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她,擁有她

沈肆白和我結婚七年,養了七年小雀兒。
我懷孕後,他和小雀兒斷了個乾淨,迴歸家庭。
他給我做飯,陪我產檢。
可小雀兒另嫁他人那天,他失魂落魄,當衆去搶了婚。
他們緊緊相擁,臉上都是失而復得的笑。
我自嘲一笑,第二天就去醫院流產。
沈肆白倉皇趕到時,我已做好了手術,將離婚協議書遞給他。
他驟然紅了眼,嗚咽一聲:
「時虞,你放棄了孩子,連我也要放棄嗎?」
我閉了閉眼,輕聲道:
「沈肆白,七年了,我早該放棄你了。」

-1-
「你確定,是真的不要這個孩子了嗎?」
當醫生再一次確認,我是不是真的要流產時,手機屏幕亮起。
是沈肆白髮來的微信。
【老婆,出差提前結束,今晚就能到家】
【高不高興?】
【我不在這幾天,吐得還厲害嗎?】
【今晚想喫什麼?我來做】
【還是想到外面喫?我知道一家新開的牛排館,特別好喫】
【不理我?】
【老婆你是在睡覺嗎?還是在難受?】
【小兔崽子,害得你媽媽那麼辛苦,等你出來看爸爸不打你小屁屁】
……
一字一句,都是沈肆白對我的關心,對腹中孩子的期待。
懷孕後我孕反,胃口不佳,他就親自下廚做飯。
一日三餐,餐餐不落。
每次我去產檢,他都陪着,說要參與孩子的成長。
他儼然是個好丈夫,未來的好爸爸。
可誰又能想到。
這樣的他,會去搶婚。
會緊緊抱住別人的新娘,許下再也不分離的誓言。
那個時候,他可有想起我?想起他未出世的孩子?
屏幕還在不停地亮起。
我將手機反扣,不再去看。
深吸一口氣,對醫生說:
「是的,我不要這個孩子了。」

-2-
醫生讓我明天去住院流產,我就先回了家。
打開門,剛換好拖鞋,我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老婆。」
沈肆白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只是五天不見,我怎麼這麼想你啊……」
「你和寶寶,也有想我嗎?」
不及我說話,他撫上我的臉頰,吻了下來。
我身體一僵,下意識掙紮起來。
奇怪。
從前無比想念的懷抱,怎麼也親不夠的吻。
如今,我竟有些抗拒。
似是察覺到我的分心,沈肆白有些不滿。
他扣緊我的腰肢,加深這個吻。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他身上的清冽的冷松香,夾雜着一點點甜膩的梨香,撲面而來。
令我瞬間想起,昨日他當衆搶婚後,與夏梨緊緊相擁,深情輕吻的模樣。
臉上是失而復得的笑。
他說:「阿梨,差點就把你弄丟了。」
他又說,「我們再也不分開,要永遠在一起。」
在他懷裏,夏梨,這個我和他結婚七年,他就養了七年,分手又複合的小雀兒。
哭得梨花帶雨,不住地捶着他的背。
她埋怨着:「你怎麼現在纔來啊!」
「差一點,只差一點我就嫁給別人了。」
他們在雨中擁抱,接吻。
像極了言情小說裏的男女主角。
周圍不明真相的羣衆紛紛拍照,俊男靚女,好不浪漫。
而我,沈肆白的妻子。
卻像個局外人一樣,只能站在陰暗的角落裏,偷偷看着他們幸福。
一想到沈肆白的這個懷抱,昨日抱着別人,今日又來抱我。
胃裏頓時翻江倒海。
我彎腰乾嘔起來。
沈肆白忙扶住我,關切地問道:「怎麼了?」
「沒事。」
我推開他的手,勉強扯出一笑。
「阿肆,你不是說有家好喫的牛排館嗎?我想喫牛排了。」
沈肆白旋即一笑,溫柔地揉了揉我的頭髮。
「好,都依你。」

