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永不逢

當晉王妃的第三年,我終於成爲李璟眼中的賢妻。
不再攔他迎青梅入府,甚至主動讓他封青梅爲側妃。
李璟滿意我的改變。
可在我同意將青梅孩子記在名下,成爲嫡長子時,他卻神色複雜,問我:
「你……難道不覺委屈?」
我懂事地搖搖頭,反倒寬慰他。
這些與我何干?
很快,我就要回家了。

-1-
程亭柔來探望我時,我剛和李璟大吵完,被太夫人禁足反省。
偏院冷清至極,我懨懨地靠在窗邊,喝着苦澀的湯藥,對她視若無睹。
丫鬟頌春見此,忙上前阻攔程亭柔。
「表姑娘留步,王妃身子抱恙,近日不便見客。」
「我是來給姐姐賠罪的,怪我,讓姐姐誤會王爺。」
程亭柔撥開頌春,朝我盈盈行禮,臉上卻毫無愧意,隱隱透着得意。
我漠然開口:「李璟不在,你唱戲給誰看?實在愛演,就去曲班子掛牌登臺。」
「你——」
程亭柔目露羞惱,然而頃刻,笑意重新爬上眉梢。
「姐姐氣性這般大,往後日子還長,如何是好?」
Ṱū́ₒ我實在厭煩應付,疲憊閉眼。
「頌春送客。」
不想程亭柔甩開頌春的手,舉起我桌上的茶盞,悠悠往地上倒水。
「亭柔還未賠罪,怎能獨自離開?」
她言笑晏晏,輕聲道:「姐姐,給你的賠禮收好了。」
語罷,不管我反應,她倏地砸碎手中瓷器。
人也跌落在地,任憑碎片在腕上劃出深深血痕。
「阿柔!」
隨着程亭柔痛呼,李璟推開房門,臉色一變抱起她,神情鐵青地看向我。
「沈書寧,你要發瘋衝我來,不要害及無辜,旁人不欠你什麼。」
虛弱依偎在他懷裏的程亭柔,強撐着爲我求情。
「全怨我不小心,王爺別怪姐姐,若傷夫妻情分,亭柔難辭其咎,哪還有臉待在王府。」
「許是姐姐誤會,亭柔從未妄想侍奉王爺,只是人微言輕,做不得長輩的主。」
這副隱忍識大體的模樣,想必李璟憐惜壞了。
我望着眼前拙劣荒唐的把戲,冷冷嗤道:
「眼盲心瞎就閉嘴,我摔盞推她?可見你在朝廷辦差也是稀裏糊塗,趁早罷職歸家,好捧這戲子!」
李璟氣極反笑,滿目凝霜。
「當真不可理喻,不是你,難不成阿柔故意拿傷誣陷?」
「沈書寧,你何時變得這麼虛僞狠毒?」
時至今日,聽到這些話,我的心已不會痛,只餘麻木。
頌春見不得我委屈,連連磕頭辯解。
「王爺明鑑,是表姑娘自個摔倒,王妃病了好幾日,今早才堪堪起身,斷沒有氣力推搡。」
我面無表情,讓頌春起身,求個情願裝睡的人作甚?自討苦喫。
果然,李璟諷刺般搖頭,眼底皆是失望憤怒。
「你我之間,不該牽扯阿柔,她本無辜。」
「身爲晉王妃,行事氣度如鄉野村婦,母親說得對,你真該好好反省!」
之後,他不再看我一眼,匆忙抱着程亭柔找府醫,徒留滿地狼藉。
我繼續端起涼透的藥,往喉嚨咽,快些好,才能找機會離開。
頌春紅着眼勸慰:「王妃您別傷心,當心身子。」
我方纔察覺,藥汁不知何時泛起漣漪,抬手往臉上摸,掌心全是淚。
許是藥太苦,壓抑許久的委屈,一下開閘。
我恍惚想起,從小到大,生病都是媽媽陪在身邊,爸爸哄着喝藥。
可如今,我再也見不到雙親。
我回不了家了。

-2-
被送來古代時,我剛在寒假回家途中,車禍殞命。
是系統出現,綁定我。
它讓我幫李璟承襲王位。
只要完成任務,我便能在古代活下去。
第一次見李璟,正值冬日。
瘦弱少年被下人戲耍,推入冰湖,是我救下瀕死的他。
身爲不起眼的庶子,生母又是無寵通房,李璟在晉王府活得艱難。
那時的我,不過是活在象牙塔的學生,滿腔熱血。
對他心生憐憫,憑一腔孤勇救他於水火。
我是李璟的恩人,順理成章留在他身邊。
王府的日子不好過,幸好有系統輔助,我才能護他成長。
李璟讀書,我爲他奉上難求的聖賢書。
