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十五歲時的紅裙子坐在大殿的龍椅上。
衛崢走進來,滴着血的長劍正對着我。
我走到他的劍前,胸口抵上他的劍。他的手一絲都沒有抖。
我用手握住他的劍,輕笑一聲:「我把命還你。」
他的劍拿得這樣穩,倒叫我有些傷心。
-1-
我是太子沈謙的正妃,成婚以來,人人都讚我們青梅竹馬,夫妻恩愛,但他登基一月有餘,遲遲沒有下旨封我做皇后。
三天前,他從外面接進宮一個女人,名叫蘇瑤,蘇瑤進宮的第一天就是貴妃,和我平起平坐,沈謙還想封她做皇后。
這讓我很不高興。
所以我帶了些薄禮,去拜訪這位沈謙藏了三年的美人。
沈謙走進來的時候,蘇瑤正好倒在我的腳邊,滿地的珠翠混合着她流出來的血,漂亮極了。
沈謙發瘋一樣衝過來質問我,「是你乾的?你爲什麼要殺她?」
鈴蘭接過我的匕首,遞來一方帕子給我擦手,我淡淡地說:「別這麼激動,殺個人而已。」
沈謙那時候大概把一切能想到的詞都用在我身上了,他說我蛇蠍心腸,惡毒至極。
他越說我就越興奮,笑得花枝亂顫。
我蹲在沈謙面前替他把眼淚擦乾:「人都死了,別哭了,一國之君像什麼樣子。」
「朕要殺了你!」
「噓,」我將一根手指放在他嘴邊,「陛下,話可不能亂說。」
「這大楚的皇后必須是我也只能是我,你這皇位本就是我林家給的,記住,是你不合時宜的寵愛害死了她。」
我隨手捋了捋他的頭髮,摸着他的臉頰,溫柔地笑了笑,「既然一開始就假裝深情,往後餘生,你也得給我繼續裝下去。」
沈謙雙眼猩紅地坐在地上,一襲龍袍拖地,沾染了不少血水,流出的眼淚沒入蘇瑤的頭髮裏,看着刺眼得很。
我大聲喚人:「來人啊,送陛下回宮。」
「林月卿!!」
「臣妾在。」
而且會一直都在。
我要親眼看着他痛苦,他喜歡的我都要毀掉。
就像他當年毀掉我一樣。
-2-
我本該是將軍夫人的,在戰火紛飛的邊關,陪在衛崢的身邊。
但不可能了,我被永遠的困在了這座四四方方的宮殿裏。
滿地的血染紅了我的裙襬。
想起自己穿着嫁衣的那日,衛崢來攔了花轎,只不過他是拿劍對着我的。
他站在長街上,手持長劍像地獄裏歸來的殺神,這個神走了太久的路,到我面前時已經有些疲憊了,依舊倔強地攔在路上。
「如果你現在下喜轎,我就帶你走。」他對我說。
我被繩子捆得緊緊的,花轎裏,我拼命掙扎着,可始終發不出一點聲音。
衛崢苦笑一聲,他說:「你說讓我相信你,我信。」
「你一遍遍說,我一遍遍信。」
「哪怕我衛家十數人因此沙場埋屍,生死不見。」
「最終我等來的是你鳳冠霞帔,風光大嫁,做太子妃的消息。」
「林月卿啊,你可真會騙人。」
他每說一句,我的心就被拉扯出一道血淋淋的傷口,疼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多想告訴他我不是自願的。
但雙手雙腳皆被束縛,嘴裏也被灌了藥。
眼睜睜看着他將我送他的玉簪摔碎在地。
連一個不字也說不出來。
「從此你我再無關係了。」
這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眼淚隨着四散的玉片一起落在長街上。
望着他離開的背影,我突然覺得一切都了無生氣。
花轎前往東宮的路上,我收斂了所有的情緒,安安靜靜地拜天地行大禮。
揭開我的蓋頭時,沈謙眼裏是帶着忐忑的歉意的。
我什麼都沒說,也沒有鬧,只是對他笑笑,「夫君。」
他僵硬了一瞬,然後過來抱着我,在我耳邊重複着對不起。
還記得我及笄那年,姑母給我戴的簪,她問我:「卿兒,想不想做太子妃?」
我搖搖頭,我有心儀的人了,那個人等我等到了十九歲,還沒娶親,我可不能辜負他。
姑母看我的眼神帶着憐憫,只是我當時沒讀懂那是什麼意思。
-3-
蘇瑤死後,沈謙冊封我做皇后。
那天,遠在邊關的衛崢回來了。
我已經快三年沒見過這個人了,絲竹之音瀰漫的宴會上,衛崢來到席間,不似從前那般光風霽月,多了些狠厲和成熟。
和他一起的還有一個女子,高發束起,素色的衣裙,眉眼間還帶着些英氣。
和我一點也不一樣。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強烈,衛崢抬頭看了我一眼,側身擋在那女子身前,這雙眼裏滿是警告。
我僵硬地扯出一個笑容問:「衛將軍身邊這位是?」
