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程同學

回國後。
圈裏多了個女團寵。
肩帶掉落時，她毫不避諱地讓竹馬幫她扣上。
竹馬下意識瞥向我。
「不是吧，這都不行？」
她嗤笑：「放心吧妹妹，我有男朋友，他呀，只能當個『小姐妹』。

-1-
「一一，別在意，她就這樣。」
「沒心沒肺的，你熟悉後就知道了。」
宋聞璟笑着起身。
他熟練接過我的揹包，放到他後排座位上。
我微怔。
不過半年時間，他們竟然這樣親密了嗎？
「不是說讓我坐你旁邊？」
我盯着他，開口問道。
出國時，宋聞璟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證，會爲我保留身旁的座位，等我回來後好幫我補習落下的進度。
可如今，他身旁早有了別人。
聞言，宋聞璟臉上浮現一抹尬色。
「一一，陸嘉考進來不容易。」
「你也知道，圈裏人排外，我這也是……爲了幫她融入大家。」
宋聞璟的聲音有些遲疑，似乎在尋找合適的措辭。
我看着他，心裏五味雜陳。
曾經那個對我百依百順的竹馬，如今卻爲了另一個女生，輕易地打破了對我的承諾。
「喲，小青梅生氣啦？」
「別吵架嘛！要不我搬去後排？」
陸嘉從座位上起來，單手撐在宋聞璟肩頭。
她今天穿了件 oversize 的衛衣，領口歪斜着露出半邊鎖骨，隨着動作隱約可見黑色吊帶。
「不用。」
宋聞璟皺眉，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一一，你先坐後排吧，陸嘉數學有點跟不上。」
「我幫她補習補習，過段時間再換回來。」
我詫異抬眸。
正巧撞上陸嘉意味深長的笑容。

-2-
整堂課，我都心不在焉。
課後，我本想向宋聞璟問個清楚，卻被陸嘉的驚呼打斷。
「哎呀，我好像來例假了。」
她伸手扯住宋聞璟的袖子，輕輕晃了晃，聲音甜得發膩。
「好姐妹，江湖救急！幫我買一包衛生巾吧！」
「求求了！」
她雙手合十，眨巴着眼睛，嘟着嘴懇求道。
宋聞璟的眉頭微微皺起。
「你可以先用我的！」
見狀，我下意識取出一包未拆封的衛生巾，遞了過去。
雖然心裏對她有些反感，但此情此景，我想，任何一個女孩子都不會袖手旁觀。
可誰知，宋聞璟卻把我的手推了回來。
「她不用這個牌子。」
說完，他站起身，低頭對陸嘉輕聲道：「先喝點熱水，我去買。」
動作自然得彷彿已經做過無數次。
我愣在原地，手尷尬地僵在半空中。
「謝謝啊，一一。」
她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開口，語氣戲謔。
「不過阿璟說得對，我確實只用那個牌子。」ẗú₀
我笑着將其收好。
起身準備前往擊劍館。
宋聞璟匆匆趕來，額頭上覆着一層薄汗。
見到我，他似乎才意識到剛纔的舉動有多麼不妥。
「一一。」
他叫住我，語氣裏帶着一絲歉疚。
「剛纔是我不對。」
「陸嘉她……只是朋友，你別多想。」
他低聲補充道。
我停下腳步，微微側身。
還是那張熟悉的臉龐，我卻沒由來的感到一陣陌生。
「宋聞璟。」
「你和陸嘉是什麼關係，跟我沒關係。」
聞言，宋聞璟愣了一下。
他蹙起眉頭，聲音低沉而無奈。
「一一，你們都是女孩子，這種事情更應該理解纔對。」
「你怎麼變小氣了？」
他的話像一根刺，輕輕紮在我的心上。
我失笑。
莫名的酸澀蔓延開來。
不是的，宋聞璟。
不是我變了。
是你的心裏的天平，偏了。

