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落自有時

任務完成後,我拒絕脫離世界。
我嫁給了裴懷。
婚後第五年,我被診出了喜脈。
他喜極而泣。
他素來淡漠,兩次失態皆因我。
京都人人皆知,他愛我如命。
但我卻知道,他在外養了妾室。
孩子都已三歲。
這一回,系統問我:「任務已成功,是否脫離世界?」
我釋懷的笑了笑:
「是。」

-1-
「恭喜裴侯爺,裴夫人有喜了。」
在太醫說出這句話時,裴懷眼眶瞬間紅了,緊緊的握住我的手,高興的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完全不像在朝堂上大殺四方的裴閻王。
「嫋嫋,我們終於有自己的孩子了。」
是啊,我們成婚五年了。
對孩子的期盼越來越高,可越是期盼越是等不到。
他是侯府獨子,子嗣至關重要,卻因我一句一生一世一雙人,斷然拒絕納妾。
他說他只愛我,即使沒有孩子,他也只願守着我活。
他如此忠貞不渝,我怎會不感動。
我這人最是嬌氣,卻在這五年裏,不知喝了多少苦藥,紮了多少針,試過多少偏方。
很疼,很苦。
但我知道都是值得的。
如今我們終於有了孩子。
回憶往昔,我只覺得心酸,眼淚不受控制落了下來。
他給我擦着眼淚,溫柔極了,彷彿我是他最珍貴的寶物,碰一下就要碎了。
我盯着他滿含深情的眼眸,哭的渾身顫抖。
我知道,他的深情不是裝的。
他的確愛我。
但他也可以瞞着我,置辦外室,甚至和那個女人有了孩子。
三歲了。
他瞞了我整整三年。

-2-
滿京都的人都知道,裴侍郎愛妻如命,畏妻如虎。
他發誓不納妾,便無論是誰來勸都沒用。
那年皇帝見裴懷久久未有子嗣,便賞賜給他幾位美妾,我聽聞消息又氣又委屈,但陛下所賜不敢辭,便安排下人去收拾屋子。
但到了晌午,他卻獨自回來了。
背上捱了十五個Ṱũ̂₀板子。
原是他拒絕了賞賜,陛下一是氣惱纔打了他一頓。
我心疼的直落淚,他卻討賞一般衝我笑。
「嫋嫋,我只要你就夠了。」
他笑的那麼好看,眼睛裏彷彿盛滿了星星。
那一刻,我只聽到我心臟亂跳的聲音。
他升任侍郎,公務極其繁忙,卻會在回府時給我帶我愛喫的梨花糕,會爲我晨起描眉,會怕我在府中煩悶,他便不顧身份,爲我親手編鞦韆,又怕我貪玩受涼,再三囑咐下人爲我添衣,
一樁樁一件件,都在一遍遍的告訴我——
他愛極了我。
又怎麼會是假的呢。
我喃喃自語:「系統,你說,他到底愛不愛我?」
系統並未回應,自從我拒絕脫離世界後,它就陷入了休眠。
可我想,即使它醒着,大概也無法分析出人類感情的複雜吧。

-3-
也許是思慮過度,我孕吐十分嚴重。
短短半月,就瘦了十斤。
急的好脾氣的裴懷也忍不住對下人,對大夫發火。
後來,他不知從哪裏得知太后身邊的一個老嬤嬤對孕吐有辦法,便不顧臉面,求上了太后。
太后笑罵他是妻管嚴,卻借給了他嬤嬤。
他紅了臉,卻點頭承認了這個說法,厚着臉皮帶走了嬤嬤。
當時在場的幾個後宮娘娘啼笑皆非。
不到半刻,此事傳的沸沸揚揚。
連我母親登門時,都笑着與我說我好福氣,有裴懷這麼一個頂好的郎君如此疼愛我。
「嫋嫋,荷綺閣新出了芙蓉山楂酥,清爽解膩,你定會喜歡的。」
他小心的將糕點擺到我面前,眉眼帶着笑。
可我卻只嚐了一口便放下了。
開口說道:
「裴郎,杏花開了,明日你陪我去香山看看吧。」
他笑容有一瞬變得僵硬,隨即若無其事的笑道:「明日下雨,山上路滑,你剛懷上身孕,還是不要四處奔波了。」
「嫋嫋,你想看杏花,我陪你去杏花閣看看如何,還能喝一杯你最愛喝的杏花酒。」
我盯着他,試圖從他的表情找出一絲心虛的破綻。
卻怎麼也找不到。
他好像真的是在意我的身體,才說出的這番話。
「嫋嫋莫氣,等天氣好了,夫君日日陪你去香山好不好。」
他將我擁入懷中,溫熱的氣息打在我的耳側,是熟悉的沉香的香氣。
但我卻敏銳的嗅到了一絲杏花香。
裴懷今日去香山了。
那裏住着他的外室。
他將那個女人嬌養在香山樓,春意盎然時,杏花綻放於枝頭,整個院子被杏花香環繞,美不勝收。
哪像我,身爲穿越女卻毫無鬥志,甘願被困在這四方的天裏了,動彈不得。