李璟習武,我爲他收羅不外傳的功法。
爲他能喫飽飯,我進廚房打雜,幹最髒最累的活。
到數九寒天,手指腫得像蘿蔔。
我記得,李璟在燈下爲我塗藥時,無聲落淚,顫身抱住我。
「寧寧……我以後定會出人頭地,不再讓你受苦。」
此後,李璟用功更爲拼命,韜光養晦,步步爲營,在衆兄弟間殺出血路。
爲取得太子支持,圍場春獵遇刺,李璟豁出性命,替太子引開追殺,中箭墜崖。
顧不得險阻,急瘋的我孤身尋人,硬撐着一口氣把昏迷的李璟,帶出荒野密林。
我還記得,醒來的他,發現我被毒蟲啃咬的傷口,什麼賞都不要,只求太子賜宮廷祕製的祛痕膏。
所以,當李璟捧着親王袞服,求我不要走,留在他身邊時,我遲疑了。
曾經,我只想完成任務續命,哪怕父母不在身邊,也能好好活着。
過往和教育,讓我從未想過,當封建王爺的妻子。
可面對李璟難過不捨的臉,他如少時那般枕在我膝上,忐忑仰頭。
「寧寧,能不能別丟下我回家鄉,陪我一生一世可好?」
他很早便知道,我以後會離開王府,去別的地方生活。
那瞬間,我內心痠軟,相依爲命的四年是真,滋生的感情也是真。
理智在他的目光裏,寸寸潰散。
我終究還是天真,不忍踐踏真心。
讓滿心滿眼是我的少年郎失望。
系統離開前,知我要成婚,欲言又止,末了還是祝我。
「宿主,合作圓滿結束。」
「友情提醒,既決定開啓新生活,前塵之事最好忘記。願你今後姻緣美滿,喜樂長寧。」
後來我時常想,假若我是土生土長的古代女子,餘生確實如系統所祝。
我打小被束縛馴化,只知自己是男人的附庸。
我出嫁是賢惠大婦,丈夫三妻四妾實屬正常。
我不是獨立的人,只是名字模糊的沈氏。
那麼,我會成爲合格的晉王妃。
可這世間,哪有如果?
我沒想到,不過三年,發誓此生唯我一妻的李璟,要納表妹進門了。
面對我的崩潰質問,李璟眉頭緊皺。
「是母親的懇求,我不好違逆。寧寧,莫做不懂事的妒婦,我把阿柔當妹妹看,只想照顧她。」
程亭柔是他的青梅,幼時常偷偷接濟李璟母子,是他灰暗人生的那抹月光。
「妹妹?睡一個被窩的情妹妹嗎?」
我心口發冷,絲絲僥倖煙消雲散。
到底,人心易變。
「粗鄙無禮!宮裏嬤嬤教的規矩呢?記住,你現在是王妃,代表着本王的臉面。」
李璟惱羞成怒,拂袖離去。
獨留我一人,枯坐到天明。
當燭火熄滅那一刻,我抹乾眼淚,決定和離。
天地遼闊,讀了十多年書,不是讓我困囿後宅,和女人鬥,爭男人寵。
人啊,總要爲年少不更事,付出代價。

-3-
「王妃醒醒,太夫人讓您去見她。」
昏昏沉沉中,我似聽見頌春的聲音,倦怠睜眼。
頌春忙扶我起身梳洗,太夫人的貼身侍女,已候在外廳。
臨去時頌春還悄悄給我套上護膝,咬脣低聲。
「您身子不好,千萬不要和太夫人犟。」
我笑着摸摸她的臉。
之前,我同李璟提和離,他卻斥我胡攪蠻纏,怒火中燒。
「沈書寧,我已給你正妻之位,讓你榮華富貴,呼奴喚婢,怎麼還不知足?」
「別忘了,這是晉王府,豈容你說走就走?你是我的人,此生休想離開我!」
不歡而散後,李璟寒臉出門,讓人嚴加看管正院。
當晚,太夫人就以不敬丈夫爲由,罰我跪在祠堂抄女訓。
天亮回來,頌春見我膝上駭人的青紫,哭腫了眼。
其實怪我,太想當然,一時竟忘了身處何方……
東南角的祠堂依舊森然,我的婆母,太夫人程氏站在前Ṫų⁹方上香。
看見我,她眼角浮上怒意,冷冷睨我。
「沈氏,你今天來,可是知錯?」
我脊背挺直,平靜麻木:「兒媳不知。」
這幾年,太夫人不喜我,怪我搶走她侄女的王妃之位,處處磋磨我。
起初我會尋李璟哭訴,可我的丈夫永遠不以爲意。
「爲人媳婦總要受些委屈,姑娘家嫁了人不都如此?偏生你嬌氣。」
「母親也不容易,你平日多擔待,別讓我爲難。」
祖宗禮法如山壓着,孝大過天。