-3-
來到擊劍館。
我本想借此運動抒發心中的陰霾。
可當打開儲物櫃時，眼前的一切卻讓我震驚。
擊劍服窩成一團，胡亂地塞在櫃子裏，護板、手套等裝備更是散落在底部。
令人作嘔的是。
擊劍褲的襠部，還有一灘已經風乾了的褐色污漬。
「怎麼會這樣……」
我手指微微顫抖。
憤怒的情緒如洪水般湧來，瞬間沖垮了我的理智。
我衝出換衣間。
彼時，宋聞璟與陸嘉已經換好了裝備，低聲交談着。
陸嘉笑得眉眼彎彎，宋聞璟則微微低頭，彷彿他們之間有一種旁人無法插足的默契。
我猛地揚起手，將褲子狠狠甩向宋聞璟的臉。
「程錦一，你發什麼瘋？」
宋聞璟愣住，隨後一把扯下褲子。
聲音裏帶着明顯的怒意。
「阿璟！」陸嘉驚呼。
她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往宋聞璟身邊靠了靠。
抬起頭，眼眶微微泛紅。
「程同學，如果剛纔的事讓你不開心了，我向你道歉。」
「可你也別這樣對阿璟，他什麼都沒做錯……」
我冷冷地看着她。
目光落在她懷裏抱着的印有庫洛米圖案的護面上。
那是爸爸特意從國外帶回來的定製款，圖案下還印着我的名字縮寫。
可現在，它卻出現在了陸嘉的手中。
「陸同學，你確實該道歉。」
我冷笑一聲，聲音裏帶着幾分譏諷。
「不過，不是爲剛纔的事。」
我抬手指向她懷裏的護面：「我的護面，爲什麼會在你手裏？」

-4-
陸嘉咬了咬脣，眼眶更紅了，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
她轉頭看向宋聞璟，聲音輕顫。
「阿璟，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程同學會這麼介意……」
宋聞璟皺了皺眉，聲音有些不悅：「一一，你嚇到她了。」
我手指微微收緊，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宋聞璟，我儲物櫃的另一把鑰匙在你那，你是不是也應該給我個解釋？」
宋聞璟沉默了幾秒。
「一一，陸嘉那時剛轉學來，沒有裝備。」
「我不想讓她被別人嘲笑，所以……」
陸嘉向前一步，將宋聞璟護在身後。
「對不起，程同學。」
「我上次例假太難受，所以忘了清理……」
她低下頭。
抽了抽鼻子，似是在極力壓抑着哭聲。
「忘了清理？」
我冷笑，語氣裏帶着幾分譏諷：「忘了清理我的擊劍褲，卻記得把我的護面借走？」
「程錦一，你夠了！」
宋聞璟提高了聲音。
語氣裏也帶着明顯的怒意。
「你別這樣咄咄逼人。」
「她已經道歉了，你還想怎樣？」
這嫉惡如仇的語氣，彷彿我纔是那個罪大惡極之人。
望着他們這一唱一和的模樣。
我心裏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失望。
「宋聞璟。」
我深吸一口氣。
強忍着奪眶的淚水，一字一句道：「我們絕交。」

-5-
之後。
我與宋聞璟如兩條平行線，再無交匯。
每次相遇，我們都默契地避開了彼此，彷彿對方只是空氣。
直到第三天清晨。
剛踏入教室，便看到宋聞璟手裏拎着一盒海鮮粥。
那家店離學校很遠，開車來回至少需要一個半小時。
想來，他是一大早就趕去的。
「一一！」
他見我進來，立刻迎了上來。
將海鮮粥捧在我面前，語氣裏帶着幾分討好。
「這是你最喜歡的那家海鮮粥，我特意去買的。」
香氣從縫隙中緩緩溢出。
我看着他，心中壓抑的情緒再次翻湧。
「小公主，別生氣了！」
他從包中取出一隻編織玩偶。
是曾經一Ţų₀起逛街時，我想要讓他親手做給我的那隻。
他拿着玩偶搖了搖。
「小的知錯了，公主殿下原諒小的好不好？」
他的語氣和神情，一如往日。
彷彿我們之間那些不愉快從未發生過。
彷彿他還是那個會在我生氣時低聲下氣哄我的宋聞璟。
莫名的委屈湧上心頭。
原本堅決的態度也瞬間動搖。
我接下玩偶，猶豫要不要給他一個機會。
「阿璟，你和程同學和好了？」
這時。
陸嘉的聲音從教室門口傳了進來。
語氣裏帶着幾分誇張的欣喜。
「太好了！」
「我就說程同學一定會喜歡。」
她眨眨眼睛，用胳膊搗了搗宋聞璟。
語氣裏帶着幾分撒嬌般的理所當然。
「這可是我珍藏多年的限量版！」
「你們必須請我喝奶茶！」
那玩偶……是陸嘉的？
我怔住。
玩偶從指尖滑落，重重跌到地上。

