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十年,我才知道顧淮生有個未婚妻。
這天,他帶着未婚妻參加我的生日聚會。
「你就是唐柔吧,我經常聽淮生說起你,你能來當我的伴娘嗎?」
我看着顧淮生緊緊地握着她的手,眉眼間帶着我從未見過的溫柔。
自此,長達十年的暗戀被判無期徒刑。
-1-
「我沒有時間,公司馬上要年終考覈了。」
我在紛亂中找了一個蹩腳的理由,不久前我才告知顧淮生我辭職了。
從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一瞬的懷疑。
我有些繃不住,在這十年間,我的每一根神經都在爲他所牽動。
可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份感情會牽一髮而動全身,成爲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好吧,你不能來我真的很可惜,畢竟你是淮生最好的朋友。」
未婚妻失望開口。
我心底嗤笑,我是顧淮生最好的朋友嗎?
不。
她可能高估了我的地位,我們連朋友都不是。
如果顧淮生把我當朋友就不會在十年間從不告訴我這個未婚妻的存在。
顧淮生冷俊帥氣的臉上沒有一絲的慌亂,一如初見,他從來都是那樣的淡然自持。
「唐柔,幫我照顧一下玫玫,我有點事。」
顧淮生匆匆離開,我還在發愣。
原來眼前這個長相明豔的女孩叫玫玫。
我心底呢喃着,忽然心臟像是被刀子輕輕豁開一道小小的口子,痛意綿延不絕,一點點加重,直到我無法承受。
從我十四歲認識顧淮生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個紋身。
是 rose。
我借用了自己英語課代表的身份,故意調侃他。
「顧同學這麼喜歡學英語嗎?連手上都寫着英文單詞。」
他起初隻字未言,脣角微微漾着一絲清淺的笑。
窗外的陽光籠罩在少年的身上,勾勒出他溫柔的眉眼。
那一剎那,我深陷其中,再也無法自拔。
甚至於連他的回答我都一併忘記了。
現在的我才堪堪記起,原來他早就給過我答案了。
「柔柔,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玫玫甜美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我點了點頭。
她大方地勾住我的胳膊,親暱得好像我們是認識了二十多年的好閨蜜。
「柔柔,我不在淮生身邊的時候他沒有偷喫吧?」
「他是你男朋友,難道你對他沒信心?」
懶得理睬他們之間的問題,我把問題重新拋回給了玫玫。
玫玫臉色有一瞬間驚愕,就在我理智佔據上頭的時候,顧淮生頎長的身影從昏昧的走廊穿越而來。
桃花眼,微笑脣,是他標誌性的武器。
可是在今天卻成爲了殺死我青春記憶的兵戈刀戟。
「在聊什麼?」
他牽過玫玫的手,與她十指相扣,玫玫將腦袋輕輕地靠在了顧淮生的肩膀上,目光朝我投來。
「你看我們都要結婚了,小柔她還沒有男朋友,我替她着急啊。」
「……」
這未婚妻住海邊的嗎?