我孤身一人,實在難以翻越。
「當着列祖列宗,你無子善妒,犯七出大錯。心性狠毒,暗害姊妹,樁樁件件,你竟說不知?」
太夫人勃然大怒:「給我跪下!」
話音一落,兩旁的粗壯婆子,立馬狠狠壓着我跪地。
我掙扎不過,頭暈目眩起來,只覺眼前黑漆漆的牌位,像極了喫人的怪物。
「姑母,別錯怪姐姐,都是阿柔不懂事。」
此時,程亭柔蒼白着臉,在李璟的攙扶下現身。
「姐姐病還未愈,請姑母看在王爺的面上,饒了姐姐吧。」
「來這作甚?回去好好養着,你就是太好性,姑母會爲你做主。」
太夫人心疼地拍拍她的手。
而李璟俯視狼狽的我,眼裏閃過絲絲不忍。
「母親,沈氏言行無狀,兒子會多加管教,您切莫動氣傷身。」
太夫人冷哼:「你就護着,要真孝順我,合該休棄這妒婦。若非你進宮求旨,執意要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孤女,實在不配當正妃。」
隨後沉聲:「沈氏,今日你就跪在祖宗面前,何時知錯,何時起來!」
李璟知我性子倔強,擰眉道:
「母親是長輩,你怎能頂撞?還不速向母親認錯。」
我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忽然仰頭笑出聲,直勾勾地盯着太夫人。
「仗着人老皮厚就能胡說?明明是李璟按你吩咐,給我下避子藥,說嫡長孫生母不能是我。」
「是李璟對天發誓,一生絕無二妻。」
「是李璟不願和離,爲他情妹妹騰位置。」
「最後卻成了我之錯?一屋子混淆是非的黑心肝!」
我扶着香案起身,猛地掀翻座座牌位,胡亂往前砸去。
霎時尖叫聲四起,太夫人被氣個仰倒。
「你、你……混賬東西!忤逆不孝!來人快把沈氏押下去!」
李璟黑臉抓住我的手,厲聲喝道。
「你瘋夠了嗎?鬧成這般,成何體統!」
我耳邊嗡嗡不停,他們說,王妃沈氏,犯了失心瘋。
是啊,我早就被逼瘋了。
「滾開,都滾開!」
我用力推開李璟,踉蹌後退,似哭似笑。
「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是誰?」
「我不是晉王妃。」
「我不是沈氏。」
「我是清大電機系的大一新生,沈書寧。」
眼淚不可抑制地紛落,我大聲哭喊。
「我是沈書寧!」
我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
我自小父母疼愛,親朋環繞。
「我想回家……」
我解脫般喃喃,爾後,決絕地朝案桌撞去。
陷入黑暗前,我似聽見,熟悉的電子音。
「嗞——嗞——宿主,好久不見。」

-4-
系統久違的聲音,讓我猶如夢中。
意識恢復後,我顧不得傷口疼痛,連聲呼喚系統,生怕是場幻覺。
「宿主,我在。」
未語淚千行,我哽咽得厲害。
「宿主,由於之前任務完成出色,獲取的能量讓我全面升級,我特爲你向總部申請額外獎勵,可回來滿足宿主一次心願。」
「宿主,你想要什麼?」
我努力忍住哭腔,如落水之人抓緊浮木,迫不及待。
「回家,我只想回家!」
系統爽快答應:「好的宿主,半月後月圓之夜,從湖中原路返程。」
此時此刻,系統乾脆利落的安排,終於驅散我內心的絕望。
我真的,可以回家了。
我很快,就能見到爸爸媽媽。
來不及抒發喜悅,門嘎吱被打開,是李璟。
他揮退頌春,來到我牀邊,輕撫我額前的紗布。
看我甦醒,李璟放下擔憂。
「寧寧,別再胡鬧了,我是王爺,有姬妾委實尋常。況且我並未違誓,納阿柔入府只爲庇佑她,無關男女情愛。」
「阿柔對我們母子有恩,母親憐她雙親亡故,視若親女。若嫁去別家恐被磋磨,不如留在身邊盡孝,我爲人子,總要讓長輩寬心。」