-6-
宋聞璟的表情僵了一下，眼神裏滿是慌亂。
他語氣帶着幾分急切：「一一，你別誤會，我只是……」
「只是什麼？」我打斷他的話。
「只是覺得我不配得到你親手做的玩偶？」
「還是隻是覺得，拿別人的東西來送我，我會更開心？」
他哽住，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直接。
「程同學別生氣。」
「我只是想幫你們和好而已。」
陸嘉彎腰撿起玩偶。
輕輕拍了拍上面的灰塵，再次遞到我面前。
聲音裏帶着幾分委屈：「如果你介意，我可以道歉……」
「可這玩偶是我珍藏多年的，你別扔掉它好不好？」
她身子微微顫抖，好似在壓抑着洶湧的情緒。
看着她，心裏那股壓抑的情緒終於爆發。
「陸嘉，不用你在這假惺惺！」
我猛地推開她。
聲嘶力竭。
周圍的同學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
「一一，人家也是好心，你有點過分了啊！」
「就是，陸嘉也只是想幫你們。」
幾個男生率先站出來，語氣裏帶着幾分對我的責備。
「呵！你們是真分不清綠茶啊。」
「一一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黴，纔有是非不分的朋友。」
女生們見狀，冷哼一聲，毫不留情地回懟。
教室裏頓時一片混亂，爭吵聲此起彼伏。
維護陸嘉的男生和替我開口的女生也紛紛。
「夠了！」
「程錦一，你還要無理取鬧到什麼時候？」
宋聞璟低聲怒吼。
他將海鮮粥往桌上重重一摔。
滾燙的熱粥濺到我的手背，瞬間燙出紅痕。
「你喜歡，我送你，這不就夠了？」
「爲什麼一定要揪着這點小事不放！」
宋聞璟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強壓怒火。
「何況，陸嘉是爲了我們好，才願意讓我把玩偶送給你。」
「你不該……這麼針對她。」
陸嘉咬脣，拉住宋聞璟的袖子。
「聞璟，別這樣……」
「是我不好，我不該多嘴的……」
宋聞璟安撫地拍了拍她，語氣溫柔：「不關你的事。」
可他轉頭看向我時，眼神又恢復了冷硬。
「是她驕縱過頭了。」
我呆立原地。
這一刻。
我終於清楚地明白什麼叫做青梅抵不過天降。

-7-
我抱起書本離開，來到角落裏的空位。
在其他人詫異的目光中，坐了下去。
陸嘉還在假惺惺地勸：「阿璟，你快去追啊……」
「不用，讓她長長記性。」
宋聞璟聲音冷得像冰。
我眼眶灼熱，卻死死咬着脣不讓眼淚掉下來。
「程錦一，這就是你的選擇？」
輕蔑的嗤笑從身旁傳來。
我側頭，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沈厭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正歪着頭看我。
他單手撐着下巴。
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面，懶散又張揚。
「爲了個垃圾，把自己搞成這樣？」
他嘖了一聲，「真沒出息。」
聽到這話，我的手指蜷縮了一下。
卻還是嘴硬地反駁：「不關你的事。」
沈厭挑眉。
他伸手，在我額頭彈了下。
「程錦一啊程錦一……」
「眼光這麼差，嘴倒還是那麼硬。」
我呼吸一滯。
遠處，宋聞璟似乎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眉頭皺得更緊。
陸嘉還在他身旁，眼神卻若有似無地往這邊瞟。
沈厭卻毫不在意。
他忽然湊近，笑得痞氣十足。
「怎麼樣，要不要換個選擇？」
「比如——」
他拖長了音調，在我耳邊低聲道。
「選我？」