管的還挺寬。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顧淮生的眼神像帶了刺一樣剜向我。
似乎是想要把我被脫光了衣服釘上了恥辱柱。
-2-
這種被蔑視的感覺讓我徹底清醒。
我看向他們緊握的雙手,再一次看到了顧淮生手上的那個紋身,耳邊開始不斷重複着一句話。
「也許世界上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樣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獨一無二的玫瑰。」
我永遠記得他在唸這句話的時候的神情,和現在望向玫玫的神情一模一樣。
可笑的是,曾經因爲這句話我愛上了《小王子》,裏面所有經典的語錄我都能倒背如流。
偏偏我就忘記了這一句。
在那個少年的心裏已經有獨一無二的玫瑰了,我竟然還敢妄想闖入他的祕密莊園。
「先坐下吧,菜就要上了。」
我生硬地切換着話題,手指緊緊地揪住衣服的一角,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毫不費力,卻發現再開口的時候喉嚨裏像是有火在燒。
「感謝大家來參加我的生日聚會。」
我沒有哭,我是多麼愛掉眼淚的一個人啊。
因爲顧淮生沒有和我分到同一個班級我哭了,因爲顧淮生考上了比我更好的大學我哭了,因爲顧淮生總是說我和他是最好的朋友我哭了,因爲顧淮生……
他明明知道我暗戀他,卻始終沒有表態,我哭了。
是的。
他知道自己手握可以對我殺伐決斷的重權,所以纔會如此肆無忌憚。
一次又一次借用友情消耗着我這份深埋在心的愛。
「唐柔,你不要嫌棄我,也不要離開我。」
這是三天前他工作失意時對我說的話,我以爲我即將盼來我等了十年的愛情。
可下一刻,他忽然笑着一把攬過我的肩膀。
「畢竟我把你當成我最好的朋友。」
我從他那裏對朋友有了新的定義。
「小柔,祝你生日快樂,我和玫玫準備了一份禮物給你」
顧淮生緊緊地擁着風情萬種的玫玫,他們兩人一起起身,敬酒的樣子像是這是他們的結婚主場。
「玫玫要介紹一個男朋友給你,他已經在門口了。」
我瞬間怔住,就在我準備開口的時候,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外面走進來。
我順勢看了過去。
「江嶠?」
「師傅。」
顧淮生驚訝於我們兩個人的默契,他薄薄的嘴脣微微翕動。
「你們認識?」
我還沒有來得及做解釋,江嶠一雙狗狗眼緊緊地凝視着我,「師傅,我可以追求你嗎?」
玫玫在我們身後忽然鼓起掌來,熱烈的氣氛已經到了頂點,不少人開始起鬨。
我的身體變得十分僵硬,慌亂的目光下意識看向了顧淮生。
他望着我,眼神裏的情緒慢慢變濃,直至火苗湮滅。
心底無數道聲音衝擊着大腦,十年來的感情慢慢負熵。
我倔強地轉移開視線,卻忽然觸及到了一抹熾熱的光芒。
江嶠一直在看着我,眼睛裏像是盛滿無數星辰,尖銳的堅定感和我的心裏的人仰馬翻形成了強烈對比。
我釋然的勾脣:「好啊。」
-3-
這個字落地的一瞬間,江嶠忽然一把把我扯入懷中,他把下巴埋在我的肩窩,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謝謝你。」
我能夠從這三個字裏讀出我曾經最爲熟悉的卑微感,幾乎是一瞬間我與江嶠共情。
出奇的是,這一刻我的腦海中居然沒有出現顧淮生的身影。
我只有一個疑問,他爲什麼要追求我。
雖然沒有確定關係,但是正常聚會因爲江嶠的告白,我們兩個人變成了焦點。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顧淮生陰鷙的目光若有若無的落在我的身上。
「師傅,結束之後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可以嗎?」
江嶠溫潤如水的聲音將我拉扯回來,我微微偏頭,本已燒盡的心火彷彿此刻燃放起來。
「好。」
……
結束時,我們簇擁,進入電梯。
人越來越多,我不得不將身子緊挨在角落裏。
不知道是誰踩了我一腳,我抬頭的瞬間一道高大的身影忽然擋在了我的身前。
是江嶠。
他就像是一把野火,在這個冬天的末尾讓寂寥都變得有意義。
突然我的臉有些燒,江嶠的這一系列動作都在表示他喜歡我,十分直白,一拳又一拳衝擊着我的心。
走出酒店,我的思緒有些飄,連怎麼上的出租車都不記得了。
此刻,江嶠就坐在我身邊,近到我能聽見他不太平穩的呼吸。
他好像有些緊張?
江嶠,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在今年五月份的時候。
他作爲實習生進入公司,我陰差陽錯的成爲了帶他的師傅,不過也只有短短的一個月。
在那一個月裏,我記得這個男孩子充滿了熱情,好像有揮灑不完的精力。
下車後,江嶠帶我進入一條長巷。
他清澈的瞳孔倒映出盡頭的亮光,「師傅,今天是你生日,我給你準備了特殊的驚喜。」
江嶠停步,路邊昏黃的燈光將他的身影籠罩其中,眼裏的笑意一點點流露出來。
我的臉泛紅。
「你爲什麼……」
喜歡這兩個字我還真有些說不出口,畢竟江嶠也沒有說過這個字眼。
於是,我換了一種問法。
「你認識玫玫?」
提到這個,江嶠的神情有了一剎那的嚴肅。
「算是吧。」
什麼叫算是?