-4-
半月後,公主邀請我參加她主辦的杏花宴,她素來對我好,便同意了。
臨要上馬車時,裴懷仍然憂心忡忡的牽着我的手,「嫋嫋,公案還沒解決完,我今日沒法陪你去,你可要萬分小心。」
說着,有千叮嚀萬囑咐我的婢女,要知冷知熱,要添茶倒水,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他都要一一確定才安心。
我的婢女翠竹語氣帶着幾分豔羨道:
「郎君可真疼愛夫人,滿京都再找不到第二個如郎君這般年少有爲,又知冷知熱的男兒了——」
話沒說完,就被一旁的枝兒拉了拉衣角。
她見我臉色難看,猛地住嘴不敢言語了。
我靠在馬車上,微微閉目。
「好郎君」
這三個字,過去我沾沾自喜,引以爲豪,如今再聽,卻只覺諷刺至極。
其實我騙了裴懷。
此次來香山,我並非參加杏花宴。
而是想去看看那個女人。
我站在杏花樹下,看向不遠處的牌匾——
「珍玉閣。」
如珍似玉。
看來裴懷當真在意她。
我心臟猛地揪了一下,只覺有千針萬刀劃過,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而這時,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敲響了房門。
是裴懷。
我與他相識數十年,沒人比我更熟悉他。
接着,一個女人打開了房門,抬頭時,露出了一張明豔奪目的面容。
她淺笑着勾住了裴懷的臂彎。
裴懷順着她的力道,走了進去。
遠遠的,我彷彿聽到了他輕聲喚了一句:
「窈娘。」
嗓音低沉暗啞,充滿了慾望。
他因她情動了。

-5-
等我回到家時,裴懷還沒回來。
我看向窗外的鞦韆,才發現藤蔓上的花朵全數枯萎了。
繁華不在,只剩瘡痍。
和我的心一樣。
這時,裴懷走了進來。
「嫋嫋,今日開不開心?夫君給你帶了杏花酒,今夜你嘗兩口。」
他牽着我的手,帶我走到石桌前。
我乖乖的坐下,目光卻停留在他的脖頸上。
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了兩點紅。
像是炫耀,又像是耀武揚威。
我抬手輕點在紅痕上,指尖冰涼,激起一層雞皮疙瘩,他笑着要去牽我的手,我卻忽然開口:「裴懷,你脖子上是什麼?」
他一愣,眉眼帶着一絲緊張,解釋道:「大概是蚊蟲叮咬的吧——」
我打斷了他:「現在是春天。」
他又說:「那可能是過敏了,我今天不小心出了一塊魚肉,當時沒在意,就沒告訴你。」
說話時,他單膝跪在我面前,用力的握住我的手,像是在證明自己的可信度。
可我再不會信他了。
我盯着他弧度優美的眼眸,微微一笑:「裴懷,你說過要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你也說過永遠不會騙我,這些話到如今,還算數嗎?」
他看着我的面孔,彷彿看出了一絲端倪,慌亂的手都顫抖起來,將我擁入懷中。
很用力。
他在我耳畔一遍遍的說:「嫋嫋,我愛你,我只愛你。」
你看,裴懷從不會說謊的。
所以他只說愛我,卻不敢回答我的任何一個問題。
他騙了我。
我知道的。
甚至,我如今都懷疑他的愛,這麼多年的情愛,是不是都是假的呢。
我想弄明白。

-6-
裴懷晨起時,輕吻了我的臉頰,又囑咐了丫鬟不要驚擾我,才離開。
我聽着他離開,慢慢起身,走向了他的書房。
他對我從不設防。
所以我很快就找到了一個木匣子。
梨花木的。
上面刻着我的小字——
嫋嫋。
這是我親手做的,送給裴懷作爲及冠禮。
他那時看着我手上的劃痕,心疼的紅了眼眶。
在我面前,他從不是端方淡漠的裴侯爺,而是會撒嬌賣乖的愛哭鬼。
「嫋嫋,這個盒子我都一定會好好珍藏的,放我最喜歡最珍貴的東西!」
婚後,我無意查看,卻發現裏面全是我的畫像,他大言不慚說我就是他最珍貴的寶物。
我羞的臉紅,但心裏卻是無比歡喜的。
但如今,我卻看到了另一張畫像——
女子紅衣羅裙,姿容絕豔,而她身邊坐着一個小娃娃,像極了兒時的裴懷。
左下角還提着四個字——
「至珍至寶」
我心臟一揪,手上下意識的用力。
撕拉。
竟撕爛了畫像的一角。
而這時,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
「嫋嫋,你怎麼在這?」
我好像應該將畫像扔到他面前,質問他這是誰。
但我沒有。
我沉默的將畫像放在了裏面,又蓋上了盒子,轉頭走向了他。
淺淺的笑了,彷彿像之前一般。
我說:
「沒事,我就是隨便看看。」
看看我放在心上數十年的男人,是如何珍愛着別的女人。
愛就是愛。
不愛就是不愛。
裴懷如果跟我說他愛上了他的女人,我會傷心也會難過但是我絕不會癡纏不放。
但他不該騙我。
傍晚夜深時,裴懷已熟睡,手還是不自覺的輕拍着我的後背,溫柔的安撫着我。
我睜開眼。
抬手在半空中慢慢勾勒他的棱角,很俊美啊,和過去的裴小郎君明明是一個人啊。
但他變了。
我知道的。
我聲音很輕很輕,滿是悵然:
「裴懷,是你跟我說永不負我的。」
「你騙了我。」

