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影帝裴烈在一起五年,育有一女,我始終是他不能見光的地下情人。
凌晨孩子生病,我們帶女兒去醫院。
忽遇狗仔,他扔下我和孩子飛快跑了。
我抱着高燒不退的女兒手忙腳亂。
第二天,裴烈對媒體說:「沒有隱婚,沒有女友,更沒有孩子……」
望着他信誓旦旦的面容,我忽然覺得很累。
收拾好東西,帶着女兒離開別墅。
女兒問:「媽媽,不告訴裴叔叔嗎?」
我眼圈微紅,女兒都四歲了,她依舊不能叫裴烈爸爸,甚至不知道裴烈就是她爸爸。
「不了。」我擦掉眼淚,「裴叔叔只是個叔叔,他很忙,不要去打攪他。」
-1-
開車去幼兒園做家長活動。
老師看了看我身後:「琪琪的爸爸又沒來嗎?」
我尷尬道:「他……很忙。」
老師:「這是一年僅一次的六一兒童節。」
我:「很抱歉,琪琪爸爸在國外,回不來。」
老師離開了。
活動時,所有孩子都有爸爸媽媽陪着,琪琪身邊只有我。
我極力逗她開心,但琪琪興致並不高。
做完活動回家,她抬起小腦袋問:「媽媽,爸爸還在非洲嗎?」
我說:「對啊,爸爸在非洲拍大象呢。」
琪琪期待:「那他什麼時候回來啊?」
我沉默片刻,輕聲說:「再過一陣吧。」
早前,琪琪問我爸爸是誰,在哪兒。
我隨口編了一句,他是個攝影師,在全世界拍動物。
琪琪信以爲真,天天坐在電視機前看動物世界,問:「媽媽,這是爸爸拍的嗎?」
我騙她:「對呀,爸爸厲害吧?」
琪琪歡呼:「爸爸好厲害!」
凌晨一點,屋裏響起動靜。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額頭被溫熱的脣輕輕碰了一下。
「醒了?繼續睡吧。」
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小夜燈柔和的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臉。
我抬頭,撞見一雙微笑的黑眸。
裴烈親完我,又湊到旁邊去看琪琪,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我忍不住問:「不是說好今天早點回來嗎?」
裴烈起身脫掉外套,邊脫邊說:「晚宴上遇到一直想見的人,費了點時間。」
他將外套隨意扔到地毯上,扯開襯衫紐扣,露出性感的喉結。
「誰?」
他笑着撲過來摟住我:「別急,是男人,曹氏集團的掌舵人。」
我說:「哦。」
心裏並不意外。
女人輕易勾引不了他,但前途可以。
在六一兒童節這麼重要的時刻,他不可能爲了女人延遲見女兒。
能讓他延遲的,大概率關係前途。
這樣的情況太多,我已經習慣了。
-2-
那天裴烈待到凌晨四點又匆匆離開。
女兒拿着他留下的手錶問:「媽媽,裴叔叔昨晚來過嗎?」
我點頭:「嗯,他特意過來爲你慶祝兒童節,琪琪睡着了,他沒打擾。」
女兒嘟起嘴:「下次媽媽叫我吧!我不睡,爸爸不回家,裴叔叔辛苦來陪琪琪,琪琪想和裴叔叔一起玩啊。」
我勉強笑了笑,說:「好。」
沒法告訴她,裴叔叔就是你親爸爸。
我用洗漱當藉口,掩飾神情的異樣。
如果告訴別人,堂堂影帝,百忙中凌晨一點回家看女友孩子,凌晨四點又匆匆趕回去工作,每個人都會誇他是好男人。
很多次,我都這麼安慰自己。
他已經做得足夠好,別要求太多。
可心裏的失落、空虛、酸澀,與日俱增。
照顧琪琪喫完早餐,送她去幼兒園,我開車到附近的照相館上班。
拿着相機麻木地給人拍證件照。
重複、重複、重複……
他們誇我拍得好,我笑了笑,疲憊地坐在桌前歇息。
目光無意識劃過桌上的《地理雜誌》,內心深處有個地方,忽然輕輕地疼了一下。
-3-
我與裴烈相識於七年前。
那時候的我還是個青春靚麗、無憂無慮的大學生,熱愛戶外運動與攝影,精力充沛,身姿矯健。
夢想畢業後當攝影師,揹着行囊到世界各地拍動物。
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追星。
不對,不叫追星。
叫一見鍾情。
那時候的裴烈還是個剛出道沒多久的新人。
剛在娛樂圈嶄露頭角,拍過一部大紅古偶劇的男三角色。
他到我們學校路演。
我被朋友拉過去觀望、拍照。
裴烈站在臺上閃閃發光,讓人移不開眼睛。
主持人隨機邀請一名觀衆上去互動。
彷彿命運的安排,當我舉着相機湊到臺前時,她選中了我。
「同學,你好。」
臺上,穿着 V 領白襯衣的裴烈笑着伸手,黑眸彎彎,平易近人得像鄰桌的校草同學。
我的心臟驟然收縮,一貫大方的我居然緊張得手腳出汗,收起相機,伸手結結巴巴道:「你、你好。」
手掌交握的瞬間,如電流剎那湧過。
冥冥中,我彷彿聽到某種花的種子落入泥土的聲音。
至於是什麼花。
那時的我,未知花形,未聞花名。
-4-
路演結束,我迫不及待地翻出裴烈演過的作品,發現他的唱功、演技,吊打若干小生小花。
這樣的人居然默默無聞。
我替他不值。
於是,我剪輯他的作品,爲他建了個微博號,洋洋灑灑地分析一通。
他不多的粉絲慕名前來,聚集在我微博下面。
我將拍的照片放進去,得到衆人誇獎。
有人提議:「寶子,你拍照好好看哦,做裴烈的站姐吧,我們資助你。」
氛圍烘托到位,我頭腦發熱地說:「好啊。」
就這樣,我莫名其妙成爲裴烈的站姐,拿着相機追逐他的身影。
從站姐成爲粉頭,再成爲大粉頭,一切發展得順理成章。
至今回想起來,我都難以理解這件事是如何發生的。
在遇到裴烈前,我從不追星,也不混粉圈。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我居然成了大粉頭。
七個月後,裴烈剛有起色的事業遭遇毀滅性打擊,負面新聞纏身。
他被雪藏長達一年半的時間。
粉絲們陸續離開。
就算有留下來的,也在偷偷爬牆。
只有我,始終如初。
原本一直是經紀人與粉頭對接,那段時間經紀人不太管裴烈了,於是將我的號交給裴烈,讓裴烈自己與我對接。
在長達一年半的困難時間裏,我們經常聊天,互相鼓勵,漸漸從陌生人變成朋友。
我依舊堅持不懈地更新個站。
爲了收集素材,我們私下見面了。
這時候的裴烈已經放下偶像包袱,對私下接觸粉絲無所謂。
我沒有多少錢,能給予的只有技術。