-3-
沈肆白說的牛排館,位於大學城附近。
他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輕車熟路點了兩份牛排。
全熟的給我,五分熟的他喫。
牛排端上來後,他又細心地切成小塊,將難咬的筋膜剔除。
「阿虞,你懷孕不能喫生的。」
一旁上菜的服務員滿臉豔羨:
「女士,你丈夫對你真好ṭūₐ!多體貼啊!」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對面的沈肆白。
我記得,他從來不喫牛肉,任何生的,半生不熟的,也都不喫。
有一次,我讓在日本留學的閨密柚子替我拍了一條藍鰭金槍魚,想給他做刺身喫。
他卻看也不看一眼,就倒掉。
冷淡地說:「時虞,我不喫生的。」
「結婚這麼多年,你連這個都記不住嗎?」
現在,他卻可以眼都不眨,一塊一塊送入口中。
店鋪半舊的裝修,昏暗的燈光,和西裝革履的他格格不入。
我和他戀愛三年,結婚七年,太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了。
矜貴,高冷。
是斷斷不會出入這種蒼蠅小館的。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養在外面的那個小雀兒,夏梨。
牛排,是夏梨喜歡喫的。
這家店,也是他常陪夏梨來的。
爲了她,他學會了做飯,學會了體貼人。
他做出的一切改變,都是爲了另一個女人。
若是我沒有懷孕,他會和夏梨斷乾淨嗎?會迴歸家庭嗎?
我想,大概率是不會的。
喉頭哽咽,心口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
恰逢此時,沈肆白的手機屏幕亮起。
他立即劃開屏幕,幾秒鐘後露出寵溺的笑。
我問他:「什麼事這麼開心?」
抬眸看我的一瞬間,他眼底溢出的柔情還未完全收回。
他輕笑:「一隻可愛小貓的視頻而已。」
「你若是喜歡,等生完孩子,咱們就養一隻。」
我「哦」了一聲。
忽然問他:「今晚天氣好,你可以陪我去看海嗎?」
沈肆白一愣,下意識拒絕。
「公司還有點事要我處理……」
明明他剛出差回來。
我垂下眸子,打開社交平臺。
關注的人裏,一個小貓頭像的博主發了新動態:
「浪漫預告!今晚和他一起去追藍眼淚!」

-4-
沈肆白還是把我送回了家。
他不知道,他前腳剛出門,後腳我就跟上了他。
夏梨是個不大不小的戀愛博主。
她的頭像,就是和沈肆白一起養的小貓。
發現沈肆白出軌,還要多虧夏梨的這個頭像。
起因是有次他出差,我打視頻通話。
一向不太喜歡寵物的他,身後突然出現了一隻毛茸茸的藍金漸層。
十分可愛。
唯有一點,這隻藍金漸層的尾巴比較短,像是受過傷。
這使得這隻貓有了很強的辨識度。
「阿肆,哪來的小貓?」
「同事養的。」
我隨口一問,他隨口一答,卻讓我發現了他出軌。
那天過後,我偶然刷到了這隻小貓的視頻。
發帖的博主叫梨花白,頭像就是這隻小貓,應該就是小貓的主人。
沈肆白的同事?
我點進她的主頁,想看Ṱů₃更多小貓的視頻,卻越看越心驚。
她發的帖子裏,不斷出現沈肆白的身影。
起初,只是一片衣角,一隻手錶。
慢慢地,出現了他的背影,他們在七夕牽手的照片。
到後來,更是有他們躺在牀上接吻的照片。
再往下翻,翻到最早的一條,時間顯示是七年前。
照片上的沈肆白剛與我結婚,也剛接手沈氏集團,整個人意氣風發。
他作爲成功人士去大學演講,而夏梨,則是那個接待他的人。
並配文道:【努力向沈總靠近!】
而這之後,就是女大學生勇追男神的日常。
我才終於知道,沈肆白缺席的這些節日、紀念日,他都在哪裏。
也知道了,他們感情的動向。
兩個月前,他們分手。
梨花白連更了一個月的失戀日記。
終於在有一天,她不再悲傷,宣佈自己即將結婚的消息。
結婚的日期,就在昨天。
她的主頁上,置頂的就是一條發於昨天凌晨的動態。
那是兩隻十指緊扣的手。
中指上還戴着對戒。
【往後餘生,我們再也不分開】
就在剛剛,一條新的動態更新——
【藍眼淚沒有失約,像是銀河有跡可循,你也是。】
【複合快樂】