說完,江嶠吞了一下口水,「等以後我們一點點告訴你,現在你需要拆禮物。」
我沒有再問下去,只是心頭的疑問並沒有因此消散。
巷子盡頭是一家做家常菜的小店,江嶠帶着我進去,直接坐到了靠窗的位置。
他主動拉開椅子,讓我坐下他才落座。
「等我一下,馬上就好了。」
我不解,卻見他神祕兮兮的溜進後廚,然後沒多久,就端出來一碗熱騰騰的生日面。
「師傅,嘗一下,這是我親手做的生日面,之前給老闆家女兒輔導過數學,老闆是熟人。」
青菜牛肉麪,聞着味道很香。
這一刻,感動瞬間蘊養在心。
萬萬沒想到,生日的尾聲能收到這麼特別的禮物。
我小口小口吃着面,味道美極了,很顯然,江嶠知道剛剛在宴席上我沒喫飽。
肩頭忽然一沉。
「彆着涼。」
江嶠把他的外套脫給了我。
如果說在聚會現場我答應他是負氣的表現,現在的我似乎真的想去成全這個少年的心願。
直覺告訴我。
跟江嶠在一起會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兒。
-4-
喫完長壽麪後,江嶠把我送到了小區樓下。
我終於忍不住了:「江嶠,我有什麼值得你喜歡啊?」
明明我糟糕透頂,明明我一敗塗地,明明我連在這一刻都在利用他來取暖。
江嶠眼底蓄着暖意,頭頂那盞路燈似乎都格外眷顧他,賜他奪目耀眼的光芒。
「因爲你是獨一無二的唐柔。」
回到家躺在牀上,江嶠的話還言猶在耳。
無法想象我會在別人眼裏成爲獨一無二的存在。
第一次,我因爲除顧淮生以外的人失眠了,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就在這時,顧淮生的信息突然無端闖入。
「小柔,你真的要和江嶠在一起?」
我心裏嗤笑,懶得回消息,他也是住海邊的。
管的真寬。
-5-
信息我沒有回覆,顧淮生也沒有再聯繫我。
這段時間我和江嶠又被分到了一個小組,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
他還是像從前那樣,是一個乖巧的追隨者,一口一個師傅喊着。
可好像又變了,他貼心照顧我,像是個男人般守護在我左右。
那一聲聲師傅,好像直接敲擊在我心房,讓我莫名耳朵發燙。
我收到了請柬,顧淮生和玫玫要結婚了。
顧淮生主動給我發了消息:「我要和玫玫結婚了,你真的覺得我們可以幸福快樂?」
顧淮生每次都是這樣,在我生活平靜,他又跑來施捨一點亮光。
如果他現在出現在我面前,我會扇他一巴掌。
這男人嘴臉可憎。
我沒打算回覆他,這時,江嶠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我按下接聽鍵,「喂?」
「師傅,婚禮那天我陪你一起去。」
他應該也收到了請柬,畢竟在外人眼裏我們早就是一對了。
「江嶠,我不去」
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想向他示弱,堅硬的外殼第一次變得柔軟。
電話那端的江嶠似乎呼吸一窒,片刻後笑意傳來。
「好,這是你的權利。」
是啊。
去留與否都是我的權利,和顧淮生無關。
「那明天我們去看電影吧。」
江嶠故作玩笑,「師傅你這是要約我嗎?」
我惱羞成怒。
「不可以嗎?」
我差點就忘記了,江嶠無論是外貌還是工作在公司裏面也都是拔尖的那個。
這段時間光我注意到的就有不少小姑娘朝他拋出橄欖枝,恐怕這也是我急於尋求答案的原因。
沒有聽到他的回答,我攥緊了手機,連心跳都變得動盪。
江嶠笑一下,「當然可以,畢竟我還沒有追到你,不能前功盡棄。」
他直白的話語,滋養着我我千瘡百孔的心。
我在想哪怕就是明天我去了顧淮生的婚禮現場我也不會害怕了。
「師傅……」
江嶠的語氣變得認真起來,我居然也跟着緊張。
「晚安。」
我站在窗邊,外面在飄雪,地面上落下一層薄薄的淺白。
我聲音略微發顫,「晚安。」
-6-
意料之外,顧淮生很快發來了短信。
「小柔,我想見你,我就在你家樓下。」
我把手機屏幕按滅,連同那抹不會再燃燒的心火也徹底熄滅。
我並沒有下樓,最後顧淮生竟然選擇了敲門。
打開門後,再見到他,我心平氣和道了一聲:「恭喜。」
顧淮生愣了一秒,隨後我能夠看到他的瞳孔微微收緊便再無波瀾。
他擰眉,聲音帶着點怒意:「你在恭喜我?」
正常人收到請柬的第一反應不就是恭喜對方麼?