「臣的未婚妻子。」衛崢的語氣很淡,他大概是不想同我說話,大庭廣衆之下又不得不回答我的問題。
沈謙好像終於抓住一個能羞辱我的機會,他仰頭大笑,端起酒杯敬衛崢:「恭喜衛將軍得覓良人。你說是吧,皇后。」
我同沈謙對視,他眼裏的戲謔不加掩飾,我直接笑出聲來:「是啊,陛下還不給他們賜婚,成全一對佳人。」
「家國未定,戰場上刀劍無眼,臣怕耽誤她,等邊關戰事平息之後,臣會帶她回來向皇上皇后謝恩。」
他說得平淡,我的眼睛卻酸得很。
他從始至終再未看過我一眼。
「朕有你,心甚安。」沈謙和衛崢遙遙舉杯,一飲而盡,猶如當年。
小時候的沈謙經常被欺負,有次被打得狠了,衛崢和他身上都掛了彩,他擦乾淨眼角說:「我長大了,是要做皇帝的,到時候我要給小月兒穿數不盡的紅裙子,給衛崢很多很多財寶,我們就再也不用和人打架了。」
「那我就做大將軍幫你守疆擴土。」
「那我就做將軍夫人。」
每每這時,衛崢都會拍拍我的頭說:「那你可要快點長大,晚了我就娶別人了。」
那時候多好啊,可是人是會變的。
-4-
絲竹聲吵得我頭疼。
「臣妾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剛站起身就被沈謙拉住手腕跌坐在他懷裏,他親暱地貼在我耳邊說:「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心裏不舒服?」
「有區別嗎?」我摟住他的脖子,端起桌子上的酒杯遞到他脣邊,「我不痛快的時候,會讓你加倍不痛快,陛下何必這樣呢。」
他張嘴飲了我手裏的酒,伸出舌頭將滴到我手上的酒水一起喫進嘴裏。
外人看起來就是一片帝后恩愛的場面。
「你心尖上的人,可是一眼都沒看過來,他早就不在乎你了。」
「我確實很不痛快,」我的手指從他的眉毛一直劃到胸口,「我想想有什麼能讓陛下痛苦的,哦,蘇瑤還沒下葬,萬一宮裏的狸花貓不小心去了她的院子,又沒喫又沒喝……」
「你敢!」
「哈哈哈,逗你的。」看到他壓抑着怒氣的面孔,我很開心,「貓也是很挑食的。」
提到蘇瑤他的臉色立刻就變了,眼裏是藏不住的殺氣,從牙齒裏擠出兩個字:「瘋子。」
我靠到他耳邊,嘴脣就貼在他的耳朵上:「是你親手捆在身邊的瘋子啊,哈哈哈。」
我從沈謙的懷裏起來,大方得體地同所有人告別。
離開宴席後,我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衛崢甚至不需要對我流露出多少厭惡,僅僅只是無視,就讓我覺得痛不欲生。
「娘娘,你怎麼了?」
我這才發現鈴蘭一直跟在我身後。
我勉強站起身,對她說:「送本宮回寢宮吧,宴會太吵了。」
「是。」
鳳儀宮。
這三個大字還是先帝親手爲姑母寫的。
只可惜,人都死了,纔給這些虛名,有什麼用。
沈家的人,個個都虛僞。
我將所有人關在門外,把宮裏能砸的東西都砸了,依舊怨氣難消。
-6-
我十六歲的時候,家裏拒絕了衛崢的提親,因爲皇上疑心重,他不喜歡會對他有威脅的事情。
可是我不懂,和父親大吵一架偷跑出家門,在半夜叩響了衛家的大門。
見到衛崢,我直接撲到他懷裏哭訴:「爹爹不讓我嫁給你,所有人都不讓我們在一起。」
他一邊摸着我的頭髮,一邊說:「沒事的,反正這輩子除了你,我不會有別人。」
「真的嗎?」
「嗯。」
「哪日你要是有了別人……我就……我就……」
「小月兒就怎麼樣?」
我直接張嘴咬到他的肩膀上:「我就把她嫁給別人,再殺了你。」
「好,要是有那一天,我就把脖子遞到你的刀刃上。」
戰場上說一不二的少年將軍,在我面前,總是極盡所能地展現出所有的溫柔。
我怎麼能不愛他呢。
我鬧着不肯回家,他也不強求,就讓我住在衛府,每日變着法地給我弄些好喫的好玩的。
外面關於我的流言頗多,他把我小心地保護起來,一絲一毫都不讓我聽見。
我很喜歡畫他。
因爲喜歡他,想畫他,所以學了丹青。
整個京都也沒有誰比我畫得更好。
現在我又想畫畫了。
剛剛鋪開宣紙,外面傳來聲響,我怒道:「不是說了誰都別來煩本宮嗎?」
我剛走到門口,一柄長劍就橫在我的胸前,冷得人心寒。
「皇后娘娘。」
衛崢的聲音比寒冬臘月的雪還涼,我順着聲音轉過頭去看他,扯出一個絕美的笑容:「將軍怎麼有空大駕光臨,是對妾身舊情難忘嗎?」
「只是來提醒你,別對阿芙有不該有的心思,不然我敢保證娘娘這個皇后隨時會成爲這宮中的一具屍體。」