-5-
我在遠處看了很久,他們擁吻的背影。
久到他們攜手離開了,才自嘲地笑着往家走。
家裏冷冰冰的。
這是我和沈肆白的婚房,卻長年只有我一個人住。
我收拾完明天住院要用的物品時,已近凌晨。
沈肆白還沒有回來。
早在一個小時前,他就發了微信說不回來了。
換是我懷孕前,他時常不回來過夜。
可他和夏梨分手的兩個月來,除非出差,他每晚都陪着我。
人啊,就是犯賤。
一旦習慣了他的好,就再也受不了從前的冷淡了。
沈肆白。
你爲何給了我希望,又讓我失望呢?
我拿出彩超單,細細撫摸上面小小的人兒。
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三個月了。
她已經長出了小手小腳。
孩子,不是媽媽不要你。
如果讓你出生,卻得不到爸爸完整的愛,你的童年不會幸福。
我拎起行李箱出門。
走之前,我給他留了張字條。
他只要回家就看得見。
【去找柚子玩幾天,勿擾】
車子發動。
離我和沈肆白的婚房越來越遠。
我不禁想,若是沈肆白知道,今晚是他最後一次挽回這個孩子,挽回我的機會。
他,會不會後悔?
下次見面,應該就是離婚了吧……

-6-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醫院。
辦理住院手續的時候,巧遇了我備孕多年來,一直幫我調理身體的周主任。
她笑着對我說:「恭喜你啊!」
「這麼多年備孕,打了這麼多針,喫了那麼多藥,終於得償所願,你老公該高興壞了。」
「滿三個月了吧?」
她看了一眼我的肚子,臉上是由衷的喜悅。
我不由撫上尚未隆起的小腹,牽強地笑笑。
「是,三個月了。」
周主任聞言,笑容愈深。
「三個月就穩了。」
這時,她看見了我手中的住院通知單,皺起眉來。
「怎麼住院了?哪裏不舒服嗎?需要我幫助嗎?」
我望着她關切的面容,鼻頭忽地一酸。
強忍着要落下的眼淚,我搖搖頭。
「周主任,其實我這次住院,是……是來流產的。」
周主任眉頭緊皺。
「好端端的,怎麼要流產?是孩子發育得不好嗎?」
「不,是我自己的原因。」。
周主任嘆了口氣,面露可惜。
「小時,你這個孩子來得不容易啊!你來我這兒看懷孕,有七年之久了吧?」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時,你挽着你老公的手,求我一定要幫你要個孩子。」
「你也知道,這可能是你唯一一次懷孕的機會了。」
「你不要這個孩子,你老公知道嗎?」
我淡淡搖頭。
周主任瞭然的神情,我知道,她明白了。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滿臉皆是疼惜。
「孩子,若是你爸媽知道,你這樣的傷心難過,心該是有多疼啊!」
若是尋常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兒喫這樣的痛苦,定是要將那男人千刀萬剮。
可是,我沒有爸爸媽媽。
沈肆白,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是他,給了十八歲父母雙亡的我溫暖,又在我二十一歲時,給了我一個家。
這些年,他事業繁忙,愈發忽略我。
我不怪他。
總想着,如ƭū́⁺果我們有個孩子,他的心是不是能定下了?
那個冰冷冷的家,就能有煙火氣?
事實證明,我猜對了。
我永遠忘不掉,告訴他我懷孕時,他的欣喜若狂。
他把我抱起來,轉了一圈又一圈。
他說:「阿虞,老婆,我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
「我就要當爸爸了!」
我也忘不掉,我發現他爲了孩子,爲了我們這個家,跟外面的女人斷了時,我內心的喜悅。
錯了,錯了。
一開始,我就錯了。
出軌,只有零次和無數次,從來不值得原諒。
沈肆白揹着我在外面養女人的那一刻,我們就沒有未來了。
我又何嘗不知,要這個孩子多艱難。
打不完的針,喝不完的藥,做不完的檢查,跑不完的醫院。
還有沈肆白父母數不清的白眼。
可我不能爲了要這個孩子,跟一個錯誤的人糾纏下半生。
我首先是我,才能是任何。

