒在地上,捂着臉,震驚地看着她:「什麼?!」
陸父也一臉詫異,被陸婉荔那句話和那個巴掌驚到說不出話。
「我不想生下你的孩子。」陸婉荔聲音平靜得可怕,「不是爲你,是爲我自己。」
「爲、爲什麼?」沈南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婉荔,我以爲你是真的愛我……」
陸婉荔看着他,帶着明朗的笑意:「像你這種人,愛和恨,都不配。」

-10-
半個月後,塵埃基本落定。
那一天的激烈衝突逐漸沖淡,但它所帶來的影響卻如同漣漪,持續地擴散開來,影響着相關的每一個人。
昏了頭的尤穎穎被勒令休學,面臨刑事指控。
她還試圖辯解,說她是被沈南意蠱惑,一時糊塗,但證據確鑿,加上陸家的律師團隊窮追猛打,她的前途基本毀於一旦。
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法院門口,她戴着口罩和帽子,低着頭匆匆走過,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後悔,但一切都已經太遲。
沈南意失去了所有資助,他被大學除名,曾經的導師與人脈仿紛紛與他劃清界限,避之如蛇蠍。
而陸家對他的報復還沒停止,所辜負的一切都會反噬。
至於我的任務也結束了,可以收拾收拾準備回老家,好好想一想那金山銀山該怎麼爽花。
陸婉荔親自開車將我送到機場。
車窗打開,夜風輕輕吹過,帶走了白天的燥熱。
初夏的夜晚空氣帶着一絲清涼和花香,遠處城市的喧囂似乎也被這夜風吹散,只剩下一種寧靜和舒適。
陸婉荔深吸一口氣,連同過去的十幾年執念一起,全部呼出體外。
車窗外,霓虹燈一盞接一盞地劃過,在玻璃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我側頭看向陸婉荔,她目視前方,臉上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感覺怎麼樣?」我問,聲音幾乎被風聲和引擎聲掩蓋,但我知道她能聽見,「後悔嗎?」
陸婉荔搖了搖頭:「不後悔,反而感覺……很輕鬆,就像卸下了背了很久的包袱。」
「我曾覺得生活像一場曠日持久的溺水,折騰來折騰去,抓到手裏的全都是斷稻草、荷葉浮萍。」
「但現在,我發現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就像織毛衣,織的時候小心而漫長,拆開的時候只需要輕輕一拉。」
她頓了頓,「我揹負着『渴望被愛』這個念頭這麼多年,整個青春都爲此獻祭,但現在看來,那更像是一種習慣,一種執念。」
「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真正站在我這邊過,所有人都只是告訴我該成爲什麼樣的淑女,將來該有什麼樣的丈夫,但從來沒有人問過我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車輛駛過一個轉彎,前方的機場燈光已經隱約可見。
明亮的指示燈在夜空中閃爍,如同一顆顆星星,指引着旅人的方向。
「所以我都不知道自己還能那麼理直氣壯地爲自己說話,可能是被你影響的吧,你總是那麼直接,不拐彎抹角。」
陸婉Ṭüₒ荔笑道,又默了一會兒,她纔開口,方向盤上的手指微微攥緊:「對了,說到不拐彎抹角,關於上次那個你沒回答的問題……」
「哪個問題?」
「沒什麼。」
「……」
「阿芹,你有沒有……愛過誰?就是那種不顧一切的愛。」
我愣了一下,隨即輕笑:「愛是天時地利的迷信,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大概就是錢了。」
陸婉荔也笑了,她的眼睛直視前方,「還好我有錢,所以,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好,很快見。」
機場告別後,我穿過熙熙攘攘的候機大廳,拖着行李箱,行走在明亮的磁磚地面上。
安檢、登機,一切如常。
機艙內溫度適宜,照明柔和,座椅排列整齊。
我在經濟艙裏找到自己的座位,36F,靠窗的位置。
雖然有錢了,但我這摳摳搜搜的毛病還是難改掉。
將行李放入頭頂的行李艙後,我坐下繫好安全帶,金屬扣與插座接觸發出清脆的「咔噠」聲——
「喂。」
我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猛地扭頭看清鄰座的乘客。
飛機艙內的燈光下,那張我已經熟悉的臉出現在我眼前。
果然,是林珩。
他就那麼悠閒地坐在我的鄰座,染黑了的頭髮投下細碎的陰影。
我右手默默捂住眼睛。
真受不了,他是什麼男鬼嗎這麼陰魂不散?
