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男神馬上追到手的時候我失憶了。
我徹底忘了他,被竹馬帶回家。
跟竹馬訂婚半個月後,我被個陌生男人堵在路上。
他面容清冷,但神態狠戾,問我:「你他媽居然敢膩了我?」
-1-
我追了秦斯詢整整兩年。
他是法學院那朵高不可折的雪山之花。
我是埋頭往他面前衝的渺茫塵土。
第一眼見到他,是在學院的模擬庭審上。
我坐在觀衆席的後排,他坐在評審位的中央。
那天他穿簡單的灰色襯衣,準點落座在主位。
整個人顯得樸素卻矜貴。
那天的模擬法庭的主題,我早已經忘得乾淨。
我只記得秦斯詢輕輕擱在桌面上的手指、記得他喝水時輕動的喉結、記得他淡淡的眼神。
我沒喜歡過別的人。
但我清楚地明白,只那短短瞬間,秦斯詢已經住進了我心裏。
我不是個矜持的女生。
真愛難尋這回事,我瞭解得透徹。
所以追秦斯詢這件事,在學院裏,被我做得轟轟烈烈。
操場、圖書室、三百人的大教室裏,我追着秦斯詢的步伐。
他打球我送水。
他上課我跟隨。
他自習我陪伴。
甚至他趕往外省的法院,我Ťṻₚ也搭乘飛機隨着他的腳步。
但從頭至尾,我都沒得到秦斯詢的半個眼神。
周圍不是沒有人勸我。
他們說秦斯詢是我染指不了的。
他們說秦斯詢太冷漠,說他沒有心。
他們說以前有女生因爲他跳樓,他都能不爲所動。
他們說我這場單戀,註定不會有半點結果。
他們全都勸我放棄。
但我不願意。
秦斯詢像是給我下了蠱。
只有見到他、接近他,我纔是我。
追秦斯詢兩個月的時候,我終於拿到了他的聯繫方式。
但我只打通過一次他的號碼。
因爲打過電話的第二天,他就將我拉進了黑名單裏。
追秦斯詢半年時,他大概是對我煩透了。
他第一次回頭看落在身後的我。
那時是在教學樓,我在課間偶然遇見他。
想追上他給他拿瓶水。
他站在樓梯上方,垂着眼睛漠然地睨ŧŭₐ着我。
他輕輕吐字,說:「你已經對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他說:「我不是你活着的目標。」
他輕輕皺眉,說:「別再跟着我。」
那天,我在原地愣了很久。
久到上課鈴聲響起,久到樓梯間無人經過。
追秦斯詢一年時,他已經逐漸視我爲無物。
他在那年談了個美豔的女朋友。
當然不會是我。
他的女友是市裏剛上位的年輕法官。
二十八歲,集風韻與豔麗於一身。
許多人看見過女人開寶藍色超跑將秦斯詢送回學校。
戀愛上頭的時候,我做得出來很多事。
唯獨我做不來插足,這是人本原則。
所以那段時間,我屏蔽了所有與秦斯詢相關的消息。
我不再見他、不再拐彎抹角打聽他的消息、也不再早晚追着他跑。
-2-
那段時間,我在國外唸書的竹馬周斐聞歸國。
他看不下去我的萎靡,強硬地把我從宿舍拎出去。
周斐聞跟我認識太久了。
記憶裏,我身後始終有個愛哭的、身體不好的小胖子。
學生時代,我總是站在他身前保護他。
拉他回家、教他寫作業、打他們班欺負他的男同學。
但時間是把無形的刀。
在高中時,周斐聞就已經徹底抽條變瘦。
他健身、他跑步,他飛快地長起來個頭。
他不再哭,不再在我面前流眼淚。
手長腳長的英俊少年只會倦怠地笑、懶洋洋地扯我頭髮。
他爸媽發家極早。
最開始在小學時,就要將他送出國去。
小學時,周斐聞就不願意出國。
那會,他還會緊緊抱住我哭。
他出國的進程一拖再拖,直到他高考失利,他爸媽將他強硬地帶到國外去上大學。
那段時間回國的周斐聞,似乎又變了些。
他的五官輪廓鋒利中帶着精緻,渾身透着股斯文又綿長的倦怠。
他的力道是我估量不了的。
他輕鬆就將我抱起來,垂眸淡淡威脅我說:「下樓,不然我就把你抱下去。」
宿舍樓道里來來往往全是人。
我當然沒那個臉。
所以,我不情願又沒辦法地跟他下了樓出了門。
以往多的是我開導他、保護他。
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
我們的角色儼然已經調換。
周斐聞好不容易放年假,他想跟我出去玩。
但我這段莫名其妙的單戀剛結束,我實在沒那個情緒。
所以,我只在家裏窩了段時間。
那段時間,始終是周斐聞陪我。
我不出門,他也不出門。
我窩在家裏,他就拿着本書守在我旁邊。
在我心裏,即使他現在已然高大。
我仍舊將他當作幼年的弟弟。
這種觀念似乎改不了。
所以在他詢問時,我猶豫許久。
還是簡單跟他說了秦斯詢的事。
那時是聖誕節前後,周斐聞春節是回不了家的。
他說他想提前過年,讓我陪他。
他買了煙花,我站在庭院邊。
看他蹲下身,用燃了半截的香菸尾去點燃煙火。
我們分開大半年,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開始抽菸的。
煙火騰空的同時。
我的手機突然在兜裏響起來。
許多人給我發來消息。
說秦斯詢找我。
他爲什麼會找我?他有什麼事能找上我?