「你向來善解人意,定能明白我。」
到底是少年夫妻,彼此的確有情,縱然再多怒火,李璟還是願意給妻子悔改的機會。
我靜默不語,臉上似有動容,心底卻是冷笑連連。
李璟見狀,越發溫和。
「你受的委屈,我會加以彌補,只一點,別再拿回家的氣話要挾我。」
他深深地望着我,篤定道:「寧寧,你比誰都清楚,你回不去了,不是嗎?」
李璟命人查過,系統爲我捏造的家鄉,早已被洪災沖毀。
少頃,我眼底浮現愧色。
「是我被魘着,過於失態,害怕你……」
「我知道,你就是太在乎我,才變得如此瘋魔。」
李璟又氣又好笑,肅起臉。
「你既知錯,前事我便不計較,也會替你同母親說和。」
「你要謹記教訓,勿再恃寵生事。」
我點點頭,隨即懊悔。
「表妹受我遷怒,實在不該,我得給她賠禮纔是。」
在李璟滿意的視線中,我乖巧道:
「夫君放心,日後我定好生待表妹。」

-5-
我尚在病中不得出,頌春按我的吩咐,大張旗鼓攜禮來到程亭柔院中。
同時,我還把從前抄的孝經,放至佛前悔過,爲太夫人祈福。
一切如李璟所願。
我只圖餘下的時間,落個安生清靜。
頌春回來時,滿臉肉疼。
「好沒道理,冤枉人還能訛錢財,那都是王妃您辛苦攢的,老天爺咋就不睜眼!」
我撲哧笑了,爲防頌春跺腳,我打開妝奩下方暗格。
「放心,我的好東西,不會便宜別人。」
我把在古代幾年掙來的家當,及一紙身契,全給頌春。
小丫頭嚇得不行,結結巴巴。
「王、王妃……」
我輕聲交代:「頌春,我很快就要回家,這些死物都帶不走,你留着用。」
以後小丫頭出府,哪怕不嫁人,後半輩子也算有倚仗。
頌春傻傻地問道。
「是回您……夢裏遙遠的家鄉嗎?」
我眉眼彎彎,重重點頭。
鋪天蓋地的歡喜,溢出我的心口。
以至於,去家宴的路上,看見埋在李璟懷裏的程亭柔,我臉上仍帶笑意。
「姐姐……」
見到我的身影,程亭柔慌亂抬頭,模樣無辜可憐。
李璟連忙安撫,向我解釋。
「天黑路滑,阿柔不小心腳崴了。」
我上前:「表妹可要緊?」
程亭柔搖頭欲言,被我溫聲打斷。
「夫君別幹愣着,還不快將表妹抱起,莫傷上加傷。」
「我派人尋府醫,勞夫君抱表妹去榮春堂等候。」
見我的關切不作假,李璟怔了怔,片刻才應。
「也好,我帶表妹先行。」
礙眼人走了。
周身空氣都新鮮不少。
可惜,只是暫時。
慢吞吞來到榮春堂,太夫人對我依舊沒好臉。
礙於李璟在,她只能端着架子訓誡我幾句。
我不痛不癢,滿臉順從。
家宴結束不久,宮裏來人。
李璟前陣子剿匪立功,皇帝有賞。
府裏女眷也跟着沾光。
其中賜給晉王妃的是南珠所嵌的華美金簪,惹人注目。
約莫存着補償心思,李璟親自把它放在我手心。
「此簪與你甚配!」
身旁的程亭柔豔羨地望着簪子,臉上滑過落寞。
「南珠千金難求,阿孃生前曾想尋來,當我及笄之禮。」
「誰知臨了,也未能如願……」
話到此處,程亭柔泫然欲泣,楚楚可憐。
剎那間,李璟的心疼,溢於言表。
他幾乎不作遲疑。
「寧寧,我知你平素不愛打扮。」
「南珠蒙塵可惜,不如給阿柔,成全她的念想。」
怕我不願,李璟軟下聲:「你若真喜歡,以後我再送你便是。」
我嘆笑。
笑年少腦袋裝糨糊,被這麼個愛畫餅的玩意忽悠。
程亭柔扯着李璟的衣袖,侷促不安。
「王爺別這樣,亭柔只是有感而發,未想與姐姐爭奪。」
李璟眸露憐惜,輕拍她的手背,看向我。
「聽話,阿柔比你更需……」
話未完,我已把金簪插在程亭柔鬢間,毫不在意。
「夫君眼光佳,表妹確實適合。」
李璟頓了頓,對我的大方,莫名心悶。
「我替阿柔謝你。」
這時,下人來稟告,太夫人讓李璟回榮春堂,賀宮中恩賞。
我先行離開。
沒有理會,程亭柔撫摸金簪時,對我露出的挑釁之意。
人,我都不要了。
何況這無用的朱釵?