我放下手,眼前的世界重新清晰起來——
前方座椅靠背上的小桌板,機艙內柔和的燈光,以及,林珩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你。」我頓了頓,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如果不是有事,就一定是有病。」
「或許我兩者都有。」林珩突然說,「你很特別。」
我一臉嫌惡,拉開與他的距離:「你少看點霸總小說。」
林珩笑了笑,「我知道,事實上你特別在哪裏,我還說不上來,但我總覺得你身上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飛機開始緩緩滑行,引擎的轟鳴聲從遠處傳來,機身微微震動,座椅隨之輕輕搖晃。
窗外的跑道燈光連成一線,在夜色中閃爍,如同指引方向的星辰。
他忽然伸手,似乎想觸碰我的臉,我立刻躲開,忍了又忍纔沒親吻他的臉——
用我的拳頭。
空氣有那麼一瞬間的凝固。
林珩略顯尷尬地收回手,耳根通紅迅速蔓延到臉頰和脖子,「咳,抱歉。」
他輕咳一聲,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思考它爲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而我要不是心疼機票錢我早跳機了。
許久,林珩才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鼓起勇氣說道,「顧芹,如果不是婉荔,如果,是別人給你足夠的錢,你會不會也同意做他的男朋友?」
「林珩。」
我說,「其實我不叫顧芹。」
林珩一愣,表情從期待變成了困惑,眉頭微微皺起,「什麼?」
我平靜道,「我戶口本上的名字,叫顧招娣。」
林珩沒反應過來。
他認識的「顧芹」是那個會抽菸能喝酒、特立獨行、看誰不爽都敢直接回擊的男生。
和「顧招娣」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象完全不同。
過往的記憶碎片拼湊起來,種種的不對勁終於能被解釋。
許久,林珩倒抽一口氣,瞳孔收縮,「所以你……」
那個他一直覺得「特別」的「顧芹」,那個揍過他、也讓他產生好奇甚至ṱûₒ開始懷疑自己性取向的「男生」,竟然是——
他又嘆出那口氣,長而深,彷彿要將所有的困惑和震驚都呼出體外。
也淹沒了後來的話和種種情緒——震驚、困惑、恍然大悟,以及一絲無奈。
然後,林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表情複雜道,「所以, 那天在男廁抽在我腦門上的,是什麼?」
我說:「茄子。」
這個簡單的答案似乎觸動了某種開關,林珩的肩膀因爲笑意而輕輕顫抖,從微弱到爆發,從他的喉間湧出, 在狹小的機艙空間內顯得格外明顯。
飛機已經完全起飛,窗外的雲層在月光下如同一片銀色的海洋, 壯觀而寧靜。
艙內氣壓已經穩定, 耳朵裏的堵塞感逐漸消失。
林珩最後說, 「那這件事, 你打算告訴婉荔嗎?她還以爲你是男生呢。」
「等下了飛機我就會告訴她。」
「你這人還真是……坦率得可怕, 可是,你爲什麼要這樣做?就是,女扮男裝。」
我聳聳肩,「窮人沒有隱瞞的資本,而在我的狹隘世界裏, 只有裝作男人, 纔能有一線生機。」
我還記得很小時候,奶奶在客廳叫了聲「乖乖」。
當時我還在廁所,大聲回應,結果引得全家人鬨堂大笑。
對我說「那是在叫你弟弟呢,你以爲叫你啊?」
而那是我第一次模糊又清晰的意識倒什麼叫「委屈」。
於是高中剛畢業,我就從家裏獨立出來。
一個人很窮,養活自己也很不容易。
但我還是經常讀書, 在廉價出租屋的黃色燈光下, 在深夜的公交車上,在清晨的公園長椅上。
我看到蔡崇達的《皮囊》。
他說, 常常熬不住的時候也想找個靠山,可是你怎麼找都會發現, 有的山長滿荊棘,有的山全是野獸, 所以你應該是自己的那座山。
我沉思間,林珩還盯着我的側顏:「某種程度上, 我挺羨慕婉荔。」
「爲什麼?」
「你這樣瀟灑的風, 也會爲她停留。」
「……」
「但現在真相大白,我們性取向也合適了, 你真的不考慮一下……」
「不考慮。」
「爲什麼?你和婉荔性別都對上了你都沒拒絕她,不公平!」
「我爲什麼要拒絕她?婉荔很好, 我喜歡她,至於錢……有錢是她的優勢之一, 但不是全部。」
「所以你還是承認你是對她的錢有興趣,那我家也很有錢,我可以給你更多!」
「我對她的一切都有興趣。」我看向窗外, 「包括她的勇氣、她的掙扎、她的覺醒, 以及——是的——她的財富, 有什麼問題嗎?」
「……有,你是女同嗎?」
「再叭叭我把茄子塞你嘴裏了啊。」
「你的話,也不是不行。」
「……夠了, 我真的要跳機了。」
「哈哈哈!」
而飛機還在繼續向前飛行,穿過夜空,穿過雲層。
直到躍過那座山。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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