我不抱期望,但我壓抑不了心裏的各種想法。
即使知道秦斯詢只會因爲公事找我。
我還是沒太猶豫地就要回學校了。
離開前,周斐聞靠在家裏的牆壁上看我收拾行李。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按着手裏的打火機。
他說:「我明天回美國。」
我抬頭看他:「要我送你?」
他要笑不笑地勾勾脣:「凌晨的飛機,算了吧。」
說到這裏,他又補充:「本來,想今天晚上跟你喫頓晚飯。」
我手上收拾衣服的動作略頓了頓。
他卻已經轉身。
這是這兩週以來,他第一次在我睡覺之前離開。
-3-
從那天起,我就又跟他淡了聯繫。
但在秦斯詢這邊,我們的關係,在我的堅持下,卻終於開始升溫。
莫名地,秦斯詢好像跟他的法官女友分了手。
沒人敢朝他打聽他跟美豔法官的前後事由。
但可以確定的是,秦斯詢再次恢復了單身。
我在此期間,把住機會,乘虛而入。
饒是矜持如秦斯詢,也會因爲情愛而有情緒變化。
他也會在酒館買醉。
永遠陪伴他的那個人,只有我。
我見過他的冷漠、忍受他的冷言、也記住了他的頹敗。
我好像終於剝開了他那層帶着距離感的外殼。
肉眼可見的,我跟他的關係逐漸好起來。
我們的交往不再是我單方面的、一廂情願的。
他偶爾,也會回頭,或者回應我。
我努力了許久。
他像是座不化的冰山,我迎着風寒向上攀登。
我終於要登上頂峯。
又是一年聖誕節。
我邀請了秦斯詢陪我去聽音樂會。
跟秦斯詢相處時,我總是小心翼翼,前後糾結。
爲這場音樂會,我私下裏準備許久。
甚至我聯繫上我學生時代參與過的樂團,我想給秦斯詢演奏我最愛的曲目。
但遺憾的是,那天夜裏,我等到十二點。
秦斯詢也沒有出現。
他失約了。
其實,我爲他找過許多理由。
突如其來的工作、意外的生病、走不開的各種事務。
我一廂情願地爲秦斯詢找了許多個他爽約又聯繫不上的理由。
但直到凌晨從劇院開車回去的路上,我才從別人那裏知曉了秦斯詢的去向。
朋友在週末和男友約會,意外在二十三樓的豪華噴泉餐廳見到了秦斯詢。
她將偷拍的照片發給了我。
秦斯詢確實忙於別的事,他在跟那位漂亮的法官共進晚餐。
他穿正式的黑色西裝,法官穿漂亮的紅色長裙。
兩個人對面而坐,好不相配。
那晚回去的路上,我尤其平靜地收了手機。
我甚至並不感到生氣。
只覺得心臟太空,像是破了個大洞。
可能秦斯詢給我的太少,所以我對他的期望也低。
也所以,我好像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
我以爲我是冷靜的。
但直到我被後車追尾,卻不知道要如何反應時。
我才知道,原來我半點不冷靜。
車身劇烈碰撞,劇痛襲來。
我嗅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然後,我徹底在夜色裏失去了意識。
-4-
再次醒過來,入目是醫院白色的天花板和燈管。
護士正在給我換輸液管,我動了動手,她驚訝地回頭,跟另外的人說話。
然後我的視野裏,陡然出現了周斐聞的臉。
他面容憔悴、眼下有明顯的烏青。
跟我上次所見的狀態有極大的區別。
我記得自己是開車的路上發生了車禍,但我不記得我爲什麼會在凌晨開車回家。
我跟周斐聞太熟了,所以我甚至沒有跟他客套任何。
我還打趣他:「你不是哭了吧?最愛哭的就是你了。」