-7-
我原以爲,沈肆白很快就會發現我不在家。
但我錯了。
我住院三天了,他都沒打過電話。
這說明,三天來,他沒有回過家,也就沒看見我留給他的紙條。
夏梨回來了,他又變回了,那個冷淡的沈總。
「12 牀,這是今天的藥。」
我從護士那兒接過三片小小的白色藥片,默默吞下。
這個名叫米索前列醇的藥,可以輕易要了我孩子的命。
護士說,喫完藥要走動走動。
我就在醫院裏散步,靜靜等待藥物起效。
走到門診的時候,遠遠地,我忽然看見兩道熟悉的背影。
我那三天未見的丈夫,正陪着別的女人看病。
夏梨嬌俏的臉上滿是委屈。
「阿肆,我也不知道這個痛,是……是因爲你太厲害了。」
「你別怪我了,好不好?」
沈肆白手指捏了捏眉心,神情有些不耐。
「阿梨,這次你有些過了。」
「你ťŭ₋明知道,我妻子那邊……」
他話還沒說完,夏梨的眼淚就撲簌簌掉下來。
她撲進沈肆白懷中,顫聲說道:
「阿肆,你別離開我……我只是害怕,害怕你再離開我。」
沈肆白嘆了口氣,環住她的腰。
眉眼溫和下來,柔聲道:
「只要你不去招惹時虞,我不會離開你。」
夏梨乖巧地點頭,眼底卻滿是不甘。
她收了收眼淚,牽起沈肆白的手甩啊甩,滿臉期待。
「阿肆,我想去迪士尼。」
「我們不能結婚,蜜月旅行總要安排上吧?」
「就一天,不會耽誤你下次陪她產檢的啦。」
「好不好嘛。」
沈肆白颳了刮她的鼻尖,寵溺一笑。
「好。」
算算日子,明天就是沈肆白陪我建產檢卡的日子。
我自嘲一笑。
原以爲我已經不在乎他了,可是看見這一幕,心口還是會痛。
連肚子都隱隱痛起來。
我漸漸意識到可能是藥物起效了,捂着肚子坐到了椅子上。
一陣疼痛襲來,我渾身顫抖,冒起了冷汗。
等熬過去,再抬起頭來。
卻見夏梨笑臉盈盈地站在我跟前。

-8-
「我男朋友去開車了,我坐這兒沒事吧?」
她自顧自坐到了我身邊,歪着頭,笑着跟我說,「初次見面,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夏梨,是沈肆白的女朋友。」
「女朋友」三個字,她咬得很重。
「阿肆和我在一起七年了,你應該知道了吧?」
「你應該也知道,這些年的情人節,七夕,跨年,阿肆都是陪我度過的。」
「你和他結婚七週年的紀念日,他陪了我一整天。」
「而你呢,哭着給他打電話,期盼他能陪陪你,真是可憐吶。」
她嬌嬌笑着,一雙美目流轉,野心勃勃。
「你也是真能忍啊!」
「若我是你,早就讓位了。」
我偏頭看她,忍着愈發疼痛的小腹,冷冷道:
「說完了嗎?說完,就請你離開。」
「這裏是醫院,你憑什麼讓我走?」
夏梨聲音拔高,反問我。
聞聲,我忽地挑眉一笑。
「你跟我講這麼多,不過是因爲你沒有可能嫁給沈肆白罷了。」
「我們一天不離婚,你就一天是小三。」
夏梨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抬高下巴,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她跺了跺腳,氣急敗壞道:
「你不過是仗着肚子裏那塊肉,如果你沒有懷孕,他根本不想看見你一眼!」
「實話告訴你,我已經在備孕。」
「一旦我懷孕,阿肆肯定會和你離婚!」
沈肆白和不和她生孩子,會不會跟我離婚,都不重要了。
因爲我的小腹開始劇痛。
眼前陣陣發黑,夏梨又說了什麼,我都聽不見了。
又是一陣劇痛,伴隨着身下一大股暖流湧出。
我終於支撐不住,身子軟綿綿的,從椅子上癱倒下去。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拉住夏梨,求她幫我叫醫生。
但她早已被眼前一幕嚇暈。
嘴裏喃喃着:「不是我,不是我……」
竟是頭也不回跑了。