阿芙,叫得真親密。
我看着他,眼裏毫無懼意,靠近他的劍:「原本沒想對她怎麼樣,但是看你這麼在乎她,我不太開心。」
手握上他的劍刃,鮮血順着手腕往下流:「你當真要爲了她殺我?」
衛崢直接抽出我手中的劍,鋒利的劍刃劃開了我半個手掌,可見白骨。
可惜了,以後怕是握不住筆了。
他看見滿地狼藉,看着我的眼神帶了些許嘲笑:「皇后娘娘看起來心情確實不太好。」
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偏頭一笑:「顧家的小公子,好像還未娶妻,倒也算是夏芙小姐的良配。」
他的Ŧû⁹臉色立刻就變得冰冷異常。
我看着他笑得瘋魔,我得不到的東西誰也別想得到。
「你當真以爲我不敢殺你嗎!」衛崢一把掐住我的脖子,雙目猩紅。
可他離我這樣近,又讓我覺得歡喜。
哪怕是恨,我也要他的眼裏有我。
我抬起半殘的手掌,想要摸摸他的臉,被他嫌棄地躲開了,掐住我脖子的手越收越緊。
「是你食言了!你說過這輩子除了我不會有別人!」
他像是被這句話刺激到了,鬆開手將我丟到一邊,碎瓷片鑽進我的膝蓋裏,疼得我冷汗直流。
「那時候是我瞎了眼。」
「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別消磨我的耐心。」
「我偏不!」
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裏,徒留我一個人演這出獨角戲。
沒過多久鈴蘭進來了,什麼都沒問,妥善地幫我處理傷口,「這手……」
「不過就是廢了而已,沒什麼不能說的。」
她垂着眼睛看向我的膝蓋。
「京城裏我的舞跳得最好,曾經有多少人費盡心思想看我一舞都沒能如願。」
「娘娘……」
「但我只想跳給他看,前年他回京,爲了給他看,我跳給了所有人看。」
「可是他不想看見我。」
鈴蘭始終低着頭,淡藍色的碧水簪被燭火映襯成了墨色。
「你今晚看見什麼了嗎?」
鈴蘭一邊給我的傷口敷金瘡藥一邊說:「娘娘打碎了瓷瓶,不小心摔倒劃傷了手掌。」
我用另一隻手挑起她的下巴:「你要一直這麼聰明。」
-7-
我下旨將夏芙賜婚給顧家的三公子,一個不學無術,每日流連花街柳巷的廢物。
夏統領就這麼一個愛女,從小到大,寵愛得不行,就連她想去軍營,也由着她胡鬧。
我如今這一出,倒是將他惹怒了,他手上掌管着京城裏一半以上的兵力,沈謙還是要顧及他的情緒的。
沈謙跑來質問我爲什麼這麼做,但是,當他瞥見我手上的傷時,他原本的憤怒變爲了嘲諷。
他一把捏住我受傷的手,血跡才凝固不久的傷口又裂開了,一大片紅色暈出白色的布條,觸目驚心。
他捏得很用力,讓我覺得疼了。
「你要認清自己的身份,就算死你也是我沈家的人。」
「臣妾一直記得很清楚。」
沾了血的手指捏住我的臉,留下一道道血痕:「你爲什麼就不能乖一點,那樣我們還能回到從前。」
「回到從前?你能讓衛家的人活過來嗎?」
不能。
我們三個的關係早就分崩離析,回不去了。
「你爲什麼一定要這樣。」沈謙說着,不知道爲什麼我在他狠戾的眼睛裏看到了溼意。
可是我的手好疼,那就只能讓他更疼了。
衛崢在夏芙嫁人那天劫了喜轎,帶着她逃到了邊關。
再後來,衛崢反了。
那天正好是中秋節。
-7-
想起之前的某個中秋佳節,本該是闔家團圓的日子,可那時候我和家裏鬧掰,賴在衛府不走。
所有人都知道我在這,但誰都不能提。
林家更不能上門要人。
所有人都在保護着我的顏面。
各色的彩燈迷了我的眼,淚水順着眼角落到花燈上,燭火忽暗忽明。
一雙帶着薄繭的手輕輕爲我擦去眼淚,衛崢問我要不要回家。
我抬頭看着他,然後直接撲進他的懷裏,湧出的淚水打溼了他的衣衫,他輕輕撫摸着我的頭髮,什麼都沒說,任我發泄情緒。
我問他:「要是有一天父親把我嫁給了旁人怎麼辦?」
「那我就去搶親,帶你逃得遠遠的。」
「要是皇上要抓我回來呢?」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爲他不會回答了。
也對。
是我無理取鬧了。
皇命怎麼可以違抗呢。
「那就掀了這朝堂。」
「什麼?」
我喫驚地看着他,生怕自己錯聽了一個字。
「我願意爲了你做亂臣賊子。」
那天的風很大,但每一個字都清楚地印在我的腦海裏。
無關以後,只這麼一刻。
他說了。
我信了。
