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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搬來了新住戶,令我心底一陣竊喜,這裏的地段不好,少有人在此安家,小區裏一天到晚也見不到個鬼影子,晚上下班回來的時候,總讓我覺得背後涼颼颼的。
我祈禱着新鄰居是個溫柔敦厚的成功男士,這可以讓我在隔壁燈光亮起時獲得一些安心感,而不是總讓自己家成爲黑漆漆大樓裏刺目的唯一一盞光明。
懷着這種期盼,我在估摸着對方搬家工程已經結束的三天之後,敲響了隔壁的大門。
等待開門的一分鐘時間居然是如此漫長,夠我想象了門裏住戶的無數種可能,和自己最得體的應對方法——上帝保佑,希望我的新鄰居別讓我失望。
輕響一聲,被我的幸福憧憬塞的滿滿當當的大門,終於打開了。
隨即,我在心裏把上帝罵了個狗血淋頭。
莫小魚,今年 24 歲,性別男,無業。
前三條都正中我下懷,可最後一條就太令人失望了。
更可氣的是,這傢伙對此居然還不以爲恥,反以爲榮,美其名曰「在找到除了共產主義之外,值得爲其奮鬥一生的事業前,我還要仔細思考自己人生的意義」——靠,等你把這意義找出來,共產主義怕都已經在世界範圍內實現了!
雖然這都是我們熟識以後的事情,但他給我的第一印象,就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幻滅,一定要用四個字的話,那就是徹底幻滅。
果然,才 23 歲的我,還要堅定的把單身生活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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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住宅區入住率本就低的嚇人,而我家所在的這棟樓大概更是創造了一個地產界的奇蹟——18 層高的公寓樓啊,在莫小魚搬來和我做伴之前,居然就我一個住戶,說奢侈也很奢侈,可說淒涼那就無限淒涼了。
所以,無論我願意與否,我都必然會和這傢伙熟稔起來,就算他遊手好閒,好喫懶做,一無是處——畢竟,我也沒別的選擇。
最起碼,這傢伙答應在我下夜班的時候,步行去單位接我——這是一件很令人感動的事情,我差點就對他的印象產生了巨大的改觀——如果不是他補充說要按次數收費的話。
好吧……我強忍住額頭上蹦起的青筋,莫小魚,你也真是個人才——一個月就 300 了,莫非你還想跟我討價還價?
這傢伙可能是被我兇殘的表情嚇住了,沒敢再多勒索,就愣愣的點頭答應了下來。
我從包裏掏出三位毛爺爺,「啪」的一聲甩在他臉上,哼道:這是定金,收了姑奶奶的錢,就得把姑奶奶小心的伺候着——來呀,先替我把肩膀揉揉!
莫小魚可能是被鈔票砸醒了,歡天喜地的收下了錢,巴巴的給我按摩了起來,他手勁適中,別說,還真挺專業的樣子。
哎,算了——這樣的困難青年,就當我替政府增加就業了,雖然成爲戀人的可能性爲 0,但是三百塊收一個跟班加保鏢,倒也不算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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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這傢伙就搬來幾個月了。在此期間,我歷數過他的十條罪狀,二十大劣習之類的無數缺點,不過也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的性格還是有一些小小的閃光點的——至少,守信重諾,責任感很強。
我的錢不是白收的,自那天之後,他果然做到了每天下班去接我,按時準點,風雨無阻,雖然不是我夢想中的白馬王子,總算也聊勝於無。
我做的是文員,正是女人扎堆的地方,像莫小魚這樣以極高頻率出現,連門衛老大爺都看熟了的傢伙,自然不可能不引起那些將八卦之魂奉爲人生信條的女人的注意。她們通過各種方法旁敲側擊,想套出這傢伙和我的關係,但我始終守口如瓶——換了誰也得守口如瓶啊,總不能說是三百塊月薪僱來的吧?哪怕是爲了那無聊的虛榮心,我也決不能把真相宣之於口。
這個週五,我照舊加班到半夜,走出公司一看天色,月亮都轉到東邊了,鬼知道已經凌晨幾點,雖然我睏乏欲死,不過想想從明天起就是雙休,心情倒也還算暢快。
不過,就在我靠在出口的路燈上習慣性的張望時,卻沒見到莫小魚的影子——奇怪了,今天下班的時間是有點晚,可他之前從未失約過的。
我又掃了眼四周,冷冷清清,空無一人,無奈之下,我掏出手機撥通了莫小魚的電話。
響了半天,居然沒人接?