-9-
我陷入了昏迷之中。
迷迷瞪瞪之間,有無數穿着白衣服和綠衣服的人圍着我。
好多陌生又慌張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好多血!」
「她怎麼會出這麼多血?」
「快快!去叫周主任,就說有病人大出血,需要搶救!」
很快,我就聽見了周主任的聲音。
她握住我的手,一向從容不迫的她,焦急地喊我的名字:
「時虞!你聽得見我講話嗎?」
我很想睜開眼睛,可我的眼皮彷彿不是自己的,又沉又重。
我又想舉起手,想告訴她,我聽得見,手也舉不起來。
周主任的聲音又響起:「送入手術室,要快!」
「好孩子,別睡!要堅持住!我一定會救你!」
醫護們把我挪到手術檯上時,血還在嘩啦啦地流。
「準備紗布,填塞子宮!」
「不行啊!主任,血止不住!」
「出血多少毫升了?」
「兩千毫升了……」
「開腹!準備結紮子宮動脈,揹帶式縫合……」
……
過了很久,也許只有幾分鐘。
我聽見儀器嘀嘀嘀的報警聲,伴隨着麻醉師的驚呼:
「出血三千五百毫升了!不好,病人休克了!」
又是好一陣忙亂。
更多的管子被接到我手上。
有慌亂的聲音:「主任,止不住啊!」
「她出血太多了!陪她的那個人怎麼不早點喊我們呢?」
「主任,切子宮吧。」
周主任怒罵:「不行!她還沒生過孩子!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切子宮!」
「輸血!向血庫要血!」
「主任,現在輸血要獻血證。」
「家屬呢?時虞的老公在哪裏?叫他去獻血!」
「快打電話通知家屬,來晚了病人的命都沒有了!」
沈肆白啊……
應該在和夏梨去迪士尼的路上吧……
「主任,打不通……」
「再打!」
「還是打不通……」
「再打!還有什麼比救自己妻子性命更重要的事情嗎?」
到最後,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打通沈肆白的電話。
力氣一點一點被抽離。
身體已不是自己的身體。
意識完全喪失前,我好像聽見了沈肆白的慌亂的,無措的聲音。
幾近聲嘶力竭,在喚我的名字:
「時虞——」

-10-
無盡的黑暗包裹住我,眼皮沉重得很。
我聽見儀器嘀嘀的聲音,還有沈肆白的聲音。
他在生氣,大聲斥責着什麼人。
「爲什麼她會流產?沒有我們的同意,誰給你們的膽子給我老婆流產?」
「爲什麼她會出這麼多血?明明她就在醫院!」
「爲什麼沒有及時發現?一定要等大出血了才救她?」
「是你們害死了我們的孩子!等着吧,我是沈氏集團的總裁,我要把你們醫院告得破產!」
他一連問了多個爲什麼。
任誰聽了,都會道他真是個關心妻子的好丈夫。
可現場的這些醫生,都參與了搶救。
有憤憤不平的醫生反駁道:「沈先生,請您冷靜點。」
「沒有病人本人的簽字,我們絕對不會給她喫流產藥。」
沈肆白哈哈大笑,似乎聽到了什麼笑話。
「你在說什麼啊?」
「我老婆怎麼可能會自己來流產?」
「你可知,爲了保住這個孩子,她喫了多少保胎藥?打了多少保胎針?」
「這是我們盼了七年的孩子,她怎麼可能不要?」
緊接着,我聽見醫生拿了什麼東西給他看。
應該是我籤的流產同意書。
沈肆白草草掃了一眼,見落款真的是我的名字,忽然惱羞成怒。
猛地將那份同意書撕了個粉碎。
他怒起,揪住那個醫生的領子,罵道:
「這是你們僞造的,是不是?」
「我老婆這麼愛我,怎麼可能會去流掉我的孩子?」
「讓我想想,僞造簽名是什麼罪?」
我聽不下去了,好想醒過來,告訴他不關醫生的事。
是我不要我們的孩子了。
但無論如何,都睜不開雙眼。
只能聽見,他的拳頭,一拳又一拳砸向那個醫生。
直到另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沈肆白,住手!你再不住手,我就要報警了!」
這個聲音響起的一瞬間,兩滴眼淚不受控制流淌下來。
是我最好的閨密,柚子啊。
柚子上前拉住已經失控的沈肆白,狠狠踹向他。
「沈肆白!你還有臉怪醫生?」
「你不是想不明白爲什麼小虞兒要流產嗎?我來告訴你!」
「因爲她早就知道你出軌了!你個人渣,騙得她好苦。你不喜歡她,不在意她,就不能早早放開她?」
沈肆白一個踉蹌,最後一絲僥倖,都被澆滅。
柚子猶不解恨,又踢了他一腳,冷冷道:
「沈肆白,今天但凡我晚來一點,小虞兒就沒命了。」
「我問你,小虞兒大出血急需家屬獻血的時候,你在哪裏?」
「我在……」
沈肆白瞳孔猛然一縮,驟然噤了聲。
一室安靜如斯,唯有心電監護的嘀嘀聲。
以及我氣若游絲的,沙啞的聲音響起:
「你在陪夏梨。」