-8-
我愣住。
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卻被他伸手抵住椅背。
「怎麼？怕了？」
他低笑。
指尖輕輕敲着椅背。
「以前拒絕我的時候，不是挺橫的嗎？」

-9-
看到這一幕。
宋聞璟猛地踹開椅子，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死死盯着沈厭搭在我椅背的手，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程錦一，過來。」
教室裏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
「過來，別讓我說第三遍。」
見我不爲所動，宋聞璟又喊了一聲。
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宋同學。」
「你好像搞錯了一件事。」
沈厭低笑。
一邊說着，一邊慢條斯理地站起身。
他單手撐在我的課桌上，微微俯身的動作帶着保護性的意味。
「她現在，是我的同桌。」
這個曾經因爲體型被嘲笑的男孩，如今連站姿都帶着從容不迫的壓迫感。
「程同學，你該不會是因爲玩偶的事，在故意氣阿璟吧？」
「女孩子任性可以，但鬧過頭就不好啦。」
陸嘉手指輕輕卷着髮尾，故作天真地歪頭看我。
看似在勸解。
實則卻是將矛頭指向我。
果然，宋聞璟的眼神瞬間陰沉下來。
「程錦一，欲擒故縱也要有個度。」
「只要你向陸嘉道個歉，剛纔的事情我就……」
他似乎篤定我會乖乖就範。
「宋聞璟。」我出聲打斷他。
「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嗎？我們已經絕交了。」
宋聞璟的表情明顯僵了一瞬。
隨後，只是冷笑着坐回位置上。
「程錦一，你好樣的。」
「到時候可別哭着找我給你補習。」

-10-
老師的出現適時結束了鬧劇。
我低頭佯裝做題。
可數字和符號卻在眼前扭曲成模糊的墨團。
「先根據卡諾定理，得出最大效率 50%。」
沈厭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
他的筆尖點在題目上。
又在紙上沙沙移動，畫出一個標準的η符號。
「然後實際效率是 Ťű̂₂40%……」
他的聲音低低的。
淡淡的薄荷香驅走了我腦中的混沌。
紛亂的思緒奇蹟般地歸位。
卡諾循環的圖示，效率公式的推導，一切都有條不紊地在腦海中串聯起來。
「懂了嗎？」
他輕聲問。
我慌亂點頭，在紙上寫出完整的解題步驟。

-11-
晚自習結束。
天空已經細細密密下起了小雨。
「好姐妹！我沒帶傘，你能送我回家嗎？」
「明天給你做愛心早餐喲~」
陸嘉甜膩的聲音響起。
不用看也知道在對誰撒嬌。
「叫聲好聽的。」
他故意提高音量。
眼神卻越過陸嘉的肩膀，直直刺向我這邊。
「璟哥哥，璟寶寶～」
「送送人家好不好？」
陸嘉拽着宋聞璟的袖口左右搖晃。
就在這時，我的袖口被輕輕扯了扯。
沈厭正站在我旁邊，眼巴巴地望着我。
「好同桌，我沒帶傘，你能送我回家嗎？」
沈厭不知何時湊到跟前，185cm 的身高微微弓着背。
他學着陸嘉的語調，尾音微微上揚。
「一一寶寶，送送人家好不好？」
溼漉漉的眼睛裏滿是期待，像只渴望陪伴的大型犬。
我張了張口。
卻說不出一聲拒絕。