我親自給他化妝、拍照,剪輯視頻,甚至開始幫他跑商。
雖然作用不大,但聊勝於無。
裴烈很領這份情,他說:「瑩瑩,你是我的精神支柱,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該怎麼撐下去。」
很累的時候,他一句誇獎的話,就可以讓我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
如果發生戰爭,我恐怕會毫不猶豫地拿着 AK47 替他突突突地掃清障礙。
那時候我認爲自己是裴烈的天使,專門拯救他的。
他那麼弱小無助,如果連我也拋棄他,他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一年半後,當初說裴烈罵人的當紅小花被爆出很多黑料,其中就有她辱罵裴烈,裴烈被她惹急了,纔回罵一句的事。
自此,裴烈沉冤得雪,粉絲路人紛紛跑到微博下道歉。
公司解了裴烈的封,給予資源。
他抓住機會轉拍電影,一飛沖天,勢如破竹。
他參加完頒獎典禮回家,將小金像塞進我手裏,說:「瑩瑩,這是我們共同的榮耀。」
我和他一起握着小金像,緊緊相擁。
Ṫü₃5
這一年半,裴烈始終沒放棄事業,積極跑商,拜訪各路大神,就算被拒絕很多次,也不泄氣。
他只會在我面前哭。
哭完第二天繼續拜訪。
一旦有時間他就讓我陪他演戲。
我給他練臺詞,他在旁邊表演反應,讓我點評。
從頭到尾,他沒有接受潛規則,沒有放棄底線,也沒有放棄夢想。
我對裴烈的感情,始於顏值,忠於才華,淪於品質。
在困難的歲月裏,他不屈不撓的精神,一次次跌倒又爬起的毅力,讓我越來越喜歡他,甚至愛上他。
我們惺惺相惜,一起戶外運動,一起談天說地。
一起奮鬥,一起悲傷,一起大笑。
互相愛慕,然後走到一起,太自然不過。
這時我終於明白,我與裴烈相遇那日落下的花種,是愛情。
如今花開綻放,芬芳燦爛。
或許太過絢麗,那花兒的模樣,蒙着一層光,不太清晰。
裴烈事業復起,給我們之間的關係帶來新的考驗。
如果他依舊默默無聞,我們光明正大在一起也沒什麼。
可他翻身了,事業蒸蒸日上。
更沒料到,他居然那麼快拿下第一個影帝寶座。
更大的投資和關係網蜂擁而來。
他可以走得更遠,爬得更高。
此時此刻,我這個毫無背景的圈外女朋友,就不合時宜了。
我向他提分手,裴烈不同意。
那段時間雙方都很痛苦。
彼此並不想放下這份感情,但又因爲現實原因不太適合在一起。
愛情之花褪去光環,露出原本的模樣。
是山茶。
純潔、美麗、芬芳,卻飄着淡淡的苦味。
-6-
鬧了一段時間,在即將分手時,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請留下這個孩子。」裴烈跪在我面前哀求,「瑩瑩,我求求你了。」
他又掏出漂亮的鑽戒向我求婚:「嫁給我。」
他說雖然暫時不能給予我法律上的婚姻,但他發誓這輩子只有我一個女人。
他說得那樣真摯虔誠,讓人動容。
要知道,這個時期他才從偶像轉爲實力演員,地位不穩。
別說生孩子,連有女友這件事都可能對他的事業造成毀滅性打擊。
但他跪地求我生下孩子。
我覺得他肯定愛慘了我。
我也愛他呀,最終點頭同意。
「真好,瑩瑩,我們要有寶寶了!」
他抱着我轉圈圈。
他笑。
我也笑。
快樂很單純,僅僅因爲有了個寶寶,我們就笑得像兩個傻子。
那時候我天真地想,那就等一段時間吧。
等他事業穩定了,我就可以見光了。
不能公開關係,我只能未婚先孕。
事業關鍵時期,他要求我連父母都瞞着。
我爸媽知道我未婚先孕,又執意要生下孩子,非常憤怒,要與我斷絕關係。
一連串的爭吵、哭泣、極限拉扯。
最終,我依舊堅定地懷着孩子,住進裴烈的別墅,成爲他見不得光的情人。
裴烈很忙。
他的事業越做越大,獎項榮譽越來越多,全國聞名。
我爲他驕傲,可也很痛苦。
爲了他的事業,我和父母決裂。
爲了他的事業,生孩子那天他趕回來,晚上便離開了,我還得故作無所謂地說你走吧,我沒事。
爲了他的事業,我給孩子虛構了一個去非洲的爸爸,不敢告訴她裴叔叔就是親生父親。
爲了他的事業,我放棄了自己的夢想,默默地養孩子,做他的情人。
他每次都說:「瑩瑩,再等等,再過一陣我們就可以正式結婚,我要向全國人民介紹你!」
我等啊等啊。
一年。
又一年。
孩子出生了。
孩子長大了。
孩子上幼兒園了。
我累了。
-7-
孩子四歲生日,裴烈晚上八點趕回家,開了一個小小的生日宴會,一家人難得地聚在一起。
琪琪很少見到裴叔叔,不肯睡覺,鬧到 12 點才撐不住睡過去。
凌晨一點,琪琪發燒了。
怎麼都退不下來。
我們開車前往醫院。
很緊急的情況下,裴烈先戴帽子口罩,喬裝打扮一番才趕到地下停車場。
外面下着大暴雨,迷茫了整個城市的霓虹。
雨水蓄積在馬路上,倒映着隱約的城市輪廓。
汽車疾駛而過,碾碎一地的光。
我不停地哄着孩子,焦慮不安。
抵達醫院前門。
我們下車抱着孩子去急診。
咔嚓。
暴雨聲中,響起相機快門的聲音。
那是我平時聽過無數次的聲音。
很熟悉。
熟悉到即便電閃雷鳴也能聽見。
裴烈也很熟悉。
熟悉到頭也沒回,直接將孩子塞給我。
我扔掉傘,手忙腳亂接住孩子。
他快速衝回車裏開車跑開。
琪琪嚎啕大哭。
我抱着孩子站在暴雨裏。
黑傘在我身邊滾動。
烏蘭的閃電劃破天空,暴雨傾盆,視野一片模糊。
溫熱的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扭曲了眼前的景象。
我看到他在一片模糊裏越來越遠……
那一晚像無數個獨自帶孩子上醫院的夜晚,與醫生溝通,抱着孩子哄,拿藥,打針輸液,沒有什麼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我像落湯雞一樣坐在角落裏,心疼得難以呼吸。
手機一直在響。
我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不想接。
清晨,雨過天晴。
我望着窗外碧藍如洗的天空,輕聲呢喃:「非洲的天應ƭúₒ該也很藍吧。」
等琪琪醒了,我疲憊地帶她打車回家。
手機躺在包包裏,上面顯示 20 個未接電話,都是裴烈的。
最後是他發的微信。
【瑩瑩,琪琪怎麼樣了?
