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點

和相愛九年的男友分手之後,我回到了見他的第一眼。
「已有女友的李儒一在出差途中遇到了民宿老闆王依依,二人一見鍾情,頓悟對方纔是此生的唯一靈魂伴侶,可是礙於世俗雙方都不敢將愛意說出口,由此展開一段虐戀。」
故事感人涕下,跌宕起伏,男女主角的愛情經過了層層考驗和磨難,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
所有人都有了一個好結局,除了那個被遺忘的女友秦婉,那個炮灰女配。
很遺憾,我就叫秦婉。
我的九年青春,像是笑話一樣成了男女主角愛情的障礙,只不過因爲一句相愛,瞬間湮滅。
我的付出和所有寥寥幾行就被帶過了,成了別人感天動地愛情的續篇,在不知不覺中給自己戴上了一頂油光鋥亮的綠帽。
將骰子擲到第七點後,我發現自己回到了見到李儒一的第一眼。

-1-
和李儒一分手之後,我並沒有撕心裂肺地哭天喊地和去酒吧買醉。
我異常的平靜,平靜到連一滴也眼淚也流不出來,我只覺得鋪天蓋地的疲累。
正逢冬日,十月末的北方已隱隱透出些刺骨的寒意了,我裹緊身上的毛呢外套。
拿出手機都是工作羣的消息,抬起頭髮現天色早已大暗,我才意識到又加班到很晚了。
盯着黑夜出神,才發現空中好像飄着幾個大字,我詫異地眯着眼辨認。
恭喜你達成女配結局。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大堆片段,是李儒一和一個陌生女生的片段。
是李儒一前段時間去雲南出差的片段。
我看着李儒一和她相識在雲南大理的一家民宿,被她的活潑慢慢打動,兩個人越來越投機,最後在朝着洱海的小房間耳鬢廝磨。
我看到他們驚慌失措卻又不肯承認背德,我看到他們罔顧人倫卻又覺得真愛至上。
我看到他們談天說地聊天南海北,我看到他們分分合合還是始終放不下對方。
最後,我看到他們結婚了。
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的場景,在李儒一 30 歲的那年他和別人終於實現了。
我沉默地看完這些片段,談不上憤怒也談不上輕鬆,心情很複雜。
早在李儒一對我越來越敷衍的時候我就隱隱猜到了,只不過是我不願意把他往那處想。
「達成女配結局」我望着天空裏的那幾個大字出神,所以呢,自己被命運開了一個好大一個玩笑,像笑話一般付出的九年,只不過是別人愛情的引子。
那我的存在,我的青春,又算什麼呢。
低着頭在一地的落葉裏,我失魂落魄地走上回家的地鐵站。
我和李儒一高中就認識了。
到現在,算了算今年已經是我們認識的第九年了。
從高二文理分科的那天他彆扭地說完要不要和我在一起的那天算起,也已經八年了。
我站在街上,腦海中又回想起了李儒一從雲南出差回來後不久,他給我打到那通電話。
在沒看到這些畫面前,我一直覺得我們的分手很莫名其妙又很順理成章,好像一切渾然天成。
或許是給他發消息總是遲很久纔回;或許是他遲遲不回家的夜晚;又或是朋友求婚我的一句羨慕換來的沉默。
我是曾經以爲這些畫面不會發生在我們倆的身上的。
我們熬過了頂着老師家長訓誡的早戀罵名,我們熬過了高考的分歧,熬過了天南地北的異地戀,熬過了大學畢業季的分手熱潮。
在我們終於能夠好好在一起的時候,我才發現,愛情最大的考驗不是九九八十一難,而是一個人的先行離開。
李儒一和我打的最後一通電話只有 1 分 03 秒。
是上週三晚上 23.52 分打的。
只有輕飄飄的一句「分手吧」
他說這話用了一秒。
剩下的是我長達一分鐘的沉默。
在最後我說了一句好,然後就結束了。
沒有想象中那樣多麼生離死別的痛感,也沒用戲劇化又具有儀式感的道別,在一通電話裏,九年的故事就這樣畫上了句號。
和以往八年多的每一次歇斯底里的爭吵不一樣的是,我們都沒有說一句負氣的話。
然而我們都深知,這次是真的結束了。
他不愛我了。
而我也並不接受他那名爲真愛的背叛。
我之前很多次都設想過如果這一天來到會怎樣,我以爲我會崩潰大哭,會一蹶不振會深夜買醉。
實際上我都沒有,我甚至連一滴眼淚都哭不出來。
在愛意被消磨的過程中,我的所有情緒也在不斷地被消磨,直至麻木,我只感覺漫無邊際的孤獨在那麼一刻全部向我湧來。
我覺得自己在接到電話那一刻開始,就像是獨自漂泊在了無邊無際的大海一樣。

-2-
自己的不幸固然令人難受,他人的成功讓人咬牙切齒。
看完李儒一的幸福結局之後,我一個人提着菜往回家的路上,迎着冷風小步跑着。
接完領導又在讓改方案的電話,我舉着手機那個姿勢持續了很久,久到提着菜的手指已經僵硬發麻,我才回過神來。
我將手機揣回包裏,活動了一下手指,繼續走着。
回到家開了燈,自從李儒一搬走以後,空間一下子寬敞了很多,空了一半的衣櫃和鞋櫃,玄關上消失無蹤的鑰匙。
家很整潔乾淨,就是不太像住了人。
我沉默着將臉上的口罩摘下扔進垃圾桶,熟悉地走到廚房,將袋子裏的兩個土豆拿出一個削皮,不知道是不是心不在焉的緣故。
那天的土豆格外的難削,我好幾次割破了手,一個土豆削了十分鐘才削好,我看着手上的血痕,一手摩挲着手機,才發現怎麼都找不到手機。
我像一隻無頭蒼蠅般,穿過客廳,翻遍每一個沙發縫,走到臥室在枕頭底下摸了半天。
我纔想起自己根本就沒有把手機從大衣外套中拿出來。
找了半天我也沒心思繼續原路返回去找了,我獨自在關了燈的臥室牀上坐着。
黑暗中,我忍不住去想。
我和李儒一是到底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呢?
第一次見李儒一的那天,是個陽光明媚的晴天。
我記得他抱着看球和周圍人笑着路過我們班窗外的走廊,恰好那一秒我寫題眼睛痠痛抬起了頭看向窗外。
那真是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真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真是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16 歲的秦婉就這樣遇到了 17 歲李儒一。
我十六歲到二十五歲的所有故事,在那不經意的一瞥裏,浩浩蕩蕩地拉開了帷幕。
在昏黑臥室裏。
我想。
如果再來一次就好了。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牀頭正好放着之前玩完來得及收回去的骰子。
我在黑夜中將它拿起,無聊向空中拋去。
在它拋出我手的那一瞬間
我看到,它停在了空中。

-3-
突然耳邊盡是一片嘈雜的聲音,還有人在笑,很吵,很多人都在說話。
我皺着眉睜開眼,光晃得人眼睛疼,我努力想要看清周圍的環境。
頭頂上的風扇轟隆隆地轉着,黑板上還寫着物理公式,值日生有一搭沒一搭地擦着黑板,走廊還有人跑來跑去,都穿着一樣的校服。
眼前的桌子上還攤開着一本語文必修二,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出現在了眼前。
我呆呆地環顧着教室,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句話。
這是……
突然感覺手裏硬硬的,才發現自己手裏捏着什麼東西。
我低頭去看,是一枚骰子,只是正面朝上的那一面,是七點。
第七點,是用黑色中性筆畫的。
「骰子扔到第七點,就能穿梭時間,回到過去。」
耳邊響起同桌的笑聲,「秦婉,你扔到第七點了,怎麼樣,是不是穿越時空了,這次數學作業補完了沒有,哈哈哈哈哈。」
高中同桌唐豆豆笑嘻嘻地和我說話,而我呆呆地看着骰子的那一面。
我僵硬地扭過頭看向說話的人,戴着黑框眼鏡面容還有些青澀的唐豆豆,她湊到我旁邊笑嘻嘻地開着玩笑。
我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瞬間紅了眼眶。
九年後我早已很多同學失去了聯繫,就剩當時玩的幾個好的朋友還斷斷續續有音訊。
前些年唐豆豆遠嫁到了外地,就那樣和我們周圍的所有人斷了聯繫。
聽說她老公對她並不好,最後一次見她還是在去年冬天,她大腿那裏全是淤青,臉上全是疲憊,黑眼圈很深,她低頭說她想離婚。
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後來我們就失去了聯繫。
熟人再見,這時她的臉還是一臉膠原蛋白,笑嘻嘻地很陽光,和九年後的那個一臉頹廢的人判若兩人。
我強忍住眼淚,哽咽地看着她
我感覺我自己有些顫抖,小心翼翼地問她
「豆豆,今年……是几几年啊?」
「2013 年啊,哈哈哈哈哈哈,你演得真像穿越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話語剛落,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我好像,真的回到了九年前。
九年前還是 2013 年,我還 16 歲,還在讀高一。
彼時我爸用的手機還是現在早已淹沒在市場的 HTC,連 4g 都還沒有大規模推廣。
那些年因爲我用的手機爛,網頁都是慢慢才能加載完畢,那會沒什麼人用微信,我們都還在用 qq 交流。
每天都把自己 qq 空間裝扮得花裏胡哨,閒得沒事幹就去玩貼吧,每天都堅持打卡,發一堆帖子。
那會兒還沒有疫情,人們出門誰也不戴口罩,大家身上都帶着錢用現金支付。
那會學區房還沒有現在貴得離譜,一百塊還能買很多東西,大部分地方都是文理分科的傳統高考。
那會我還沒玩過各種各樣的聯機電子遊戲,我還在玩單機版紅色警戒。
最重要的是
那會,我還沒有認識李儒一。
一切,都好像還來得及。
突然樓道里發出球類落地的聲響。
拍打在地上啪啪啪,我卻有些惶惶不安。
唐豆也轉頭看向聲響發出的地方,我感覺這一幕很是眼熟,我的潛意識告訴我
這個時候,我還是不要回頭了。
但是我卻還是忍不住回頭了,這一幕到底是什麼來着,強烈的好奇心早已壓過了那微弱的潛意識。
就那樣,25 歲我和 17 歲的李儒一再一次相遇了。
十七歲的李儒一還沒有鬍子拉碴的油膩感,穿着球衣戴着護腕,拿着拉球,髮型也很清爽,眉目之間全是少年人的意氣風發。
九年前,就是這樣驚鴻一瞥,我由此陷入了無藥可救和無法自拔的喜歡之中。
而 25 歲的自己再一次回到此時此刻,卻只沒有了當時的感覺。
很難形容我現在的心情,我最後一次見到 25 歲的李儒一還是分手的前一天前,我們基本上沒有交流,甚至連燈都不願意開。
當時我只以爲他心情不好,看了片段之後的我現在回想才恍然大悟。
他無非是在想談了九年的女朋友比不上民宿那個活潑明媚姑娘的萬分之一。
真是好笑,口口聲聲說愛我一萬年的是他,嫌棄我的也是他,我是在一夜之間變成這樣的嗎?
要是我每天可以不上班不做飯不洗衣服只快快樂樂地開家民宿我不會活潑嗎?我不會明媚嗎?還是我非要折磨我自己?
我看向 17 歲的李儒一。
我有些難過,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感慨,有些懷念,更多的還是噁心。
上輩子真是瞎了眼。