沒有李璟在,我一夜甜夢。
待醒來,彷彿還陪在爸媽身邊。
直到頌春急匆匆進來。
「王妃不好,出大事了!」
昨晚李璟醉酒,宿在程亭柔房內。

-6-
當我被傳喚到榮春堂時,程亭柔已在太夫人懷中,哭至暈厥。
屋內一陣忙亂。
李璟見我,眼中焦急一頓,含着幾分心虛。
怕我會揪緊此事,找他撒潑大鬧。
「你別怪罪阿柔,是我喝醉犯渾,對不起她……」
我和善道:「我曉得,這事是表妹平白受傷害。」
「世間對女子諸多苛刻,表妹本就不易,我們萬不能再讓她委屈。」
「算你知禮。」
太夫人踏出內室,聽我所言,臉色總算好看些。
「沈氏,若不是當初聖上賜婚,憑你的身份,貶妻爲妾也不爲過。你已佔盡天大的便宜,只是可憐我的阿柔,如今我定要她風光入府。」
聞言,李璟愧意深濃,太夫人掀起眼看我。
「此事不容有變,你可懂?」
我拿出正室的賢德。
「兒媳明白,只是表妹蒙受大委屈,到底有損名聲,不如請夫君進宮一趟。」
「親自向聖上討旨,爲表妹請封側妃,有皇家體面豈不更好?」
我的笑容真心實意,本還想怎麼同李璟分房,這不瞌睡送枕頭。
太夫人雙眸一亮,顯然說到她心坎上。
李璟未料到我如此通情達理,有些難以置信。
「寧寧,你可是真心?」
我溫順地點頭:「夫君,從前是我太過糊塗,幸得母親點醒,只望醒悟不晚。」
李璟默然須臾,抿抿脣:「你能懂事便好。」
太夫人滿意我的識趣,當下吩咐管事,爲喜事籌備。
入夜,李璟從宮內回來,直奔內院。
「南街棗泥酥,我記得你愛喫。」
帶着討好的意味,李璟把新出籠的點心,置於我跟前。
「寧寧莫憂,即使阿柔成爲側妃,也不影響你我的情誼。」
「ťù⁷這陣子諸多事煩擾,累着你了,今晚我們早些就寢。」
他握住我的手,柔聲細語。
我強忍厭惡,眼裏染上擔憂。
「夫君不妥,表妹尚在昏迷,醒來想必需要你安慰。」
好在,我已讓頌春把李璟留宿的消息,透露給程亭柔的丫鬟。
此話一出,李璟果然目露猶豫。
我不留痕跡抽手。
「此夜夫君守着表妹,纔是正事。」
正巧榮春堂差人過來,急道:
「王爺,表姑娘忽發高熱,太夫人讓您過去。」
李璟心焦起來。
「還是你思慮周全,我明日再來看你。」
我寬厚地搖頭:「無妨,表妹要緊。」
見李璟離開,頌春爲我鋪牀時,忍不住憤憤嘀咕。
「發熱不找府醫治,要找男人陪,當王爺是靈藥,吸一口病就好?」
「王爺也是睜眼瞎,表姑娘使勁作妖,他還覺得人冰清玉潔。擱我老家,指定被婆娘騙得褲衩不剩!」
我心情甚美,哪還管李璟死活。
巴不得,這對Ŧṻ¹野鴛鴦鎖死。
拿筆爲未填色的梅花圖,添上一抹硃紅。
待寒梅盡數盛開,便是我歸家之日。
趁封側妃旨意下達,王府大辦典禮,我名正言順地把李璟趕出房,一心安排離開的事宜。
最後剩三朵花瓣時,程亭柔有孕的喜訊,傳遍王府。

-7-
我敷衍着讓人備賞賜送去。
回家進入倒計時,裝樣子我都嫌累。
那天,李璟大喜之餘,對着我,有些許不自然。
「孩子來得意外,卻也了卻母親抱孫的心願……母親年事已高,難免執拗,從前之事,你別怨怪她,我們很快會有自己的孩子的。」
李璟別開臉,向我保證。
孩子?