【燒退了嗎?什麼原因引起的?】
他一直在關心琪琪的病情,言辭間可以知曉他多麼焦慮。
可他依舊沒來醫院看一眼。
哪怕一眼。
最後他說:【我要去片場了。】
我摩挲着手機良久,回覆:【琪琪沒事。】
裴烈是個很敬業的演員。
寒冬臘月,導演讓他跳湖,他毫不猶豫地跳。
拍戲永遠準時,甚至提前,絕不讓其他人等。
如果一場戲拍得不好,他會主動要求改拍,哪怕重複上十幾次。
可他太有上進心,太過敬業了,時間永遠分配在事業上,我和孩子排得很後很後。
一次次失約,一次次忍耐。
我真的累了。
我忍不住給他發消息:【裴烈,過段時間我會申請去地理雜誌團隊拍照,拍拍動物、風土人情什麼的,你帶帶孩子吧。】
下午我收到裴烈的消息:【又想去非洲拍動物?那地方很危險,又辛苦,爲什麼要去呢?還在爲昨晚的事生氣?過一段時間我可以休個假,回來陪陪你們……
【對了,這幾天儘量不要出門,安姐會派人守着你們……】
看到內容我苦澀地笑了笑。
說起去非洲拍動物,裴烈始終持反對意見。
可對我來說,重要的不是去非洲,而是想完成夢想。
去哪兒,拍什麼,都可以協調,我需要能讓我施展創造性的平臺。
不一定是非洲,可以是歐洲,可以是美洲,甚至是國內一個小鄉村。
他可以完成夢想,卻讓我放棄自己的夢想,待在家裏養孩子,等一個不回家的他……
叮。
手機響起新聞推送的聲音。
點開。
#裴烈疑ṱüₖ似隱婚#的消息掛在熱搜榜上。
-8-
裴烈隱婚之事鬧得很大,某個狗仔大 V 曝出相關信息,信誓旦旦地說裴烈隱婚。
裏面分析了很多蛛絲馬跡,懷疑裴烈金屋藏嬌,甚至有孩子。
其中一張配圖,是昨晚暴雨裏,裴烈抱着琪琪出車門,我打着傘下車的模糊照。
只是兩個模糊的背影,並不能看出什麼。
裴烈的反應是對的。
他並未回頭,第一時間將孩子扔給我,迅速低頭進車門離開,纔沒讓人拍到臉。
路人們在評論裏羣嘲,說明明是一個女人深夜帶孩子上醫院看病,可能打了一輛網約車,司機幫忙抱一下孩子,居然就被說成影帝隱婚,真是 666.
網友們不信,我替裴烈鬆一口氣。
鬆了口氣後,心裏又難受得不行。
好多次都是這般情形。
他失約、毀約、不回家、拋下我和孩子離開,都有正當理由。
我甚至不能怪他。
怪他像是在無理取鬧,強人所難。
可我很難受。
越來越難受。
我緊張地跟進這條新聞。
大 V 又開始放料,並且拿出兩張我和裴烈國外旅行的背影照,想要實錘裴烈。
其中一張的背影非常清晰,裴烈的衣服和褲子都被扒出來在某某地穿過,用以佐證那背影就是他。
此事越鬧越大。
晚上,裴烈在節目裏回應:「沒有隱婚,沒有老婆,更沒有孩子,謝謝。」
他笑容鎮定,雲淡風輕。
彷彿真沒有這回事。
我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臉,試圖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沒有。
什麼都沒有。
心臟刺痛過後,忽然平靜下來。
翌日,裴烈口中的安姐上門,要求放兩個保鏢,讓我 24 小時待在別墅。
我拒絕了她的安排。
她很生氣:「知不知道你不聽話,會給裴烈造成多大的影響?」
我說:「我想正常生活。」
她盯着我片刻,嗤笑:「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這樣的人恨不得被狗仔拍,然後就可以從暗處轉爲明處。告訴你,別做夢了,老實點兒!」
「媽媽。」琪琪害怕地抱住我的大腿。
安姐揉揉腦袋:「老天爺,裴烈啊裴烈,玩女人就算了,居然還弄出一個孩子……你可真會給我找麻煩。」
我壓抑住怒氣,溫柔地讓孩子去兒童房玩。
等琪琪離開,我冷下臉問:「就算真曝光我和孩子,對他有那麼大影響嗎?」
「當然!」安姐說,「他簽了單身協議!你們絕對不能曝光。」
我說:「他的確單身。」
安姐愣了一下。
我聲音平靜:「他從頭到尾沒和我結婚,一直單身,沒有違反協議。他很謹慎,不准我叫他老公,也不準琪琪叫他爸爸,琪琪甚至都不知道他是爸爸。」
安姐沉默片刻,笑:「很好,應該的。」
嗯,應該的。
我想笑,卻笑不出來。
我說:「我辭職。」
中午我便去照相館辭職。
館長不停挽留,我依舊堅定離開。
安姐滿意於我的識相,讓我老實待着,別給裴烈惹麻煩。
我說:「好。」
又去幼兒園,替琪琪結束學業。
老師很可惜:「爲什麼?琪琪適應得蠻好。」
我說:「琪琪爸爸在別的城市定居了,我們得搬過去。」
「原來如此。」
老師祝福我們一家終於團聚。
我感謝了她。
安姐知道琪琪連幼兒園都不去,更滿意了。
過兩天,琪琪徹底病好。
我收拾好東西,脫下手上的戒指,放在牀頭櫃上。
掃視一遍這個住了幾年的家,裴烈在物質上從不吝嗇,每一樣東西都精緻奢華。
可這個家不屬於我。
琪琪問:「媽媽,不告訴裴叔叔嗎?」
我摸摸她的小腦袋,說:「裴叔叔很忙,咱們不要打攪他。」
琪琪:「可是……可是我會想裴叔叔的。」
我說:「裴叔叔只是個叔叔,我們已經借住在他家裏很久了,該搬走啦。」
琪琪點點小腦袋:「對,不能老麻煩別人。」
我淺淺一笑,拉起她的小手:「走吧琪琪。」
琪琪說:「好。」
-9-
我和琪琪走得很順利。
安姐去處理其他事情了,不在別墅。
臨走前我瞥了一眼精心打理的花園,裏面種着幾株山茶。
據說山茶比其他花要開得久,可歷時七個月。
我對裴烈的感情,也歷Ťű³時七年。
花開終有時。
極盡燦爛地盛開,也有結束的那天。
以前我認爲,和愛的人破除萬難在一起,是件幸福的事。
可那幸福,卻一點點消磨在無盡的等待,以及無數個孤獨的日子裏。
路上我又給家裏打電話。
「您所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
依舊聯繫不上。
和家裏鬧翻後,我經常打電話,但被拉黑了。
也回過家,但每次都被攔在外面。
先帶琪琪去預訂的酒店,帶她玩心心念唸的遊樂場。
我以爲他們會很快發現我和琪琪不見了。
但等了兩天,裴烈也沒有聯繫我。
我不知道他是沒發現,還是並不在意。
「媽媽,不要老玩手機啊。」
喫披薩時,琪琪不高興地說。
我愣了一下,放下手機說:「好。」
真奇怪,明明想走的是我,最後等電話的居然也是我。
我希望能在電話裏和他好好談一下,說明和他分手的決心。
想了很多,準備了洋洋灑灑的腹稿,唯獨沒想過人家根本不聯繫。
這就顯得我像個自作多情的小丑。
其實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是個小丑吧。
仔細想想,有什麼好說的呢?