-4-
就這樣,因爲這次我沒有目不轉睛,所以這回我們並沒有四目相對。
我看見他的臉我就感到一陣胃酸上湧,直接掉頭,等他視線轉過來都時候我早已硬邦邦的扭過頭看向課本了。
但是心裏還是像是被人攥着一般隱隱作痛。
九年,說放下就放下,多少還是有些說服自己的謊言在的。
下節課應該是語文課,桌子上恰好已經攤開了要上的課文。
上課鈴響。
高中時期帶我的語文老師就這樣走了進來。
我上次見到她還是四五年前在街上買衣服偶遇到的。
老師一直都是那副溫柔的樣子,要說有什麼變化,就是好像眼角皺紋多了些。
她拉住我的手,說她都快認不出來我了,她看我眼熟卻叫不起我的名字。
她笑着問我去了哪所大學,現在在哪裏上班,聊了聊近況。
在那次見面後又是一別四年,我再也沒偶遇過老師,音容笑貌都有些模糊了。
我回過神,抬起頭看向講臺。
九年前的語文老師纔剛剛結婚沒多久,臉上洋溢着幸福,臉上沒什麼皺紋,一雙眼睛明亮而動人。
「同學們,咱們開始上課。今天講課文《氓》,把書翻到那頁。」
……
「《氓》的故事對各位來說有什麼啓發呢?咱們說啊,曾經或許真正相愛的兩個人,當愛不復存在,當負心人辜負了這段感情,你又會怎麼做呢?其實……」
老師清麗的女聲迴盪在教室裏,我卻思緒早已飄到了遠方。
剛來上的第一堂課,《氓》倒是挺應景的。
我對這篇課文印象很深
九年前,當我第一次上這篇課文的時候,我記得我當時爲故事裏的女主人公十分義憤填膺。
十六七歲的我覺得爲什麼這個主人公天天忍氣吞聲,最開始就不應該做家務啊,氓這種又懶又大男子主義的家暴男早就應該捨棄。
當時的我還沒有遇到喜歡的人,我覺得怎麼會有人如此卑微地愛着一個人呢?爲了他放棄自己的所有包括自尊呢?爲什麼會喜歡上這種人呢?
「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覆關,泣涕漣漣。既見覆關,載笑載言。」
當時的我並不明白,爲什麼會被一個人如此地牽動心緒呢,喜笑哀怒事事關乎於他呢?
九年前的我把這篇課文的故事置之一笑,我覺得我絕不會愛一個人愛到這種程度。
但是往往現實就是如此,標準確實都是留給不愛的人的,當那個讓你全身心陷入無法自拔的愛的沼澤的人出現,你所有的理智都在那一刻消失不見。
時至今日,25 歲的秦婉,終於可以回答 16 歲的自己這個問題了。
喜歡一個人是不講道理的。
16 歲的我喜歡着的李儒一其實沒有 16 歲的自己憧憬得那樣好那樣完美,但是就像《氓》裏一樣,一切故事的開頭都是美好而充滿希望的。
只不過是。
他在出差的時候遇到了一個更有趣更年輕更有活力的女孩,他們其實什麼都沒做,但是隻是他們相視的一秒,我就知道我的九年就這樣付諸東流了。
他因此有了對比,所以他幡然醒悟,他已經不再愛我了。
我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我大學畢業那年,他來學校接我,我們兩手牽手像是要走到夕陽的盡頭。
他鄭重其事地對我說,他要喜歡秦婉一輩子。
他還是沒做到。

-5-
下課了之後,我坐在座位上,翻看着自己的書桌上的東西。
桌子上的那個水杯,是很花裏胡哨的塑料杯,這個杯子我記得還是當時纏了媽媽很久纔給我買的,起初我是很珍惜的,去哪都帶着。
不知道是不是越珍惜越在乎的東西越容易弄丟,這個杯子結果兜兜轉轉最後也找不到了。
還有沒寫幾個字的日記本。
我們高中都有個慣例,新生要寫日記,不過學校也不收,我也是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人,所以日記本還是新新的。
日記裏壓着一張數學卷子,考了四十七分,滿分一百五十的題。
分數旁邊還有我模仿我爸的字跡寫的簽名。
我拿起那張卷子,坐在位置上,輕輕靠在後排的桌子上。
我一直數理化學得不好,但是文理分科還是很多人來卻我。
大家都說理科分數線比文科要低,以後能報的專業也多,就業面也更廣,選理科好。
恰好李儒一也來勸我,他說我來學理科他還可以教我題。
現在回想起來,我也確實是稀裏糊塗地選了理科,李儒一也教是教了,不過沒有什麼用。我懷疑他自己都搞不清楚還來給我講。
真是後悔死了,當時學了理科之後怎麼都跟不上,本來自己就歷史稍微擅長些,選了理科之後連這一門的優勢也沒了。
最後高考也就渾渾噩噩地考了一個普通本科,本來好不容易考上了重點高中,最後還沒有普高的同學們考得高。
思緒已經越飄越遠,我及時收回了滿頭飄散的孤獨又悲傷情緒,將視線轉回來。
恰好前桌的人遞過來了下節課要講的數學卷子。
果不其然。
又是紅色的 54 直直印在試卷的最上方。
我嘆了一口氣,畢業多年,雖然大學學的是金融,但是數學水平還是早就停留在了基本的加減乘除。
我正躊躇不想接過那張該死的數學卷子的時候,遞卷子的那個方向傳出了一道男聲。
「不會嗎?」
我抬起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想起來了,是高一坐在我前面的男生,印象中總是一個溫溫柔柔的男生,沒什麼太多的交集。
叫什麼來着?
好像是……
陳恆之。
我抬頭看向陳恆之的時候都有些不真實的感覺,最後一次見他是高中畢業後的同學聚會上。
文理分科後所有人被打亂按照成績重新分班,我因爲理科成績差被分到了年級最爛的理科班,而陳恆之則分到了最好的理科班。
同學聚會那天,我們兩個班恰好就在一家飯店裏,就隔了一個包間。
那天中途我出去接了個電話,剛準備回去的時候,聽到走廊的不遠有人叫我。
「秦婉。」
我回頭,是陳恆之,不知是不是那天喝醉了原因,我只看到他的嘴張張合合,卻聽不到他說了什麼。
迷迷糊糊的我笑着揮了揮手以示告別,轉身也就進了包間。
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幕時隔多年還是清清楚楚地印在了我的記憶深處。
陳恆之看我發呆,用手在我面前輕輕揮了揮,我才回過神。
「卷子,下課給你講。」
他很正常地說完話自然而然地把卷子遞給了我,而我卻有些愣神。
他這麼輕鬆而又自然的語氣,很明顯是經常這樣做,我卻不記得了。
我對我高中的所有印象都是關於李儒一的,卻忘記了,高一的所有數學題其實都是一個人給我講的。
那個人叫……我看向眼前的人。
陳恆之看我不說話,眉宇染上些擔憂「你還好吧?」
我長吁了一口氣,笑着晃了晃頭
「我只是有點發呆,還好,謝謝小陳同學。」
陳恆之看我沒事,也笑了笑,把卷子輕輕放在了我桌子上。
我拿起那張卷子,窗外的陽光直直地穿透層層霧靄傾灑在了我的桌子上,試卷透出光的影子,將紙很均勻地和黑筆紅筆印跡鋪開。
我握着紙的一角,覺得自己像是一點點地找回了什麼東西。
好像是……
失去的自己。

-6-
上了一天課,我長吁了一口氣。
時隔多年重新坐回教室學習,還是很不適應的,感覺學習有些喫力,不過是不是因爲年輕的原因,總感覺腦子好像記東西還挺快的。
我習慣性地準備掏出兜裏的口罩戴上準備回家,才發現兜裏沒有口罩。
掏出來的只是校卡和飯卡,還有公交卡和一串鑰匙。
我走出校門,不自然地摸了一把臉,沒有妝,沒有口罩,街上人來人往,沒人戴口罩,恍如隔世。
走了幾步纔想起高中自己是騎自行車回家的,不過既然已經走出來了,那就坐個公交回去吧。
我循着很久之前的印象向公交站牌走去。
我已經很久沒坐過公交了,上了大學就去了別的城市,在那裏畢業以後又北上和李儒一在一起,出行基本都是地鐵,如果急一點就是網約車。
不過現在這個時間,網約車應該還沒面世吧。況且這裏也不是北京,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三、四線小城。
想來自己也已經很久沒回過家了。
中秋節的時候說要回家,國慶也要回家,每次放假都說要回家。
可是都沒有回家,因爲做不完的工作、突如其來出差、疫情封控管理,不是因爲北京這裏有疫情就是家裏有疫情。
我時常安慰着自己已經夠幸福了,所幸還沒有因爲疫情丟掉工作,艱難地還在北京苟延殘喘着。
成年以後生活軌跡就慢慢趨於平淡,可是自從疫情來了之後,平靜地做自己好像也沒辦法做到了。
上次見到爸爸媽媽,還是過年吧。
我悵然若失的時候,轟隆隆的老式公交就這樣開了過來,司機那裏還沒有隔板,上車也不用掃碼,也還沒有設置二維碼乘車。
我刷了卡,機器女聲「滴——學生卡」我卻莫名心酸。
我一直沒覺得平凡的生活到底有多麼好,可是知道那一刻,我才覺得原來過去近在咫尺的生活,已經是觸手可及的幸福了。
其實平凡的生活透着光,只是那是 16 歲的秦婉看不到的。
幸福往往是後知後覺的。
我坐在公交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記得唸書的時候就很喜歡這個位置,坐在那裏總是有種跳脫出現實生活壓力的感覺。
我看向窗外,街上大多還都是低矮一些的建築,和九年後一幢幢高樓林立不一樣。
城市建設還是一個雛形,單是看着那些建設設施是想不到未來的發展。
窗外飛逝的景象一點點從眼前流淌進入我的心裏,喚起內心深處對故鄉的印象。
社會在進步是一件好事情,但是或許也失去了些什麼。
我高中唸的是梧桐市第一中學,離我家有九站,我家原本那站是叫鳳原小區。
發神之際,公交女聲播報聲響了
「鳳原小區站到了,下一站……」
我急忙起身下車。
2013 年的小區門口還沒有那麼多奶茶店,也只有一家超市,小區對面的初中也還沒有建起,進出不用掃碼。
記憶中,高中放學回家總是喜歡先在小區門口的雞柳小攤那裏買一份再回家。
賣雞柳的攤主是一對老夫妻,爺爺負責炸,奶奶負責收錢。後來上大學回家卻再也沒見過他們擺攤了。
我站在小攤前,看着和藹可親的這對勤勞的爺爺奶奶發呆,全然已經忘了接過做好的雞柳。
直到攤主爺爺疑惑地問小姑娘怎麼了的時候,我才如夢初醒,我笑了笑接過雞柳,朝他們揮手。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像這樣沿着求學的路一路回家了,沿途的每一朵花,每一塊石頭,每一處石椅都讓我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夢境裏。
在北京待了很久,好像從來沒有這樣慢下來只奔着屬於我的終點了。
我像是候鳥一般機械地活着,每次萬家燈火亮起的時候,我卻感受不到家的溫度。
拿着熱得有些燙手的雞柳,直至有些刺痛感,才發現自己好像才找回了一些真實活着的感覺。
我一路走走停停,正逢秋末,枯黃的葉偶爾降落,十月的北風呼嘯將所有的故事帶回故事的起點。
就這樣走到了我家樓底,我家是六層的老式小區,但是在 2013 年這裏也還不算是老式。
2013 年的樓門還沒有安裝磁卡開門,想要進門還得先按下我家的門牌號,我媽給我開了門我才能進。
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太久沒回家了,還是太久沒有見到媽媽了,還是九年前實在是一個太遙遠的概念。
我卻有了些近鄉情更怯的感覺,躊躇在門口了很久,最終還是有些顫抖地按下了門鈴。
「嘟……嘟……喂?豆豆放學了啊?」
熟悉的女聲在耳畔響起,我媽乾脆又熟練地接通了門鈴。
也沒等我出聲,我媽就給我開了門。
上學的時候,只要是那個時候,那個點門鈴一響我媽就知道是我回來了,她一定是舉着鍋鏟,繫着圍裙接通的門鈴。
我拉開樓門,酸澀卻一點又一點地蔓延。
真好啊,又回到了回家還有人等着我的日子
我一步一步走在有些擁擠又有些黑暗的樓道,我家樓道的燈總是忽明忽暗。
這個季節天已漸漸黑的越來越快,我也不忍不出聲打破這在漫天撒野的黑夜。
步伐踏在水泥砌好的樓道,發出嗒嗒的聲響,最終我摸着黑停在了我家門外,敲響了家門。
咔——的一聲,客廳散落的暖光從家裏全部溜出來照亮了黑漆漆的黑道里的我,土豆燉排骨的香氣從廚房窺伺着風塵僕僕的我。
我抬頭,對上九年前的媽媽。
我其實從來沒覺得歲月到底在媽媽打臉上留下了什麼,看着她慢慢變老是很難察覺到的,因爲不管她怎麼變,永遠都是那幅最最最愛我的樣子。
直至我再一次回到了九年前,看着還沒有多皺紋和白髮的媽媽,我纔在那一瞬間意識到,我的媽媽已經在一年又一年的生活蹉跎中確實變老了。
而過去的我卻渾然不知。
我的眼淚在看到媽媽的那一刻止不住地嘩嘩地流下來,我看着這世間的所有變化都強忍住失落。
因爲我知道時間確實不會等人,事物的發展也不會停滯,沒人能阻止任何東西的前進。
越長大越學會接受,可是啊……
在媽媽面前,好像活了二十五年都像是在一下直接就崩塌一樣,我又做回了小孩子。
不用再假裝堅強了。
我媽舉着鍋鏟,繫着圍裙,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站在門口哭得稀里嘩啦的我。
而我哭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剛下班回家的我爸拿着鑰匙站在玄關和我媽面面相覷。
「媽媽,我想喫土豆燉排骨了。」
所有的浮沉彷彿在那一刻落地,我高懸着而又惴惴不安的心終於不再飄蕩,我的靈魂彷彿才從遊離的世界歸位。
我終於能夠承認,我是真的回到了過去。
我珍貴的,失而復得的最美年華。