這混蛋,無故曠工,扣工資!
我怒氣衝衝的趕回家去,發現小魚同志正悶悶的蹲在我家門口——本來我還想給你個解釋的機會的,現在看來是用不着了吧?
見我臉色不善,小魚掐了手裏的煙,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頗不自然的笑了笑,輕輕把三百塊放到我手裏,說道:不好意思,我自覺。然後慢慢踱進自己房間,任我再怎麼叫怎麼鬧,把大半棟樓的聲控燈都驚的忽明忽暗,他也不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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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這全無徵兆的第一次以後,類似情況發生的次數就越來越多,而他每次失約,都會退給我一個月的工資,沒過兩週,就把我之前給的那點兒全吐了回來。
這樣一來我也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人家辛苦了那麼久,還被我頤指氣使的使喚過無數次,就這麼心安理得的扣工資,好像也不太合適,可當我推辭的時候,他卻特認真的非要我收下不可,問他爲什麼,他也不說,數次推拒無果之後,我便不再強求。
那時候,我覺得他眼睛裏多了一些我看不明白的東西,再不像平時那樣大大咧咧的了,偶爾還會在沒人的地方唉聲嘆氣的抽着悶煙,被我看到就慌亂的要死。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啊
我的好奇心被這傢伙搗鼓起來了,明明是個 2B 青年的底子,怎麼突然就憂鬱的文藝了起來?
我決定親手揭開這個謎。
不過,在我的行動壓根兒還沒展開之際,莫小魚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某一個夜晚,他居然從屋子裏消失了,手機關機,QQ 不亮,就此人間蒸發。
這一事態的突然轉變令我措手不及,沒過三天,搬家公司就找上門來,把他在房間裏留下的所有痕跡清了個乾乾淨淨。
一切都發生的太過突然,我還沒從小魚失蹤的打擊中緩過神來,卻又有新的住戶搬來——好死不死的,居然正是小魚之前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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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似乎終於可憐起了孤單的我,這次還沒等我去探路,新鄰居就微笑着敲響了我的門——在他亮閃閃的氣場下,我很不禮貌的迅速重新關上門,把來打招呼的鄰居關在了門外。
——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把我雜亂的房間整理一新,換上端莊新潮的服裝,露出完美的營業用笑容,纔再度打開門。
如果莫小魚是條泥鰍,這傢伙就是隻珠光寶氣的大烏龜——他的出現砰地一聲把我狠狠砸暈,順帶把泥鰍的失蹤遠遠的扔到了腦後。
我終於明白了……這就是所謂幸福來敲門啊。
我暗下決心,要把這傢伙一舉拿下,於是和陪伴了我多年的無數懶散習慣統統說了拜拜,掙扎着做了一個月窈窕淑女——雖然很累,但是爲了脫離單身這一遠大的目標,還是值得的。
據新鄰居自己說,他姓楊,在某企業做箇中層幹部,可再想往深裏問,他就啥也不肯說了——當然,這我也能理解,越是站得高的傢伙,就越是愛惜翎毛,不會輕易把自己的老底亮出來。
——這樣的傢伙可不比三百塊就打發了的小魚,不好對付啊!