顧淮生質問的語氣讓我有些氣惱,他有什麼權利站在這樣的制高點來拷問我呢。
我笑了道:「是,不只是我,還有江嶠……」
我準備開口說我們不打算去婚宴的事兒。
「唐柔!」
他忽然大吼一聲,打斷了我要說的話。
再一次,那個堅忍的顧淮生失態了,只是這一次我沒有任何的反應,也不會因爲見到不一樣的他而感到雀躍。
這十年的光景猶如冬日飲雪,是甜是苦最後也都成了寡淡無味。
他紅着眼,連眼皮都耷拉下來,像一件被拉下神壇的再造殘次品。
「我以爲你們只是玩玩。」
我沉默着,忽然疏離一笑。
「我的感情從來都不是玩玩而已。」
顧淮生嘴角扯出自嘲的弧度,「所以你喜歡上他了?」
這個態度還真是嘲諷。
「準確來說,不只是喜歡。」
我也學會了虛與委蛇,成爲了曾經的顧淮生,我看着他眼底一點點升起的刺痛,忽覺他連和我做朋友的資格都沒有。
「夠了!」
顧淮生嗤笑離開,看着他的背景,我卻頓覺輕鬆。
釋然之後,頓時覺得被拉跌神壇的顧淮生也不怎麼樣。
……
-7-
我和江嶠看了電影。
看電影前,他仔細詢問了我想看哪一部片,順帶給我買了看電影所需要的奶茶小零食。
體貼到不行。
電影院足夠的安靜,安靜到我可以聽到身側男人微許緊張的呼吸聲。
我忍不住笑了。
第一次我看電影的時候分心了,皆是因爲身邊的江嶠。
……
看完電影后,每天在江嶠的陪伴下上下班,周遭的同事們看我們的眼神曖昧,大抵意思是都懂。
之前我對此無感,在同事們無數次若有若無的開玩笑中我還是紅了臉。
這時,是江嶠主動站了出來。
「別開師傅玩笑,是我在追師傅。」
聽着他護短的話,以及那坦誠擔當的模樣,我的心不可控制的悸動不已。
……
-8-
一個月後。
讓我沒想到的是,顧淮生和玫玫的婚宴取消了。
婚禮取消當天,顧淮生在我樓下等我,成功的堵住了和江嶠剛剛分開,到家的我。
「小柔,我不和玫玫結婚了,我想跟你在一起,你不是一直都喜歡我的嗎?跟我在一起?嗯?我可以明天就帶你去領證。」
顧淮生手裏捧着玫瑰花,似乎是喝了點酒,話語有點癲狂,我擰眉,心裏卻十分好笑。
原來他知道我一直喜歡他啊。
真是渣。
他的行爲卻讓我有些費解。
恐怕是不喜歡一直對他舔狗的人轉身在其他人懷裏笑的開懷吧。
說着,顧淮生將玫瑰花往我手裏塞,我下意識的伸手去推,推脫不掉,索性直接將花拍倒在地。
「顧淮生,別再來噁心我了。」
將手裏的玫瑰憤然扔在了地上,殘碎的花瓣被雪埋葬。
本該被高高捧起的獨一無二,這一刻卻成爲了最廉價的垃圾。
這是記憶以來第一次對顧淮生大聲呵斥,他臉色有些難看。
而我卻異常冷靜。
「你比江嶠差遠了。」
最終,顧淮生什麼話都沒有說,轉身離開,消失在冷夜中。
我低下頭,正好看到了夾在玫瑰花中間的卡片。
「愛你至死,我的玫瑰。」
最終,這陳詞濫調也成爲了最俗套的爛泥。
-9-
記得大二暑假,我從家人那邊得知顧淮生住院了。
偏偏趕上我考證,大概年輕無畏,我放棄了考試奔赴我的山海。
只可惜,我的山海不可平。
我到醫院去看他,大汗淋漓,一片繚亂,卻只得到他一句。
「唐柔,你能不能打扮得像個女孩子啊?」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我決心拆掉費盡心力築起的籬笆,揮手和裏面的玫瑰花說再見。
我拿出手機,打下一串字。
「江嶠,我們試試吧。」
發送鍵還沒有來得及按下,一個陌生電話忽然打了過來。
歸屬地是淮城,我的心裏咯噔一聲,大抵有所預料。