沒什麼好說的。
無非譴責他不該做某某事。
我能預料他會辯解是迫不得已,有各種正當理由。
然後又開始重複無數次的爭吵。
程序熟悉得我能倒背如流,最後我討不到什麼好。
那說話其實沒有任何意義。
我的悲歡哀樂,對他的事業來說,不值一提。
在他耳邊重複不值一提的東西,並不能讓他回心轉意,只會覺得莫名其妙。
何必呢?
我釋然一笑,刪掉裴烈的所有聯繫方式。
也把他有關的人也一併拉黑了。
要脫離娛樂圈並不難。
說難是假話。
在這個人人都在搶流量的時代,如果不是刻意營銷,誰會在意一個人退圈、進圈,做了什麼?
我這樣的素人,無人關注。
只要裴烈不見我們,我和琪琪哪怕在街上裸奔,也最多讓人笑笑,驚不起一點波瀾。
我和琪琪要過正常生活,裴烈要專心工作,我們分開,不相見,纔是最佳解決方案。
一開始我們就很清楚,卻因爲所謂的愛情,一直勉強在一起,徒惹事端,最終讓所有人都疲憊。
如今好了。
雙方都解脫了。
我帶着琪琪飛回老家,又喫了閉門羹。
爸爸是個性格強硬之人,說到做到。
他是個白手起家的人物,靠着信守承諾在當地小有名氣,說不認我這個女兒,就真一點兒也不認。
在他看來,名聲極其重要。
我這個女兒是他的污點,會干擾他的名聲事業,所以說不要就不要。
男人的事業心大概都這麼強吧。
任何阻攔事業的東西都可以拋棄,哪怕是家人。
爸爸如此,裴烈也是如此。
當然,是我先對不起家人,所以可以放下尊嚴一次次哀求。
但我從沒有對不起裴烈,自然走得相當決絕。
「爸爸、媽媽、哥哥,我和琪琪回來看你們了。」
我站在別墅外面大聲說。
庭院靜悄悄的,無人應答。
我將禮物放在大門口,帶着琪琪離開。
琪琪有些不安:「外公外婆不喜歡我嗎?」
我摸摸她的腦袋,說:「他們會喜歡的,因爲琪琪很好呀。」
琪琪是我的心肝寶貝,我每年都帶她回來,每次都喫閉門羹。
我犯過錯,被忽視是應該的,但琪琪沒有任何錯誤。
她不該經歷這些。
從今往後,我不會再帶她回來。
路上我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
接起來才聽到熟悉的聲音。
「瑩瑩,你帶琪琪去哪兒了?安姐說你離開兩天了。」
「回老家。」我簡短地說。
前幾天,我準備了一肚子的話,等着他打電話說給他聽。
可現在,我什麼也不想說。
就像我和他在一起的幾年,從無話不談,一起大笑大哭,到平靜微笑着說「回來了啊」,說兩句工作上的事,再說兩句有關孩子的事,就陷入沉默。
無形的牆橫亙在我倆之間。
有人說,夫妻之間差距太大,最終都會分手。
以前我不信。
現在我信了。
他踏進光彩奪目的圈子,我停留在原地,交流少了,互相不能理解,最後只能相顧無言。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沒有共同語言吧。
「出去走走也好。」電話那邊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問,「什麼時候回來?」
我說:「不回來了。」
「不回來?」
「嗯。」我轉頭望着車窗外傍晚的天空,尖細的建築物將落日一分爲二。
畫面壯美。
看,沒有什麼不能分開的。
分開了,還挺美的。
「裴烈,我們分手了,以後不要來見我們,你可以專心忙事業。」我靠在後座裏說,「等你哪天允許琪琪叫你爸爸了,再來見她吧。當然,我希望你一輩子都不要見她,免得她疑惑。」
說完,我掛掉電話,再度拉黑。
-10-
我第二天就帶着琪琪去了 S 市。
之前我向一本雜誌投遞了簡歷,專門拍平面模特。
申請材料用的還是我曾經爲裴烈拍的照片。
很可笑。
因爲我除了拍他,只在照相館拍過證件照。
能拿得出手的作品,只有裴烈的照片。
雜誌順利錄取了我。
就這樣,我入職了雜誌社做攝影師。
一個真正的,具有創作意義的攝影師。
而不是每天按快門拍證件照的師傅。
我租了房子,找到幼兒園,將琪琪送進園內。
琪琪很懂事,說:「媽媽,你放心工作,我會很乖的。」
我眼圈一紅,輕輕抱住她:「記住,除了媽媽,不能跟任何人走。」
琪琪問:「裴叔叔呢?」
我說:「他也不行。」
裴烈的隱婚熱搜壓下去了,畢竟裴烈非常謹慎,狗仔們抓不到任何實質性證據。
幾張背影照片,根本說明不了什麼。
我刪掉了許多軟件,也關掉了信息提示,娛樂圈的消息,從此與我無關。
生活一下子平靜下來。
脫離了裴烈,不用提心吊膽地擔心狗仔偷拍,不用每天盼着他回來,不用每天困在照相館裏。
真好。
我沒去非洲拍動物。
帶着孩子,工作的確不太方便。
但我樂意帶着她。
一開始做攝影師,我沒有成績,薪酬很低。
這是個競爭激烈的行業,主要靠關係網。
有人介紹,商單多,日子便過得滋潤。
無人介紹,聽從雜誌安排,到手的錢就很少。
還好我的技術不錯,在拍人方面很有天賦,漸漸有了回頭客,可以私下接單了。
我還在網絡上兼職。
一單的價格從 200 很快躥升到 800.