周斐聞在我面前總是好脾氣,他總是順着我讓着我。
但此刻他反常地兇了我,他瞪着我,讓我閉嘴。
我昏迷了整整三天,醒過來我爸媽就沒當回事,但周斐聞卻寸步不離地緊緊守着我。
不過他話少,也不怎麼回答我的問題。
更多的時候,他都是在觀察我。
像是在等着我,等我說出什麼,或提及什麼。
直到有天下午,醫院那邊將我車禍時的行李遞還給我。
我坐在病牀上,翻着包裏的東西。
周斐聞在旁邊面色蒼白地等着。
我扯出包裏破碎的手機、樂譜和劇場門票。
我皺着眉,看了門票和樂譜許久。
但大腦一片空白,我想不起來關於它們的半點回憶。
所以,我問旁邊的周斐聞:「我怎麼又開始練這首曲子了?」
他陡然抬起眼睛,看向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甚至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早就想問了,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周斐聞突然抬手,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皺眉問我:「你剛剛說什麼?」
然後他問了我許多問題,許多奇怪的問題。
問我有沒有參加過模擬法庭、問我有沒有暗戀着的人、問我有沒有談過戀愛……
最後一個問題,是低聲地、小心翼翼地說:「那你認識一個姓秦的律師嗎?」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問,但我還是仔細在記憶裏翻找。
我眨着眼睛想了很久。
周斐聞目不轉睛地盯着我。
他看起來緊張又可憐,所以我不想再逗他。
我搖搖頭,說:「沒什麼印象了。」
話落的瞬間,我的心裏突然有種巨大的失重感,像是丟掉了什麼東西。
我莫名覺得失落,但同時,又覺得輕鬆。
那天周斐聞安靜地盯着我看了很久。
然後第二天,我就增加了許多項腦部檢查。
檢查完回來,周斐聞遞給我一部嶄新的手機。
他說我原來的手機在車禍裏摔破了,所以換了新的,數據也已經給我導入進去。
我點開新手機,無意識地在通信界面刷了刷。
我總覺得我的通信軟件裏,曾經有個長期置頂的黑色頭像。
但這只是種虛無縹緲的感覺,我將它當作車禍腦震盪的後遺症,並沒有過多的追究。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車禍,周斐聞提前回國。
他在國外已然修夠了課程學分,只需要半年後回校辦理部分手續,就能順利畢業。
所以,他開始長時間地在國內停駐ṭū́ₔ。
車禍我的腿受了傷,宿舍裏的牀鋪不方便。
我開始在家住宿,而周斐聞也回了老房子。
就住在我的隔壁。
也不是沒有過朋友和學校同學來看我。
但我總覺得自己奇怪。
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我的身體有很多奇怪的慣性行爲。
我總會在早晚盯着社交軟件,似乎會在這兩個時刻,我會固定給某個人ťü₄發消息。
逛超市的時候看見芒果,我會駐足,但我身邊是沒有人對芒果過敏的。
甚至在電視裏看見法治節目,我都會下意識打開手機備忘錄。
我想記錄下來這種具有討論價值的案件。
然後呢?