-7-
喫過飯之後我就回到了自己臥室。
桌子上堆的全是大大小小的教輔書,記得後來高考後也全被賣掉了,從畢業以後,桌子上一直都是空落落。
臥室的牆上貼滿了大大小小的海報,有 EXO 的、有東方神起的,還有劉詩詩和楊冪的。《步步驚心》和的《宮》的劇照並列貼在一起。
桌子上攤開幾本《花火》和《愛格》,最中間的數學書底下壓着幾本《知音漫客》。而旁邊書櫃上的經典名著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客廳裏時不時傳開幾聲我媽看的電視劇的聲音,倒不太像是中國話。
我側耳仔細去聽,聽到了熟悉的 BGM,恍然纔想起,2013 年火遍大江南北的兩部韓劇。
一部《繼承者們》一部《來自星星的你》,記得《來自星星的你》要稍遲一些,直至隆冬纔好像上映。
現在是十月末,我媽看的估計就是《繼承者們》了,果不其然,我聽到我媽說了一句。
「李敏鎬真帥啊。」
我失笑,九年過去了,我早已經忘了《繼承者們》的大結局是什麼了,只記得當時好像確實非常火,掀起了一大陣韓流。
當時化妝店都只會化一種眉毛,紋眉店也只紋一種眉——韓式平眉。
後來隨着年齡的增長,電視劇早已成了我實在無聊時的消遣,成了我喫飯時如同雞肋的電子榨菜。
其實什麼也沒變,也不是韓劇不好看了。
可能是我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需要偷偷貼在臥室門口聽着門外動靜的人了,也不再是每晚寫題枯燥只爲上廁所然後趁機瞄幾眼電視的我了。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我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輕輕拉開抽屜。
都是一些花裏胡哨的東西,彩色的訂書針、五顏六色的曲別針,還有幾個折成心形的,五塊一小盒的漂亮卡片、用木盒裝起來的書籤、折星星的小長條紙……什麼都有,也什麼都沒有用。
這些東西當時讓我幾近瘋狂,但也是二十五歲的我不會把錢浪費在這種地方上的東西。
我懷着一種幾近複雜的心情,最後拿起零零散散掉落在抽屜裏的證件照。
那是十六歲的秦婉。
臉上沒有一點皺紋,因爲沒有操勞的工作和天天加班加點,眼下沒有黑眼圈的一點蹤跡,黑亮的眸子透着光,露出有些不知所措和尷尬的笑容。
穿着的校服領子也有些歪歪扭扭,髮際線也不高,看得出來還有挺多頭髮,沒有劉海的遮擋,露出大腦門,扎個高馬尾。
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了自己 25 歲的工作牌。
穿着得體,妝容也很正式,恰到好處而又深不見底的笑。臉上沒有一點瑕疵,因爲高昂而又流水線生產的證件照店早已給我做完電子美容。
是我又不是我。
我拿起那張 16 歲的照片。
輕輕呢喃「這纔是我。」

-8-
第二天早上我還躺在牀上呼呼睡覺。
迷迷糊糊聽見媽媽叫我起牀,我下意識就驚醒,以爲上班要遲到了。
從牀上猛然坐起開始摸牀邊的手機,卻只摸到了我媽高中給我買的翻蓋手機。
記得當時智能機雖然已經還算普遍了,但是因爲他們怕我玩手機耽誤學習就給我整了個翻蓋的手機。
功能少得可憐,不過這個外觀倒是很漂亮。
我望着一個手機出神了半天,直到我媽直接打開我臥室的門,舉着鍋鏟質問我怎麼還不起牀,要趕不上公交了。
我才意識到,我已經不用上班了。
我回到了九年前,又回到了需要早起上學的年紀。
我回過神掀開被子,狠狠地深呼吸了幾次。
換好校服站在鏡子面前,我照了又照,磨磨蹭蹭的還是忍不住多看幾眼。
讀高中的時候自卑得厲害,覺得自己怎麼都不好看,穿着的校服也肥大而不美觀,甚至覺得單調的馬尾也不順眼。
那會天天期待着趕快畢業把頭髮天天披着,後來隨着日子一天又一天偶爾心血來潮扎個高馬尾,卻覺得像是裝嫩和不自然。
當我再一次審視 16 歲的自己,雖然有點黑黑的,臉上也有幾個痘痘,但是這樣已經很好看了。
我坐在餐桌前,擺在我面前的是我媽做的清湯掛麪。
不用猜也知道額外給我多滴了幾滴香油,一小撮蔥花點綴在面中,地方特產的吸水米線沾了些醬油米醋的香味,上面蓋了一顆荷包蛋。
這世間獨一無二的一碗媽媽牌面在秋末的早晨飄散着白色的霧氣,喫進去胃裏和心裏都是暖洋洋的。
喫飽喝足,出門又差點忘記背書包,匆匆忙忙趕到公交站那裏,北方的秋,尤其是早上無疑是寒氣逼人的。
樹葉散落在街道,還能看見晨起工作的環衛工人清掃着,偶爾飛馳過一兩輛出租車,天還是矇矇亮,現在還不到七點,這個時間街上只有揹着書包穿着校服的學生不時出現在路上。
還有兩三個和我穿一樣校服的校友,有人臉凍得紅紅的也還在啃包子;有的蹲在馬路牙子邊上咕咕喝着豆漿;有的皺着眉嘴上一直在叨叨背課文……
我津津有味地觀察着周圍的人,以前從來不會想着多看幾眼,現在卻有機會慢了下來,可以好好地看看我所處的世界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在我打量着這個世界的時候,突然有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我的視野裏。
他也穿着和我一樣的校服,胸前的校牌總是有些斜斜地掛着,身上總是有一股自由的勁頭。頭髮已然被秋風吹得有些凌亂了,露出些濃密的劍眉來。
他總能使人忍不住多看兩眼的魅力。
這個人,我認識。
是李儒一。
嚴格來說,是十六歲的李儒一。
他家就在這附近不遠,記得九年前剛喜歡上他的時候每天早早就等在這裏,只爲了有時候能和他能搭一班公交。
我甚至還能想起他一般早上會在兜裏放一包熱豆漿,也知道他喜歡喝紅棗味的,知道他最喜歡喫的包子是梅菜扣肉餡的。
因爲他喜歡,總是每天比他早醒一個小時給他打豆漿喝,還學會了蒸包子。
以前也是豪言壯語說下以後絕對要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但是其實最後也還是活成了家庭主婦。
小時候總覺得不公平,爲什麼女人就得做飯洗碗帶孩子呢,暗暗發誓以後自己絕對不做飯,結果越長越大潛移默化之中還是活成了自己最不想成爲的模樣。
2 號老式公交車發出長鳴,汽車已靠站,上車的大門在一聲機械碰撞聲裏朝乘客開放。
熟悉的公交播報從耳邊響起:「上車的乘客請往裏走,下一站……」
這輛車開向火車站,但是卻路過我們學校,附近的學生基本上都會坐這輛公交。
七八個要上車的學生排好隊,一個一個掏出學生卡刷卡入座。
我亦步亦趨跟在一個女生後邊,似乎還能聞到她洗髮水的香味。
我坐在了最後一排靠窗的座位,不知道是不是早上的緣故,座位很冰,坐上感覺有股穿透布料的寒意。
我搓了搓手縮了縮脖子,明天還是把圍巾戴上好了。
我正哆哆嗦嗦努力捂熱座椅的時候,李儒一上了車,他上車的時候,車上還有很多空位
他刷完卡抬頭找座位的時候,正好和盯着車廂中央發呆的我對視了。
我覺得有時候上天就像愛捉弄人的小孩一樣。
我愛他的時候,無論我如何可憐央求見他一眼,無論我費盡心思想要和他愛一輩子,上天偏偏就是不如你的願。
當你不愛了,又將你拉回去,好奇地想要看看和試探你小心翼翼療愈的傷口還會不會開裂。
九年前的自己從走廊外那驚鴻一瞥開始就偏向了一條沒有終點的航路。
當時的自己日日期盼能見他一眼,甚至爲此放學也不再騎單車回家,而是選擇天天坐擠得人喘不過氣的公交。
即使是這樣,也只是很難的纔能有遇見他的概率。
而當那個九年後不愛李儒一的秦婉回來以後,有了天天見他的契機,我卻只想躲開他。
我及時收回了視線,在公交轟隆隆出發的那一刻,我閉上了眼睛。
我想,我不能再困在回憶了。
人總得向前走的,對吧?