-11-
見我醒來,沈肆白和柚子都撲到我跟前。
一齊開口:
「老婆,你醒了?」
「小虞兒,你覺得怎麼樣?」
我自動忽略沈肆白,將視線轉向柚子。
「你怎麼,回國了啊?」
我住院前的那一晚,心中煩悶至極。
思來想去,唯有柚子一人可傾訴Ţű̂₃。
只是我沒想到,這個好姑娘居然會因爲我,從日本趕了回來。
又救了我。
柚子臉上還有獻血後的蒼白。
她雙眼噙淚,握住我的手,臉上都是心疼。
「小虞兒,我真的好後怕。」
「差一點我就失去你這個最好最好的朋友了。」
我亦緊緊握住她的手,溫聲道:
「不哭,我這不是好好的。」
「我們還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安慰好柚子,我將視線轉向一直站在她身後的沈肆白。
「沈肆白。」
我喚他的名字。
他忙擠開柚子,撲到我身旁,望向我的眼神深情又關切。
「我在。」
「老婆,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我保證,從今以後,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我也保證,再也不跟夏梨聯繫,我現在就刪掉她的聯繫方式……」
我打斷他,喉頭微哽。
「沈肆白,你別叫我老婆。」
「噁心。」
「什麼?」沈肆白怔住。
「我說你噁心。」
說完,我定定望向他。
親眼看着沈肆白絕望,看着他眼底那一絲縹緲的希望破碎。
大概是要和喜歡的女孩去迪士尼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地方,今日的沈肆白一身淺粉色西裝,襯得他長身玉立,清雋無雙。
十八歲到二十八歲。
歲月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痕跡。
他還是那般耀眼,甚至現在的他,更顯成熟穩重。
而我呢。
十年間,一顆心拴在他身上,心情隨他而變。
患得患失,簡直失去了自我。
我不要再過這樣的人生。
我從包裏取出早已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書,遞給了他。
「沈肆白,我們離婚吧。」

-12-
沈肆白身形猛地一晃,幾乎都立不住。
他驟然紅了眼,嗚咽一聲:
「時虞,你放棄了孩子,連我也要放棄嗎?」
我閉了閉眼,輕聲道:
「沈肆白,七年了,我早該放棄你了。」
「若我早知道你出軌,我定不會到現在才決定離婚。」
「你以爲你瞞得很好嗎?妄想外面彩旗飄飄,家裏紅旗不倒?」
「我告訴你,你的親親夏梨,早把和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都發在了網上。」
「這幾天,如果你回家,就能看見我留給你的字條,就會知道我不在家。」
「或許,還能留住這個孩子。」
沈肆白渾身顫抖,不住地搖頭。
他捏着那幾張薄薄的離婚協議書,眼中盡是悔恨。
啞着嗓子哭,像個犯錯的孩子,反反覆覆好似就會那兩句話:
「原諒我,原諒我……」
「阿虞,我不會和你離婚的。」
「我會和她斷得乾乾淨淨,好阿虞,給我個機會,讓我好好補償你。」
我搖搖頭,果斷拒絕。
「別了,我不配。」
「你知道嗎?雖然我早知道你出軌,但是當我知道,你爲了孩子迴歸家庭的時候,是有多歡喜。」
「我知道你愛我,也在乎孩子,不然也不會和夏梨分手。」
「可你覺得,迴歸家庭和喜歡夏梨,並不衝突,不是嗎?」
說了這麼多話,我也是真的累了。
耐心也消耗殆盡。
「看看財產分割的條約,沒問題的話,就把離婚協議簽了吧。」
然而,沈肆白忽然跟瘋了似的,發了狠地將離婚協議書撕碎。
他緊緊抱住我,近乎瘋狂。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我欠你的,我會一點一點償還。」
「我會每天給你做飯,陪你過夜,還會去獻血,只要……能夠見到你。」
我皺起眉,正要開口,就被柚子打斷。
「沈肆白你聽不懂人話嗎?小虞兒說了不想見到你。」
「陪護有我,再不濟有護工,你在這兒只會影響小虞兒養身體!」
沈肆白眸光凌厲,立刻就要反駁。
卻被身後電視機裏傳出的娛樂八卦怔住——
【爆!沈氏集團總裁祕戀網紅,聽說是破鏡重圓!】
【現實版霸道總裁愛上我,嗑了嗑了!】
看起來,是夏梨按捺不住,迫切地想轉正了。
我微微笑了。
「看起來你沒有空陪我了,沈總。」
「哦對了,我大出血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夏梨。」