我問我自己。
然後我就不知道了。
在我出院後,周斐聞總是陪伴着我。
我的所有行爲都在他眼皮底下。
每次這種時刻,他都不會多說。
只是將手擱在我後頸或後腦勺。
他現在比我高許多,他可以輕輕鬆鬆地摸到我的頭頂。
他總是低聲跟我說:「沒事的。」
我仰頭,將後腦勺仰在他掌心。
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傷心,所以我反過來安慰他:「是沒事,這都是腦震盪的後遺症,很快就會好了。」
-5-
我在醫院住了整整一個月,學校那邊已然要開始放寒假。
所以,我直接將自己的返校時間推遲到了下學期。
那時,我倒在沙發上看自己下學期需要補考的科目,周斐聞就坐在我旁邊。
他垂眸看我攤開的平板,淡聲問我:「這學期不回學校了?」
我將腿伸直,隨意搭在他身上,嗯了聲:「還是家裏舒服,不想回了,學校裏也沒什麼好玩的。」
我仰頭看他,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清晰的下顎線條。
我問他:「上次朱阿姨說,你推了同學邀請的畢業旅行?」
周斐聞從電視屏幕上收回視線,終於垂下眼簾,跟我對視着。
他說:「沒什麼意思。」
孩子大了,我是越來越不明白他腦袋裏在想什麼。
我翻身坐起來,把住他的手臂:「什麼你都說沒意思,你還跟小時候那樣不合羣嗎?」
他好像有點不愛聊這個話題,轉過頭不看我。
我有點苦口婆心,硬是控住他的臉,讓他轉過來看我:
「人家同學好好邀請你,我看你天天在家裏閒着也沒忙,去去唄。」
周斐聞成長的過程中,蛻變了太多。
他從當時那個總是哭唧唧的小胖子,長成到現在對什麼都無所謂的美少年。
唯一沒變的,大概就只有那雙眼睛。
黑而澄澈,細看,甚至還帶着些幼態的圓。
我跟他的眼睛,在極近的距離下對視。
他的脣動了動,低聲說了四個字:「那你陪我。」
說完,他就目不轉睛地盯着我,像是等我的回答。
我想了想年前,確實再沒什麼緊要的事情。
而我也確實不想要周斐聞失望,所以我點點頭,說:「可以。」
話落,周斐聞眼睛輕又迅速地眨了兩下,又抬頭看向前面的電視屏幕了。
他歷來的情緒都不太鮮明。
高興時、難過時、生氣時,總是淡淡的。
但我認識他太久了,我清楚地知道,周斐聞現在挺高興的。
因着他的這份高興,等他移開視線不再看我,我仍舊在觀察他。
我在想,周斐聞已經大學畢業,但他對我,恍惚仍舊有種說不明白的依賴感。
我沒在他身邊看見過除了我之外的異性。
-6-
周斐聞的所謂畢業旅行,是國內幾個朋友攛掇組織的。
趁着年前,他們定了十來天的自駕環線。
出發那天,周斐聞領着我跟衆人會合。
人羣卻在看到我的時候,有小範圍地起鬨。
男生吹口哨,女生偷笑。
周斐聞拉着我的手,輕輕皺了皺眉。
我沒見過在別人面前的他,看起來居然是有些冷淡的。
我的手機在兜裏輕輕震動,我示意他去接電話,他看向我,嗯了聲。
電話對面,是個久沒聯繫的高中同學。
她在對面疑惑地問我怎麼換了電話號碼,說聯繫不上我。
我拿過手機看了眼。
車禍過後,我的思緒始終有些凌亂。
所以很多細枝末節的東西,我自己都沒有注意過。
我看着我的手機號碼,跟刻在腦袋裏的那串熟悉號碼,並沒什麼分別。
所以我說我沒換。
她在對面無奈地笑了下,她問我,你在跟我開玩笑呢。
她解釋說,我電話號碼的第四位從 3 換成了 8,所以她打我原來的號碼,怎麼也聯繫不上。
我看着手機屏幕,略微沉默。
這通電話沒打完,周斐聞就過來找我了。
跟同學說完了事情,我扯住周斐聞的手臂,背出來記憶裏那串號碼。
我問他:「我電話號碼第四位到底是 3 還是 8?」
他的表情半分不動,帶着我往那邊走,淡淡說:「換手機的時候,順便也給你重新換了個號。」
我無所謂地哦了聲:「怪不得她說打不通我的電話。」
……
這次的旅行共八人,除了我和周斐聞,其他六個人,剛好是三對情侶。
所以自然而然地,路上,我始終跟着周斐聞走。
也所以,其他人總是時不時地打趣,像是要把我倆也湊一對。
最初見面時,解釋過一次我和周斐聞的發小關係,他們明顯不信,仍舊以曖昧的視線打量我們。
周斐聞有點不高興,冷聲讓他們收斂點。
我撐着下巴看周斐聞,笑着問他:「你很介意?」
他難得皺眉看我,頓了頓,抿脣低聲說:「我是怕你介意。」
那時是夜晚,溫度很低,我們在山頂看日落。