-12-
他跟着我上了車。
汽車一路疾馳，塵封的記憶也翻湧而上。
在那個由利益編織的圈子裏，我們幾家的孩子從小就被綁在一起。
當時的沈厭因內分泌失調，身材比其他孩子胖了一圈。
可他偏偏是腦袋最靈活的。
總能想出最新奇的遊戲。
宋聞璟搬來時，也是沈厭第一個向他伸出手。
直到——
沈厭私生子的身份被曝光。
一夜之間，那個驕傲如烈陽的少年被推入深淵。
原本以他爲中心的圈子迅速崩潰瓦解。
曾經跟在他身後喊”厭哥”的孩子們，變成了刻薄的批判者。
14 歲生日那天。
所有人都在爲我慶賀。
切蛋糕時，宋媽媽笑着打趣。
「一一這麼可愛，要是以後能給我當兒媳婦就好了。」
瞥見宋聞璟耳尖泛紅的樣子。
我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一一說過要嫁給沈厭的！」
不知是誰喊了這一句。
空氣瞬間凝固。
宋媽媽優雅的笑容僵在臉上。
「沒有！」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反駁。
「我最討厭胖子了！」
話音未落，餘光就瞥見門廊處那個熟悉的身影。
沈厭正抱着精心包裝的禮物盒站在那裏。
圓潤的下巴上還掛着未乾的雨滴。
「一一，你老公來啦！」
男生們擠眉弄眼地起鬨。
血液轟地衝上頭頂。
我脫口而出。
「沈厭，你以後別再找我了！」
這句話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捅出去的瞬間，也同樣反噬到我自己的心臟。
沈厭的眼神瞬間暗了下去。
我清楚地看見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像是把什麼話硬生生嚥了回去。
「……好。」
沈厭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卻突然笑了。
「程錦一，生日快樂。」
禮盒被輕輕放在門廊的大理石地面上，包裝紙上的小王子圖案被雨水泡得捲了邊。
他轉身的瞬間，我下意識追出去兩步。
卻被宋聞璟攔住。
「一一。」
他溫柔地遞來禮物：「生日快樂，小公主。」
暴雨傾盆而下，沈厭的身影在雨幕中漸漸模糊。
第二天我跑到沈家準備道歉時，只看到人去樓空的別墅。
直到今年，他轉校而來。
沈氏集團重組的新聞鋪天蓋地。
人們才知道，當年所謂「私生子」的醜聞，是沈厭父親與情人奪權的手段。
如今他以沈氏太子爺身份歸來，我卻再也沒有找他道歉的資格和勇氣。

-13-
雨點越來越密，像極了五年前那個決裂的傍晚。
我們一路無言。
直到汽車緩緩停下，他才如夢初醒般轉過頭。
「程錦一。」
沈厭望着我。
眸中藏着說不清的執拗。
「我現在不胖了……」
「能不能不討厭我了？」
他的聲音很輕，尾音微微發顫。
望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樣，心底蟄伏了五年的愧疚破土而出。
眼淚不受控制地滾落。
砸在手背上，燙得驚人。
「……對不起。」
「沈厭……對不起。」
我抽噎着，聲音斷斷續續。
「我錯了，爲了面子說出那麼傷人的話……」
「我不討厭你，從來都不討厭你。」
積壓的愧疚像決堤的洪水，沖垮了所有防線。
我拉着他的衣角，哭得更兇了。
「沈厭……你別討厭我。」
他錯愕地望着我。
表情逐漸柔軟，最後定格成無奈。
「程錦一。」
「這麼多年了，怎麼還這麼愛哭？Ṫŭ⁹」
他嘆息着抬手，卻在即將觸碰到我臉頰時停住。
這個剋制到近乎小心翼翼的動作，讓我的眼淚更加洶湧。
「別哭了。」
「我怎麼會討厭你呢。」
猶豫片刻。
他的指腹輕輕擦過我的臉頰，動作生澀又笨拙。
曾經被我傷害過的少年，此刻卻用最溫柔的方式爲我拭去眼淚。
「程錦一。」
「其實我ẗű̂⁶……」
沈厭還想張口說些什麼。
車窗卻突然被敲響。
雨幕中，司機的身影模糊成一道剪影。
「小姐，雨太大了……」司機欲言又止。
沈厭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未盡的話語凝結在潮溼的空氣中。
他笑了笑，打開車門。
「一一，明天見。」