-9-
這已經是我回到九年前的第二個月了。
學校要舉行一年一度的冬季越野賽了。
九年前,是李儒一拿了男子組第一,我和迷妹一樣在終點給他加油助威,聲音比誰的都大,跑完了更是噓寒問暖遞水遞毛巾的。
而有意思的是,那麼多給他送水的小姑娘裏,他倒是隻接了我給他遞的水。
也就是在他從人羣中只接過我水的那一刻,我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
在那之後我們就正式互相認識了,其實也不能嚴格意義上稱之爲認識。
只是因爲從那天我們終於不再只是偶然視線的相撞,我們有了對方的聯繫方式,有了電話號,我們倆半夜不睡覺天天發短信聊天。
某些不可言喻不可名狀的萌生的情愫也在一條一條的短信中逐漸變得清晰和堅定了起來。
那種畏畏縮縮帶有期盼的,不可複製和重來的感情,我稱之爲喜歡。
我就是從那裏一步一步走上喜歡他到越來越愛他的航道的。
這是我人生一個重要的岔路口。
而現在,我已經走過另外一條無歸路了。
所以前方的要怎麼走,我已經很清楚了。
越野賽開始的時候,全班都跑下去看熱鬧了,而我氣定神閒地拿出了一本教輔書,準備開寫。
什麼越野賽,有了李儒一了就都是一坨爛泥,沒什麼好看的。
來了一個月了,我已經差不多適應了這種重回高中的生活,就是學習還是有點跟不上。
要一點一點想起好多年前學過的知識還是很困難的,高考結束以後我的大腦就好像一鍵退化。
不過好在還有時間,現在還是高一,一切還來得及。
人已經走光了,我奮筆疾書的時候,突然聽見門口那裏有人叫我。
「秦婉?」
我停筆抬頭,一眼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陳恆之。
不過他像是有急事一般,眉頭皺着,看得出來好像很焦急。
還沒等我開口,他就走到了他的座位那裏,開始收拾起了自己的東西,往包裏胡亂塞着東西。
不知是不是動作太過急切和慌亂,桌角摞着的書被他不慎打落在地,散成了一片。
見此我也匆忙起身幫他撿書,撿書的時候突然一段回憶就這樣被想了起來。
對了,陳恆之其實體育一直很好。尤其是長跑,當時他代表我們班參加了這個越野賽,但是大家都到了之後發現陳恆之卻沒有到場。
很多人都埋怨陳恆之爽約沒有集體意識,回去之後大家才發現他將近一個月沒來學校。
後來很偶然有次去辦公室交卷子聽到老師們說,比賽那天陳恆之的奶奶好像出了車禍去世了。
老師們七嘴八舌地談論着關於他的事,說他品學兼優性格又好,就是很可惜好像家裏爸爸媽媽不管他,他從小隻和奶奶一起長大的。
奶奶去世對他的打擊應該挺大的。
記得當時我還很唏噓,陳恆之在我的高中記憶裏就是一個近乎完美的人,學習好、長得也好,性格也很溫柔。
除了平時總是給我一種淡淡的疏遠感之外,幾乎找不到一絲絲缺點。
收回回憶,我看着他慌亂的動作,一下子就猜到了他應該是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不知怎的,我也開始替他着急了起來,加快動作幫他把書弄好,然後迅速掏出我的電動車鑰匙
爲了方便我上下學,在我軟磨硬泡下他終於捨得給我買一輛開。
馬上就要下班放學了,打車路上必然會堵車。
陳恆之現在跑出去打車很有可能會趕不及,乾脆我載着他去算了。
情況緊急,我也沒想那麼多,直接抓住他的手開始問他
「你要去哪,我載你,打車來不及了。」
陳恆之有些錯愕地看着我,愣了一兩秒,說了一句「鳳城醫院」。
我直接抓着他的胳膊就往車棚衝。
迅速將頭盔遞給他然後我就擰了把手直衝醫院。
不得不說我的選擇絕對是機智且合理的,機動車都堵着,像蝸牛一樣緩緩移動。
而我穿過一條一條羊腸小道,風馳電掣。
十分鐘不到就把他送到了醫院門口。
送到之後他匆匆向我道謝便轉身跑向急診室那裏。
我本來坐在電動車上握着把手,看着他都有些跑得太過着急而不太穩的腳步和慌亂的背影,突然有些不放心。
不知道這一次情況會怎樣,對他來說應該很難以接受吧。
我不再觀望,也急匆匆拔下鑰匙朝着陳恆之離開的方向跑去。
當我一路飛奔到急診室裏,已經找不到他的人了,醫院走廊裏人來人往,我四處張望,始終看不到那個熟悉的背影。
突然看見了盡頭那裏,因爲沒戴眼鏡的緣故,依稀好像看見了和我穿着一樣校服的人,蹲在那裏。
我試探着走了過去,越走近,陳恆之的臉就清晰,他一言不發地倚靠在急診室外長廊的牆上,似是無力一般地落在地上。
我停在了離他兩三步的距離,我低着頭看他,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最後想了想也還是什麼都沒說,輕輕在他旁邊蹲了下來。
走廊醫院的燈不算太亮,總給人一種昏昏沉沉的感覺,白熾燈直直落在有些反光的地板上,掀起一片微小塵埃的震動。
陳恆之頹廢地低着頭,似乎是沒有力氣用脖頸撐起亂麻的思緒,他的一隻胳膊直直垂落,骨節分明的手也沒有一點血色。
我側過頭看他,看他臂彎裏隱約露出的半截的臉。
眉毛似乎有着渾然天成的劍鋒,微微向前突,引出又高挺又筆直的鼻樑,睫毛不翹,但是又很長得密。頭頂微微的光打在他臉上,但是因爲低着頭,五官又有些晦暗了起來。
莫名生出些脆弱又破碎的感覺。
我看他出神之際,他忽地轉頭,就這樣和我對視了,他抬起的眼眸將那些本躲在暗處的光推了出來,我分明看見他眼角有淚。
那顆慢慢滑落的晶瑩剔透的珠子,又讓人呼吸一滯,轉瞬好似掉進了無形的織網。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哭。
就像是在世間撿起來一片名爲他的葉子,好似找齊一捧,就能拼湊出他枝繁葉茂的樣子和我未曾窺見的風華。

-9-
那天從醫院回家以後,我就開始變得莫名煩躁,總是能想起陳恆之來。
說是煩躁,更不如說是冒出些少女躁動來。
我坐在書桌前,不覺又回憶起來了那天醫院的情形。
陳恆之紅着眼眶看向我,就那樣落下一滴淚來,配上那樣一張臉實在是讓人也有了感同身受的痛來,不免憐惜。
這人倒是長了一副比女兒家都好看的臉。
教人忍不住去疼愛。
我晃了晃頭,趕忙將注意力集中到手裏的英語卷子上。
對那種優秀完美的人生出這些念頭,分明算是一種褻瀆。
好在陳恆之尚且不知道我腦子裏的花癡想法,那天過後差不多半個月,他就回到學校了。
還在上課,數學老師一手叉着腰,一手捏着粉筆,對着黑板上的壓軸題沉思,不時微微側身瞄一兩眼講桌上的教案。
老師已經完全沉浸到思索了,底下的同學都難免躁動起來。
有人直接將壓在數學書下面的課文雜誌放出來開始看,有人偷偷從書包裏拿出喫的就開始鬼鬼祟祟喫,膽子大的已經開了後門,準備一下課就溜出去佔籃球板位。
陳恆之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
他在門口喊了聲報告,老師無瑕看管除題外的任何事,所以頭都沒抬就揮手讓他進來了。
他那一聲報告雖然沒讓老師注意起來,倒是讓這一屋子心不在學習上的我們抬起了頭想,停下了手裏的事情。
我也停下剛寫了一個解的難題,抬起頭看向門口,一個月不見,陳恆之還是老樣子。
但是我卻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一絲不一樣,他明明站得十分挺立又昂首,但是那雙眼睛總是給人感覺誰也不在乎,他似乎誰也不想多看一眼。
陳恆之總是給人感覺淡淡的,但是他平時待人又讓人沒話說,極其溫柔又彬彬有禮。
我猛然察覺和想起,偶然有一次我遺落了什麼東西在教室,準備回去取卻發現只有他在,正準備叫他和他打招呼。
卻發現他獨處的時候表情異常的冷漠,眉頭不皺,嘴角也不抿,但是就是給人感覺他並不高興。
那個表情在他這樣風光月霽的人身上出現應當是很怪異的,但是我那天卻莫名覺得毫無違和感,就好像他生來就應該是這樣。
平日裏那個體貼入微好說話的人,倒像是僞裝。
我從回憶裏回神,正準備收回視線,卻發現陳恆之已走到了座位旁邊。
他在我前桌坐下之前,突然側頭看向了我,恰好就和我回神的目光相撞,他剛在桌兜放好書包,還尚未來得及坐下。
他微微彎着腰,校服的領口很大,露出他分明的鎖骨,鎖骨窩處還有一顆紅色的小痣,似乎在那裏發出攝人心魄的吸引力。
他將頭側向我,看着我忽地笑了一下。
美人一笑如冰山剎那消融,山川爲之動容。
我看見眼前人嘴張張合合,不一會細語便傳到耳邊。
「秦婉,謝謝你。」
我忽而料想到,他這般高興,想必他奶奶沒有出事,倏地鬆了口氣。
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上輩子他回來以後好像就性情大變,誰也不願意搭理,直至分班我們也並未多說一句話。
我又看了他一眼,他神色正常,已經轉過身上課了,和平日並沒有什麼區別。