-7-
初見裴懷是在我穿越的第二年。
我的新手任務只有一個——
協助嫡姐封后。
我初來乍到,哪怕深受寵愛,卻依舊滿心驚恐,生怕一不留神暴露身份,就被這個信奉鬼神之說的時代當作妖物活活燒死。
父母愛我,但他們更看重姿容絕豔,樣樣出挑的嫡姐。
嫡姐愛我,但她更看重能讓她一步登天的權利。
所以我處處謹小慎微,能少說就不多說。
但在一次桃花宴上,素來與和嫡姐有怨的明小姐,多次明嘲暗諷嫡姐不堪太子妃之位,我氣不過與她爭辯,卻被她推下了池塘。
那一次,我真以爲我要死了。
但我沒有。
是裴懷救了我。
他將狐裘披在我身上,三言兩語就把那位小姐氣的半死。
等她走了,他回頭看我,微微彎了眼睛。
「沈家妹妹,你沒事吧。」
他笑的好看極了。
比桃花還豔。
那一刻,我的心靜悄悄的動了一下。
他是裴小侯爺,是當今皇后的親侄子,長相俊美無雙,身份貴不可言,京都不知多少女子芳心暗許。
我當時不過十二歲,情竇初開,喜歡上他,也並非怪事。
但也只是喜歡罷了。
比起裴懷,我更想的是回家。
再多的就是想在離開之前,多看他幾眼罷了。
看他與兄長在練武場比試的英姿颯爽,看他與嫡姐侃侃而談當朝朝政,看他時而皺眉,時而輕笑。
但無論那般模樣,都是無可否認的好看極了。
那日,我迎面撞上了即將離開的裴懷。
我連忙致歉。
他卻抬手扶正了我的Ṫű³髮髻,輕笑了兩聲。
「沈二小姐,和你兄姐倒是不同。」
「十分可愛。」
我抬頭看他,只一眼,我便紅了臉。
那日陽光正好,卻抵不過他眼眸的溫度。
我捫心自問。
「真的只是喜歡嗎?」
不是的。
我愛上了他。
我無法再騙自己。
我十六歲那年,裴懷上門提親。
「沈二小姐,我心悅你已久,只願與你長相守不分離,只願與你相伴左右白頭偕老,你可願嫁我?」
他答應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答應永遠愛我疼我。
我怎麼捨得拒絕呢。
所以在嫡姐封后當日,系統問我:「任務已完成,是否脫離?」
我拒絕了。
一秒都沒有猶豫。
系統彷彿對我的決定,早有預料,只輕嘆了一句: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當時我只覺得不服。
沒想到,卻一語成讖。

-8-
我並不喜人多紛亂的地方,京都小姐夫人的聚會我也是能避就避。
枝兒見我心情煩悶,胎已坐穩,便哄着我去芳旗酒樓喫喫新上的菜。
可能真的不湊巧。
我臨窗而坐,一低頭就看到了裴懷。
馬車珠簾掀起,一個活蹦亂跳的孩子率先跳下馬車,嘴裏喊着「爹爹」。
裴懷微笑將他抱入懷中,絲毫不介意孩子踢髒了他的衣袍,很難想象這是一個會因爲在練武場被哥哥踢髒了衣角便要沐浴更衣的人。
而後一個女子下車,眼神溫柔的看着這一幕。
父慈子孝。
他們纔像一家人。
而我,不過是短暫偷走裴懷的小偷罷了。
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夫人,夫人,你沒事吧,小姐!」
直到枝兒焦急的呼喚纔將我喚回神。
我側目看她,卻看到她滿臉淚水。
「小姐,別哭,別哭了·····」
哭?
哭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錯,我怎麼會哭······
可我抬手摸了摸臉頰,指尖冰涼。
「小姐,我們回沈家好不好,我們去告訴老夫人——」
「不!」
我的拒絕一秒都沒有猶豫。
嫡姐雖爲皇后,卻四面楚歌,母親本就操勞,這個時候再不能因我的事煩心,她身體怎受得了。
這是我的事。
這是我選擇的路。
該怎麼走下去,我自己決定。
我看着三人離去的背影,眼神悵然。
「我要想一想,我要好好的想一想。」

-9-
回府後,我派人去調查那個窈娘。
我總要弄明白,裴懷爲了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可以不惜背叛自己的誓言,生生騙了我這麼多年。
沈家暗衛辦事效率很高,不到三日,我便知道了兩人的所有情感糾葛。
原這女子竟是裴懷的表妹,趙窈。
四年前,裴老夫人見我久久未有身孕,便從老家找來了窈娘,趁我進宮與姐姐相聚,又給裴懷下了藥,兩人便有了夫妻之實。
次日他一覺醒來,本想舉劍殺了窈娘,也是裴老夫人苦苦哀求,以死相逼,才讓他放下了劍。
裴老夫人本想給她一個名分,但裴懷不允,裴老夫人不敢再逼他,只將窈娘安放在了香山。
裴懷沒有搖頭。
後來窈娘有了孩子,裴懷待她冷漠,卻去看過孩子。
一次兩次三次·····直到如今。
枝兒在一旁說道:「小姐,郎君也是被人暗算——」
這話她自己說起來都無比心虛。
「他久經沙場,連毒都有三分抗性,又怎會中虎狼之藥,何況第一次是意外,接下來的三年呢,也全是嗎?」
我輕笑了兩聲,將信紙放進了火爐,只一瞬,潔白染上了火焰,只餘一堆灰燼。
「只是他也想罷了。」
可能是想要孩子。
可能是那女子的確美麗無雙。
他順勢而爲罷了。