-14-
回到家，爸媽見我雙眼紅腫，驚慌失措地圍上來。
直到我哽咽着說出向沈厭道歉的事，他們緊繃的神情才緩和下來。
「沈厭那孩子向來懂事……當年你那樣……確實是過分了。」
「如今冰釋前嫌，也是好事。」
媽媽盛了碗熱湯，放在我面前。
爸爸點頭附和。
隨即又皺起眉頭，語氣裏帶着幾分恨鐵不成鋼。
「沈厭比宋家那個靠譜多了。」
「宋聞璟那小子，打小就精於算計，偏生你……」
話說到一半，他搖了搖頭，沒再繼續。
我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湯碗邊緣。
過去幾年，我像個影子似的追在宋聞璟身後。
整個圈子都默認我們是天生一對。
就連宋阿姨見了我，也總是半真半假地喊「兒媳婦」。
父母哪能眼睜睜看着女兒作賤自己？
可那時的我像着了魔，任憑他們怎麼勸都聽不進去。
「爸，我和宋聞璟已經沒關係了。」
「生意上的事，不用顧慮我。」
這時，我才突然驚覺。
原來這些年，宋聞璟一直享受着我對他的好。
卻始終沒有實際上真正爲我付出過什麼。
沈厭說得對。
我眼光確實差得可以。

-15-
晨光微熹。
推開門時，沈厭已經等在門外。
見我出來，他朝我伸出手——掌心躺着兩塊包裝精緻的巧克力。
這是我們心照不宣的默契。
小時候我嗜甜如命，蛀牙得厲害。
父母便狠心斷了我的甜食。
可每次出去玩，沈厭總會偷偷從口袋裏摸出兩塊巧克力，塞進我手心。
「嚐嚐？」
他聲音裏帶着藏不住的笑意。
「我找了好久纔買到這個老牌子。」
我笑着接過。
指尖不經意蹭過他的掌心，溫熱的觸感讓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甜香在舌尖化開的瞬間。
我彷彿又看到那個胖乎乎的少年，獻寶似地從口袋裏掏出兩塊被體溫捂得半化的巧克力。
如今，我對甜食的執念漸漸淡了。
沒想到他卻一直記得。
「一一，我家車壞了。」
他微微傾身。
語氣裏帶着點耍賴的笑意。
「求蹭車。」
陽光落進他眼底，明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16-
還未到學校門口。
便見一個女人癱坐在地，雙手瘋狂地拍打着地面，哭得聲嘶力竭。
「老天爺喲！大家來評評理！」
「宋聞璟這個畜生，他毀了我女兒的清白！」
她誇張地抹了把眼淚，繼續嚎啕：「昨天宋聞璟送我女兒回家，我們一家人好喫好喝招待，可他……」
「可他竟然趁我兒子發高燒去醫院的時候，對我女兒……」
女人聲淚俱下。
一邊哭，一邊用拳頭捶打着地面。
「今天要是學校和宋家不給個交代，我就一頭撞死在這兒！」
貴族學校的學生們向來矜持優雅，哪裏見過這種市井潑婦般的撒潑場面？
早有好事者拿出手機不斷拍着視頻。
「不會吧！宋聞璟不是有個關係特好的小青梅嗎？還能做出這種事？」
「呸！男人果然只有掛在牆上才老實！」
「等等，陸嘉不是一直倒貼宋聞璟嗎？該不會是她自願的吧？」
「……」
議論聲越來越嘈雜。
直到校長帶着保安匆匆趕來，才勉強疏散了人羣。
我與沈厭遠遠躲開。
卻在樓梯拐角處，撞見了狼狽不堪的宋聞璟。
他眼睛佈滿血絲，哪裏還有半點往日翩翩公子的模樣。
在看到我的瞬間，踉蹌着衝了過來。
「一一，你相信我！」
他喉嚨裏滾出嘶啞的哭腔，身上還帶着隔夜的酒氣。
「是陸嘉……」
「是陸嘉給我下了藥！你信我！」
說着，他伸手就要拉我。
沈厭不動聲色地擋在我前面，像一堵密不透風的牆。
「宋聞璟，有冤屈就找警察。」
宋聞璟的手僵在半空。
他通紅的眼睛裏寫滿哀求。
「一一，連你也不信我嗎？」
「這麼多年的感情，你不能不信我……」
我望着他，ṱų⁶心中五味雜陳。
「我信。」
我輕聲說：「我信你不會主動做這種事。」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可下一秒，我的聲音就讓他眼中的光一點點熄滅。
「可宋聞璟……」
「如果你沒有給陸嘉機會，她就算再處心積慮，也不能得逞。」
聞言。
宋聞璟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
他頹然地垂下手臂，像是被抽走了脊樑。