我忽然想笑,爲曾經的自己深深悲哀。
成婚三年,未能給李璟誕育子嗣,成爲我的心病。
我到處尋醫問藥,連偏方都不放過。
藥混合着淚一碗碗灌,只盼生個孩兒。
李璟見我形跡似着魔,抱着我溫柔寬慰。
「寧寧,子嗣之事急不得,緣分未到,我們慢慢來。」
「無論有沒有孩子,你都是我的妻子,不要再折騰自己,我會心疼。」
我當時感動至極,只覺對不住李璟,待他越發好。
連帶他母親的刁難,也一併咬牙忍耐。
直到我無意聽見,李璟與太夫人心腹的敘話。
才知,我不過是他人眼中的笑話。
太夫人同意李璟娶我進門,條件是嫡長孫要從侄女肚裏出來。
對我下避子藥,是李璟默許。
如今,他倒有臉提孩子。
我低頭輕笑,斂去眸底嘲弄。
「我省得,既然妹妹有孕,夫君多多疼惜她。」
大約心中有鬼,李璟虛虛應聲,便藉口公務離去。
我懶得多看他一眼。
怪噁心。
翌日早膳後,程亭柔破天荒來請安。
「姐姐,恕亭柔身子不便,失禮了。」
她笑意輕慢,特意挺起未顯懷的肚子,在侍女擁簇下落座。
我眼皮都不抬,照例關懷幾句,態度和煦。
如同這時代,再尋常不過的後宅大婦。
程亭柔拳打在棉花上,心生惱意,可想起姑母的承諾,又暢快起來。
「亭柔來是奉太夫人之命,請姐姐過去,有事相商。」
回家在即,以ṭůₔ防出幺蛾子,我起身前行。
經過程亭柔時,她壓低嗓音。
「以爲當賢妻就能挽回王爺?做夢,我贏定了。」
我淡淡道:「哦,那恭喜你。」
程亭柔一噎,臉色差點扭曲,氣急甩袖出門。
榮春堂內,太夫人瞥見我,放下茶盞。
「沈氏,因你之過,王爺膝下至今無所出,滿京不知多少人暗地看戲!」
「幸好現今阿柔有孕,大夫說是男胎,她肚裏可是王府金貴的獨苗,我和王爺商議,讓孩子記在你名下,成王府嫡長子。」
李璟在旁,神色有些複雜,終究未開口。
我一秒都未猶豫,痛快答應。
並在太夫人明日辦宴慶賀時,主動爲其分擔。
誰人不道聲賢良?
可當我踏進正院之際,李璟一反常態地問我。
「你方纔……難道不覺得委屈?」
我懂事道:「都是應該的。」
李璟搖頭,眼底湧現茫然。
「這不對,你爲何不找我吵?若是從前,你早已同我哭鬧不休。」
我神色平靜:「夫君說笑,後宅和睦是正妻的責任。」
「我知道,孩子之事確實過分,可我也是爲王府考慮。」
李璟拉住我,臉上是少見的慌張。
「寧寧,你是不是不在乎我了?」
瞧,渣男就是賤得慌!
「我還得操持宴席事宜,夫君別多想,回去陪妹妹等府醫請平安脈吧。」
我耐心耗盡,轉身離開。
把這些爛人破事,拋諸腦後。
與我何干?
很快,我就要回家了。

-8-
最後一天清晨,我早早醒來。
系統不等我出聲,便貼心提醒。
「宿主,迴歸現代通道將開啓,請提前做好準備。」
我喜不自禁。
見誰都笑臉相迎。
即使李璟大清早來正院用膳,也未能影響我的好心情。
「寧寧,你快趁熱嚐嚐。」
雞湯麪,李璟唯一會做的喫食。
猶記得最難的那年歲旦,我想給病中的李璟補充營養,幾天不歇幫府裏的廚娘幹活。
她會偷摸在竈間給我留一小份雞湯麪。
雪夜徹寒,我把食盒緊捂心口,只盼李璟能喝上熱湯。
李璟痊癒後得知,心疼我,背裏去學做法。
之後,每年我生辰,他都會親自下廚。
「味道如何?」
在李璟殷切的目光中,我輕輕點頭:「好喫。」
只不過,味道未曾變,人卻變了。
我自嘲。
或許應該說,李璟本性如此,是我識人不清罷了。
「喜歡便好,日後我多做些。」
李璟似乎鬆了口氣,眼中情意綿綿。
「我們是夫妻,情分自是不同。」
我垂眸笑了,不想再虛與委蛇,聽他胡話,藉口事忙躲出去。
王府後繼有人,太夫人喜邀各府,還特意請來戲班助興。
我人前溫良恭儉,頤指氣使的姑侄倆見我規矩,自覺無趣,不再留意我。
夜幕在我期待中降臨,府裏張燈結綵,宴席好不熱鬧。
我避開衆人,懷揣激動,來到最初睜眼的湖邊。
抬頭望向溶溶月色,我不爭氣地落淚了。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我終於可以逃離,這個把人變成鬼的時代。