那麼我願意爲了他做任何事,ţųₚ哪怕死。
-8-
衛崢劫走夏芙的那日,我就站在城牆上。
我目送着他駕馬離去,夏芙火紅的嫁衣和夕陽融爲一體,他們像是在浴火前行,彼此交融,兩人之間再也容不下別的人。
明明是一開始就預想好的結局,可風吹過來,臉上還是涼涼的一片。
「娘娘,該回去了。」鈴蘭過來爲我披上衣服,望着衛崢離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皇宮裏人太少,有些寂寞,告訴禮部,該選秀了。」
宮裏人多了,也就熱鬧了。
沈謙也有過幾個孩子,但都胎死腹中。
沈謙震怒,命人調查。
他首先查的就是我。
「是你嗎?」
「不是。」
這些妃嬪懷孕之後,我一直閉門不出。
他也不讓我去看,就連東西都不讓我送一點,他這樣防着我,可這些孩子還是沒了。
「林月卿!」
「我說了不是我!」
他被吼得有些懵,手指微微蜷縮着,我嘲諷地看了他一眼:「就算真的是我,你能廢了我嗎?你敢廢了我嗎!」
我冷笑道:「有這時間,你不如多給菩薩上柱香,說不定是因爲你手上的鮮血太多,所以上天要你的孩子來抵。」
「林月卿!」沈謙額頭上的青筋暴起,被戳到痛處,他惱羞成怒了。
「噗。」我掩着嘴笑,一隻手捂住胸口,嬌嗔道:「陛下,你嚇到臣妾了。」
沈謙最後拂袖離開,順便打碎了我宮門口的花瓶。
和以前一樣長不大。
如果說一個孩子是意外,那接二連三還說是意外,誰都不會信的。
「鈴蘭。」
「奴婢在。」
「出宮一趟,把葉妃家小少爺生病,葉家最近買了不少川玉子的事情往外傳一傳,本宮怕有人不知道。」
「是。」
川玉子,本來是清熱降火的藥材,但若是有孕的女子喫了,不用多,每日一點,三個月,連大人都不一定能活下來,孩子自然也留不住。
重要的是,尋常太醫根本查不出異樣。
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啊。
我可是時時刻刻看着這宮裏的一舉一動呢。
京中流言四起,說葉家謀害皇嗣時,我正在逗鈴蘭抱回來的小貓,它的小舌頭舔着我右手上猙獰的疤痕。
朝中不少人藉此彈劾葉家,但葉家一口咬定這藥是給小兒子治病的。
葉家在朝中根基深厚,雖比不上林家,但卻是沈氏忠臣,沈氏咬人的惡犬。
不到萬不得已,沈謙不會動他的。
這事最後不了了之。
不過也沒什麼,左右沈謙都不在乎,我一個看戲的人,只需要在戲散場之後拍手叫好就可以了。
-9-
那日沈謙坐在我的宮裏,一上午都沒有說話。
我知道,他只是需要一個地方休息一下而已。
他恨我懼我,可偌大的天下,除了我這裏再也沒有能讓他覺得心安的地方。
我走過去幫他卸了冠,輕輕摸着他的臉:「陛下,你還會有別的孩子的。」
他抬眼看我,像從前剛剛躲過一場刺殺時一樣,是驚恐之餘的依賴。
「陛下,我們生個孩子吧。」
「你……你說什麼?」沈謙眼神微動,不自覺地嚥了下口水。
我極盡全力地哄着他:「謙哥哥,卿兒想要一個孩子。」
我所有的任性妄爲都不過是建立在他對我有愧的基礎上。
他在乎我,只要我稍稍服軟,就會讓他歡喜。
「你……」
「噓,」我輕輕親吻他的嘴角,「謙哥哥,從前你說,我想要什麼都會給我的。」
他的眼神變得很深,看着我良久,說:「好。」
躺在他身下的時候我在想,衛崢是不是也在和夏芙這樣纏綿。
沈謙哭了,他窩在我的頸窩裏,滾燙的眼淚流到我的皮膚上,讓我一陣戰慄,他說:「小月兒,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小月兒,我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這個稱呼了。
-10-
當年我從衛府回家之後就被囚禁了起來。
我又哭又鬧,爹爹只說這是爲我好。
姑母來看過我兩次。
她比記憶中要憔悴很多,珠冠霞帔也掩蓋不了她眼裏的絕望。
我當時能想到的詞,大概就是哀莫大於心死。
她說:「他要封我做皇后。」
可我一點也不覺得她開心。
「姑母不想做皇后嗎?」
「從前想,後來就不了,皇家的人真的太可怕了。」
皇帝忌憚林家,殺了姑母的孩子,又嫁禍給蕭貴妃。
他用數不盡的賞賜來補償姑母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可姑母什麼都知道,她累了,不想陪皇帝玩那些把戲,想要離開。