-17-
接下來的日子像被按了快進鍵。
校園裏再沒出現過宋聞璟和陸嘉的身影，只剩下茶餘飯後的零星議論。
聽說宋聞璟的血液檢測確實顯示異常，但劑量輕微到難以追責。
最終只得賠了筆天文數字。
高考倒計時的數字一天天變小，試卷越摞越高。
ŧũ̂⁺有沈厭不厭其煩地幫我補習物理。
我的模擬考排名竟悄悄爬升了二十多名。
「看來某人不是學不好物理。」
沈厭笑着把兩顆巧克力放在我課桌上，「是以前教的人不行。」
午後，我正要趴着休息。
教室前門突然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宋聞璟瘦了很多，鎖骨處一道未愈的抓痕格外刺目。
「一一。」
他停留在我座位前，面容苦澀。
「那天送她回家……只是想讓你喫醋。」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哽住。
那雙總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佈滿血絲。
「可我沒想到……她會對我下藥。」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化作一聲苦笑。
最後，他抬頭。
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我們還能……」

-19-
我望向他，目光平靜。
「宋聞璟，你還記得去年聖誕節嗎？」
「我提前兩個月就訂好了滑雪場的票，可你卻說……」
他聲音微弱，帶着些許懊悔。
喃喃地接了我的話，「兄弟臨時組隊開黑。」
「還有今年五一，你說要去英國找我。」
我繼續道。
聲音平靜得像是講述別人的故事。
「我推掉了所有行程。」
「可你呢？」
我反問他。
他怔住。
嘴脣動了動，想要辯解些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你帶了四個朋友。」
我輕笑一聲，「全程都在討論股票和球賽。」
「宋聞璟。」
「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都不只是因爲陸嘉。」
我直視他的眼睛。
「是你永遠把我放在最後一位。」
他像是被人當頭棒喝。
雙眼瞬間泛紅。
「一一，我可以改。」
「我真的可以改，你……」
他眼神中閃過一絲痛苦和絕望，聲音支離破碎。
「去冰，三分糖，加布丁。」
沈厭的聲音突然插進來。
一杯奶茶被輕輕放在我面前。
宋聞璟的表情瞬間凝固。
他死死盯着那杯奶茶，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
餘下的話沒有再說出口，而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座位上。

-20-
思緒開始遊離。
額頭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
「小程同學，乖乖做題。」
沈厭手裏的黑色水筆還保持着敲擊的姿勢。
我捂着額頭誇張地齜牙咧嘴。
卻對上他含笑的眼眸。

-21-
高考三天，我發揮得異常出色。
成績出來後，竟比我預估的還要高上幾分。
爲表謝意，父母特意宴請了沈厭與沈阿姨。
聊天時，不知怎地又聊到了當年。
「說起來——」
沈阿姨笑着抿了口茶，「當年我說要把傳家玉鐲送給未來兒媳婦……」
「結果這小子當天晚上就偷了鑰匙，踩着凳子去開保險櫃。」
我震驚地轉頭。
決裂的那個雨夜，沈厭送的禮物，正是一個玉鐲。
「媽！」
沈厭突然嗆到，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我們喫好了，出去逛逛。」
生怕沈阿姨再說出什麼來。
我連忙攥着沈厭的袖口落荒而逃。
夏日的熱浪撲面而來，我站在庭院裏手足無措。
看出我的窘迫，沈厭低笑。
他向院子外揚了揚下巴。
我順着望去，一輛摩托車靜靜停在那裏。
「小程同學。」
他不知何時已經走到車旁，手指輕輕敲了敲後座上的粉色禮盒。
「拆禮物，哥哥帶你出去玩。」
禮盒被拋過來時，絲帶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我手忙腳亂地接住。
禮盒內的頭盔閃着細碎的紫色星芒, 兩側印着庫洛米圖案。
頂部的紫色蝴蝶結上還繡着極小的”YIYI”字樣。
「公主請上車。」
沈厭長腿一跨坐上機車, 拍了拍後座。
這時, 我看到他頭盔上有個小小的巴庫圖案。
這個幼稚鬼居然偷偷湊了 CP 款。
發動機轟鳴的瞬間，慣性讓我整個人撞上他的後背。
後視鏡裏, 沈厭的嘴脣一張一合說着什麼。
卻消散在盛夏的風裏。