我跟周斐聞單獨一個帳篷,我身上穿着他的厚棉服。
我也放低聲音,跟他說:「你對我……也太小心翼翼了。」
日光的紅暈染上週斐聞的側臉。
他在光暈下沉默着,沒接我的話。
-7-
我不算是個遲鈍的人。
也不是個看不清現實的人。
從周斐聞朋友的表現來看,他該是相當搶手的。Ṫůₗ
他們口中,大學三年,陸陸續續跟周斐聞表達好感的人數不勝數。
但我回想這幾年,但凡有點假期,周斐聞都回國了。
回國來找我。
甚至現在,他提前修完課程徹底留在國內。
他跟小時候一樣,總是守在我身邊。
但我們不再是那時什麼ṭū́ⁱ都不懂的單純年紀。
我不信周斐聞不懂。
周斐聞摸了摸自己的衣兜,但似乎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不得不停手。
我從兜裏拿出煙盒,遞過去給他:
「你要找這個?」
他側眸看我一眼,接過煙盒。
他點燃打火機,火舌已經撩到煙尾,我說:「周斐聞,你別抽菸了。」
在我眼裏的他,漂漂亮亮的,跟抽菸實在不能匹配。
他咬着的煙已經燃出火星,聽見我的聲音,他還是碾滅在身側泥地裏。
我問他:「我跟你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他突然轉過頭來,直直地盯着我。
遠處紅日持續下沉,光影越發暗淡。
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風很大,將他的短髮吹得飄起來。
他突然靠近偏頭。
我們幾乎呼吸可聞,他在此刻停了停,似乎是想看我的反應。
我沒後退也沒偏頭。
然後周斐聞才終於吻上來。
最後一絲紅日的光映射在我們之間。
在這一刻,莫名其妙地,我有點傷心、有點解脫,像是長久以來揹負在心上的枷鎖斷開了。除此之外,我在黃昏下看着周斐聞的眼睛,我還有期待。
我不明白此刻的我,對周斐聞究竟抱有什麼感情。
車禍之後,我的情緒總是凌亂,感情也凌亂。
但我知道,我半點不抗拒他的接近。
我不知道我對他的感情是否純粹,我不知道現在的我愛不愛他,但我想要愛他。
我想愛上此刻面前的周斐聞。
他像是已經等了我很久,所以我不願意看見他的失落和難過。
我們徹底分開的時候,太陽已經徹底落下去。
在黑暗裏,周斐聞的聲音有些潮溼。
他叫我的名字:「陳煙,這就是我的回答。」
-8-
周斐聞其實還比我大半歲。
但自從那天黃昏下那個吻之後,他變得更加黏人了。
黏人與他現在的外觀完全不能適配,但他就是離不得人。
他那種性格,肯定是說不出來半句文青的情話。
他連喜歡和愛都不會說。
但他的一舉一動,都表明着他離不開我。
路上開車的時候,他得分出隻手來拉我。
無人的角落裏,他會輕輕攬住我的後背來抱我。
他尤其喜歡親我,輕輕地親我的臉、親我的脖頸。
甚至他睡覺的時候,都得將頭搭在我懷裏。
我樂得承受他的依賴。
甚至偶爾會笑他,說他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那時候,放學的時候,如果我不去接他,他就不從教室裏離開。
這趟旅行出發的時候,我跟他手拉着手。
結束的時候,我跟他也是手拉着手的。
但意味,已經徹底變了。
路上他那些朋友看我們的視線,已經越發露骨,完全不加掩飾。
周斐聞沒再管,我也不管了。
周斐聞對着我什麼膩味的話都說不出來,但他對我們的父母,卻半點沒顧忌。
幾乎是我們的旅途剛結束回家,我爸媽和他爸媽已然默認了我們的關係。
甚至這年春節,我們兩家都是在一起過的。
喫完飯,周斐聞帶着我上樓頂放煙花。
記憶中,去年聖誕節,他也在庭院裏用煙尾點了煙火。
我記得去年那天,他穿了藍色的高領毛衣和黑色的羽絨服,我記得那時他夾着煙的細長手指,我記得他平靜的表情。
但我卻不記得那場煙花的形狀。
我沒看到那場煙花。
此時此刻,望着眼前的煙火,我問周斐聞:
「去年,聖誕節的時候,你是不是也給我放煙花了?」
周斐聞回頭看我,臉上卻並沒有回憶過去的半分表情,他只說:「對。」
我捏捏他的手指:「我是不是沒看到?」
他仍舊垂眼看着我,視線半分不動,說:「對,你有事,先走了。」
我實在是想不起來當時是什麼事,所以我有些抱歉地安慰他:「那你今天給我多放點,把去年的給我補上。」
周斐聞下樓去搬煙花了,我的手機在兜裏突然震動。