-10-
裴懷回府時,天色暗了。
這數日他都如此,大抵是那女子纏着不願放他吧。
不然身上的女人香也不會愈來愈重。
他先是召來了枝兒問詢我今日的喫食用度如何,枝兒年齡小,藏不住事,態度十分冰冷,他皺眉不悅,但什麼都沒說,讓她離開了。
我看着,卻只覺得心酸。
你看他,下人如此冒犯,他都忍下了火氣,只因她是我的陪嫁丫鬟,不願傷我的體面。
夜深時,他仔細的給我塗抹香膏,語氣溫柔:「嫋嫋,近日你總有些不開心,明日夫君陪你去香山散散心吧。」
我垂眸望着他,燭光落在他臉上,明明暗暗的,他眼睛卻澄亮極了。
就像這些年無數個傍晚。
我靠在懷裏微微閉着眼眸。
他輕拍我後背,哄着我般說着白日的事。
嗓音低低的。
我有時會被他逗笑,直到慢慢睡過去。
他輕吻我的臉頰,說一句我愛你。
我當時只覺得這般的日子不過是尋常。
但是,那般的尋常,卻再也回不去了。
我想笑一下,卻覺得無比疲倦,倦的那顆數千次爲他心動的心,都緩了下來。
「不用了,花期已過,杏花也敗了,去了也枉然。」
而這時,休眠已久的系統突然出聲——
「宿主你好,監測到任務已完成,你可隨時脫離。」
「脫離後,這具身體會如何?」
「原體死亡。」
聞言,我指尖輕顫。
裴懷彷彿察覺到了什麼,將我緊緊抱在了懷裏。
「別離開我,嫋嫋,我愛你。」
我素來對裴懷都是心軟的,這次卻想看一看。
如果我死了——
裴懷會不會後悔今時今日,對我的背叛欺瞞。

-11-
再度上香山時,是在我懷胎六月時。
滿座神佛下,我顯得格外渺小。
我虔誠的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
一爲孩子,祝他此生喜樂安康。
二爲沈家,祝家族昌盛欣欣向榮。
三爲裴懷,祝他長命百歲,歲歲難忘我。
走到半道,天突然下起了暴雨,路更加滑,一行人便來到了香山閣避雨。
走到門前,我抬頭看——
「珍玉閣」
三字已不在。
只剩下冷冰冰的香山閣。
不過也不奇怪。
珍玉都已被裴懷另置安放,珍玉閣又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我站在廊前,抬眸看向院中央的桃樹。
第一次見時,它還沒有如今的綠葉繁茂。
突然,我目光鎖在一點紅——
是一個香包。
大概是走的匆忙,被遺漏了。
枝兒拿給我,我打開香包,裏面有一張字條——
「願君安康,妾與君長久。」
「同願。」
上面的字娟秀,應是窈娘寫下,下面的字我很熟悉——
是裴懷。
我看了許久許久,才慢慢的放了回去,將香包給了枝兒。
「放好。」
這些都是將來要還給裴懷的。
裴懷啊。
裴懷啊。
原來真的有人可以對我這麼好的同時,盼着和別的女子長長久久。
這一刻,我眼睛酸的厲害。
卻再掉不下一滴淚了。
只輕輕的,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嘆世事無常。
嘆花開花落。

-12-
這場雨持續了很久,直至天色昏暗才稍稍停下片刻。
枝兒已經收拾好房間,打算在此休息一夜。
但我卻斷然拒絕。
裴懷和窈娘在此不知道翻雲覆雨了多少次,我只要想到,我就噁心的乾嘔。
「這地方,太髒了。」
枝兒心領意會,心疼的握住我冰涼的手。
枝兒讓人收拾好馬車,又點上爐子,生怕我凍着。
我靠在狐裘上,眼神愣愣地看着手上的詩經——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我輕念出聲,一遍遍的讀。
直到滿臉淚水,再說不出話來。
我曾經真的,真的確定自己不會變成詩經中的悲情女子。
但終是難逃此劫。
我捂臉痛哭,將哭聲掩蓋在雨聲之下。
但我並不是爲裴懷傷心。
我是爲自己難過。
攜手走不下去,分開又捨不得,哭我進退兩難,哭我懦弱膽怯,哭我得到的愛轉瞬即逝。
而這時,馬突然驚叫了一聲,一道裹挾着風聲的利箭刺透了車窗。
與我不過咫尺。
枝兒臉色煞白,連忙扶着我下了馬車。
侍衛們也被突然出現的黑衣人一個個解決。
血腥味裹着雨腥味。
我下意識乾嘔。
腳步慢了,利箭衝着我直直射了過來。
我雙腿一軟,下意識的閉上了眼。
「哧!」
利箭穿透了肉體。
鮮血濺到我臉上。
我睜眼看去,眼睛猛地一顫。
「裴懷······」
他努力勾出安撫的笑容,可下一秒便直挺挺的倒在了我懷裏,鮮血從傷口爭先恐後的湧出。
直至他昏倒的最後一刻,他還在我耳畔低喃:
「別怕,嫋嫋······」
他讓我別怕,但我怕極了。
我怕他活着他繼續傷害我。
但我更怕他死了,我永遠虧欠他。
我恨他。
恨他明明不愛我了,還要做出這幅深情樣子,讓我一個人掙扎痛苦,反覆的自我懷疑。
裴懷。
你爲什麼要捨命救我。
我死了,你與她,你與你的孩子長長久久,不就好了嗎?
這不就是,你所願嘛。
眼淚滑落,一滴滴落在他的肩頭。
「裴懷,我恨死你了。」
真的。
恨你。