-13-
沈肆白在海邊的房子裏找到了夏梨。
甫一進門,就被她從背後抱住。
「阿肆,你終於回來了。」
「你可知,你把我一個人拋下時,我有多慌亂?」
這一次,沈肆白沒有抱住她,反而推開她,往窗外看去。
窗外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沈肆白記得這套房子,購於五年前房價最高的時候。
買來以後,就給了夏梨住,後面就成爲他們糾纏多年的愛巢。
當初是爲什麼會買這套房子呢?
沈肆白有些記不起來了。
他不喜歡海邊,太過潮溼,空氣鹹鹹的也不好聞。
漲潮時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太大,他一向淺眠,會影響他休息。
但是印象中,好像有個人喜歡。
她說,她喜歡聽大海掀起浪花的聲音,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小時候,她的家就在海邊。
爸爸媽媽打魚歸來,就會抱着她坐在堤壩上,看潮起潮落,雲捲雲舒。
她說,她想要把他們的家安在海邊。
從前海邊的家中,有她爸爸媽媽。
現在海邊的家中,有她最愛的人。
她好像從未失去愛,她一直被愛包圍。
符合她要求的房子不多,那時候房價又高,他剛接手沈氏集團,手頭資金又緊張。
他找了兩年,才找到了這麼一套。
這套房子的主人是對老夫妻,房子不大,卻種滿了鮮花。
售賣房子時,老夫妻倆剛慶祝了金婚,即將移民去兒子那邊。
這個房子見證了他們的幸福,他們希望能夠把幸福傳遞給下一任房主。
購房者衆多,沈肆白以一句「我妻子喜歡大海」獲得ṭū⁾了購買權。
哦。
他想起來了。
時虞。
是時虞喜歡大海。
可他爲什麼沒把房子給她住,反而讓外面的女人鳩佔鵲巢了呢?
是因爲外面的女人,能給他刺激嗎?
他又何嘗不知道,夏梨跟別人結婚是假的。
但他卻嫉妒成狂,失魂落魄,去搶婚。
他是害怕失去夏梨嗎?
不,他是害怕失去偷情的刺激。
糊塗啊!
脣角泛起苦澀,沈肆白忽然瘋了一樣,跑到了花園裏。
花園裏一片蕭條。
夏日朗朗,竟無一朵鮮花盛開。
「花呢?這裏的花呢?」
沈肆白掐住夏梨的下頜,惡狠狠問道。
夏梨臉色劇變,美眸中滿是驚恐。
她掰着沈肆白的手,努力呼吸着空氣。
「花……咳咳……花早沒了……」
「你說……不喜歡……不喜歡小蟲子……咳咳,就讓我,讓我拔了。」
Ţū́⁴沈肆白的手陡然一鬆。
悔恨的情緒像一股湧上心頭的洪流,讓他難以控制,難以擺脫。
他頹然跪倒在地,捧着光禿禿的土,低聲呢喃:
「沒了,沒了,什麼都沒了……」
花沒了,他沒有照顧好老夫妻留下的花。
也沒有讓真正喜歡的人住進來。
所以,金婚的幸福沒有傳遞給他。
時虞也不要他了。
他,沒有家了。