我按下接聽鍵,「喂?」
話筒那邊傳來嗚咽哭聲,我一下子就能聽出是玫玫的聲音。
「小柔,我求求你,求求你……」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像下一秒就會背過氣去。
「你怎麼了?」我冷靜發問。
「淮生他不要我了,我求你可不可以讓他重新和我在一起。」
雪下得更大了,人間荼靡,我輕輕出聲。
「我恐怕沒有這個權利。」
畢竟暗戀只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10-
玫玫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她提了一口氣,「小柔,你幫幫我吧,和他有關係的人我只認識你。」
我心頭微微觸動,畢竟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去相信兩個即將結婚的人還保持着這麼神祕的關係。
玫玫的委屈像是開了閘,全部傾吐於我。
我想她之所以聯繫我,只不過只想要找一個倒苦水的工具而已。
「他之所以和我結婚是因爲我們家能夠幫他們家公司起死回生。」
說白了,和俗套小說一樣的劇情,他們屬於家族聯姻。
從上學那會兒我就一直覺得顧淮生是天之驕子,他不會和任何現實低頭。
直到現在,我才清醒過來。
他是人,有着七情六慾,也有貪恨嗔癡,是我無端把他神化了而已。
我也只能點到爲止,畢竟我已經不想再過多介入他們之間。
玫玫的情緒逐漸變得有些激動。
「這十年來他從來都沒有把我公佈於衆,除了他的父母我不認識任何一個人,就連你……」
玫玫的聲音停頓了一段時間,她剛剛提起的那口氣似乎在這一刻徹底彌散。
「就連你的名字我都是他在喝醉酒之後才聽到的。」
顧淮生會喝酒?
和他認識這麼長時間,我也就是剛剛見過顧淮生喝酒。
我琢磨着這個無所謂的問題,就連爲什麼顧淮生會在酒後念我的名字我都沒有問。
大概在我的潛意識裏面我已經將其從我的記憶裏摘除了。
我再一次確定,我的選擇是對的。
換做以前,我一定會心軟,覺得玫玫和我一樣被欺騙了。
現在的我明白感情這種事情,向來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在這十年間,我享受着顧淮生對我的曖昧態度,顧淮生享受着我對他的好。
我們都默契地沒有戳破那層窗戶紙,只不過只有我一個人在傻傻地期待着他能夠邁出第一步。
玫玫和我恐怕也是一樣的。
一陣冷風颳過,我將手揣進口袋,聽着玫玫的泛泛而談,忽然有些煩了。
「以後別跟我說了,抱歉,不感興趣。」
留下這樣一句話,我便主動掛了電話。
-11-
我收起手機,一步步往家走,我站在一樓過道處正準備掏鑰匙。
昏黑的空間之中,我的身體忽然被人緊緊抱住。
我下意識想要呼喊救命,可是清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瞬間我心安了。
「你是認真的嗎?」
江嶠突然這樣問我,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茫然,將我鬆開,按着我的肩膀把我轉過來,他漆黑的眸子深情地凝望着我。
「師傅,你真的願意和我試一試嗎?」
我有一瞬間的失神,那條信息我竟然發出去了?