-13-
利箭穿胸而過。
自然不是小傷。
反而在如今是極其兇險的。
裴老夫人匆匆趕到,見到裴懷渾身是血,急的眼前發黑,卻不忘斥責我不安於室Ṭū́₄,整天惦記着朝外跑。
我無心與她爭辯。
卻在抬頭時,看到了跟在她身後的一個女子。
趙窈。
她臉色發白,眼眶發紅,正不斷的抹着眼淚。
比我這個正房妻子還要憂心裴懷的安危。
她注意到我的眼神,下意識的縮了縮肩膀,彷彿我是洪濤猛獸。
裴夫人注意到這一點,連忙擋在她面前,生怕我傷了她分毫。
這是我婚後多年,都不曾得到過的待遇。
我大概是聖母心作祟,但我其實並不打算爲難她。
這世間女子本就艱難,何必相互爲難。
等安頓好裴懷,天已矇矇亮。
我只覺得小腹微微抽痛,大概是疲勞所致,喝了一碗安胎藥便打算睡一會。
而我沒想到,裴老夫人竟如此迫不及待。
等不到裴懷醒來,就要與我對峙。
「這是懷兒的表妹,我打算將她給裴懷做個貴妾。」
我垂着眼,無意識的捏着詩經。
見我未表態,她又不耐的說道:「兩人情好多年,更是育有一子,你未有子嗣時,懷兒擔心你多思,如今你也有了孩子,正夫人的位置也做的穩穩當當,總不能讓侯門長子一直流落在外,窈娘也不能一直沒有名分——」
此時,我才懂她爲何等不及了。
她是知道裴懷醒來定不允趙窈進門,便先逼着我點頭,到時趙窈攜子進府,裴懷最好對我心有隔閡,而她也免於母子生怨。
一箭三雕啊。
真是好計策啊。
我放在詩經,語氣很輕。
「好。」
裴老夫人一愣,連一直未開口的趙窈也抬起頭看我,沒料到我竟如此爽快。
畢竟我獨自霸佔了裴懷那麼多年。
我輕笑了一聲,眼神澄亮。
「我允了,老夫人擇日讓她進門吧。」

-14-
等裴懷醒來,已經是半月後。
他醒來那日,我沒去。
趙窈帶着裴明南去了,但是很快就被趕了出來。
枝兒幸災樂禍又繪聲繪色跟我說:
「小姐,你不知道看到她的時候,侯爺臉色難看極了,一把將她推到了地上,讓她滾出裴家,大公子哭的喘不上氣,侯爺卻吼的更大聲,只說讓小姐你過去——」
可話沒說完,一個人影突然衝了進來。
是裴懷。
他身上還綁着繃帶,讓外滲着血,他卻絲毫不顧,將我一把擁入懷中。
「嫋嫋,嫋嫋!」
一遍遍的喊着我的名字。
又顧及我的孕肚,雙手小心翼翼。
我沒掙扎,輕聲道:「裴懷,你在顫抖,你怕什麼?」
我肩頭沒半響變得溫熱。
他在無聲的哭。
所以聲音帶着一絲沙啞:
「我怕你走了,我怕我怕極了——」
我輕拍他的腦袋,像是安撫。
「別怕,我不會走的,我還懷着你的孩子呢。」
他一愣,驚喜的抬起頭來。
「永遠嗎?」
我不會說謊的。
所以我只是笑,什麼都沒說。
他眼神瞬間變的暗淡,雙手顫抖的握住我的肩頭。
「嫋嫋,我知道錯了,我不該騙你的,是我糊塗——」
「你不糊塗,你很聰明。」
我看着他,笑意溫柔:「你知道我知道趙窈的存在,會傷心,所以你就一直瞞着我。」
他臉色一變:「嫋嫋,我——」
我抬手點在了他的嘴上。
「這些年裏,你大概是因愧疚對我愈發的好,騙的我更心疼你,更因久未有孕而愧疚,在我爲了孩子,喝一碗碗苦藥,扎的整個手臂青紫,你是不是和她纏綿時,嗤笑我的愚蠢。」
「你瞞了三年多啊,Ṫűₗ滴水不漏,你看你多聰明。」
他抬手想要抱緊我,我沒躲。
這一次,他摟得很緊,像是要把我融進身體裏,呼吸蹭着我的耳側,他一遍遍的說着對不起。
但我卻在他身上嗅到一絲趙窈身上的甜香。
這一刻,我無比清醒的明白,哪怕我和裴懷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
但各自的心,早就變了。
他非他。
我非我。
這世間再無我們。
我靠他的肩頭,語氣很輕卻堅定極了——
「不用對不起,這本是我自己選的路。」
「是我愛錯了人,信錯了人,我是天下最蠢,最糊塗的人。」
「我認輸了,裴懷。」
「我們和離吧。」