「系統,時間到了嗎?」
「宿主,時空位面已成功連接,穿梭通道啓動中,倒計時 3、2、1……」
我含笑閉眼,周身蘊滿光暈,往湖中一躍。
然而,伴着背後奴僕的驚叫,系統的電子音倏地在我腦海,發出尖銳警告。
「嘀嘀——緊急報錯,檢測到宿主身攜異世界不明能量,對磁場產生干擾——」
「位面跳躍阻斷,此次時空穿梭停止——」

-9-
當我睜眼時,入目依舊是熟悉的古代臥房。
我窒息無措,一時間痛苦如潮水將我淹沒。
「宿主宿主,不要着急,這次僅是意外!也怪我沒注意,給你掃描檢查。」
系統立馬出聲,向來冷冰冰的機械音也染上關心。
「真的?我、我還能回家嗎?」
見我淚急如雨,系統肯定地回答。
「能!只要扔掉干擾磁場的東西,等十二小時後,我能量蓄積,就可以再次開啓通道。」
「宿主,你快想想,身上可有什麼特殊物品?」
在系統的撫慰下,我漸漸找回冷靜。
細想間,瞥見腰帶上系的平安結,我心頭微動,忙抓起翻看。
藏於內裏的紙符,不知何時,已燃成殘灰。
這是昔年李璟向護國寺高僧,爲我求的平安符。
我訝然,原來古代和尚還真有神乎其神的本事。
「姐姐,你不願我肚裏的孩兒做嫡長,直說便是,何苦尋死覓活,鬧得這般難看!」
程亭柔踏進內室,對我嘲道。
「外邊傳得多難聽,堂堂王妃賭氣跳湖,就爲拈酸喫醋這點小事。你連累王爺遭御史彈劾,把王爺置於何地?」
身側的李璟蹙眉嘆息:「你總是口是心非,如今還拿性命當玩笑。」
忽然,他落在我手心的目光一凝,似想起什麼,臉色倏變。
「平安符爲何……」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裝,直接撕破臉。
「李璟,你覺得我跳湖,是爲了爭寵,讓你施捨一點心疼?」
「怎麼不照照鏡子,就你那虛僞的嘴臉,配嗎?」
我把平安結丟至李璟腳邊,擲地有聲。
「我只是想回家。」
程亭柔率先斥我。
「你怎可對王爺不敬?腦袋被水泡傻了吧,回哪門子孃家?你那鄉野老家怕是連磚瓦都不剩幾塊——」
然而,李ƭṻ₅璟卻朝她低呵:「給我閉嘴!」
他瞳孔微縮,緊緊盯着我,勉強開口。
「既然病未好,這些日就在院中好生將養。」
我譏諷:「你還是一如既往,聽不懂人話。」
李璟神色難看:「我看你真病糊塗了,整天胡思亂想,你家就在晉王府!」
隨即喚來管事:「你立刻帶人把後園的湖填Ṱũₐ平,快去!」
我冷眼旁觀,幾息工夫,正院裏外都被李璟的侍衛把守。
「你以爲囚住我,就能阻止我回家?」
李璟與我四目相對,眼底晦色深重。
我嗤笑,看來有些事他也沒忘。
少時的李璟,雖信賴我,可也多疑。
被賣入王府的貧寒孤女,爲何會有千金不換的古籍功法?
爲何能在喫人的富貴窩,順利庇護他?
我曾開玩笑,說自己是下凡歷劫的仙子,待功德圓滿便離開。
李璟害怕我走,不敢再深究。
新皇登基時,雲遊四海的得道僧人,明塵大師回寺。
李璟聽聞,特意趕去見他。
在護國寺論禪一夜後,他帶回旁人難得的平安符。
爲我,安魂保平安。
加之後來,他查清我的來歷,不安的心才徹底落地。
「好好歇息,我晚些來看你。」
李璟避而不答,強作鎮定地離開。
望着他略顯倉促的背影,我搖搖頭。
「宿主,湖填平不要緊,鑑於失誤在我,我會用自己的積分,給你開高級通道的!」
系統冒出來,聲音有一丟丟肉痛。
「不拘地點方式,只要你在此界肉身消亡便可,不用擔心,高級通道沒有任何痛感。」
我發自內心地感謝它:「系統,你真好。」
系統謙虛:「嘿嘿,畢竟你是讓我升級的大功臣宿主!」
眼看將入夜,李璟不顧太夫人勸阻,執意讓人套馬車。
他要帶我去護國寺,找明塵大師。
多年處事的直覺,讓他根本等不了明日。
甚至怕我逃跑,他不惜綁住我的手腳。
「寧寧,待見完大師,我會向你賠罪,任你罰我。」
李璟語含偏執:「從前我能把你留下,今後也能!」

-10-
我緘默不語。
明明是自私涼薄之人,偏喜歡裝情聖。
有意思嗎?