-22-
我們在電玩城瘋抓了一下午的娃娃。
又在小喫街的煙火氣裏笑鬧着分食烤串。
暮色四合, 積壓多日的陰霾終於被晚風吹散。
我抱着電玩城贏來的草莓熊玩偶從後座跳下時, 宋聞璟正站在我家院外。
路燈突然亮起, 將他眼底的震動照得無所遁形。
望着我從沈厭車上下來，他身子一僵。
「聽說你考了全省前五十。」
「恭喜……」
他試圖勾起嘴角, 卻只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謝謝。」
我回得輕巧, 笑意不達眼底。
夜風捲着沉默橫亙在我們之間。
他忽然紅了眼眶, 嗓音發顫：「一一, 你現在……連話都不願意和我說了？」
記憶裏那個追着他喋喋不休的女孩。
如今只是低頭盯着腳尖，任由沉默在夜色裏蔓延。
「一一, 我是不是連做你朋友的資格也沒有了？」
宋聞璟張口，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還未等我開口。
尖銳的女聲便刺破夜色。
「程錦一！你這個賤人！」
陸嘉像一陣旋風般衝了過來。
鑲滿鉚釘的手提包狠狠砸在我的小腿上，金屬裝飾劃出一道火辣辣的疼。
她揚起的手腕在半空被沈厭鉗住, 指節泛着青白。
「一邊勾搭着沈厭，一邊又吊着宋聞璟。」
「程錦一，你要不要臉啊？」
陸嘉一邊掙扎，一邊破口大罵。
她的聲音尖銳而又惡毒。
突然轉向宋聞璟時, 她眼底湧動着惡意的快感。
「還有你，宋聞璟！」
「你在這兒演什麼深情？」
說着, 她緩緩抬起手，手指輕輕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你的小青梅知道嗎？」
「這裏……」
她故意停頓兩秒。
嘴角勾起一抹邪惡的笑容。
「有你的種。」

-23-
宋聞璟的臉色在路燈下驟然褪去血色。
他下意識轉向我, 瞳孔劇烈震顫着，嘴脣翕動卻發不出聲音。
「你他媽閉嘴！」他突然暴起。
一把鉗住陸嘉的手腕, 聲音裏帶着從未有過的狠厲。
「我只是來……」
「來……道賀的。」
沒等陸嘉再開口，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近乎粗暴地將人往外拖。
背影倉皇得像在逃離刑場。
我僵在原地，小腿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
沈厭從身後環住我。
溫熱的呼吸落在我耳際, 「抬頭。」
我的下巴被他扳着轉向夜空。
「小程同學, 你面前有整片ŧŭ̀ₐ星空。」

-24-
那個夏天再沒有宋聞璟的消息。
偶爾從共同好友那裏聽說，宋聞璟高考失利, 宋家決定送他和陸嘉出國。
可就在辦理留學手續時。
一箇中年婦女闖進宋家別墅，自稱是陸嘉的「婆婆」。
原來, 陸嘉確實有男友。
她本想攀上宋家這根高枝, 卻沒想到自己懷了孕。
她藉着暴雨讓宋聞璟送自己回家, 又在酒裏摻了藥，試圖借種上位。
只是她沒想到。
那個被她當作備胎的男友母親，會舉着孕檢單找上門來。
如今宋家成了整個商圈的笑柄。
而宋聞璟——
聽說他把自己關在琴房, 日日夜夜彈着那首《夢中的婚禮》。

-25-
我如願考上了 A 大。
新校報道那天, 我收到了宋聞璟的訊息。
內容有道歉, 也有祝福。
手指在屏幕上懸停片刻，我最終還是按下了刪除鍵。
「小程同學——」
沈厭故意拖長的尾音裏帶着笑意。
他晃了晃手中的奶茶杯，冰塊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去冰, 三分糖，加布丁。」
杯壁凝結的水珠順着他的指尖滑落。
我笑着回應。
小跑着穿過斑駁的光影。
此刻，我的少年正笑着等我奔向我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