他又要用皇后的位置困住她。
姑母第二次來的時候我不知道爲什麼,抱了她很久很久。
我總覺得一鬆手,姑母就不見了。
她說:「卿兒,你要幸福啊。」
她塞給我一個盒子:「拿着它逃走,逃去邊關找衛將軍一家,姑母會爲你善後的。」
後來我才知道,姑母所謂的善後是用她的命。
國母薨,天下哀。
皇帝根本沒時間管我。
至於姑母交給我的盒子,也都是那位皇帝的好算計。
我剛剛離開京都,遇上了沈謙,他說早知我會逃,他來送我一程。
我和沈謙一起到了邊關。
「你不在京城陛下那邊會不會生氣?」
「相比於做太子,我還是更喜歡和你們呆在一起。」
是呢。
我們三個,就是要一直在一起的。
衛將軍一向很喜歡沈謙,就把我們留下了。
他說:「衛崢去押運糧草了,過幾天就能到。」
又能看見他。
我很開心。
可是一覺醒來,一切都變了。
北戎拿到了我軍的城防圖,衛將軍慘敗。
而那份城防圖就在姑母交給我的盒子裏放着,被沈謙交給了敵軍。
夜深露重,接過他手中城防圖的人露出了一個側臉,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夜,我親耳聽見他說,皇上活不久了,衛家軍必須死,他娶我,做皇帝。
我不知道姑母給我的盒子裏原本裝的是什麼,我們的陛下啊,裝得一往情深,但哪怕死,他也會榨乾姑母的最後一分價值。
我想要去告訴衛將軍,不小心驚動了夜裏談話的人。
看到我時,沈謙眼中全是驚恐,他小心翼翼地走過來想解釋什麼,張了半天嘴卻一句話都沒說。
「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轉身要跑卻被暗衛摁倒在地。
「別傷害她。」沈謙命令暗衛。
「他們是大楚的忠臣。」我用力掙扎,怒視着沈謙。
「可父皇不想要民心過盛的忠臣。」
「是他們保護你長大的啊!沈謙!」我在自己嘴裏嚐到了血腥味。
「對不起。」
沈謙一個手刀將我劈暈。
再醒過來的時候,衛將軍已經出發了,我想騎馬去攔,跑得太急,從馬上掉下來摔傷了腿。
至於沈謙,大概已經在回京城的路上了。
衛崢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衛家軍的屍體,五萬將士,橫屍荒野。
衛將軍的屍體不知所蹤。
我不能想象,我跋山涉水而來,最後害得這麼多人慘死。
衛崢雙目猩紅:「明明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
我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衛家ṱů₇上下十幾條命,五萬衛家軍,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時候不知道從哪跑出來一個監軍,看到我就衝了過來。
他說是我給了衛將軍錯誤的情報,才導致衛家軍慘死的。
我認得他,他就是那晚和沈謙說話之人。
「荒謬!」衛崢牢牢地護着我。
「你問她,你自己問啊。」
「我……」
「你來的時候帶了個盒子吧,盒子呢?現在在哪裏?」
「我不知道。」
「在老將軍的營帳裏,不信小將軍可以親自去看。」
我僵在了原地。
我知道營帳裏肯定是有東西的,他們苦心策劃了這麼久,這些東西怕是早就準備好了。
我怕的是不知道怎麼面對衛崢。
大概是感受到了我的情緒,衛崢回頭看我,一雙眼睛紅得嚇人,一開口連聲音都是啞的,他說:「只要你說不是,我就信你。」
我該說不是的。
可是面對慘死的幾萬條人命,這句話我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除了哭我好像什麼也不能反駁,衛崢幫我擦掉眼淚,他說:「如果你不說是,我就當你沒做過。」
聽到他的話我越哭越兇,明明我纔是做錯事的那個人。
他又說:「你不是故意的對嗎?」
我點頭。
「有苦衷。」
我點頭。
「是被人利用了。」
我依舊點頭。
他對我太好。
他現在內心比我痛苦千百倍,哽咽着聲音卻還在想各種理由爲我開解。
這樣的人,我怎麼忍心辜負啊。
-11-
我懷孕了。
正巧神醫白芷進京,沈謙請她來幫我安胎。
他大約也是怕了。
其實我和白芷認識很久了,當年沈謙遭人刺殺,衛崢爲了救他掉下山谷。
我找了衛錚整整三天,一步步拖着他,跪在藥谷外請白芷救命。