我以爲是誰的拜年電話,拿出來就要接。
但視線掃到手機屏幕上時那串陌生的號碼時,我卻頓住了。
這串號碼,我沒見過,但我卻覺得心悸。
像是緊張,又像是恐懼。
號碼震動不休,我略微猶豫,終於還是接起來。
樓上砰砰炸響的煙花沒停,我在喧囂聲裏問對面的人:「哪位?」
對面毫無聲息,半點動靜都沒有。
風聲裹纏着煙花的炸裂響動,我甚至聽不見對面人的呼吸聲,當然辨不出對方的男女性別。
周斐聞搬着紙箱上了樓來,他兩手不空,叫了我一聲,讓我幫忙拉開鐵門。
電話裏面仍舊沒人說話,我沒耐心再等,直接掛掉。
周斐聞給我點了新一輪的煙花,我挽着他的手臂仰頭看。
想起什麼,將手機的通信界面遞給他看:
「你認識這個號碼嗎?剛剛打過電話來,半句話都不說。」
我是相信周斐聞的,他是我身邊最近的人了,所以下意識地,什麼事情,我都要問他。
周斐聞今天跟我穿了情侶款的棉服,他是黑色,我是紅色。
黑色襯得他臉色更加白。
他掃一眼我的手機界面,看了會,再抬眼看我的臉,然後才說:「不認識。」
我點點頭,哦了聲,將號碼拖進黑名單:「那大概是騷擾電話。」
周斐聞對我的強烈依賴,在另一方面,也是種沒有安全感的表現。
我不明白,爲什麼他是緊張的、小心的。
這天晚上,他跟我爸喝了些酒。
他小時候身體不好,現在已經沒半點毛病,但他同時,也半點沒遺傳到他爸的好酒量。
周斐聞喝醉是必然的事。
但他喝醉不鬧也不大聲說話,他就找我。
找到我,就拉我在沙發上安靜坐着。
他睡覺,我得在旁邊陪着他。
後來是我爸媽讓我送他上樓,回臥室休息。
我們和周斐聞的房子比鄰而居。
在我爸媽的視線下,我跟他是分別回了自己臥室。
但走前,周斐聞實在可憐。
酒精將他的臉染上緋紅,他眼睛又亮又溼潤,黏糊地看着我,不願意鬆開手。
所以略微糾結過後,我還是從我臥室的窗戶翻越過去,順利進了周斐聞的臥室。
進入他的臥室,聽見浴室有淅瀝的水聲,我才知道他在洗澡。
我跟他太熟了。
以前我們之間是可以忽略這些男女之防的,但現在,可能是關係的變化。
我漸漸覺得那淅瀝水聲實在是太燒耳朵。
我坐在牀鋪上,打開了周斐聞的平板,轉移注意力。
十來分鐘後,周斐聞纔出來。
他沒穿上衣,就只是條淺灰色的齊膝短褲。
看見我,他略微愣了愣,但沒多餘表現,也沒多此一舉地去加衣服遮擋自己身體。
他坐到我身邊來,身上是潮溼溫暖的沐浴露香氣。
他沒說半句話,只是伸長胳膊來抱我。
我的下巴就抵在他赤裸的肩頭。
我將個盒子塞進他手掌心。
他的動作突然僵硬,跟我分開些,盯着我看。
我仰頭看他的臉:「不知道爲什麼,跟我在一起,我覺得,你又開心、又不開心。」
我問他:「是我讓你不能安定嗎?」
我說:「周斐聞,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你相信我,那我們都別走回頭路吧。」
我說:「我們做到最後一步吧。」
-9-
周斐聞骨子裏,是個極有責任感的男人。
春節過去不久,在我開學之前,我們就在雙方父母的見證下訂了婚。
他說他得對我負責。
我笑着說他:「我又跑不了。」
他只沉默地盯着我看,沒接我這句話。
春節後,返校的時間就開始進入倒計時。
周斐聞自己的工作和事業也逐漸走上正軌。
開學頭天晚上,我買了菜回去,想給最近忙碌不休的周斐聞做頓飯。
但拎着菜回家的路上,我始終感覺到有人的視線粘在我背後。
那種被人窺探的不適和緊張,讓我不得不加快速度,甚至給周斐聞打過去電話。
就在我加快速度,要跑起來的時候。
有道男聲在我身後響起來,他直呼我的姓名,聲音動聽,但冷淡極了:「陳煙。」
我下意識駐足回首。
身後那輛黑色轎車裏,走下來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
他面容精緻不輸周斐聞,但更凌厲,表情也冷,盯着我的眼睛,更是想要殺了我似的狠。
我不可控地感到恐懼,同時,也感到悲哀,莫名其妙的悲哀。
我不認識他,但我卻覺得,我是該認識他的。
所以等他走到我面前,我也沒動。
他走過來,抬手就緊緊捏住了我的肩膀。
他對我來說是完全的陌生,我感到抗拒,所以我也冷了臉。
我說:「滾開。」
聽到我的話,他更用力,直接將我推到身後的牆壁上。
「滾開?」他垂眼冷冷地盯住我,幾根手指輕動,像是要卡住我的脖頸,殺了我似的,「陳煙,你追我的時候,怎麼不滾開?」
追他?