沒理會發瘋的李璟,我靜靠在壁上。
思索着,怎麼找機會跳崖「去世」。
黑幕籠罩的官道上,晉王府的馬車行色匆匆。
因值雨季,通往城外護國寺的路途,山體滑坡,有不少巨石砸落在地。
李璟不得不停下,稍作休整,讓人通路。
他掀起車簾,彷彿看不見我的冰冷,自顧自說。
「寧寧,我去前邊看看,你且等等,快到了。」
我只當沒聽見,閉目養神。
沒多久,車門忽然被打開。
黑衣打扮的僕從,悄無聲息地進來。
不等我反應,來人已摘下帽子。
是程亭柔。
她無聲彎脣:「很意外是嗎?」
我沒精力琢磨,反問道:「你想做什麼?」
「來放你走。」
程亭柔邊說邊蹲下,快速幫我解綁。
我挑挑眉:「爲什麼?」
「我想讓你消失,騰出晉王妃的位置。」
扔掉手中繩索,程亭柔直視我。
「我知道,你一直不屑和我爭,也恨我搶走王爺。」
她貫來惹人生憐的臉上,此刻似笑似嘲。
「早前我想不通,你一個鄉野孤女哪來的底氣,瞧不上我。可若你真是來自王爺口中的未知地方,或許能解惑。」
「你有傲氣,可也蠢,蠢到妄想獨佔王爺,什麼一世一雙人,聽着都令人發笑。他是男人,是手握權力的晉王啊,後院不可能唯有你。」
「沈書寧,你厭我手段下作,你又何曾知道,我雙親亡故後,嚐遍人情冷暖,我不得不爭,爲自己謀個錦繡前程。王爺是我能夠得着的最好歸宿,所以別怪我,誰讓你擋我的道!」
在這個時代,夫榮妻貴,是大多數女子的畢生追求,畢竟她們只能依附夫君。
我揉揉手腕,望着程亭柔激動的面容,平靜地開口。
「你只說錯一點,我從不恨你,要恨也恨李璟不是個東西。」
「沒有你,他也會有別人,而你又能笑多久?」
程亭柔如同被掐住喉嚨,須臾才道:
「我只要生下孩子,穩住地位即可。」
我視線滑過她的小腹:「可你沒懷孕。」
並且,永遠不會有李璟的孩子。
程亭柔大驚失色,本以爲事情做得隱祕。
「你是如何知曉?」
我垂眸未答,不恨她,不代表要原諒她對我的傷害。
避子湯藥性極兇猛,我身子早被藥壞。
得知真相後,我怎能不恨?
所以,我也哄着李璟,喝下了含有絕嗣藥的蔘湯。
左不過是,一報還一報。
馬車陷入沉寂。
片刻後,道路傳來響動,程亭柔如夢初醒,推我下車。
「你既想回家, 那就走得遠遠的,別再讓王爺見到你!」
我順勢在她掩護下,藉着茫茫夜色, 躲進路旁的樹林。
系統已在附近尋到一處山崖。
不多時, 我便發現身後隱隱有火光。
來不及多想,我按標註的路線往前跑。
山風獵獵, 在耳旁呼嘯,似在迎我回家。

-11-
李璟帶人追上來時, 我已經來到山崖。
「寧寧,快停下!」
「你站住, 別過來。」
我立在崖邊,看着李璟狼狽的身影。
不知爲何, 我腦海中浮現的是,他少時爲我摘梅花,弄得滿身雪的模樣。
我曾經喜歡的少年,與如今的李璟,面容逐漸重合。
終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李璟不由恐慌起來, 他聲音嘶啞, 哀求我。
「寧寧是我錯了,是我沒能遵守誓言,能不能原諒我,就這一回!」
「我發誓絕不再犯,你若不想見阿柔,我送她去莊子, 你能不能別走?我們忘掉過去, 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搖搖頭,嘆道。
「李璟何必呢?你連自己都騙。」
「我所言皆出真心, 寧寧你怎能如此狠心,自私拋下我們多年的感情?」
李璟雙目赤紅,眼裏佈滿痛楚。
「你明明說過,要陪我一輩子的!」
多說無益。
我實在不想再跟李璟廢話。
渣男, 臨了還要扣鍋給別人。
「叮,宿主, 十二小時已到!」
系統非常準時。
「高級通道開啓, 進入倒計時,宿主準備好了嗎?」
我按捺不住點頭, 遙望漫天星河, 毫不猶豫往崖下跳。
始終沒回Ŧũ̂₎頭,看李璟一眼。
山鳥與魚不同路。
我與他, 從此山水永不逢。
「不——」
李璟瘋了般向我奔來, 只堪堪抓到滿手虛影。
他跪坐在地,撕心裂肺地哭喊,字字泣血。
不過, 我都聽不見了。
此時的我, 已踏上回家的路途。
「恭喜宿主,迴歸現代的心願實現啦。」
我滿懷思念與激動,穿過時空通道, 走向光明。
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恭喜沈書寧,重獲新生。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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