比不上有名氣的攝影師,但足夠生活,給琪琪買漂亮的小裙子。
漸漸有娛樂圈裏比較窮的小明星找我拍照。
他們請不起有名攝影師,便找我試試。
我每個都一視同仁,盡心盡力。
不用他們分說,我會挑選他們最好的角度,最好的瞬間,抱着必定要捧紅的精神,給他們拍照。
拍得不好,還要反覆讓他們重來,折騰得他們苦不堪言。
但他們很享受這種痛苦。
特別在看到成片時,會興奮得眼睛發亮。
這也讓我很有成就感。
每次我都會準時下班去接琪琪。
事業固然重要,家人也必須陪伴。
我不想琪琪像我一樣苦苦等待。
因爲遲到具有破窗效應。
第一次遲到去接孩子,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漸漸就習慣了。
再後面可能乾脆不接了,讓人替代。
甚至可能不回家,找個保姆陪着琪琪。
就像裴烈。
從準時,到不準時,再到失約,再到一次次無心理負擔地失約……
每次他都有理由。
我也可以給琪琪說我有工作,可能會遲到。
但我不想這麼做。
當我說出因爲工作不得不遲到時,懂事的琪琪肯定會說「媽媽,沒關係」,但我知道,她心裏會難過。
日子平靜而充實地過着。
不久,我拍的一組照片在網上火了。
照片的主角是個小明星,憑藉這組校服照一舉成名,被評爲國民校草。
-11-
「瑩瑩姐,你是大功臣,我想請你喫飯!」
小明星激動地給我打電話。
我推辭不過,接受了。
小明星叫鍾辭,長相可愛帥氣,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
單看臉,可能以爲是個正太小帥哥。
實際上他身體結實高壯,擁有八塊腹肌,反差明顯。
我當時看到他,就想拍一組反差的照片,將他矛盾的特質體現出來。
果然,照片發出去營銷一波,就徹底火出圈。
飯桌上,他一直誇我。
我喝了點酒,話變多:「其實不用感謝,我收了錢,將你的特點拍出來是我該做的。而且拍出照片,需要營銷,需要運氣,天時地利人和到位,才能成功。」
鍾辭再給我倒一杯酒:「姐,有攝影師也拍過你的構思,最終都失敗了,只有你的照片比較有衝擊力,最後才能營銷成功。姐,你有大才!」
第一次從客戶口中得到如此肯定的誇獎,我內心高興,莞爾舉杯:「祝你前程似錦。」
他也舉杯:「也祝你夢有所成。」
我一愣,夢有所成?
我有點喜歡這個才 21 歲的小男生了。
之後,鍾辭爲我介紹了許多商單,都是他的朋友。
大多都是練習生、小明星、小網紅。
他們的照片都沒有像鍾辭那樣出名,但以我的價格拍出那樣的照片,已經讓他們很滿意了。
一來二去,我和鍾辭的關係越來越好。
他和裴烈很像。
在低谷裏掙扎很久,抓住機會後便拼命往上爬,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如今已經成功拿下 S 級電視劇的男二角色。
他說我是他的貴人,又邀請我:「瑩瑩姐,你可以當我的御用攝影師嗎?」
我淡淡笑:「好啊,只要給夠錢。」
我已經過了衝動的年紀,在裴烈身上耗盡了所有熱情,他再殷切,再熱烈,我也始終保持冷靜。
鍾辭的成功讓我在圈子裏一戰成名,無數邀約雪片般飛來。
其中有一份邀約,用 10 萬塊請我去爲一個明星拍照。
10 萬塊很吸引人。
我說:「請理解,我有個孩子,只能在本市拍攝,並且下午 4 點前就得收工。」
那邊說:「沒問題。」
我欣然前往指定地點。
走進去。
一道熟悉的修長背影站在落地窗前,陽光暈染了他的輪廓,閃閃發光。
裴烈。
我轉身就走。
「瑩瑩!」
裴烈衝過來拉住我。
「放開!」
屋子裏只有我們兩人,裴烈緊緊抱住我。
我吸了口氣,放棄掙扎:「裴烈,放開。」
「不放!瑩瑩,你好狠的心,竟然讓我找這麼久!」
他控訴。
我側過頭,看到他臉上失而復得的表情,內心複雜。
「裴烈,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沒答應。」
「我們早該分手了。」
「別說這樣的話。」
裴烈死死抱着。
我任由他擁抱。
仔細體味,卻找不回當初相擁的感覺。
山茶綻放後,必然凋零。
愛意遠去,情感消散。
那些讓人感動愉悅的擁抱,再也無法提起任何熱情。
裴烈在耳邊訴說愛意,讓我回去。
我聽着他絮絮叨叨,一言不發。
他抱得很緊,我有點疼。
我聽了許久,問道:「那你可以讓琪琪光明正大叫你爸爸嗎?」
他一下子沒了聲音。
我又問:「我們可以光明正大結婚嗎?」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困難地說:「瑩瑩,再給我點時間……」
我推他的手。
這次的力道沒有之前那麼大,輕輕鬆鬆推開了。
看,不管多愛,關乎前途,他都可以放手。
「爲什麼你覺得,我該給你時間?」我問他,「是什麼給了你錯覺,讓你覺得我會一直等?會一直渴望與你結婚?
「因爲你事業有成,是影帝,賺得多,名聲大,而我只是個普通人,所以我就該一直在後面默默等你,揮之即去,招之即來?