我的心跳劇烈,是緊張和害怕。
我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我說:「我不認識你,我更沒追過你。」
他始終盯着我,他的視線太壓人了,我在他的視線下偏過頭。
我冷聲說:「你認錯人了。」
他又笑了一聲,笑得滿是嘲諷。
然後他不慌不忙地從兜裏摸出來手機,他打開短信界面,然後拿給我看。
滿屏都是對面發過來的噓寒問暖、早午晚安,但他半句回覆也沒有。
全是對方的自說自話。
而那個對方,連備註都沒有的電話號碼,赤裸地刺着我的眼睛。
那是我曾經的號碼。
我皺了皺眉,眼眶莫名開始發熱。
我不明白這些眼淚爲何而來。
他還在頭頂跟我說話ťű̂ₜ,語調冷得刺骨,他說:「陳煙,現在認得我了嗎?」
他笑了聲,箍住我脖頸的力道逐漸加重:「陳煙,怎麼?追我的時候說的那些,轉過頭去就忘了?」
他低頭湊近我,像是耳語:「怎麼?轉頭就膩了?」
他的氣息讓我覺得陌生,他身上的冷香也讓我瑟瑟發抖。
我抬起手,使了全身的力氣,我給了他一巴掌。
我咽咽喉嚨,讓自己出口的聲音不那麼脆弱,我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滾開。」
動作間,我纏着的圍巾從脖子上掉了下來。
他像是看到了什麼,猝然皺緊眉,像是不可置信,抬起眼睛問我:
「陳煙,這是什麼?」
他更用力地掐住我脖頸,一定要問我要個答案。
我使了全身力氣,重重將他推開,然後彎腰撿起落到地上的圍巾。
昨天晚上週斐聞有點過火,早上出門的時候,在玄關,還是他將這條淺咖色的圍巾纏住我的脖頸的。
我不愛圍圍巾,這條,還是他的。
我抬頭恨恨看向對面的男人,我說:「滾遠點。」
我摸出兜裏的手機:「你再靠過來,我會報警。」
話落,我就快速轉身走了。
像是身後有惡狼在追,我走得極快。
但好在,秦斯詢有他自己的矜持和自尊,他被我打了一巴掌、眼鏡都掉到雪地裏,他已經足夠狼狽,罕見的狼狽,他不會再追上來。
是的,秦斯詢。
我終於填補了自己記憶裏的那塊空白。
我終於知道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反常、莫名其妙的情緒,是因爲什麼。
有時候記憶的刺激,就是如此不講道理。
在他將手機屏幕遞給我看的時候。
在看到我那年的無望追逐的時候。
所有狼狽的單戀全都自動歸位了。
與此同時,我也終於知道在我跟周斐聞的這段關係中,他的不安是因爲什麼。
手機還拿在手上,我才發現我剛剛打給周斐聞的電話已經撥通了。
他接聽了。
並且,完全不用思考,他已經聽了剛剛我和秦斯詢對峙的全過程。
我接起來電話,略微停頓,才輕聲問對面的人。
我叫他的名字:「周斐聞。」
他低低嗯了一聲,沒有任何異常。
但țú³我猜,此時此刻,他漂亮的眼尾該是下垂的,他該是不高興的。
周斐聞明明不是個脆弱的男人,但他又是最脆弱的。
他在電話對面問我:「有沒有受傷?」
我說:「沒有,你快回來,我有事情想跟你說。」
-10-
周斐聞回來的時候,我剛從浴室裏洗過澡出來。
他回來也沒讓自己停下來,單穿着件襯衣,背影疏朗,在廚房裏清洗我剛剛買的菜。
自從我們訂婚以後,就搬出來住了。
新房選在我學校和他公司的中間位置。
可能是因爲我們太熟了,所以我們的同居生活完全不需要磨合。
我走前兩步,靠在門框上,叫他。
他回過頭,看見我溼漉漉的頭髮,停了手上的動作,就要去拿風筒。
我拉住他的手,不讓他走:「先說事。」
上班時他穿襯衣西裝,肩線整齊的襯衣削減了他身上倦怠的少爺氣,給他增添了矜持的禁慾。
他反常地拂開我的手,要先去拿風筒。
他不想聽我說話,或者說,他在推遲我的最終結果。
他是多麼聰明的人。
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猜得到。