雖然陰差陽錯,但是我並沒有後悔。
我抬起頭,笑一下,「嗯。」
江嶠彎下腰,再次擁抱着我,大掌溫柔地撫摸着我的髮絲。
我能夠聽到他的心跳聲,鏗鏘有力,爲我而跳動。
這一幕,我似乎在夢中見到過。
我緊緊地靠在他胸口,心裏有從未有過的踏實,荒年歲月裏,第一次尋到了活着的意義。
當我還沉浸在久違的幸福中時,寂靜空間內忽然傳來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
驟然,過道處的燈突然亮起。
余光中瞥到了兩道身影,我緊張到嚥了一下口水,慢慢轉過頭去。
「爸,媽。」
前些日子爸媽得知顧淮生要結婚了就有些擔心我的情緒,沒想到今天居然趕了過來。
江嶠明顯被嚇到了,原本生動的眼神忽然晃動了一下。
他鬆開我,瞬間手腳變得侷促起來,半晌才張嘴,「叔叔阿姨好。」
相比於他的緊張,我似乎纔是最放鬆的那一個。
爸爸和媽媽同時咳嗽了一下,後者將地上的袋子給撿了起來。
他們走過來,我爸的目光在江嶠的身上打量了一下,沒有多話。
媽媽相較於我爸的嚴肅,倒是比平時更加溫柔。
「小柔,這外面這麼冷,還不快帶着你朋友進屋。」
看着兩個人「落荒而逃」的模樣,我偷笑了一下,在進去之前我輕輕地拉了一下江嶠的衣袖。
「不要緊張,我爸媽人很好的。」
江嶠手都在發抖,卻還是擠出一絲笑。
「不緊張。」
江嶠做了一個深呼吸,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他手心裏的溫度傳遞給了我。
明明他自己都那麼膽怯了,卻還在想盡辦法給我力量。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溫柔的人啊。
-12-
江嶠牽着我的手走進屋內,媽媽從廚房裏走出來,臉上帶着親切的笑容。
「小柔你帶……」
江嶠適時介紹自己,「阿姨,我叫江嶠。」
「好好好,小柔你帶小江先坐一會啊,我和你爸給你們做飯。」
「阿姨,我來吧。」江嶠很努力地表現自己。
爸爸從廚房走出來,臉上沒有了剛剛的嚴肅。
「我們都過來了,哪能讓你們這些孩子再動手啊,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面,我和你阿姨就想親自做頓飯。」
我悄然發現爸媽的頭上又多了一些白頭髮,一時鼻酸。
「爸,媽……」
我回握着江嶠的手,無比正式,「這是我的男朋友江嶠。」
江嶠的手心裏在冒汗,我能感受到他比和我告白的時候更沒有把握。
「叔叔阿姨,我會好好對師……對小柔的。」
這是江嶠第一次改口,雖然有幾分彆扭,可是我的心裏還是像抹了蜜。
爸媽也十分認真,在飯桌上仔細詢問了江嶠一些事情。
從年齡到工作,從父母到家庭,幾乎事無鉅細。
這讓我差點覺得要把江嶠給勸退了。
「爸媽,你們不要再問了。」我趕緊阻止他們的好奇心。
沒等我父母開口,江嶠笑一笑,「沒關係,這些都是叔叔阿姨該知道的。」
很快,江嶠就和我爸媽打成一片,把他們哄得合不攏嘴。
也許,這就是他的獨特之處。
無論身處何地,總是帶給旁人恰如其分的溫暖。
-13-
這幾個月來,我和江嶠交往順利。
拋開一切我不再歆羨別的女孩子擁有轟轟烈烈的感情,因爲我有一個願意陪我細水長流的男孩子。
正值年關,江嶠突然聯繫我,電話那端的他語氣小心翼翼,「柔柔,我下個月就要去分公司了。」
江嶠的業務能力特別強,領導一早就是把他當幹部培養的,調走是遲早的事情。
說不清是什麼感覺,但總歸是有失落的。
這就意味着我們要開始沒有期限的異地戀。
這幾個月我們就像是連體嬰兒一樣,幾乎每天都黏在一起。
我努力平復着自己的情緒,發現自己還是說不出祝福的話來。
因爲不想分。
良久沉默後,江嶠的呼吸悄然滯頓,「柔柔,跟我回家吧。」
靜默一瞬,我才意識到他說的回家是什麼意思。
我臉有些燙,「江嶠……」
聽到這裏,我的心頭莫名泛甜。
「你是笨蛋嗎?」
他的電話遲了幾分鐘纔打過來,我繼續問,「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江嶠聲音變得有些軟,「嗯。」
「你是不是已經見過我父母了?」
他愣,「嗯。」
「你是不是愛我?」