「因ṱū́ₗ爲你覺得你比我強,所以我就該犧牲自己的一切,像臣子擁戴君王一樣擁護你?」
裴烈沉默。
我:「還是說,因爲你是影帝,將我騙到這地方來,沒經過我同意抱我親我,就不叫性騷擾?法律就可以定義你無罪?」
裴烈睜大眼睛,彷彿不敢置信我如此無情。
「瑩瑩,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們分手了裴烈。」我說。
裴烈有點生氣:「可我是琪琪的爸爸!我看自己的老婆孩子有罪嗎?」
我眼眶酸澀:「裴烈,我們從頭到尾都沒結婚,琪琪是我一個人去醫院生的,她跟我姓梁。我叫梁瑩,她叫梁心琪,不姓裴!是你當初不讓她叫你爸爸,不跟你姓,爲了不讓孩子說漏嘴,你說是她的叔叔……現在你卻說她是你孩子,那你敢大方承認嗎?」
裴烈嘴脣動了動,無言以對。
我盯着他,繼續道:「我不需要你和我結婚,也不用公開我是你女朋友,我已經不在乎了。我只要你公開說明琪琪是你女兒,我就允許你以爸爸的身份看她,能做到?」
一片沉默。
陽光從落地窗透入,屋子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裴烈站在光暗交界處,面容模糊不清。
他沒回答。
但,沒回答,便是回答。
我擦掉眼淚,走出房間。
-12-
星期三,我接完琪琪回家,在公寓樓下,熟悉的人影攔在我面前。
是安姐。
她很不高興:「裴烈想見你。」
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坨甩不掉的狗屎。
我說:「不見。」
安姐很生氣:「你搞什麼鬼啊,讓你乖乖待着,儘量低調,你卻跑到 S 市來當攝影師!還拍出名了!你想搞死裴烈嗎?」
我頓了頓,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喂,你聽到我說話沒有?」她追上來一把扭住我。
琪琪嚇得大叫:「媽媽!」
我用力推開安姐,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道:「別來打擾我和孩子,如果你敢再出現,我馬上跑到大街上公開我和裴烈的關係。」
安姐遲疑片刻,道:「你不會這麼做的,你爲他生孩子,等了幾年,不就爲了能和他光明正大在一起?你不會毀了他的。」
我說:「以前是,現在不是。」
安姐皺眉:「好吧,你贏了,這招以退爲進讓裴烈爲你發了瘋,這兩個月他推掉很多通告,一直在到處找你。事到如今,你已經達到目的,別再耍性子……」
我拿出手機,撥打出一個倒背如流的號碼。
一秒接通。
「瑩瑩?」
「讓你的人不要再來騷擾我和琪琪。」我冷靜地說,「裴烈,我不是你的附屬品,也不是在耍什麼以退爲進的手段,我也不會 24 小時乖乖待在別墅哪裏也不去。我們已經分手,如果你那麼害怕我和琪琪傷害你的事業,你完全可以再也不見我們,只要不相見,就算我跑到大街上告訴別人琪琪是你女兒,沒有證據,別人也不會相信的。」
我看了一眼疑惑的安姐,繼續道:「或許,你可以買個殺手,製造一場車禍,讓我和琪琪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你明知道我不會這麼做,爲什麼要故意說出來刺我?安姐去找你了?」裴烈問。
我不想聽他繼續說些有的沒的,掛掉電話,平靜地對安姐道:「我已經和裴烈溝通好,我們是分手,不是鬧什麼脾氣。如果你再來騷擾,我就報警。」
安姐不可置信:「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放棄裴烈這樣優秀的男人?連我……」
她驟然閉嘴。
我恍然,原來安姐對裴烈有意思,纔對我抱有敵意。
「你喜歡他?那就追他吧,我不在意。」
我牽着琪琪的手走進公寓樓。
安姐沒追上來。
「媽媽……」琪琪擔憂地拉着我的手,「那個女人又來了,她和裴叔叔什麼關係啊?我們是不是給裴叔叔添麻煩了?」
我心頭一酸,蹲下身抱住她:「沒有,我們已經離開了,不會再打擾裴叔叔。」
晚上琪琪睡了,我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霓虹,思索良久,決定不搬家。
憑什麼我要爲不相干的人東躲西藏呢?
我犯了什麼罪,需要畏縮潛逃嗎?
走到小牀邊看琪琪熟睡的小臉,我微微笑起來。
失去了裴烈,失去了家人,我不會被打倒。
因爲,我已經有了全天下最愛的人。
我親愛的女兒。
爲了她,我要堅強,一往無前。
-13-
我瘋狂地投入工作。
存錢買房。
我想在 S 市定居。
這是一個充滿機遇的城市。
如果擁有自己的房子,哪怕小小的,也會很高興。
我不用住着漂亮的大房子,內心充滿失落。
不會有安姐這樣的人,把我當成只能依附男人的金絲雀,對我極度輕視。
也不會像保鏢那樣,表面尊重,內裏鄙夷。
或許有人認爲,只要給足夠錢,就可以不在意這些。
但我不行。
比起物ťũ̂ₜ質,我更注重人格尊嚴,想要實現夢想。
何況,我從來不缺物質。
過奢侈生活很難,但養活自己和孩子從來不是問題。
快 30 歲才逐夢似乎有點晚了。
那就抓緊時間吧,不要把時間浪費在後悔上,充滿熱情與虔誠地去做事。
就像當初我一往無前地爲愛情付出一切,如今也能爲夢想燃燒自己。
我犯了錯,後果自己承擔。
然後爬起來,繼續往前走就好了。