-14-
沈肆白覺得自己是個渾蛋。
辜負了時虞一顆真心,也浪費了她十年青春。
他一直知道,時虞爲了要一個他們的ťű̂²孩子,是多麼辛苦。
剛結婚那會兒,時虞幾乎每週都去看醫生,每次從醫院回來,她都會帶一大包藥。
還會拉住他,定時定點完成任務。
一次兩次,他還願意配合。
可次數一多,做任務似的親密接觸,就索然無味起來。
他不喜歡。
而恰巧此時,夏梨出現了。
她大膽熱烈,身上又有學生的天真無邪,牢牢吸引了他。
他很快就淪陷了。
第一次和夏梨開房時,他有過那麼一瞬的心慌。
但他安慰自己,就一次,時虞不會知道的。
就算時虞知道了又如何?
她這麼愛他,一定會原諒自己。
只是他沒想到,他這一出軌,會長達七年之久。
他也沒想到,夏梨會把和他的一切都發到網上。
夏梨……
是了。
若他沈肆白是個渾蛋,那夏梨就是引誘他墮入深淵的惡魔。
想到這裏,沈肆白忽然暴起,狠狠扇了夏梨幾個巴掌。
「都是你!都是你害我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妻子!」
打耳光他仍不解恨。
沈肆白開始對夏梨拳打腳踢。
「你爲什麼要把我放到網上?爲什麼要去招惹時虞?」
「時虞大出血時,爲什麼不趕緊去叫醫生?」
「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害死她!」
一拳又一腳,沈肆白下手極重,似將所有的一切都怪到夏梨頭上。
很快,夏梨就奄奄一息了。
夏梨抹了抹脣角的血,喫喫笑了起來。
「是,我知三當三不無辜,可你呢?」
「一個巴掌打不響!你若是意志堅定,又怎麼會出軌?」
「沈肆白,你現在後悔,晚了!」
沈肆白又狠狠踢了夏梨一腳,怒罵:「賤人!」
夏梨兩眼上翻,噴出一口血。
沈肆白還不放過她,拽起她就要上車。
「去給時虞道歉!她不原諒你,我也不會放過你!」
可沈肆白到底沒能帶着夏梨去醫院。
他們吵架的聲音太大,早已驚動鄰居和海邊的遊客。
見了血,羣衆趕緊報警,撥打 120。
等沈肆白拽着夏梨出院子時,警察就把他圍住了。
「有人報警,說你毆打他人,跟我們走一趟吧。」
還得多虧夏梨,給狗仔爆了料。
羣衆居然認出眼前打架的兩人, 是今天娛樂八卦的頭條人物。
「什麼霸道總裁愛上我?是霸道總裁打死我纔對。」
「這是我見過,塌房最快的 CP。」
「我怎麼記得這個沈總已經結婚了?這女的是小三吧?」
「出軌家暴男,退退退!」
聽見羣衆議論的沈肆白, 雙眼通紅, 不顧在場的警察又想去打夏梨。
卻被警察牢牢控制。
「老實點!」
沈肆白出軌毆打小三, 成了那天的頭條。

-15-
這樣一鬧, 熱搜一上, 沈氏集團丟盡了臉面。
第二天股票大跌, 短短一個星期時間,市值蒸發五百億。
而他毆打夏梨的傷情鑑定也出來了。
沈肆白把她打成重傷,脾臟破裂,已經觸犯了刑法。
他即將面臨判刑。
沈肆白的父母, 向來視這個獨子爲命根子,爲了保釋他,到處奔走。
甚至還想找我, 這個他們看不起的兒媳去幫沈肆白求得夏梨的原諒。
只是可惜,他們來到沈肆白和我的婚房時,我早已搬走。
沒有夏梨的諒解書,一月後,沈肆白判了。
他犯故意傷害罪, 致人重傷, 被判處有期徒刑七年。
消息傳來時,我已養好身體,決定和閨密柚子開啓環球旅行。
我要把被婚姻束縛住的這些年,都補回來。
離開本市前,我去獄中見了他一面。
我將離婚協議書從小窗遞了進去。
這一回,沈肆白沒有猶豫,戴着手銬的手握筆, 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上自己的名字。
「沈氏集團破產清算了,財產對半分,我也不多要你的。」
「你就在牢裏好好思過, 七年,人生有幾個七年?」
我釋然一笑,轉身離開。
身後還傳來了沈肆白的聲音:
「時虞, 如果我沒有出軌,我們的結局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抱歉,那天你說想看海,我沒有陪你。你大出血需要我時, 我也不在。」
「我已經在牢裏獻過血了。」
「我的血沒有機會救你,但是能救別人,我也心安一點。」
「時虞——我是愛你的……」
最後一句,沈肆白說得艱澀, 包含無盡的悔恨。
我沒有回頭。
也不會回頭。
我的前路光明燦爛,再不會被任何人,任何事束縛。
看守所外的世界,是這樣的多彩。
夕陽的餘暉灑在我臉上。
我閉上眼,感受九月陽光持續的溫暖。
過去的一切,都逐漸消散。
再一睜眼。
柚子拉着兩個行李箱站在路邊,正衝我甜甜地笑。
「小虞兒, 趕飛機啦!」
我重重點頭。
接過一個行李箱,跟她坐上出租車。
我要去迎接,我嶄新的人生啦!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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