這一次他沒有猶豫,「愛,很愛很愛。」
「我不會讓你輸,在我的面前你也不必這麼小心翼翼,因爲我……也愛你。」
叮咚一聲,門鈴忽然響了,我愣住,「你稍微等一下啊。」
沒有掛斷電話,我徑直走向門邊,剛打開門突然一道少年身影朝我傾身,我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像第一次和我表白時那樣,整個人埋在我的肩頭,「柔柔,謝謝你,謝謝你。」
我被他抱得有些喘不過氣來,輕輕地捶着他的後背,「好了,先把我放開嘛。」
「不要。」江嶠故意撒嬌。
我有些無奈地笑一下,伸手慢慢推開他的身體,然後抬頭看他,故意調戲,「你就那麼想要姐姐和你回家?小流氓。」
江嶠的脣角忽然狡黠一笑,俯身輕輕咬了一下我的耳垂,「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想帶你回家了。」
我臉上迅速蒸上一片潮紅,嗔怪地打了他胸口一拳。
江嶠低頭看着我,目光中染上赤裸的感情。
我意識到了什麼,下意識閉上了眼睛,下一刻我的臉被溫柔捧起,少年的吻是熾烈的,也帶着笨拙的青色。
我半推半就,他含情脈脈,我們有太多的愛意,不知道該如何向對方表達。
在這一刻,全部化作吻,毫無保留傳遞給了對方。
結束之後,我的臉已經像蒸熟的螃蟹一樣了,感受到江嶠灼熱的目光,我立刻抱緊他,埋在他的胸前,「不要看我。」
他輕輕一笑,回抱着我,「好,不看。」
-14-
後來江嶠和我說了很多很多。
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江嶠對我居然是一見鍾情,而且十年前他就知道我了。
他和玫玫家是世交,剛開始的時候家裏人是想撮合他們兩個的,但是江嶠明確表示拒絕了。
於是,他們的視線才轉移到了顧淮生的身上。
江嶠第一次見我的那天是一個飄雪的日子,我拿着給顧淮生織好的圍巾想要送給他。
可是我被雪地裏的石頭絆了一跤,腦袋磕破了,鮮血染紅了皚皚白雪,也染紅了那條圍巾。
我哭得像個失去糖果的孩子,不是因爲傷口疼,而是因爲圍巾髒掉了。
他說,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哪個女孩子會那樣不顧形象在衆人面前哭。
後來,他經常偷偷來學校看我,不言不語,也不挑明。
他積攢了十年的溫暖,只爲溫暖這十年裏受傷的我。
這樣的男孩子,我捨不得留給其他任何一個人,他只能是我的。
-15-
後來,顧淮生又來找過我一次。
他卑微的拉着我的手祈求我:「小柔,我是愛你的,我真的愛你,我和玫玫就是逢場作戲,我們已經結束了,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求求你了。」
我看着曾經我奉爲神明的男人此刻卻如此卑微求愛,連最基本的原則都拋棄了,我才覺得這十年的自己簡直有目如盲。
我使勁從他的手中將自己的手抽出來,語氣十分冷淡。
「我和江嶠要離開了,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
江嶠主動牽起我的手,語氣霸道:「以後柔柔的生命裏只有我。」
顧淮生在這一刻徹底頹廢,他半垂着腦袋,什麼話都沒有說。
我徑自帶着江嶠進家,剛把門關起來就聽見外面傳來男人崩潰的嘶吼聲。
江嶠問,「不看看了?」
我搖頭。
「看了十年了,已經足夠了。」
沒有等我說完,江嶠直接捏起我的下巴,如烈火一般的吻將我包圍,我有些招架不住了。
在我呼吸殆盡的時候,他鬆開了我,聲音有些沙啞,桃花眼裏滿是水霧。
「我永遠不會看夠你。」
我臉更紅了。
-16-
很快,春節就到了。
我們兩家商量了一下,一起喫了個飯,算是爲我和江嶠踐行,當然也訂下了兩家的親事。
「小柔,我們家江嶠年紀輕,其實阿姨真的很怕他辜負你,所以剛開始他和我說的時候我和你叔叔不同意的。」
江嶠的父母很是和善,不像是那些富貴人家刻薄,每一句話都在關心我,給了我莫大的力量。
怪不得江嶠那麼溫柔,原因原來在這。
「叔叔阿姨,我相信江嶠,也相信我自己。」我笑着說。