-10-
冬季越野賽不久便是期末考試了。
也是我回到過去將經歷的第一次大考。
我已經喫力能跟上了,高一上學期學的東西並不難,語文英語因爲工作原因也能用到,而政史地這些因爲平時個人愛好也學起來並不喫力,生物和化學也還行,並不算難。
就是這個物理,當時就聽不懂,現在長大了再聽還是聽不懂。
腦子就好像鏽住了一樣,一看到物理題直接不轉了。
我氣急敗壞地做着受力分析,我想不通爲什麼要對那個可憐的小方塊不是放在斜坡折磨就是水面上似吊非吊。
越做越想把筆扔出去,我咬着牙恨恨地心想這輩子絕對不可能再學理科了。
前桌的陳恆之似乎感受到了後背傳來的桌子的顫動和我的低聲怒吼。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放回原位,然後氣定神閒地轉過了身,看向我。
「哪不會,我教。」
明明是個疑問句,從他嘴裏說出來倒像肯定句,彷彿教會我是他與生具備的任務和使命一樣。
我看着他那張優雅學神的臉,磕磕絆絆地將桌子上卷子往他側着的身子遞了遞。
他看了一眼我空着的題,又突然看了我一眼,看着我的眼神中似乎有些費解,然後又看回卷子,拿起筆開始畫圖,直接二話不說就開講了。
等我神情渙散地拿回卷子的時候,卷子上已經密密麻麻了,陳恆之講得很好,每一步機會都是拆解到不能再拆解。
我想,哪怕是隨便拉出來一個幼兒園的小朋友,也能聽懂了,除非我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一隻在豬圈撒歡的小豬。
我感慨萬分,聽完他講我終於明白我和學霸的區別了,或許就是思考問題的思路不一樣。
學不好是因爲自己一直在思路上竭盡腦汁,所以又怎麼會聽懂呢?
我感覺額頭熱熱的,應該是在長腦子。
從那天起我就開始每天都在想方設法纏着陳恆之給我講題,他好像也很樂意,所以下課只要沒事就能看見我們兩頭對頭一對一家教輔導。
我甚至爲此知道了他的手機號和 QQ 號。
只爲在半夜做題做不出來向他求救,他看見了就會直接打電話給我,然後我就會從聽筒那裏聽到好聽的男聲給我講題。
不知道是不是講得多了,我們也越來越熟絡,不講題的時候也會聊聊天。
我知道了他奶奶那天因爲治療及時,身體已無大礙了。
他說我也變得和以前不大一樣了,我疑惑地問他有什麼不一樣,他只是笑笑不說話。
而我則時常感慨陳恆之也和上輩子的不一樣了,我的印象裏他其實話並不多,雖然現在也沒有太多。
但是總給人感覺沒有那麼疏離了,要是之前的我肯定想不到,有朝一日這樣一個和我的人生看似沒有什麼交集的人,有一天我們也會成爲無話不談的朋友吧。
我看向陳恆之,他微微垂着眼在思考怎麼才能給我講明白,那張側臉怎麼看好像都看不膩。
朋友,姑且……就這樣算吧,我輕輕地想。
重回高中,最大的感覺還是身體上的舒適感,年輕還沒有因爲長時間坐在工位上帶開的脊椎疾病
我回來之後很喜歡的事情就是體育課躺在草坪上,然後呈大字狀曬太陽,能感受到自己鮮活而又跳動的生命,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當然前提是不被遠道而來砸向你的足球來一場親密接觸。
我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的時候,聽見了不遠處傳來了一句高呼的男聲
「小心!」
等我睜眼,只看見天空那道已經落下的拋物線向我的臉發起致命攻擊。
我瞬間護頭準備滾到一邊去,但是顯然有人比我動作還快,等我反應過來我已經被護在一邊了。
不過顯然一切都太快了,那球砸下來的瞬間雖然將我護在身下的人已經將我和他盡力往旁處躲了,但還是不可避免的我聽見了一聲悶哼。
跨越了半個場的球已經砸在了將我籠罩着的人的身上砸到了他的右臂。
而他左手還護着我的頭。
我發怔地看着陳恆之,今天陽光很刺眼,他應該和往常一樣在操場繞圈長跑,額頭還有汗,臉也有些曬紅
他看着我有些急切,左手撥了撥我的腦袋,似乎在檢查我有沒有事,看我只是發呆又傻住了,他鬆了口氣
他起身想拉我起來,但是應該是剛剛被球砸到了,現在右臂牽動肯定很疼,我聽到了他低低嘶了一聲。
我這才如夢初醒,趕緊起身開始看他右臂是不是被砸傷了。
我直接上手開始不由分說扯他衣服檢查傷勢,陳恆之也沒阻止我,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
校服都扒一半了,始作俑者匆匆趕來。
一個人小跑到我們兩旁邊,還有些喘氣,他微微彎着腰,雙手扶着膝蓋深呼吸
然後氣喘吁吁地問我們有沒有事,我坐的位置其實很偏遠了,幾乎是草坪的邊緣
按道理來說那個球不應該會砸到我的,草坪上一團一團坐了很多人,偏偏就挑中了我。
就像是瑪麗蘇狗血劇情一樣,怎麼算打算給我安排一個命中註定的男主角砸暈我帶我去醫務室嗎?
我有些無語地抬頭,想看看是哪方神聖,一抬頭我就愣了。
是李儒一,他微微弓着身子看向我,似乎剛剛從遠處跑來,累得滿頭都是汗。
我心裏想,還真是他孃的孽緣。
不知道他是不是覺得我眼熟,看到是我愣了好幾秒,直到我無語的掉過頭去,他才如夢初醒,看向一旁的陳恆之。
「哥們,你沒事吧?」
陳恆之沒說話,而是突然轉頭看向了我,神情有些淡漠,他忽地抓起我扒他校服扒了一半停留在拉鍊的手,問我
「我疼,你不帶我去醫務室嗎?」
真是的,叛徒前男友和眼前這個又給我講課又耐心又溫柔又照顧我的陳恆之哪有萬分之一可比性。
所以我到底在愣哪門子神。
於是我果斷扶好陳恆之,頭也不回地朝着醫務室進發了。

-11-
醫務室的校醫看了看陳恆之的胳膊,問了下緣由,又捏了捏問了問。
好在傷勢不重,應該只是普通的軟組織損傷,不過醫生還是建議他去拍個片子。
從醫務室走出來我就湊在陳恆之旁邊,像只鳥雀一般嘰嘰喳喳地問他還疼不疼,殷切得像個小跟班。
我不斷地給他道謝,我是真的很感謝他,就那個距離估計不等我反應球就直擊我的臉了,那估計鼻子就給我打歪了。
我心有餘悸地摸了摸我的鼻樑,無意識地又朝陳恆之靠了靠。
陳恆之似乎被我的灼灼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了,他側頭看向我
而我還在滔滔不絕「大人大恩大德小娘子無以爲謝……」
還沒等我說完來世給您做牛做馬,他就開口了
「所以你要以身相許嗎?」
在學校的走廊上,旁邊還有來來往往的同學嬉戲打鬧,遠處還能傳來很多聲背單詞聲、解題聲、老師訓斥聲,還有商討放學喫什麼的聲音。
而我只聽到了陳恆之的那句話。
我微微張着嘴,似乎忘了合上,眼睛也不自覺地抬眼看向他,我感覺這時肯定有哪處的火山噴發了,不然怎麼我感覺我踩着的地都有些顫動。
我看着他,他依舊是眼裏含笑,但是我卻覺得他認真又嚴肅地在問我。
真是一道霹靂的天雷頓時閃現,不須一會將那個名爲心的城市攪得支離破碎,我無比確信地看見本該堅如磐石的那座矗立在心口的巍峨高山,就那樣被劈開了一道裂縫。
沒有下雨,只有隱隱閃現的光。
他在等我回答,而我不知道怎麼開口。
見我一言不發,他也沒爲難我,只是繼續往前走着,走了一步,見我沒跟上,他就停在了那裏
我看着他,走廊外,正好趕上落日餘暉,而他逆着光,如同神的使者,披上了霞光萬里,而他山川湖海,似乎只爲我而來。
我一言不發,只是默默跟上了他的腳步,循着光的方向走去。
放學,我照例麻溜利索地抓起掛在書桌邊的書包,掏出兜裏的電動車鑰匙,就準備回家去了
突然看見前桌的陳恆之剛收拾好東西,只不過是用單手。
我一拍腦袋,人家白天怕我受傷替我擋了球,估計胳膊現在都在疼。
這樣子他也沒法騎車,坐公交再給他擠壞了怎麼整。
我越想越覺得自己不能這麼沒良心地當個白眼狼,我於是靠在了門框上,決定等等陳恆之,在他胳膊沒好的這段時間,我送他回家好了。
陳恆之剛抬起頭,就看了等在門口的我。
我笑嘻嘻地給他揮了揮手,晃了晃手裏的電動車鑰匙,還給他做了一個胳膊受傷好痛心的表情,最後示意他跟上。
他倒也沒說話,只是笑着看着我,最後扶了扶單肩揹着的包,大步走到了我旁邊,和我並肩前行。
外邊冷得很,路上還有些結冰,高中放學放得晚,又是隆冬,天色已暗,太陽都落山很一會了,只有還沾了點餘光的雲漸漸西沉。
車上還有個備用頭盔,我遞給了陳恆之,他也乖乖地戴上我的粉色頭盔,長腿一躍坐在了後座。
問清楚了他家地址,才知道他家和我家蠻近的。
我上輩子好像卻沒注意到,很少能偶遇他,我啓動了車子,車速已經很慢了,但是因爲不經常載人,總是感覺有點重心不穩。
他手臂又受傷了,摔了可怎麼辦。
我擔憂地皺着眉頭,還是側着頭衝他說
「抱牢我,不要摔了。」
後座的人好像猶豫了一兩秒,然後一隻胳膊輕輕環住了我的腰。
就這樣天天放學我都先送陳恆之回家,中途有天他看見我凍得紅紅的手,第二天就送了我一雙很可愛的手套,粉色的上邊還有小貓。
很快就期末考了
照例是要佈置考場的,得把桌兜所有的書都清理出去搬到資料室去,因爲書很多還得搬好幾次,有的直接都堆到走廊邊了。
每次考試都會按照學號留五個人佈置考場,比其他人晚回家。
我和陳恆之學號挨着,他 23 號,我 24 號,他恰好是男生的最後一位,而我是女生第一位。
我們兩被老師安排的任務恰好也是一起的,他負責覈對座位號,我負責貼座位號。
其他拖地掃地負責考場清掃的同學搬好桌子就可以走了,我們兩負責收尾工作。
還剩最後一個沒貼了,人都已經走光了,就剩我和陳恆之了,我剛笑着和離開的同學揮完手,回頭就看見了還在認真低着頭校隊的他。
窗戶開着,風徐徐地吹,他穿着校服。
可能也是注意到了這長久的寂靜,他抬起了頭,看了過來。
我心跳漏了一拍。
下午照例送他回家,路上我想着考試,都有些煩躁,嘴上不自覺地就唸叨了起來。
送到他家樓底下,我已經準備給他揮手騎着車子回去了,他還站在原地,我有些疑惑,他突然扶着我的車把手,低頭看着我
「秦婉,不要擔心,不難的。」
晚上,我躺在牀上像一條扭曲的蟲子,我翻來覆去睡不着覺。
腦子裏全是陳恆之湊近的臉和說話無意噴灑在我脖子那裏的鼻息。
我抓了抓頭髮,有些鬱悶地坐了起來。
我覺得我心挺亂的,莫名其妙地有些不知所措,我不是傻子,我想他是有點喜歡我的。
但是我又不敢妄下論斷,雖然多活了那麼多年,還是依舊問不清自己的心裏在想什麼。
自從和李儒一分手以後,我覺得我好像喪失了喜歡一個人的能力,我覺得我很難再爲誰付出真心了。
可是白天那心的悸動,我又怎麼能騙過自己。
我想,可能不是不喜歡,是不敢喜歡了吧!
與其說自己喪失了愛一個的能力,不如說是沒有了當時十六七歲喜歡就喜歡了的勇氣。
再來一次,換個人,我就能避免重蹈覆轍嗎?
我不知道,也不敢相信。
我悵然地躺在牀上。
突然聽見我的翻蓋手機響了,有一條新短信。
「陳恆之:好運已發送明天必勝!」
黑暗中,我舉起手機,還是忍不住笑了。

-12-
考試鈴一響,期末就結束了。
考完基本上就可以收拾東西回家了,只需要週五過來開個家長會就開始放寒假了。
我考完揉了揉肩頸,晃了晃腦袋。這次考試的題並不是很難,也可能是因爲都是陳恆之給我講過的題型,所以我答得還不錯。
我呼了一口氣,感覺如釋重負。
走到資料室,準備把我考試前放在那裏的書再搬回我的桌子裏。
正拿起一摞準備走人,陳恆之從資料室進來了,他應該也是要搬書的,我看見他有些興奮地叫他。
「陳恆之!今天考的都是你給我教過的!」
陳恆之只是笑,他走過來,默默接過我手裏那一摞書。
「那就好。」
我跟在他屁股後面,看着他幫我把書往教室裏放,突然想起他手臂受傷了。
急忙追上他拽住,「你不是胳膊受傷了,怎麼還幫我搬書。」說罷我就要接過那摞書
陳恆之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然後護緊了手裏的書。
「已經好了,可以搬。」
說罷就快步往前走着。
我摸了摸腦袋,胳膊好得這麼快嗎,不愧是陳恆之。
成績很快就在週五的家長會揭曉了。
我爹的大腦袋戴上了他那都快在眼鏡盒裏落灰的眼鏡,舉起我的成績單仔細查看。
一邊還在聽班主任在臺上講來講去,時而還記筆記。
家長會不讓學生進去,我只能趴在門口焦灼地看着我爸的表情。
也不知道考好沒有,班主任有沒有告狀,我搓着手掌等在走廊。
今天很冷,我捂着我的耳朵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早知道就聽我媽的話多穿一點了。
突然就感覺眼前一片陰影,有人站在了我旁邊,我剛想抬頭看看是誰。
一件冬季校服已經蓋在了我的腦袋上,顯然是剛脫下來的,感覺還有餘溫,味道很熟悉,又很好聞,一下子就感覺整個人暖洋洋的。
我掙扎地從厚外套裏探出個腦袋來,看見了旁邊陳恆之,他已經沒在看我了,在清點着老師讓他收好的家長知情書。
我一下子感覺心花怒放,蹲着挪着步子緊緊靠在他腿邊,宛若大哥的小弟。
他整理一下完了同意書,也蹲下了,他遞給我一張紙,我有些疑惑地接過。
上邊是陳恆之的字跡,寫了一份成績單。
語文:117 數學:109…………各科都還不錯,已經考得很好了,但是看着又不像是陳恆之的水平,他應該比這要高得多的。
我轉頭看向他「這是……我的成績?」
他慢悠悠地點了點頭,而我看到他點頭那一秒興奮壞了,這比我預想的要高很多。
我就差笑出聲了,我捏着那種成績單最終還是忍不住一個胳膊一把環住陳恆之的脖子緊了緊。
多虧了他,要不然我想考這樣門都沒有。
我喜滋滋地分享我的喜悅,忘記了男女有防,忘記了陳恆之還是一個黃花大小子。
等我反應過來我幹了什麼的時候笑容就僵住了,我悻悻地收回我的胳膊,無意中瞄到了陳恆之低着頭,只留下爆紅的耳朵露在外邊。
我突然有種玷污了純情少男清白的感覺,愧疚又刺激。
回去的路上,我爸一邊開着車,一邊喜滋滋地說着今天我太給他長面子了。
問我一會想喫什麼,獎勵我一下。
我癱在後座上,書包已經被擠到了地上,假裝深沉地看着窗外,腦子裏只有陳恆之最後摸了摸我的腦袋說我做得很好。
我捂着臉,慢慢趴在後座座墊上。