-15-
那日裴懷落荒而逃。
但逃又有什麼用。
事實已定。
我閉院不出,偶爾走走,也只是在院子裏走幾步。
這日,突然聽到正院倒是熱鬧的嗩吶聲,我纔想起——
今日裴懷並未偷偷來看我。
原來是趙窈要進門了。
剛開始,裴懷自然是不願的,哪怕裴老夫人再三尋死覓活也無用。
但是一日夜裏趙窈竟上了吊,等救下來人已經奄奄一息了,裴明南更是在裴懷書房前久跪不起。
裴懷對誰心都是硬的。
但是對裴明南這個孩子卻是ŧū́⁶軟的。
所以他妥協了。
其實我也並不意外他的選擇。
今日婚宴,他沒請我去,請了我也不會去。
我不願見他,更不願受趙窈的妾室禮。
但我實在沒想到,趙窈會主動找上門來。
「夫人,妾已有孕四月,老夫人說待妾產子,便升妾身爲平妻。」
她穿金戴銀,眉眼得意,再無之前的怯懦柔順。
這大概是她的真面目。
也是。
一個能勾住裴懷的女人,怎麼會真的是心思單純的小白兔呢。
我看着她,並未接她的話。
她又繼續問道:「夫人意下如何?」
「這是你們裴家的事,要問去問裴懷。」
我語氣淡淡,喝了一口熱茶:「該不是裴懷不允,才求到我這吧。」
此話像是戳穿了她虛假的得意,她面目微微猙獰。
「你到底給侯爺說了什麼,他雖娶了我,卻遲遲不肯碰我,哪怕我有孕,他也沒有半分喜色,是不是你在背後搞鬼!」
「沈嫋,你以爲你霸了他的人,就能佔住他的心嗎!我告訴你侯爺——」
話音未落,我抬手一個巴掌落在了她臉上。
她被打懵了。
「你打我——」
而與此同時,裴懷慢慢走了進來。
趙窈猛地收起了憤怒,眼眶發紅,泫然若泣的撲向了他:「侯爺,妾身不知哪裏惹了夫人,竟惹的夫人對妾身動手······」
裴懷卻看都不看她一眼,癡癡的看着我。
「她打你,你就受着,這是你該的。」
她愣了一下,隨即垂下了頭。
「是······」
我隔着趙窈與裴懷遙遙相望。
但再無心悸。
唯餘滿心失望。

-16-
那日之後,我發現裴懷對趙窈不過尋常,甚至有些冷淡。
但我已分不清,他是不是又在做戲。
我也懶得思考這些事情。
枝兒見我每日倦懶,便哄着我走遠些。
不一會就走到了池塘。
這時,裴明南突然衝到了我面前。
我猛的一驚,差點摔倒在地。
見我被枝兒扶住,裴明南面露失望,卻呲着牙,恨聲說道:「我個壞女人,欺負我阿孃,搶走我阿爹,你肚子裏的孩子一定不得好死!」
此話宛如一個炸彈在我腦海轟然爆炸。
沒有人敢在一個母親面前詛咒他的孩子。
我氣血上湧,失去了理智。
只想讓這個人死!
「嫋嫋,你在幹什麼!」
直到被裴懷猛地拉開。
我才回過神來。
裴明南脖頸上是十指淚痕,泛着青紫。
是我的掐的。
「我——」
我渾身顫抖,眼神倉皇的看着裴懷:「裴懷,他說他詛咒我的孩子——」
裴明南趴在裴懷懷裏,輕聲啜泣:「爹爹,我沒有,我只是和夫人說幾句話,她就要掐死我,我好怕啊。」
說這話,他劇烈的咳嗽起來,嗓子沙啞,可憐至極。
裴懷心疼的輕拍他的後背,轉頭看我,卻是滿目失望。
「嫋嫋,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但是你怎麼能對一個孩子下死手呢,你何時變得如此狠毒。」
此時此刻,豔陽高照。
我卻只覺得冷,從心臟透出的冷瀰漫帶到了身體的每個角落。
「你不信我,裴懷,你不信我·····」
裴懷卻撇過頭不看我,聲音冷極了。
「這些年我的確信守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只守着你一個人,但我已經二十有五,你久未有孕,我又是侯門嫡子,總要有子嗣纔可讓家族安心,你怎麼就不能理解理解我呢。」
「裴懷,這些話你藏在心裏多久了。」
我悽然一笑:「我竟不知,原來你是這麼想的,你是這麼想我的啊······」
原來是這樣。
原來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
是我會錯了意,看錯了人。
我顫抖着雙手,渾渾噩噩的往回走去。
身後裴懷大概是意識到我的不對勁,想要追上來。
「嫋嫋,對不起,我一時情急說錯了話——」
可下一秒,就被趙窈喊住了。
「侯爺,你快看看南兒吧。」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裴明南,終是停下了腳步,抱起了裴明南。

-17-
那日之後,我再也沒有出過門。
我將自己困在屋子裏。
一遍遍的看着詩經,一遍遍的凌遲着我的心。
直到它對裴懷最後一絲愛意消泯。
我不甘心的問道:「系統,孩子真的沒辦法帶走嗎?」
系統聲音冷冰冰:「再次重申:他是這世界之物,帶不走亦除不了。」
「好。」
這也是我遲遲沒有和裴懷撕破臉的理由。
我離開了。
我的孩子卻要留在這裏。
他要獨自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而我要做的,就是臨走前,將他的一生安排妥當。
我給嫡姐寫了一封信,囑咐她在我離開後,將孩子帶進宮撫養,我不放心裴懷,我只放心嫡姐。
她向來聰明有膽識,孩子跟着她能學的很多。
然後,便是裴懷。
我將當初撿到的紅色香包,和我新做的香包都給了枝兒。
我的香包上繡着一隻孤零零的鴛鴦,以及我的小字。
裏面有一封我寫給裴懷的信。
很簡單。
但足矣。
我安排好了一切,囑咐枝兒:「等我死後,一定要親手交給裴懷。」
枝兒哭的稀里嘩啦,抱着我的腿,只知道點頭。
我輕撫她的腦袋,柔聲安撫:「傻孩子,哭什麼,你家小姐是要過好日子去了,你應該高興纔對。」
她抬頭看我,眼睛亮極了。
「小姐這世受苦了,下輩子要過的好!」
我一愣。
這一世我喫苦了嗎?
好像並沒有。
我穿越而來,雖日日擔驚受怕,但卻被嬌養到大。
兒時有父母兄姐爲我撐起一片天。
婚後有裴懷爲我撐起了天。
我愛上他,依賴他,彷彿真的成爲了一個古代的嬌小姐。
但我比誰都清楚。
我不是。
我有滿腦子的新奇想法,我會釀酒煉劍,我能畫出更華麗的簪子,會設計出更漂亮的衣裙,但我一個都不敢展示。
我是世家女。
我代表的不是我,而是沈家,我的一舉一動代表着父母兄姐的尊貴體面。
所以我什麼都不做。
我有時會想,如果我真生於這個時代就好了。
那樣的話,裴懷納妾便納好了,我會盡到正妻的寬容大度。
但我不是,我也做不到和別的女人分享丈夫。
我只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最初做得到,我便留下愛他。
他如今做不到,我便離開。
只不過,我的離開絕不能無聲無息。
ťū́₎
我要送給裴懷一件禮物——
一件以我的死亡作爲末尾的血色禮物。
我相信,他會終生難忘的。