我無意去嚇他、讓他擔心,也是我剛剛在電話裏太着急,什麼都沒說清楚。
周斐聞什麼都有,他什麼都不怕,但他總是害怕我。
他硬是要過去拿東西,不想直面我。
我沒有辦法,直接摟抱住他的後背。
他的身體略微僵硬,終於回過頭來,垂着眼睛,檢查我有沒有受傷。
我任他動作,不再讓他逃避。
我說:「周斐聞,剛剛堵住我的人,是秦斯詢。」
我說:「周斐聞,我想起自己爲什麼會出車禍了,那時候我在追他,他失約了,回來的路上,我出的事。」
周斐聞低着眼,完全不看我的臉。
我捧起他的臉,我硬是要讓他跟我對視。
我說:「周斐聞,我是失去了部分記憶,但我沒有失智。」
「跟你走到現在,每一步,都是我自己做的決定,是我在理智和清醒狀態下做的決定, 到現在,我沒有半分後悔過。」
周斐聞下垂的睫毛顫了顫, 他終於緩緩抬眼, 看向我。
我朝他安撫地笑了笑:「周斐聞, 我現在是你的未婚妻, 你得相信我, 你也得相信你自己。」
我跟他實話實說:「去年跟你確定關係的時候, 我想的是, 我要愛上你、我想愛上你。」
我踮腳攬住他後頸, 我輕輕吻住他的耳朵,悄悄跟他說:「周斐聞, 我是做到了的。」
「你知道的,記憶,並不能影響我的情緒, 但我還是跟你在一起了。周斐聞, 你是浮木,把我救起來了的。」
他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我輕輕吻着他的耳朵,過了許久,他才用力摟住我的後背。
他聲音太啞了。
他說:「陳煙, 你從來不會騙我。」
「從小到大, 你一次也不騙我。」
我笑笑,說對,我向他保證:「以後也不會騙你。」
他終於用力控住我的臉, 掌握了主動權。
-11-
再次返校, 已經是春天。
秦斯詢顯然具有男人的劣根性。
脫離了當初的戀愛濾鏡再看他, 其實也不過如此。
當初我追他的時候,他清冷得很。
半點不搭理我、不願意靠近我,就算是在他失戀那段最脆弱的時間。
我陪着他, 他其實也根本沒把我當回事。
所以他才能隨意地拒絕我、爽約我、輕視我。
我無意地碰到他的衣袖,他直接將整件衣服扔進垃圾桶。
但現在,我不想要了,我不願再追着他了。
他卻又回頭來,他又想要了。
可笑的是,他開始有意無意地來我面前、來湊近我、來騷擾我。
就算周斐聞天天來學校接我、就算我多次冷着臉告訴他我已經有未婚夫。
他也只是冷着臉沉沉地看着我。
也許對他來說,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最初是那個美豔的女法官,現在是我。
他總在追逐那些已經離他遠去的。
但我沒那個義務陪他玩這種遊戲。
我也不想。
我也有人的劣根性。
喜歡他的時候, 他的什麼都是好的。
不愛的時候, 他在人羣中看向我目不轉睛的眼神,都讓我厭煩。
所以, 我直接將事情做絕,不留半點情面地當着所有人的面跟他說:「不要再來騷擾我。」
秦斯詢畢竟是秦斯詢,他依然是法學院那朵不可摘取的高嶺之花,他有他自己的堅持和自尊。
他是不能容忍我數次驅逐的。
他終於沒再來找我。
再次跟他有接觸,是在我的畢業典禮上。
周斐聞專門請了假來陪我拍照。
我在一羣穿着學士服的學生中,挽着周斐聞的胳膊。
然後被秦斯詢攔住了。
他是法學院最有潛力的新星, 周圍有許多找他拍照合影的學生。
他抽着煙,有些滄桑和凌亂的落拓,淡聲問我:「合照留個紀念吧。」
周斐聞比我先冷臉,我沒看見過周斐聞這種鮮明的生氣模樣。
他的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 聲音冷得很;「不用,她跟你,沒什麼值得紀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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