當時還爲她做了好久的藥人,白芷才肯救活衛崢的。
這次也是我請她來的。
白芷爲我把脈的時候面露爲難:「你真的要這樣嗎?」
「嗯。」
我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裏面有一個孩子,我和沈謙的孩子。
可能是個漂亮的公主。
「你這麼做,你的家族怎麼辦?」
「他們不會有事的,就算換個新的帝王,林家也依然是林家。」
林家在大楚的根基很深,牽一髮而動全身,沒有人會想惹這個麻煩的,就算狠毒如先帝,也不過是殺了姑母一個孩子而已。
如果是衛崢,不會對林家下殺手的。
因爲我們想要的都是一樣的。
「白芷,麻煩你幫我準備一碗墮胎藥,最好可以直接要我半條命的那種。」
誰敢讓我生下孩子,沈謙或許不在乎,但葉家不會。
那日沈謙在我宮裏喫晚膳,齊美人派人送來了小菜,說是小廚房新做的,請我和沈謙嚐嚐。
「放下吧,齊妹妹有心了。」
「陛下快嚐嚐。」
沈謙一把抓住我佈菜的手,眼神死死地盯着我,看不出情緒。
「陛下不喫嗎?」
「卿兒。」
「臣妾在,陛下幹嘛突然叫我?」
「你……」
他的眼睛始終不離開我的臉,似乎要從中看出些什麼。
「陛下不喫臣妾可喫了。」
「你一定要這樣Ťū́²嗎?」
我從沈謙的聲音中聽出了悲涼,還有些許祈求:「這幾個月的夫妻情深就到此爲止了嗎?」
見他挑明瞭,我也不再裝,對他微微一笑:「齊美人的小廚房,味道一直很好。」
我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拉着他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陛下,你覺得他是皇子還是公主啊?」
沈謙沒說話,定定地看着我。
「你別,求你。」
我無視他的表情,拿起旁邊一早就備好的藥,一飲而盡,沈謙甚至來不及阻攔。
「你就當真如此恨我。」
「是!我恨你們沈家。」
十足十的紅花,直接要了我半條命。
疼,好疼。
躺在牀上的時候,我有好幾次都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若不是白芷在一旁,我還真不敢對自己下這麼狠的手。
葉家知道我留了白芷在身邊,不敢故技重施,就借用齊美人的手,借刀殺人。
可我一直在等着她呢。
迷糊間我好像聽到了沈謙的聲音,他哭了,哭得好傷心。
就是不知道是在哭他沒出世的孩子,還是哭我。
他好像也沒什麼錯,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可沈氏民心已失,大廈將傾,他守不住。
瀕死之際我好像回到了從前。
春日踏青,桃花紛飛,一身玄衣的衛崢朝我伸出手:「小月兒快來,子謙抓了好多魚,你有口福嘍。」
沈謙揚着手裏的魚招呼我:「小月兒,哥哥厲不厲害?」
「厲害,不過衛哥哥還是要比你厲害那麼一丟丟。」
「你再說,誰厲害?」沈謙用河裏的水隔着老遠澆我們兩個。
「你把我的裙子弄髒ƭű⁼了。」
「賠你十條。」
「那也是我未來的夫君比較厲害。」
「不知羞。」
我和沈謙拌嘴打鬧,衛崢在一旁生火烤魚,中途還做了一個桃花冠給我。
喫飽喝足躺在桃花樹下,我說:「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有今朝。」
-12-
我的孩子沒了,人也垮了。
病好後第一次照鏡子,我砸了宮裏所有可以反光的東西。
我一向最引以爲傲的臉啊,蒼老了十幾歲。
已無悅己者,倒也沒什麼所謂了。
我撫上自己空蕩蕩的小腹。
還以爲自己不會難過的,但真的失去了,那股撕心裂肺的感覺一點都沒少。
孩子,對不起,下輩子找個好人家投胎,別再遇上我。
衛崢的軍隊要進京了。
他來之前,我總要幫他把所有的障礙都掃清。
葉氏,懸掛在大楚上空最大的毒瘤。
它一日不倒,大楚的朝堂就永遠會走向衰落。
沈謙知道,所以他沒揭穿我。
林家也明白。
從姑母的死他們就明白了。
我曾經問過衛崢,他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他說:「得見大楚盛世。」
我總要幫他實現的。
順着齊美人這條線,我讓鈴蘭拿出一早就準備好的證據直指宮中的葉貴妃。
重刑之下,葉貴妃的宮人詳細地供述了葉貴妃是怎麼害死宮中嬪妃孩子的,又是如何故技重施想要對付我的。