-18-
再次見到裴懷已經我懷胎八月時。
期間幾個月,我從不與他見面。
我知道他每日都會在不遠處看我,但我並不理會他。
可這日,我卻主動走上前去。
他欣喜若狂,跟我說了許多,我靜靜地聽着,很少回應。
最後他說他要出征了,大概一個月後回來。
我抬頭輕問:「我生產那日,你能趕回來嗎?」
他毫不猶豫的點頭。
「會的,我肯定會回來的。」
我微微一笑。
他看的晃了神,上前握住了我的手,聲音帶着一絲哽咽:「嫋嫋,我已經知道錯了,但是我真的愛你,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我只守着你。」
我看了他許久。
看的他有些心虛的想要轉移話題時。
我卻點了點頭:「好。」
他滿目驚喜,小心翼翼的撫摸着我的肚子,看看我又看看我,彷彿要把我刻在腦海裏。
等着士兵前來催促,他才萬分不捨的離開。
我望着他他的背影,突然叫住了他:
「裴郎,你早點回來。」
那一刻我的笑容溫柔極了。
彷彿回到了我初嫁他時的天真模樣。
所以只一瞬,他便紅了眼眶,重重點頭:
「嫋嫋你等我。」

-19-
但裴懷沒想到,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嫋嫋。
他在外征戰,打的敵軍節節敗退。
百姓封他爲戰神,他卻時常看着一個荷包發愣。
「嫋嫋,等我。」
他湊在脣邊溫柔輕吻,眼神繾綣,彷彿沈嫋就在眼前。
突然這時,身後營帳被人掀開,一個士兵衝了進來,舉着信封雙手顫抖的厲害——
「侯爺,侯夫人產子時血崩,小公子無恙,但···但侯夫人——」
裴懷臉色劇變,聲音帶着顫音:「你敢咒嫋嫋,我要殺了你!」
說着就要舉劍砍下,但士兵卻只磕頭,嗑的額頭血紅,卻不改口。
「侯夫人真的病危了,侯爺!」
裴懷的劍猛地掉在了地上。
砰的一聲脆響。
「嫋嫋!」
他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便發瘋般地衝了出去。
三日三夜。
他沒有休息片刻,累死了六匹馬,終於趕到了京都侯府。
但一切都晚了。
侯府白綾掛起,白色燈籠一盞盞,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不信!
他絕不信嫋嫋會棄他而去。
「嫋嫋,嫋嫋!」
他不甘心的大喊着心愛之人的名字,期盼着一個粉衣嬌俏的女子掛着笑出來迎他。
「裴郎,怎麼纔回來啊。」
但是,他等了許久。
嫋嫋都沒有出來。
她定然還在生他的氣,沒關係,他去找她就好了。
嫋嫋答應他了,等他回來就不生氣了,好好跟他過日子的。
他已經知道錯了。
他日後會有大把的時間一點點的彌補嫋嫋。

-20-
裴懷踏進正屋,一眼便看到了躺在牀上的嫋嫋。
「嫋嫋,我回來了——」
他歡喜的走到牀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卻冰冷徹骨。
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了,他再也無法騙自己。
嫋嫋真的死了。
他只覺一顆心像是被活生生挖了去。
只留下一個血肉模糊的洞。
「嫋嫋,你別生氣了,我回來陪你了,我已經知道錯了,你是天底下最善良最美麗的女子,我怎麼會罵你狠毒呢,你打我好不好·····」
他喉嚨一陣腥甜,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一滴滴濺到了嫋嫋的身上。
血是溫熱的。
但,卻暖不熱嫋嫋。
「侯爺,侯爺節哀,夫人已經去了——」
趙窈撲上前,哭的淚眼婆娑。
可話沒說完,卻被裴懷一腳踹在了心口。
她疼的眼前發黑,卻被裴懷捏住了下巴。
「她死了,你是不是很開心,你是不是覺得你就能取而代之?」
他目光森然,嘴角帶血,彷彿奪人性命的閻王。
趙窈被嚇的臉色發白,只敢搖頭。
「妾身絕無此心啊。」
「滾!」他怒吼一聲,惡狠狠的刮過所有人:「都滾出去!」
裴明南連忙扶起渾身發軟的趙窈,逃也似的離開了。