-13-
寒假如約而至,一起來的還有一書包的寒假作業。
這種東西放之前,我一般會在開學前三天才開始抄,一回家直接扔到一邊了。
重回高中,以一個過來人的眼光和身份,我覺得我應該要好好寫一下的,剛在打開看了一眼我就放棄了。
好不容易放假了,這種東西還是過完年再說吧。
雪還遲遲未下,似乎想要攢一車豐厚的雪花留待到新年來個最好的祝福。
臨近年關,我爸已經在張羅着買鞭炮買肉了,跟着他沿着路上小販挑着鞭炮,我都有些不真實的感覺來。
我已經很久沒在新年看到煙花和聽到鞭炮聲了,城區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已經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了。
家裏條件一年比一年要好些,年味也一點一點逐漸變淡。春晚一年比一年沒意思,支付寶紅包一年比一年少。
過年最後就簡化成了貼對聯、喫頓飯,再好像也沒什麼了。
還記得小時候一家人去超市,那是一年裏我最高興的日子,因爲平時不給買點不給喫的那天我媽都會讓我喫。我
恨不得睡在糖果區,各色琳琅的包裝簡直讓幼小的我宛若來到糖果新世界。
最喜歡的還是晚上,慢慢一桌子各色葷菜,都是喜歡喫的,平時除了節日也喫不到,要喫個大飽,然後跑出去和好朋友一起放炮玩。
思緒收回,笑容還淺淺留在臉上。
我爸還是照舊挑了兩大盤纏起來的那種老鞭炮,這種鞭炮味道很大,聲音也很大,走的是實用派,我爸覺得那種漂亮的聲不大,不划算還貴,領着我看看其他家放的就行了。
我爸爲了少掏幾毛錢,和老闆湊近乎攀談了起來。我百無聊賴地蹲在一邊四處亂看。
一下子就讓我看見了在不遠處挑對聯的陳恆之,我一看見他眼睛都亮了,直接衝到他後邊,快走到他旁邊又放慢腳步。
然後理了理劉海,清了清嗓子,用手矇住他的眼睛,扯着嗓子。
「不許動,哪來的黃花大閨女,快點把錢都交出來,不然把你押回山寨給我當小老婆。」
被我矇住眼睛的人沉默了,然後他慢悠悠地舉起了兩隻手。
「我跟你回山寨,能當大老婆嗎?」
我噌地一下就感覺耳朵熱乎乎的,頭也開始發暈,感覺血都流到頭上了。
我乾巴巴地愣在那裏,手也侷促地縮到了身後,有些心虛地退了半步。
在我倉皇之際陳恆之已然站過了身,他也有點紅着臉,但還是看起來很鎮定。
我正猶豫要不要說一句新年好緩解一下氣氛,遠處就聽到我爹開始喊我準備走了。
情急之下我不再垂着眼睛不敢看他,直接抬起頭看向比我高了一頭的陳恆之。
「新年好呀陳恆之。」
說罷我就像做賊一樣快速溜走了,一邊跑還一邊感覺心在狂跳。
重回高中,25 歲的老女高中生還是忍不住像小女孩一樣不受控制地上頭了。

-14-
除夕那天晚上,我爸嫌冷就讓我一個人在下邊放炮,放完回來。
於是懷裏抱着一堆鞭的我,慢悠悠地跑到小區門口準備挑個風水寶地放完
突然翻蓋手機響了,有人給我打電話。
我抱着鞭炮手騰不出來接電話,所以只好蹲在路邊,把鞭炮堆到我的腳邊。然後纔開始掏手機接電話。
這個點路上都是放鞭炮的,幾乎是隔幾米就有一撮人,天上也全是各式各樣的漂亮煙花,空氣中全是那股火藥味,我媽說這是年味。
聲音就更不必說了,那叫一個響,過年大家都圖個喜慶和樂呵,家家戶戶放鞭炮,小孩膽小就扔摔炮,有時候還往人身上扔,讓人氣急敗壞的。
家家戶戶的窗子都點起紅燈,透過光亮也能看見一桌子的好飯好菜和聽到一家子的歡聲笑語。
外邊特別冷,冷得我有些哆嗦,因爲鞭炮聲此起彼伏的,就像是打仗一樣,基本上沒有一秒鐘的消停時刻。
震得停滿路邊的車也開始狂想,混雜着小孩的幸災樂禍聲還有對煙花的驚歎聲。
就像是中國年交響曲在這個夜晚響徹大地。
我接通了電話,但是因爲鞭炮聲太響了,我什麼也聽不到,我只好看看是誰打的。
一看發現是陳恆之,我一下子感覺就不凍了,我看着已經接通二十幾秒但是我屁也聽不到的通話界面,又看了看腳邊的鞭炮。
最後心一橫,一把摟起所有的炮,開始逃竄到一個偏僻的地方,這邊都在放炮,什麼都聽不到。
左扭右扭找到了一個沒什麼人的樹下邊,離那些放炮的人稍稍遠了一點點,等到我拿起手機發現已經接通一分鐘了,陳恆之還沒掛。
我急忙舉起手機對着話筒高聲講
「你剛剛說了什麼?我什麼都聽不到,鞭炮聲太大了!!」
我將耳朵貼在手機上,將音量鍵按到最高。
「我剛剛說……」
「秦婉……」
「新年快樂,抬頭。」
我唰地一下抬起頭,看到了我剛剛蹲着的地方,陳恆之舉起手機朝我揮手。
零點的鐘聲準時響起,所有人把手上的鞭炮點燃,數千數萬齊放的煙花在一聲窸窸窣窣後朝天空綻放,將萬千星火拋灑在神州的角角落落,在一剎那間宛若白晝。讓人眼花繚亂不知是今宵還是夢中。
陳恆之就這樣朝我走來,踏着最絢爛的夜的綵帶,頂着萬千星辰披散的光輝。
我終於肯彆彆扭扭地承認,陳恆之在我眼裏不一樣了。
我想,我可能是真的喜歡上他了。

-15-
是,喜歡一個人確實能讓人變得癲狂不知所措,讓人迷失在情愛的海洋,從此墮落。
可惜問題有兩個。
一是我不是十六七歲純愛戰神。
二是喜歡對象是陳恆之。
那天陳恆之在鞭炮聲響完張嘴要說話,而我抬頭看着他的臉,心怦怦亂跳,血壓飆升雞皮疙瘩狂起,我大膽猜他可能要給我說出那四個字了。
但是不行啊,不行不行,不管我心理年齡多少,我現在是實打實的十六歲啊,還在讀高一,這是早戀啊,要被我爹知道了非得和上輩子一樣罵死我。
況且誰知道陳恆之會不會和李儒一一樣未來也看上什麼民宿老闆和人家跑了。
我纔不要拿我的前途開玩笑。
早戀不一定會影響陳恆之,但是一定會影響我。
我猛的一個激靈,上前了一步,捂住他的嘴,用眼神示意他住嘴。
陳恆之眼神很疑惑,他顯然不太清楚我的腦回路但還是很配合。
我見他沒有要繼續說的意思,才尷尬地收回了我的手。
「新年好新年好陳恆之,這麼巧啊?」
我沒話找話想緩解一下我剛剛的反常動作。
陳恆之氣定神閒地開口了。
「不巧,我在找你。」
我聽他說完第一反應就是這小子已經明目張膽地想要逼宮求一個名分了。
我有些痛心疾首又有些暗自竊喜。
好吧,新年這麼冷的天不在家裏舒舒服服待着,非要跑出來找我,只爲了看我一眼,陳恆之真是情根深種。
沒等我繼續腦補,陳恆之拽起我的胳膊,往我懷裏放了一大摞書。
我定睛一看,是《快樂寒假》。
「你不是說要抄嗎?給你拿來了。」
「……」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我懷裏的厚厚一沓《快樂寒假》,頭一回覺得自己可能是最近那個什麼新詞來着?
噢,普信女。
但是我還要一攤鞭炮沒放完,就在路邊。
所以如果你也在 2014 年那個新年沒睡覺在街上閒逛,你一定會看到接下來這一幕。
我拿着一懷的《快樂寒假》痛不欲生,陳恆之在一邊放着我的鞭炮。

-16-
在我苦大仇深地補完《快樂寒假》之後,我又被迫回到了早六起牀的新學期。
新學期新氣象,朝氣蓬勃的同學和半死不活的我齊聚一堂,熱烈討論着兩週後的藝術節。
「同學們,咱們學校今年的藝術節已經開始報名了,想要表演的同學去班上的文藝委員那裏報個名就行了。」
班主任急匆匆在下課期間進來通知完了又急匆匆地走了。
班主任前腳剛走,我們班就像煮開了的一鍋水開始沸騰,不少人躍躍欲試和猜測今年會有哪些帥哥靚女。
我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我和前桌的陳恆之在玩猜字遊戲。
我在他挺直的背上拿手指頭寫字,他猜什麼字。
我是閒得無聊,他是被迫配合。
這人也真是奇了,明明坐得端正看書,還能一猜就準,像是後腦勺長眼睛了似的。
我一邊亂寫一邊聽着旁邊人的討論。
好巧不巧,一下子就聽到了不太想聽到的名字。
「哎呀,聽說七班李儒一要表演節目!」
「李儒一?哦!是不是那個!是不是那個打籃球超帥那個!校籃球隊那個!上次越野賽第一還贏了的那個!」
「對對對對對對,就是他,這次第一名的獎品是他很喜歡的一個 NBA 球員的同款球衣,他給他們班地說他勢在必得」
「啊,真的嗎真的嗎?他唱歌好聽嗎?」
我在陳恆之背上寫字的手一愣,突然想起了些關於這事的回憶來。
李儒一確實在那年拿了第一名不錯,但是李儒一這個獎拿的實在是勝之不武。
拋開他綠我這一既定行爲,我不帶有任何主觀偏見地去評價,他唱歌唱的確實不好聽,倒不是因爲跑調,是他唱起歌的聲音實在是太難聽了,和公鴨沒什麼兩樣。
要非找點他和鴨子的區別就是。
鴨子唱歌是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李儒一吐出來的勉強是人話而已。
上輩子他贏是因爲他收買了操作音響的同學,他提前找人假唱錄好的。
這也是我後來很久才發現的,明明高中時代他唱歌一炮而紅,怎麼後來唱歌那麼難聽?逼問之下他才說出來當年的真相。
我不禁回想起他唱歌的樣子,噁心地噫了一聲。
前面的人應該是察覺到我的異常了,陳恆之轉過了身,有些思索地看了我一眼。
「藝術節,你感興趣?」
我連忙擺手「沒意思」
沒什麼感興趣的,就是又要看到李儒一這種賤貨靠小手段得逞我就有點倒胃口。
其他也就那樣吧!
陳恆之只是笑笑,他微微側着身看向我。
「秦婉,你是不是說過你會彈吉他?」
直到晚上我一個人翻箱倒櫃找吉他的時候還有點恍惚。
腦海裏不斷想起陳恆之白天說的話。
「我有,你可以給我伴奏嗎?」
我拍了拍吉他袋的灰,撥了兩下琴絃。
我已經好久沒彈過吉他了,沒穿過來之前是沒時間,穿過來之後我都快把會彈吉他這事早忘了。
但是我有和陳恆之說過我會彈吉他嗎?我怎麼不記得,我晃了晃腦袋,可能是之前說過忘了吧。
最近是不是光顧着學習用腦過度了,怎麼老是忘事兒。
我慢悠悠地攤開譜子本,生疏的記憶在一段一段不連貫的音律裏讓我放鬆下來。
真好啊,不用擔心房租交不上,不用擔心做錯 PPT 被老闆扣工資,不用刷抖音就有事幹的日子。