每天我的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依舊爲陪孩子空出了時間。
琪琪很懂事,說:「媽媽,你不用辛苦地來接我,阿姨會照顧我的。」
我抱住她:「媽媽接琪琪不辛苦。」
琪琪說:「媽媽一邊工作,一邊照顧琪琪,會很難吧?琪琪也想爲媽媽做點什麼。」
我說:「不難,因爲媽媽需要琪琪,只要琪琪在身邊,媽媽就充滿幹勁。琪琪不要有心理負擔,媽媽也不需要琪琪做什麼。因爲琪琪的存在本身,就給媽媽帶來快樂和幸福。」
琪琪高興地親了我一口。
母女相擁。
曾經,我和裴烈相擁時感受到的幸福,不知不覺消失了,現在又再一次感受到了。
我的女兒。
她的存在就讓我快樂。
我繼續玩命工作,存錢。
只有存足夠錢,我才能毫無負擔地去追夢。
鍾辭說我是他的貴人,如今他也成爲我的貴人。
他拍的男二角色火了,地位水漲船高。
他一炮而紅的照片,在人生節點上就顯得格外重要。
無數人慕名前來。
鍾辭也爲我介紹了更大的客戶。
我的價格再度上升,從雜誌社辭職,成爲自由攝影師,賺得盆滿鉢滿。
我很快攢夠房子的首付。
因爲我地位攀升的原因,別人見面都會稱呼我爲「老師」,態度畢恭畢敬。
哪怕我帶着琪琪去攝影棚工作,別人也不會說什麼。
琪琪也愛上了攝影,我看到她在玩攝影器材。
有空我就教她。
我工作的時候,她就在旁邊玩相機,東拍西拍,就像我小時候。
偶爾她也會調皮搗蛋,弄壞一些無傷大雅的東西,但沒人敢置喙。
因爲我是大攝影師。
技術好、地位高的人,總有特權。
或許我曾經期待的「影帝太太」的頭銜也會給我帶來這樣的特權。
但比不上自己打拼掙來的地位,更讓我驕傲。
此時我才知,貴人是互相成全,互相成長的。
就像我和鍾辭。
而我跟了裴烈,被迫收斂羽翼,回家當一個隱形人。
他這麼做,沒有平等地尊重我。
愛情光環讓我看不清事情的本質,拖累自己這麼多年。
如今,我從河裏上岸,站在遠處觀察思考,才明白局中人的自己多不理智。
我已經不再去追究他曾經如何看待我。
愛過他,我不悔。
拋棄他,我也不悔。
敢愛敢恨,心如磐石。
-14-
偶爾,我會在公寓門口看到全副武裝的裴烈等在車裏。
太過熟悉,我能一眼認出他。
見到我和琪琪,他壓了壓帽子,開門下車,走到我們跟前,小聲說:「瑩瑩,琪琪……」
他打扮得太嚴實,聲音太小,琪琪沒認出來,疑惑地望着他。
我笑了笑,故意大聲說:「裴影帝,真幸運在此與你相遇……」
周圍的人看過來,他立馬鑽進車裏,不敢再和我說話。
我與他隔着綠化帶遙遙相望,笑容嘲諷。
他似乎有點無地自容,開車離開了。
我的地位升高,接觸的明星越來越大牌。
偶爾會在攝影棚遇見裴烈。
他在附近轉悠,叫我梁老師,誇我拍照技術好,以一種陌生人的姿態與我搭話,彷彿我們不曾相愛過,也不曾有個孩子。
我客氣地稱他爲「裴老師」。
他眼睛發亮,想和我多交流,我拿出相機搖了搖:「裴老師,我要工作了。」
他失落離開。
幾天後,安姐在我去衛生間時私下攔住我。
「梁瑩,裴烈真的愛你,你們複合吧。」
我認真洗手,從玻璃裏看她化着妝的疲憊面容,冷淡地問:「你不是喜歡他,爲什麼勸我們複合?」
她沉默片刻,說:「這些年,我一直跟着裴烈,他潔身自好,從來不沾別的女人。說出去沒人敢信,以他的外貌地位財富,竟然始終守身如玉Ṫű̂⁶,還是在男女關係混亂的娛樂圈裏,簡直就是出淤泥不染。我真的……忍不住喜歡他。」
我說:「哦。」
安姐說:「當我知道你的存在,就十分嫉妒,對你態度不好,非常抱歉。」
我洗完手,說:「明白。」
安姐:「他很難的,他的背景不強,要想立足,真的太難了,每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你見過他最狼狽、最低谷的日子,就該明白,他能混到今天有多不容易。事業就是他的命,他已經爲你守身如玉,爲什麼不能理解他?」
我轉過頭,平靜地道:「我理解他的難處,所以與他分手。如果他執意要複合,纔是給自己找麻煩。」
說完我就離開衛生間。
我有工作,在趕時間。
其他人,無關緊要,不值得我浪費時間。
安姐沒再來找我。
就連裴烈,也不敢再與我搭話。
兩年時間,我買下一套房子。
天時地利人和。
剛好房價暴跌,我的錢也湊了很多,足夠買下房子還能讓我和琪琪過舒適生活。
我高興地請了大貴人鍾辭,和幾個新交的朋友慶祝。
「如果你有事的話,不用特意趕過來。」
「一定要來!」
晚上,鍾辭高興地過來了。
同樣忙碌的鐘辭都能履行約定,我越來越不明白,當初裴烈爲何會一次次失約。
我們一起在新房子裏喫飯。
琪琪拿着相機,對準我們拍照。
我看了照片,角度氛圍找得特別好。
她繼承了我的天賦。
-15-
琪琪上小學二年級,有個機會擺在我面前,全球攝影比賽開始了。
琪琪越來越懂事,說:「媽媽,你可以去各地拍照完成夢想啦,琪琪也會努力完成自己的夢想。」
曾經我以爲自己要守着她到 18 歲,才能去全世界各地拍照。
後來琪琪告訴我,用不着這樣。
我這麼做,會給她造成心理負擔。
她說:「媽媽你不是說過,貴人是互相成全的,愛也是相互的。我現在成全你的夢想,以後媽媽也會成全我,你放心去吧。」
那一刻,我哭得眼睛通紅。
大概聊了半個月,琪琪依舊堅持想法,還向我展示了她獨立生活的能力,以及和阿姨的相處狀態。
我終於被她說服。
我有時候想,自己如果經常離開琪琪,還說愛她,行爲和裴烈不是一樣的嗎?