兩家父母看着我們恩愛的模樣,臉上也都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來。
過年的鐘聲敲響,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繁華的城市,目光流連於眼前的霓虹燈火。
站了一會兒,江嶠突然從背後抱着我,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我的脖頸,「師傅。」
我身體微微一頓,他已經很久不這麼叫我了。
偏頭,我疑惑,「怎麼了?」
他語氣變得格外委屈,「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忘記了?」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我有些不明所以,「爲什麼會這麼問,我不是在這邊好好的嗎?怎麼就忘記你了?」
「其實十年前你見過我的。」
江嶠剛說完,我就轉過身來,眉目帶光,「什麼時候?」
「果然,你不記得我了。」
我感受到江嶠的失落,於是抬手摸摸他的呆毛,「那你提醒一下我好不好?」
「你知道熵增定律嗎?」
江嶠忽然問,我歪頭,「不是每個人都和我的江嶠一樣是學霸的,我也一樣。」
「熵增定律就是在一個孤立的系統裏,如果沒有外力做功,它的熵就會不斷增大。」
「所以呢?我還是不太明白。」
「焓爲負,熵爲正,即使世界絕對零度,愛你依然自發。」
聽到這個話,我忽然覺得有些熟悉,忽然想起來以前我偷偷寫給顧淮生的信裏有從網上摘抄過這一段話。
江嶠臉上的笑容乖巧。
「你高二那年我到你們學校做過化學演講,就提到了這句話,看來是那個時候的我並不帥氣,所以無法引起你的注意啊。」
當時的我一心撲在顧淮生的身上,自然別人看不到眼裏去。
但是我並不覺得可惜,因爲如果那時候我注意到江嶠的話,或許時至今日他們就不會在一起了。
我攬着他的脖頸,笑意藏在眼底,「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想方設法討好我啊。」
「是啊。」
江嶠低頭,用鼻尖寵溺地碰了一下我的鼻尖。
「誰讓你那時候喜歡顧淮生呢。」
這是江嶠第一次直面我喜歡過顧淮生這個話題,雖然我知道他一直都清楚,可是他從來都沒有正面回應,就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
我偏頭去觀察着他的情緒,卻沒有辦法從他的臉上看到任何。
「你心裏面會不舒服嗎?」
江嶠不答反問,「知道家裏人曾經想撮合我和玫玫你會不舒服嗎?」
「不會啊。」
「那我也不會,因爲現在的你是我的,未來你也是我的。」江嶠自信地說。
我鬆開胳膊,故意逗他,「誰說未來我也是你的了。」
窗外就在這時忽然開始燃放起煙花,我剛準備回頭看,眼前的少年突然單膝跪地,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他那雙曾經盛滿星辰大海的眼眸現如今只裝得下兩個小小的我,我呼吸緊跟着微微一窒。
「江嶠,嫁給我吧。」
不是你願意嫁給我嗎?也不是問我可不可以。
我曾經說過讓他在我的面前不要那麼卑微,我暗戀了顧淮生十年,喫了十年的苦。
我也從未想過在這段時空當中還有另外一個我,暗戀着我,旁觀着我。
我和顧淮生至少還有交集,可是他卻守了十年的孤寂纔等到這一刻。
他不需要自卑,甚至於他好到讓我懷疑我是不是值得他這樣喜歡。
我想,如果我錯過了江嶠,恐怕以後都不會有一個人這樣愛我了,就算有我也不想要了。
我點頭,低頭看着江嶠顫抖着手將耀眼的鑽戒戴在了我的無名指上。
我們相擁於煙火下,我們只是紅塵俗世裏小小的兩粟,卻在這一刻因爲彼此變得偉大。
因爲愛情,本身就是偉大的。
我孤獨了十年,他伶仃了十年,終於在這一刻我們找到了彼此靈魂停泊的岸邊。
「江嶠,歡迎你來到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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