-17-
陳恆之要唱周杰倫的《等你下課》
我覺得陳恆之還是很有眼光的,我一直也很喜歡《等你下課》碰巧我也會彈。
他一說要唱這歌,我就滿口答應下來。
但是陳恆之看到我一口答應還愣了好久,目光也有點閃爍。
不知道爲什麼,可能是他沒想到我對這歌這麼熟悉吧。
本來要學習趕作業時間就緊張可能沒什麼機會一起多排練,這下好了,他會唱我會彈,磨合就很容易。
我倆那兩週每天放學會練半個小時。
我之前從來沒聽過陳恆之唱歌,那天一聽才發現這人簡直是深藏不露。
真是的上帝到底給他關了哪扇門?
我看着他唱歌的臉發呆,可能是目光太過熾熱,我就這樣看着他的臉越唱越紅。
最後他也唱不下去了
「秦婉,別看了,我臉上沒花。」
藝術節很快就來了。
我們倆既然要同臺一對的,自然服裝要搭配一點。
嗯,我穿的校服,他也穿的校服。
演出順序也抽籤抽好了。
我們倆壓軸的,李儒一是開場的。
我安慰自己,先出場的都是婚禮司儀,掀不起什麼波瀾的。
在後臺我果然看見了穿得像五彩斑斕的大公雞一樣的李儒一。
要不說好幾年前的人們土呢,穿的舞臺服實在是醜的不堪入目,上面都是亮片。
而李儒一渾然不覺,他昂首闊步,一副我是天下第一帥的表情。
我無語凝噎,不想多看一眼,轉身去找陳恆之了。
要我說最極致的美食就得用最簡單的烹飪手法,陳恆之那身材那臉,套麻袋都好看,更別提只是一般般醜的校服了。
演出後臺的化妝姐姐也沒在他臉上多搗鼓什麼,就給他抓了個髮型,最後讓他稍微塗點潤脣膏什麼的就行了。
可惜他沒有,但是我有。
所以陳恆之塗了我的潤脣膏。
想必潤脣膏有生之年能被他這樣的帥哥塗了也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吧。
我的妝化妝師姐姐給我畫的也很淡,但是又很好看,我已經沾沾自喜地拿着鏡子照了半天了
我把臉湊過去看一旁的陳恆之,想讓他誇誇我的妝好看,陳恆之沒戴眼鏡,似乎有點近視看不清晰。
他也把臉湊了過來。
在後臺,我們兩,頭對頭,鼻對鼻,嘴對嘴。
眼睛對眼睛,心臟狂狂跳。
最後兩個大紅腦袋正襟危坐。
我聽見微微傳了一聲他的聲音。
「很好看。」
臉更紅了,不知道是他的還是我的。
果不其然……
李儒一又搞那一套,他表演完臺下坐滿的同學都歡呼喝彩掌聲雷動。
又是第一個出場又穿得和大母雞一樣,自然引人注目,他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我翻了個白眼,等着瞧李儒一,等你小子聽了陳恆之唱歌你就知道你有多愚蠢了。
很快就到我們倆了,我們兩前面的節目是詩歌朗誦,臺下人都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結束了,一聽報幕是陳恆之又開始尖叫起來了。
我站在幕布後邊,有些緊張,手心一個勁地出汗。
幕布後邊還有很多人,主持人和搬道具的同學們都在,詩歌朗誦的節目結束了,下場的同學也都擠在幕布後邊。
就在這人來人往之際,各種嘈雜的聲音夾雜之時,旁邊的陳恆之突然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驚訝地抬頭看他,他神情很溫柔,目光也很堅定。
「不怕,我們已經排練過很多遍了。」
他語音剛落,主持人也報幕完了。
「下一個節目是由秦婉、陳恆之帶來的歌曲——《等你下課》」
我鄭重其事地捏了捏他的手,然後撒開,我們倆並肩向臺上走去。
我熟練得不能再熟練地撥動琴絃
陳恆之也緩緩開口
「……
躺在你學校的操場看星空
教室裏的燈還亮着你沒走
記得我寫給你的情書
都什麼年代了
到現在我還在寫着
總有一天總有一年會發現
有人默默地陪在你的身邊
也許我不該在你的世界
當你收到情書
也代表我已經走遠
學校旁的廣場
我在這等鐘聲響
等你下課起走好嗎
……」
一曲終了,我才感覺如釋重負
還好沒彈錯一個音,我欣喜地在臺上看向陳恆之,而他已經不知道看了我多久了。
眼神裏似乎有我看不懂的一絲哀傷,就像是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
我一怔,又想起穿越之前的那次高中畢業同學聚會,在走廊外。
陳恆之也是這個表情看着我的。
只是當時我沒有聽清楚他說的什麼話。
臺下掀起一陣歡呼和不絕的掌聲,還有人在喊口號跺腳打拍子「在一起!在一起!」
十幾歲的年紀瘋起來纔不想那麼多,儘管前排的校長已經站起身示意同學們不要激動了。
我坐在舞臺的椅子上,抱着吉他
而陳恆之穿着校服,一如記憶深處的樣子。
只是幾十秒。
恍如隔世經年。

-18-
那天演出結束後,我和唐豆豆一起回家。
我騎着電動車,她抱着我的腰一路在誇我的表演。我看似不動聲色,其實頭盔底下的嘴要笑爛了。
「哎,不過話說回來,你今天唱的歌叫什麼啊?我怎麼之前沒聽過?」
電動車車速稍微有點快,耳旁都是風,有點聽不清楚她剛剛說的話。
我將腦袋往後靠了靠,聲音提高。
「什麼?啊?豆豆?你剛剛說什麼?」
唐豆豆也將腦袋湊了過來,衝着我的耳邊高聲說
「我說……你和陳恆之唱的是什麼歌,我沒聽過……」
我笑了笑,周杰倫這麼耳熟能詳的歌,我 2018 年上大學那會,這歌剛出來我幾乎天天聽,唐豆豆居然沒聽過
剛準備張嘴告訴她是周杰倫的《等你下課》,突然腦子一閃而過一件事情
我猛地一下踩了腳剎,感覺心開始瘋狂敲鼓,腦子裏一片空白,匆匆忙忙摘下頭盔一把塞到唐豆豆手裏,撒腿就朝學校跑
「豆豆,你先回,我突然有點事。」
一邊跑我一直祈求,祈禱陳恆之還沒走。
唐豆豆在後面一頭霧水還在叫我,而我頭也不回地直往前跑。
我跑着跑着就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了,眼睛酸脹得厲害,但是我分不清楚到底是心底難受還是跑得太快更難受。
《等你下課》是周杰倫 2018 年發行的歌。
而現在,是 2014 年。
所以說,陳恆之早就知道了。
我越跑越感到窒息,心臟好像跳動得都有些停滯。
我一路狂奔跑回學校,直到看到校門口那個熟悉的身影。
站在單車旁的男生穿着校服,微微側着頭,揹着書包,留着乾淨利落的髮型。
他就站在那裏,一手扶着車頭,轉過頭看向我,我們中間大概只有七八步,我卻狼狽地沒有上前,只是留在原地紅着眼眶,看向他。
良久,他推着單車,走到了我面前。
「別哭了,秦婉。」
「上車,我送你回家。」
我坐在陳恆之的單車後座,一邊拽着他的衣服,一邊還在止不住地哭。
我不知道爲什麼眼淚就是流個不停。
我哽咽地問他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回到十六七歲的。
他說是那天我送他去醫院的那天,在走廊上。
他下班回家,因爲應酬喝多了酒,躺在牀上迷迷糊糊之間發現自己在醫院走廊,然後就看到了我。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
我坐在自行車後座,遲遲沒聽到他繼續說下去,就在我以爲他已經說完了的時候。
前面傳來聲音,近乎風的縹緲。
「看到你,我差點以爲又是做夢。」
我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我沒聽清楚他最後淹沒在風中的那句話。
我抱着他的精瘦的腰,似乎還能摸到腹部隱隱的腹肌形狀。
把頭埋在他背裏,哭得更大聲了。
「可是不行啊,我不能早戀,我還要考大學……我還沒有改變我的命運……我一點也不想當炮灰女配。」
騎着車的陳恆之頓了頓,騎了半天還是沉默着,似乎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騎車的人輕聲笑了出來。
「好,我們一起改變命運。」

-19-
和熟人一起穿越回到過去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因爲我們很清楚過去已經發生了什麼事情,即便是有所改變,但是命運的安排好像還是會不斷地修正,試圖主宰着未來的走向。
就比如現在。
「秦婉……有人找你」豆豆在班門口向我招手。
我還在寫筆記,聞聲只來得及應了幾聲,急匆匆地記着最後兩筆,沒等我看看來者何人,前桌的陳恆之已經抬起頭了。
終於寫完了,我呼了一口氣,揉了揉脖子起身,準備往門口走,看看是誰找我。
剛走過陳恆之的桌子,還沒等我多走幾步,一隻大手就先拽住了我的胳膊
我驚訝得掉過頭,還有些懵,不知道陳恆之怎麼了。
他微微有些皺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他眼神裏透着哀怨。
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遲疑地看向門口。
穿着校服的李儒一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眼睛一亮,衝我招了招手,臉上還有可疑的一抹紅暈。
我迅速扭頭看了一下桌子上的日記,嘴角有些抽搐,真是,這熟悉的一幕。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九年前的李儒一就是這個時候給我告白的。
可是這輩子我們幾乎都沒什麼交集啊!
他又怎麼可能喜歡上我呢?
腦海裏又想起之前還沒穿越前,偶然和李儒一聊天,他一本正經地說自己喜歡主動又活潑的女生。
那他現在找我是幹什麼?有什麼事情嗎?
總不會是他也穿越了吧,想到這種可能,我晃了晃腦袋,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安撫地拍了拍陳恆之拽着我的胳膊,示意他讓我去看看什麼情況。
陳恆之沒說話,只是盯着我看了好久,還是慢慢地把手放了下去。
我大步流星走到門口,一臉戒備地看着杵在門口的李儒一。
我再一次審視着所謂故事中的男主角,這個用別人的人生爲襯托的主角。
他看着我,腦袋以後通紅,有些結結巴巴地說着「秦婉同學……我喜歡你。」
和上一輩子的話一模一樣,非常真誠,看得出來發自肺腑又感人涕下,如果十七歲的秦婉聽了已經當場歡呼雀躍,迫不及待地答應了。
可是站在這裏的不是十七歲的秦婉,是二十五歲的秦婉。
是已經見證過誓言破碎和盟誓兩斷的秦婉。
我看着他的臉,那張和記憶中的人重合的臉,腦子裏都是他之前說過的傷人的話和一句輕飄飄的不愛了。
我覺得現在的一幕很可笑,可是心頭卻充斥着漫無邊際的酸澀。
我冷靜地看着他,抬起頭看向還紅着臉的李儒一。
我不否認李儒一十七歲那份喜歡的真摯。
但是已經沒必要了。
會動搖和不堅定地喜歡,實在是一種耽誤。
耳邊傳來我的那句輕飄飄卻又認真的「不好意思」。
我最後一次朝他微微彎了彎腰道謝,很謝謝他的喜歡,只是這次我實在是沒心情做他人生路上教他成長的女配,做那個給他人乘涼的前任。
話語說完,我就轉身離開。
我確信,心裏那最後一絲絲留戀與不捨。
也隨着今天的風消散了。
轉身的那一刻,我看向了陳恆之。
他也抬着頭看着我,手裏的中性筆被他攥得緊緊的,手掌都有些發白。
他眼神有些發怔,就那樣在原地看着我,像是被主人丟棄的寵物一般,他勉強扯出笑來,故作鎮定的像是在等待一個最終審判。
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直至走到他面前。
而我看着他,俯着身,低頭看他
「陳恆之,我改變命運了。」
我看到,在我說出口的那一剎那,陳恆之鬆開了握着緊緊的筆。