我祈禱着,自己能裝的逼真,更逼真些……硬是要在野鴨子身上透出白天鵝的神采,真是件叫人心力交瘁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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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朝着我預想中的願景穩步推進,楊先生終於在今天晚餐後帶着一絲酒意,向我發出了明確的暗示——他請我去他近在咫尺的家,現在,晚上 11 時。
很好……我暗暗握拳,成敗在此一舉。
我跟着楊先生踏進他家,明明小魚還住在這裏的時候,我已經來過無數回了的——可只是換了個主人,格調就變的異樣的……怎麼說呢,本來該是高雅的,卻給我一種異樣的陌生感和距離感,與我預料中溫馨的氛圍頗有差距。
明明是最關鍵的時刻了……我卻忽然想起了這個房間的舊主人,莫小魚。
如果是他的話……不,不對,他已經不在了,現在我的目標,是這亮閃閃的楊先生啊。
我吞了口唾沫,攙着他走到牀沿,他就這麼倒了下去,睜着迷離的醉眼,朝我伸出了手。
正如意料之中……我順勢倒向他的懷裏。
那是一張柔軟的大牀,不出意外的話,睡在上面的人,會度過一個香甜而溫暖的夜晚吧。
然而我失算了,一場叫做莫小魚的意外從天而降,在大半夜裏砸的我暈頭轉向,半天沒緩過神兒來。
就在順理成章該發生的一切還未發生時,一陣風似的衝進來的莫小魚,一把將楊先生推到地板上,拉着我就走。
我昏頭昏腦的被拽了出去,一頭霧水,甚至連生氣都還沒來得及。
被夜晚的冷風一吹,我纔想起一個問題:小魚怎麼會進來,或者說,怎麼會從大門口堂而皇之的衝進來?
——我可不相信,一個把傢俱擺設全更換一新的男人,會大意到忘了換掉前任主顧的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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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無論我是否相信,事實是,楊先生居然真的就沒換掉。
不僅如此,實際上,事態比我想象中要複雜的多。
這一切,都是一場陰謀,一場徹頭徹尾的,以欺騙我爲目的,由主謀楊先生及從犯莫小魚組織,策劃,實施的陰謀——這位楊先生實際上是個繡花枕頭,內裏連草都沒有,除了生就的一副泡妞本領,他才真的是一無是處。
就這位楊先生,不知爲何瞄中了我,來作爲他的下一個目標——而莫小魚,是他幹這檔事兒的老搭檔了。
作爲綠葉出現在我面前的莫小魚,只不過是正主兒楊先生出場前的一個鋪墊……他得小心翼翼的和我熟絡起來,但是又得表現的足夠糟糕,以反襯楊先生的高大偉岸——這一條他乾的駕輕就熟,一切順利。至於唯一可稱爲亮點的接送下班——他的解釋是,可不能在楊先生出場之前,就先讓我遭了別人魔爪啊。
而他之前那一陣兒的異樣表現,便是自己使命即將結束時的躊躇吧——照他的說法,我這人雖然三俗的緊,不過敢愛敢恨,性情直率,很是合他的胃口,讓他開始對把我就這麼扔給楊先生,產生了一絲動搖。
或許是因爲欺騙我的負罪感吧,他從心底裏拒絕自己欠我人情——或者錢,而實際上,他都在我身後的黑暗中,默默守護着我。
而在終於從我的生活中離開後,他開始覺得,自己的生活中空了一塊,他努力想用別的方式彌補,那空洞卻越來越大,令他痛苦不堪。
——我還是頭一次知道,少了人吵架搗亂也會造成心理不適啊……
而當楊先生告訴他,要在今晚將我「拿下」時,他輾轉反側良久,終於下定了決心——他不敢奢望我的原諒,但至少,要告訴我真相。
莫小魚,你說完了?我斜睨着眼睛打量他。
嗯。他低眉順眼,意態恭順:這事我理虧,不管你罰什麼,我都認了,從此不理我也行——雖然我希望你最好別這樣。
我就問你一個事兒,四個月前的第一個星期二,你第二次失約沒來接我,那次我碰上小偷,你不是說你在我後面嗎,怎麼沒出現?我質問道。
瞎扯,那天你不是和同事一道喝酒到半夜嗎……還在街上發酒瘋,醜態百出。他哼了一聲,不屑道。
——嗯,看來真的沒說謊。我暗暗點頭,在此宣佈了對他的判決結果:鑑於莫小魚同志欺騙組織,情節嚴重,性質惡劣,不過有自首情節,故決定,判處該同志無期徒刑,不過緩期兩年執行,以上,聽明白否?
到無期爲止還很明白,就是緩刑有點兒搞不懂……?莫小魚歪了歪腦袋,一臉困惑。
我哈哈大笑,重重的把他一腳踹了出去——替姑奶奶買桶酸梅湯來醒酒!才這麼點情節就想纏我一輩子,想得倒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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