我譴責裴烈,自己卻做同樣的事,也太過分了。
琪琪說:「媽媽,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因爲我可以光明正大叫你媽媽,你可以隨時帶我出去玩,我生病了,你不會拋下我離開,我們還可以天天通電話。」
我愣了半天,問她:「你是不是知道裴叔叔……」
她點點頭:「我知道,他其實是我爸爸。」
這幾年琪琪不再追問我爸爸的事,我以爲她已經習慣沒有爸爸的日子,原來是早已知曉真相。
她在不知不覺間,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變成一個成熟聰明的小人兒。
「三歲之前的事我記不太清了,但三歲之後的事,很多都記得清楚。包括我發燒,他爲了躲狗仔扔下我的事,也包括那個安姨非要找人將我們關在屋子裏的事。那時候不懂,後來慢慢懂了。他讓我叫他叔叔,以後也只會是叔叔。」
我緊緊抱住她。
女兒的支持讓我下定決心。
我決定去非洲拍照片,參加攝影比賽。
離開那日,機場上空豔陽高照,萬里無雲。
在飛機的轟鳴聲中,琪琪向我揮手:「再見,媽媽。」
「再見,琪琪。」
我和幾位地理雜誌的團隊成員轉身走進候機大廳。
路過玻璃,我看到自己的倒影——穿着黑色幹練的運動服,頭髮紮成利落馬尾,背上揹着行囊,脖子上掛着相機。
我怔怔望了片刻。
朋友喊:「梁瑩。」
我回神,小碎步跟上他們。
越走,臉上笑容越大。
多年前的夢想,終於要實現了。
-16-
兩個月後,我返回國內。
非洲的經歷艱險刺激,此生難忘。
我拍出了滿意的照片。
我更喜歡拍動物,但我的天賦依舊是拍人。
我也喜歡拍人。
人的靈魂會反映到外形、氣質、一舉一動裏。
攝影師,就是抓拍那最特別的一瞬間。
我挑選了在長舌部落裏拍攝的最滿意的一張《獅子與婦女》,提交給比賽評委。
回家,和琪琪一起遊玩。
在非洲,我們經常聯繫。除非網絡失靈,我都會向她報平安。
如今回來,母女難得相聚,玩了半個月。
鍾辭打電話說:「瑩瑩姐,說好當我的御用攝影師,到底什麼時候當啊?」
我想了想,笑着說:「下個月。」
和琪琪玩了一圈後,我成爲鍾辭的御用攝影師。
他拍完劇投入路演,我跟隨他一路拍攝,出了很多漂亮片子。
近幾年,他已經成爲頂流小生,如日中天,和當初的裴烈一樣,他也轉型拍電影,出了口碑不錯的作品。
我們成爲很好的朋友。
路演結束,一年一度的金鴿獎開始了。
我又跟着鍾辭去現場拍攝。
他之前拍的一部電影,已經被提名,他很有希望當上最佳男演員。
頒獎會場光鮮亮麗,燈光璀璨。
無數明ťū́¹星名人來往。
我見到了裴烈。
他如今更加風光成熟,一舉一動都透着大家風範。
看到我,他忽然愣住,隨後又很快做好表情管理。
我平靜地看他一眼,轉開頭。
鍾辭和我說話,我抬頭,撞見裴烈嫉妒的眼神。
我沒什麼感觸,毫無情緒地跟着鍾辭進入會場。
頒獎典禮開始。
進入高潮環節,主持人公佈了最佳男演員的候選人。
鍾辭,裴烈,以及另外一個演員。
「我宣佈,最佳男演員是——」身爲影后的主持人調子拉得老長。
全場屏息。
「裴烈!」
鍾辭臉上露出一瞬間的失望,又很快微笑着鼓掌。
裴烈上去領獎,發表獲獎感言。
他感謝了一堆人後,說:「除了以上這些人,我還要感謝某個人。感謝她一路陪伴,助我成長。這是我第三個獎,我曾經在心裏發誓,等我拿到三個獎項,就實現她的願望。」
全場騷動。
主持人問:「那個人是誰?」
裴烈舉着小金像,說:「那人是我的女友,未來的妻子。是的,我有女友,還有一個女兒……」
全場大譁。
-17-
影帝裴烈當衆公開自己有女友,還有個女兒的事情,差點讓網絡癱瘓了。
我當時在現場,聽了後有點意外。
但也僅止於此。
已經不需要的東西,再送到眼前,並不能讓我感動。
他說那是我的願望,有點好笑。
那是曾經的願望,如今,我沒有這個願望。
鍾辭喫驚地八卦:「天哪,裴烈隱婚竟然是真的,連女兒都有了,不知道他女友是誰。」
我說:「對啊,是誰呢?」
鍾辭:「你猜是圈內還是圈外的?」
我:「不清楚。」
沒過兩天,裴烈開車到我的房子前。
這次他沒再全副武裝,而是堂堂正正地從車裏走出來,走到剛接琪琪放學的我面前。
「瑩瑩。」
他掏出一個精美的盒子,跪地道:「嫁給我吧。」
衆人驚得差點掉下巴。
琪琪抬頭望着我。
裴烈的眼神充滿期待。
秋日的風拂過我們三人的臉,點點清涼。
我說:「裴烈,我們分手了,我不會和你在一起。」
-18-
裴烈大方求婚,讓我和琪琪陷入了困擾。
無數記者蜂擁而來,要採訪我。
我乾脆帶着琪琪躲到山裏。
鍾辭給我電話:「瑩瑩姐,你真是我的姐!我這碼頭拜的,真拜到大佬了!」
我說:「難道我和裴烈戀愛就是大佬,以前不是?」
鍾辭:「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太意外了!你懂我的震驚嗎?」
我笑着和他說兩句,也明確告訴自己對裴烈的態度。
他很驚訝,但也表示理解。
爸爸居然給我打電話了。
「你和影帝裴烈談戀愛,還生下他的孩子,怎麼不說?」他在電話裏埋怨,「早知如此,咱們就不用鬧得不愉快了。」
我說:「我和誰戀愛不都是你女兒嗎?行爲性質都一樣, 爲什麼你態度不一樣?」
他說:「他是裴烈啊!」
我掛掉電話, 苦笑。
曾經我多麼希望自己能光明正大做裴烈的太太。
如今我不需要了, 裴烈卻願意給了, 還給我帶來很多麻煩。
過了一段時間, 攝影比賽那邊給我消息,告訴我獲得了第一名,讓我去瑞士領獎。
這個結果讓我驚喜異常。
我帶着琪琪飛去了瑞士。
記者看到我, 拼命拍照,詢問我與裴烈的事, 一點兒也不關心我的作品。
我有點生氣,沒回答。
上臺領獎, 同樣發表獲獎感言。
我想了想,感謝了琪琪。
又說:「現在國內都在震驚於我是裴烈的前女友,但我要說的是, 我們早幾年就分手了,以後也不會在一起。
「這個獎項是我自己爭取來的, 與他無關。他說成爲裴太太是我的願望,我需要糾正一下,不是, 我並不想成爲裴太太。至於女兒,我相信她有自己的判斷。希望大家給予我尊重,關注我的事業, 而不是我是誰的女友。」
說完我走下臺。
我有自己的人生, 與裴烈無關。
我的路,早就與他分道揚鑣,越走越遠。
-19-
消息傳回國內, 十分熱鬧。
沒人再覺得我拒絕裴烈很不可思議。
畢竟,我獲得了全球含金量極高的攝影獎。
也是圈內大名鼎鼎的攝影師。
我和家人恢復了關係。
經歷過那麼多事, 我們始終無法回到從前。
不過, 我會孝順父母,他們養育了我。
琪琪跟着裴烈出去了,不知道說了什麼, 我並不追問。
她是個成熟又有主見的孩子,無論她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
裴烈開始光明正大地追求我。
以前是我等候他, 現在是他追逐我。
有點諷刺。
我始終沒答應。
那天,他追到公園,失落地問我:「瑩瑩, 我們真沒法恢復從前嗎?」
我指着旁邊的山茶說:「裴烈, 花已經謝了。」
我們之間, 就如這花一樣,零落成泥,再也回不到過去。
望着他。
心中再無波瀾。
風起, 雲散,愛意早已消失在漫長的花季裏。
裴烈望着我,流下兩行清淚。
之後,他沒再找我。
他也許深刻地意識到, 我和他永遠也不可能了。
有很多人不理解,我爲何不能重新接受裴烈。
我不用他們理解。
山茶綻放後凋零,凋零後我獨自盛開。
與他人無關。
只爲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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