-20-
重回高中,很多遺憾有了可以彌補的機會,也讓很多選擇也有了重新思考的餘地。
一路不敢停歇地奮筆疾書,只是因爲知道結局一分一段是個什麼樣殘酷的事實。
一分其實分開的是無數千萬條不同的人生路,是可以選擇的餘地。
這三年,我天天在唐豆豆耳邊耳提面命地說着戀愛腦的危害,生怕她這次又讓人騙了。
九年前她被家暴的一身傷的樣子還讓我記憶猶新,我時刻警惕着她的動靜。
和上輩子最大的不同是我選了文科,也如願進了一個很好的班。
陳恆之一直都很喜歡醫生這個職業,所以還是和上輩子一樣選了理科。
說起陳恆之的後來,上輩子的我對他幾乎是一無所知,我不知道他去了哪所大學,學了什麼專業,從事什麼樣的職業。
我只問過他有沒有談戀愛,當時問他的時候我覺得後槽牙都開始酸了,我酸溜溜地盯着他,生怕他說自己談了好多個。
心裏想着沒事的,陳恆之這麼優秀的話,談八十個都很正常呀,可是一邊還是感覺咬牙切齒。
記得當時陳恆之看着自己把自己氣成河豚的我,失笑地捏了捏我的臉,說自己上輩子好像一直都很忙,哪有時間談戀愛。
我看着他還是難免難過,我未曾參與的那九年,陳恆之就像是在沒有我的另外一個時空。
沒有交集,沒有後續,不留給我一絲絲窺伺的契機。
在高三的一個很普通的晚上,我解開了這個疑惑。
那天晚自習還有三十分鐘下課。班裏很安靜,還有八十幾天就要高考了,大家都忙着查漏補缺,教室裏只有唰唰的翻頁聲。
忽的一下,在燈管閃爍了一秒之後,嗡的一聲,突然燈全滅了,教室在一瞬間變得一片漆黑。
隨即,不知是誰在走廊高喊了一聲停電了,隨即就有年級主任匆匆在各班巡邏說因爲電路問題停電,讓大家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還沒等他說完我就聽到了似乎是要穿透天花板的尖叫和歡呼,口哨聲一聲似一聲地高,還有人拍着桌子唱起了歌。
教室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開了,我看見無數人拿着手電筒在走廊蹦蹦跳跳高興的亂跑,那股開心勁兒不像是停電了而是返祖了。
無數人掏出了自己桌兜裏的手電筒開始照射着對面教學樓的走廊。
我也笑了笑,收拾起來桌子上的書,準備等着陳恆之過來找我一起放學回家。
而就在我起身的那一剎那,眼前的場景忽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課桌、書本、講臺、歡呼着的人羣,在那一秒全都消失不見,眩暈的腦袋看着眼前換成了一處醫院,而我身處的地方像是在一個走廊,那頭頂上燈忽明忽滅。
耳邊還是一片嘈雜的聲音,在短暫的幾秒過後突然沉寂,鼻尖似乎還能聞到消毒水的味道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我還沒有高考,還沒來得及和陳恆之說我喜歡你。
我呆滯在原地,不知道要怎麼辦。忽地看見遠處走來兩個人影。
其中左邊的人影十分熟悉,越來越近,我終於看清楚了來人的臉。
他穿着一身白大褂,看着生硬而不好靠近。冷峻的臉上露出些疲憊來,那雙眼還是一如少時般清澈。是我未曾見過的,更加成熟的陳恆之。
不過他似乎是看不到我一般,他和旁邊的人聊着天,我聽到了耳旁傳來兩人的聲音。
「陳恆之,我說說你,也老大不小了,連女朋友也沒見過你談一個,你怎麼回事啊?」
「工作忙,沒時間。」
「哎喲喂,工作忙?到底是工作忙還是還沒放下人家啊,我看我還是給你多介紹幾個姑娘,哎哎哎我可給你說,我姑姑家的表妹可漂亮了……」
而似乎是有些無奈旁邊人的唸叨,陳恆之停住了腳步,恰好就在距離我一步之遙的地方。他扭頭看着旁邊滔滔不絕的男人,語氣嚴肅地說
「放不下,也不想放。」
而我就在他一步之遙,我想看着他的臉,感覺喉嚨有些緊緊的,鼻尖也有點酸澀。
而在我準備上前邁一步叫他的名字的時候,唰的一下眼前又變了。醫院走廊在一瞬間消失不見,連同走廊上的人和忽明忽暗的燈光。
又是一片黑暗,我條件反射地遮了遮眼睛,放下手的那刻,我先是聽到了有人叫我的名字。
那聲音像是從遠處傳來,帶着一分沉醉。
我抬起頭,卻發現自己還是置身在一個走廊,只不過不再是醫院,而是在一個裝潢精美的飯店,鼻子似乎還能聞到飯菜的香味。
我周身傳來一陣又一陣酒的味道,我皺了皺眉,覺得眼前的場景十分熟悉,似乎是在哪裏見過。
忽地又聽到有人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我循着聲音望去,來人穿着普通的白色短袖,眉目清秀,是十八歲陳恆之。
他就站在我十幾步外的地方,他似乎是有些緊張,耳朵都是紅紅的。
而我看向他的那一秒,腦子裏突然想起了這一幕。
這是高考結束後的那次同學聚會,也是之前的我最後一次見陳恆之的時候。
時隔多年,看着站在我眼前的人,這一次,我終於聽清楚了他說的到底是什麼。
我聽到他說
「我喜歡你。」
那聲音振聾發聵。
耳邊又響起之前陳恆之說過的話
「看到你,我差點以爲又是做夢。」
「秦婉?秦婉?」
我猛地抬起頭,場景全都不見了,我還是依舊好端端地坐在位置上收拾東西,教室裏還有沒走掉的同學歡呼着哼着小曲,沉浸在停電的喜悅裏。
似乎過去的九年和剛纔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我的黃粱一夢。
我捂着心口,眼淚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遍佈了滿臉。
我仰起頭,看向在班門口,輕聲喊着我名字的陳恆之,他站在那裏,等我下課。
我搖搖晃晃地走到了他面前,他不知道我爲什麼哭,只是很焦急低下頭摸摸我的額頭,問我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而我哭得停不下來,再也沒忍住,撲進了他的懷裏。
我聽到我哽咽地對他說。
「我喜歡你。」
「很喜歡。」
而回應我的,是一個小心翼翼的擁抱。
而在我們未曾注意到的身後
窗外的天空飄出幾個黑字來。
恭喜達成「等你下課」結局。
而那都已經不重要了。
因爲我明白,人生沒有主配角,也沒有存檔和重來。
是非對錯,每一個選擇都應該慎重。
每一步路,都應該勇敢,今日即是明日,過好每一天,即是正確答案。
番外小劇場
我高中一直很喜歡一個女生。
她坐在我後桌。
上數學課老是打瞌睡,因爲害怕她被老師發現,所以就每次都把背挺得很直,擋住老師的視線。
其實不怎麼愛學習,但是每天晚上都會奮筆疾書,只爲第二天髮捲子能夠給她講清楚。
每天看她杯子裏的水喝光了就把自己的水全倒進花盆,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告訴她順便幫她接水。
只是她好像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她總是盯着窗外發呆,我無數次希望那扇窗不存在,而是一堵厚厚的牆。
也許是窗外的春光明媚,我掩不住她期盼的眼神,那是從來不會爲我停留的目光。
我不確定她是否還記得我。
或許已經印象模糊,從來未曾想起。
我有時候會覺得這樣也好。
既然不能牽起她的手,又何必徒增羈絆。
只要她好就行了。
最後一次見她是在高考結束那天的同學聚會上。
是在飯店的走廊上。
我出來接電話,電話打完一眼看到了走廊那端的她。
這是我第一次見她沒有穿校服的樣子,很好看,她好像喝醉了酒,走得有些踉蹌。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被勸了喝了太多酒。
我竟然也生了一些未曾擁有的勇敢。
我們之間隔着幾米遠,我聽見我的心在說。
「秦婉,我喜歡你。」
只是那天嘴巴搶走了心的工作,他奮不顧身幾近孤注一振,直至耳朵傳來的聲音消散在空中,也將我轟轟烈烈的獨角戲推向獨屬於他的結局。
我看到她揮了揮手,終於這場名爲青春的戲落下帷幕,我才發現自己並沒有喝酒。
沉醉的,是心。
我看着她回到了屬於自己人生的軌道里,我費盡心思也只能將她短短地停留幾秒。
我想,夠了。
即使不能成爲她人生的主角,當個路人甲乙丙丁戊似乎也是好事。
因爲遇見已是上上籤。
從那之後,我時常能夢到她。
夢裏她笑着叫我的名字,看着我說「陳恆之,你怎麼這麼厲害呀。」
我後來纔想明白,在我交出的這份人生答卷裏,我填錯了很多答案,要是當時那個懦弱的少年能夠再勇敢一點。
或許就不會有那麼多午夜夢迴的懊惱和遺憾。
真愛降臨到那刻,很多人都會有些畏縮不前,我總是考慮得太多,想要等一等,停一停,卻沒意識到,答卷留給每一道題的時間是有限的。
有些題超時了就會來不及寫,有些人錯過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飯桌上觥籌交錯,五光十色的都市裏,我孑然一身。
真是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我想,要是重來一次就好了。
恍惚之間,我似乎。
鼻尖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睜開眼。
又看到了她在我的旁邊,就那樣看着我。
我分明感覺到了,好像有冰涼的液體順着眼眶流了下來。
我知道,是九年前的沒有流盡的淚。
後來和她一起唱歌,唱了周杰倫《等你下課》
「彈着琴唱你愛的歌,
暗戀一點都不痛苦
一點都不痛苦
痛苦的是你
根本沒看我
我唱這麼走心
卻走不進你心裏
在人來人往
找尋着你守護着你
不求結局。」
親愛的秦婉,二十五歲的陳恆之終於替十七歲的陳恆之說出來了心底的話。
秦婉,謝謝你給我一個等你下課的機會。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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