葉貴妃和葉家機關算計,唯獨算錯了一件事,沈謙待我的好,比起其他人多出千百倍。
我沒有冤枉她,這樁樁件件的事情,都是她親手做的,抵賴不得。
我只是最後幫她一把而已。
事情走到這一步,就算沈謙想包庇也沒辦法,葉家連同貴妃陷害龍胎,殘害妃嬪。
更有夏統領和林家在朝堂咄咄相逼,萬般無奈之下,沈謙只能給葉家和貴妃重擊。
葉貴妃被打入冷宮那天我去看她。
昔日嬌豔的美人哪怕落難依舊可人。
對比之下,容顏盡逝的我,倒顯得有些狼狽。
她看着我笑,卻一點恨意都沒有,她說:「成王敗寇而已,我輸了你也不見得贏。」
她說得對,我的結局,只會比她更慘。
我摸着她精緻的小臉,說了一句話,她的面色瞬間就變得猙獰可怖。
-13-
葉家倒了,沈氏沒了最後的依仗。
衛崢的軍隊駐紮在城門外,不日就要攻進京都。
大戰來臨前夜。
沈謙帶了酒來,像個落魄的公子哥。
他說:「卿兒,陪我說說話吧。」
我坐到他身邊,一如當年:「謙哥哥,你不適合做皇帝。」
「確實。」他苦笑一聲,灌了大半壺的酒水,「當年父皇就給了我兩個選擇。」
沈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Ṱű̂ₑ終究是我對不住你們。」
「你知道嗎,你我大婚當日,我做好了無數種打算,想着就算你哭鬧,不理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會一輩子護着你的。」
「我揭開蓋頭,看見你那平靜得像水一樣的眼神,我就知道,我的小月兒再也回不來了。」
「蘇瑤是那位監軍的女兒,你認出來了吧,當初城防圖就是她送過去的,我還以爲你不會記得。」
他說了好多好多的話,像是要把這一輩子的話都說完。
「小月兒,這些年終究是對不起了。」
「可不可以別讓我死在別人手裏。」
爲什麼我們會變成這樣?
衛崢沒錯,沈謙也沒錯。
只是腐敗的朝堂和將傾的天下總要有人拯救。
那五萬將士的命也要有人償還。
我往他身邊靠了過去,像小時候一樣依偎在他懷裏:「謙哥哥,我餓了。」
「哥哥給你烤魚喫。」
「好。」
沈謙拿着烤魚回來的時候,我的手裏捧着一個小盒子,裏面裝着一顆黑色的小藥丸。
我從白芷那裏拿來的。
他看到的時候愣了一下,隨即對我笑笑,替我把歪了的簪子插正:「你打算怎麼辦?」
「我想再見他一面。」
他將魚肉遞到我手裏拿走了那顆藥丸:「沒有桃林的花做柴火,不知道還țųₒ是不是當初的味道。」
我嚐了一口。
不是了。
我沒敢再轉頭看他,自顧自喫着這條魚。
突然覺得肩膀一重,手裏的魚也隨之掉到了地上。
謙哥哥,這魚有點苦。
-14-
這時候鈴蘭走進來。
我問她:「你是來殺我的嗎?」
「你早知道?」
「你頭上的碧水簪是衛家大哥的,他挑簪子的時候,我就在旁邊。」
她的目光閃過錯愕,手裏的匕首緊了又緊,就站在離我三尺遠的地方,一動不動。
「你爲什麼……」
「爲什麼不揭穿你嗎?大概是我太寂寞了。」
把鈴蘭放在身邊,才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我在做什麼,選的又是怎樣一條路。
「他死了嗎?」
鈴蘭看着在我肩膀上睡着的沈謙問。
「嗯。」
鈴蘭拖着沉重的夜色離開鳳儀宮,那枚碧水簪在黑暗țũ̂⁾中發出淡淡的藍光。
我沒有問她爲什麼不殺我。
夜色太重,我有些看不清東西了。
-15-
我穿着十五歲時的那身紅裙子坐在大殿的龍椅上,厚重的脂粉也蓋不住我疲憊的容顏,明明我纔不到二十歲。
夕陽拉成一道絢麗的霞光,伴隨着厚重的血色,衛崢走進正殿,臉上還帶着連日征戰的疲憊,滴着血的長劍正對着我。
「你來啦。」
他沒回答我的話,大概是真的恨極了我,連最後的告別都不願意給。
可我想聽他說話,依舊執着地問:「你打算親手殺了我嗎?」
衛崢雙眸裏的厭惡不加掩飾。
他不愛我了。
再也不會愛我了。
我從龍椅上下來緩緩走到他的劍前,胸口抵上他的劍,衛崢的手一絲都沒有抖。
我用那隻半殘的手握住他的劍,輕笑一聲:「我把命還你。」
他的劍拿得這樣穩,倒叫我有些傷心。
長劍刺穿我的身體時,我依舊對他笑,隨即又想我的笑大概很難看,怕他更厭惡我,只能忍着痛,輕輕皺着眉頭。
這時候我突然有些後悔當初給自己下的狠藥。
如果我見到衛崢的時候漂亮一點兒,他會不會能留戀我一些?