-21-
那日之後,裴懷不喫不喝不眠不休的守在沈嫋冰棺旁。
裴老夫人去勸,裴明南去勸,都沒用。
甚至他拿起刀砍傷了兩人。
「這是你們欠嫋嫋的,你們欠的!」
看着兩人落荒而逃的背影。
他形狀瘋魔,仰天大笑。
然後撲在了冰棺之上,看着其中的嫋嫋,他又突然落下淚來。
往事一點一滴的浮現在他眼前。
嫋嫋笑容溫柔的望着他,眼神柔軟極了。
彷彿回到了最初。
「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
「裴郎,早日回來。」
明明,就差一點。
就差一點他們就可以長廂廝守了。
爲什麼上天要如此懲罰他。
就算要懲罰,也是他的錯,是他的不忠是他的背叛是他的欺騙,爲什麼要奪走嫋嫋的命ťű̂ⁱ啊。
「嫋嫋啊,我真的錯了,你回來好不好?」
他嗓音悽然沙啞,下一秒彷彿就要嘔出血來。
可晚了。
一切都晚了。
再也沒人會心疼他的傷,他嬉皮笑臉的鬧她,她羞紅了臉,嬌嗔的罵他登徒子。
再無人爲他深夜留燈。
他沒家了。
婚後的第六年,他裴懷,再也沒有家了。

-22-
侯夫人的棺遲遲不下葬,朝堂上議論紛紛,但誰也不敢去勸瘋魔的裴懷。
還是皇后遣人去跟裴懷說了一句話——
「你連嫋嫋死,都不肯放過她嗎?」
裴懷僵化的眼珠動了動,落下了兩行淚。
而這夜,沈嫋的丫鬟枝兒找上了裴懷。
給了那兩個荷包。
枝兒眼神冰冷:
「一個是夫人去珍寶閣時,在樹上撿到的,一個是夫人臨終前,繡的。」
珍寶閣?
裴懷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什麼,臉色猛地煞白。
「嫋嫋——」
枝枝淚流滿面,卻咬牙切齒的恨聲道:「對,小姐早早就知道你養了外室,是你的好窈娘派人送的信,小姐什麼都知道,但她念着你們的感情,什麼都沒說,一個字都沒說······」
說完, 她一個字也說不出,扭頭Ţù⁽離開了。
裴懷看着手裏的兩個荷包,猛地將紅色荷包打開, 一張字條露了出來——
「只願君安康,妾與君長久。」
「同願。」
這是他的字跡。
但是——但是他從未寫過這種東西!
但即使是假的又如何。
背叛是真的。
欺瞞也是真的。
他又顫抖着手, 打開了另一個荷包, 裏面也有一張字條——
「此生已枉然,一步錯步步錯,你我難逃蘭因絮果。」」
蘭因絮果。
「裴懷, 自始至終讓我傷心的人,只有你啊。」
「我纔是這天底下, 最蠢最笨最糊塗的人啊。」
「你不信我,你不信我啊····」
「原來,你竟是這麼想的。」
嫋嫋絕望空洞的淚水, 遲到似的, 如今才落在他的心裏。
每一顆都沉甸甸的。
這一刻,巨大的悔恨撲湧而至。
將他死死的裹在其中。
無法掙扎無法掙脫。
只能一次次的受着悲痛悔恨的蠶食。
直至死亡。

-23-
次日, 棺木下葬。
裴懷在衆目睽睽之下,抱着棺木又哭又笑。
在場的人都明白——
裴懷徹底瘋了。
因爲夫人的離去, 在戰場面不改色的戰神, 瘋了。
在宮裏的沈後接走了小侄子,親封不足月的裴家幼子爲侯爵, 徹底斷了趙窈母子的念想。
裴懷清醒時寫下了休書,將趙窈休棄, 裴明南長跪不起, 卻被裴懷持劍砍傷。
他殺紅了眼。
無論是誰來攔都沒用。
裴明南再不敢出現在他面前。
逐漸的, 侯府人走樓空,裴夫人帶着趙窈母親回了偏僻老家,不敢露面。
大抵是潦倒此生。
往日繁華的侯府, 頹然不起。
只剩下爲一個丫鬟枝兒遲遲不肯離開。
旁人問起, 她眼眸泛着兇光。
「我想看着他死。」
「他死了,我就走。」
她恨毒了裴懷。

-24-
沈嫋離世半年後, 枝兒照常去正屋灑掃。
小姐雖不在了,但是她的東西都還在。
她不能讓那些東西積了灰。
可是走到柳樹下,卻看到石桌上趴着一個人影。
她走近一看。
是裴懷。
「要喝酒就去別處喝,別在這驚擾小姐——」
可話說到一半,她察覺到一絲端倪。
此處只有她一個人呼吸聲。
她一愣, 抬手探向了裴懷的鼻下。
沒有呼吸了。
他死了。
裴懷終於死了。
枝兒並不覺得恐懼, 反而欣喜萬分。
這個害了她小姐鬱鬱寡歡的男人,終於死了。
也不枉她日日給他下毒,哪怕他睡了,她也會他點上薰香,讓他即使在夢裏都得不到片刻的安寧。
她就是要讓裴懷每日每刻都活在恐懼之中。
纔不枉小姐錯愛他一場。
她仰天大笑, 將眼角的淚擦去。
恍惚間, 她好像看到了少女時的小姐——
她的臉帶着幾分嬰兒肥, 穿着她從未見過的新奇衣服,笑容燦爛如陽,聲音又嬌又嫩。
「枝兒, 我如今很幸福,你也該去過自己的生活了。」
「天天開心哦。」
「好。」
小姐,那我祝你永生永世都喜樂安康。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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