我忍着劇烈的疼痛一步步向他靠近,我想抱抱他。
這時候門外走進一個穿着戰袍的女子,她眉宇間的英氣讓她顯得那麼美麗又幹淨。
那是夏芙,他的妻子。
我知道,便是下一輩子,我也沒有希望了,伸出的手還沒來得及碰到衛崢,我便徹底陷入了黑暗。
-16-
我叫夏芙。
第一次見到衛崢的時候,他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初入軍營,他便以強大的姿態打敗了軍中所有對他有非議的人,從此以後,這些人唯他馬首是瞻。
但他從不在戰場上與人拼命,我以爲他貪生怕死。
直到我看到他身邊的女孩兒。
靈動得像是月光下的精靈。
衛崢看她的眼神,藏着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溫柔,我才明白,他不是怕死,只是有更在乎的人。
衛崢說從前他重傷,林小姐爲了救他喫了很多苦,他不想她喫苦。
後來林小姐嫁人了。
衛崢回到邊關之後還和以前一樣沉默寡言,但所有人都能看出來他和從前不一樣了。
就像是心死了。
不知道爲什麼,林小姐那時的笑容我怎麼都忘不掉,我在他重傷瀕死的時候學着她的樣子對衛崢笑笑。
衛崢突然抓住我的手,眼裏是我看不懂的洶湧。
我想這個人我還是很喜歡的。
後來邊關打了勝仗,班師回朝的當天,皇帝立後設宴。
我又一次看見了林小姐,但她現在是大楚的皇后了。
她依舊是笑着的,記憶裏見她的幾次,她的臉上永遠掛着笑容。
皇帝問衛崢我是誰的時候,他的回答讓我意外,又讓我欣喜。
可衛崢大概自己都不知道,皇后和皇上親暱地靠在一起時,他放在桌下的拳頭握得有多緊。
皇后離開後不久,衛崢也不見了。
他的背影比夜色還重。
再回來時,他的劍上有血,握劍的手不停地顫抖。
此後一月有餘,他都沒能握穩劍,那把跟隨了他很多年的琅琊劍也不見了蹤影。
皇后把我賜婚給了別人,我很恨她。
衛崢來搶親的那天,我又很開心。
衛崢那天沒有回頭,所以他沒有看見皇后站在高聳的城牆上目送着他離開。
我想皇后應該很愛他。
不然爲什麼一路上我們都沒有遇見追兵。
-17-
守城的將領是我父親,我們來時,他直接開了城門。
衛崢讓我們在外面等着,他一個人提着劍進了皇宮正殿。
聽投降的宮人說:「皇后在裏面。」
大楚的皇后,衛崢的青梅竹馬。
其實我內心是怕的,我怕她一出現,衛崢就會回到她身邊。
其實他從來沒給過我什麼承諾。
所以我違背了衛崢的命令進去了。
當時衛崢的劍刺穿她的胸口,在看到我的時候,這位皇后的目光突然就變成了一片死寂。
我想我不應該進來。
她死的時候應當很難過。
她閉上眼睛後,衛崢就丟掉了手裏的劍。
他抱着她的屍體呆了一天一夜。
他說:「我想成親。」
「和誰?」
「和她。」
衛崢抱着懷裏的人,走過九十九級臺階,大紅色的喜服糾纏在一起。
十方使者相迎,百官朝跪。
恭賀帝后大婚。
他將懷裏的人輕輕放入棺槨之內:「卿兒,我來娶你了。」
「她本來可以活着的。」
衛崢苦笑一聲:「我們之間隔着五萬將士的命,她放不下,我也放不下。」
與其一生帶着隔閡,不如死了帶着回憶。
反正上至碧落下黃泉,他都只有她一個人。
那天內務府的宮人,要將林月卿的東西處理掉,被我攔了下來,我想着,衛崢或許想看。
衛崢抱着那些東西在大殿裏呆了一天一夜,我偷偷去看過,滿地的畫像,張張都是他。
在位十幾年,他勤勤懇懇,將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
其餘的時間他就教笙兒如何治國平天下。
他太急切了。
笙兒是我父親帶來的,他說這是沈謙的孩子。
抱來時不過剛足月,什麼也不會記得。
一位聰明的妃子隱瞞了自己懷孕的事情,偷偷在冷清的宮殿裏生下了這個孩子。
他是沈謙的遺腹子,也是他唯一的孩子。
在笙兒十三歲生辰過去不久,衛崢就纏綿病榻。
我去看他,他對我說:「以後笙兒還要多拜託你,謝謝你,這麼多年願意擔太子母妃虛名。」
「你挺混蛋的。」
「對不起,但是我真的要走了,我怕來不及,小月兒不知道會不會在奈河橋邊等我,萬一她沒等我,我還要找她好多年。」
他做皇帝,是因爲林月卿希望他給大楚一個盛世。
他都知道的。
只是他什麼都沒說。
他不提那個人的名字不是他忘記了,而是怕一旦想起,他就撐不過這些年了。
「阿芙,外面的桃花開了嗎?」
「嗯。」
今年的桃花開得特別好。
「在我和她的陵寢前放一支桃花吧。」
這件事我沒能做到。
他去的那日,滿京都的桃花都謝了。
我叫人在兩人陵寢前移植了兩株桃樹。
不知道來年會不會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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