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牙是中午疼的,醫院是下午去的,號是當場沒的。
掛號室小姐姐友情提醒我,還有另一種號。
我躺在牙科牀上,看着穿着白大褂,通身散發着高冷禁慾氣質的男醫生,領着一羣醫學生走進來時,才意識到,另一種號不是專家號,而是教學號。
更沒有想到,三個小時以後,我會忍着痛意,在主治醫生左右手上各留下一排參差不齊的牙印。
-1-
牙疼不是病,疼起來真要命。
我捂着腮幫子衝進醫院的時候,也沒想到給我檢查牙齒的人會是程捷,我那個跟牛皮糖一樣難甩的竹馬,二十年來只專注一件事——斷我姻緣路。
此刻,我腫着半張臉躺在他面前,活像砧板上的一條魚,還是條胖頭魚。
他就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看着我,白大褂把他身上清冷的氣質襯托的淋漓盡致。
他手裏拿着我的病例,露在口罩外的一雙黑亮眼睛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就差把「不熟」兩個字寫上去了。
「患者陳優優,年齡 25,無過敏史,主述智齒髮炎。患者確認病例信息。」
就這毫無起伏的語調,跟 AI 機器人似的,跟在他身後的幾個女學生就臉紅了,一個個小聲嘀咕起來。
「程醫生好帥。」
「聲音真好聽。」
「我打聽過了,程醫生沒有女朋友,大家衝啊。」
我翻了個白眼,對這幾個小姑娘的激動十分不屑。
但凡她們見過程醫生小時候缺着兩顆門牙傻笑的樣子,聽過他變聲期的公鴨嗓,就不會說出這麼膚淺的話了。
「患者確認下病例信息。」他冷冰冰地又問了一句。
我木木點頭:「都對。」
「頭轉過來,給你做口腔檢查。」
我只好把臉轉向他。
「張嘴。」
我舔了舔嘴脣,硬氣地拒絕:「張不開嘴,疼。」
「上擴口器。」
「等等,我好像又能張開了。」
我忍着痛,努力張大嘴巴。
程捷把口鏡伸進我嘴裏,招呼他身後的學生上前觀摩,一雙雙充滿求知慾的眼睛頓時將我圍了個密密麻麻。
「她的牙齒咬合不齊,難怪容易罹患齲齒。」
「牙面有清晰橫向磨痕,可見她平時刷牙姿勢不正確。」
「門牙受損,她應該很喜歡嗑瓜子吧。」
我活了 25 年,頭一次受到這麼多人的矚目,可惜,他們感興趣的只是我的牙,不是我這個人。
學生們七嘴八舌把我的牙齒批判了個夠,然後一起看向程捷,等着他做總結。
他「嗯」了聲,拿着探針輕輕戳了戳我發炎的智齒。
我頓時疼得五官亂飛。
和我此刻的狼狽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沉穩富有磁性的教學講解聲。
「患者智齒未完全萌出,X 光顯示水平阻生。大家看這裏,患者這裏的牙齦已經形成包腔,這種情況下食物殘渣發酵,極容易引發齲齒,最終導致發炎。」
程捷指了指手旁的儀器屏幕。
我沒忍住,也跟着扭頭看了下,就看到屏幕上正顯示着我碩大的牙齒,一顆裹在牙齦裏才露出個尖尖小角,旁邊一顆上面還殘存着半片疑似韭菜葉的暗綠色物質。
正被一羣醫學生用虔誠認真的目光圍觀。
「等等,這是什麼?」
隨着程捷話音落下,探針在我那智齒包腔裏頭撥拉了兩下,一小段晶瑩剔透的粉絲赫然在目。
我:「……」
閉眼吧。
只要我看不見,尷尬它就追不上我。
-2-
也不知道捱過了多久,我終於聽到程捷說:「患者先去消炎,明天過來複診,炎症消下去以後,儘快把智齒拔了。」
我從牙科牀上爬下來,走到他跟前取我的病例。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正敲擊着鍵盤,屏幕上的方塊字都彷彿有了生命,一個一個在跳舞。
我想起剛纔的糗態,吭吭哧哧挑開了話頭:「那個,今天這事兒……」
他頭也不抬,揮筆在處方單上刷刷簽字,隨手遞給我:「飯後記得漱口,尤其是喫完韭菜盒子以後。好了,出去吧。」
當年賴在我家不走,說我媽烙的韭菜盒子賊好喫的人也不知道是誰?
現在倒嫌棄我喫韭菜盒子來了。
我懷揣着心事坐在輸液室裏掛了一個小時點滴,也沒想好要如何封住程捷的口,讓他不要把我智齒上沾了韭菜盒子這事說出去。
主要是,別讓他媽媽,我那熱情的程阿姨知道了。
和程捷這沉默寡言的性子不同,程阿姨在我們家屬院有個綽號叫「廣播站」,只要她知道了,那全家屬院都差不多知道了。
可憐我母胎 solo 了 25 年,還指望着家屬院的叔叔阿姨們介紹大好的青年才俊給我認識呢。
正犯愁着,手機響了,是我的編輯發消息給我。
「寶兒,新繪本構思得怎麼樣了?我給你說,書號我可是一直給你留着的,就等你的稿子了。來吧,讓稿子來得更猛烈些吧!」
我如同看到救星一般,立刻向她虛心請教:「我最親愛的大大,英明神武的你一定知道要怎麼做,才能在最短的時間裏,讓一個男人對女人言聽計從?」
幾秒種後,編輯發來個震驚的表情,然後義正言辭地提醒我:「寶兒,注意尺度啊。不能過審的畫面咱可不能畫。不過,咱們單純從推動劇情的角度出發,我覺得,不如,嘿嘿,拿下他。」
拿下……程捷?
不行不行,這也太驚悚了,主要是,一想到他小時候跟我玩泥巴時,被我糊了一臉泥的樣子,我下不去手啊。
「陳優優,明天記得來打第二針。」護士過來給我拔針,離開時,指着貼在牆上的明星醫生榜,臉色微紅地提醒我,「程醫生的號很搶手,你最好提前在公衆號裏預約。」
我看着牆上程捷摘了口罩的照片,才發現不過幾年不見,這廝又帥出了新高度。
眉目清冷深邃,下頜線流暢漂亮,微抿的嘴脣恰到好處地彎着,整個人看上去溫和內斂,早已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和鋒芒畢露。
他上學的時候就特別招女生喜歡,現在這個樣子,絕對更討女人喜歡了。難怪整面牆上,就他的照片磨損情況最爲嚴重。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終於拿定了主意,問編輯:「要怎麼拿下?」
手機連着震了好幾次。編輯發了好幾段視頻,要我「好好觀摩,虛心學習」。
我隨手點開一段。
舞臺上,美女表情嫵媚,舞姿妖嬈,舉手投足盡是風情,臺下觀衆嗷嗷直叫。
我悟了。
現在是下午 4 點半,距離程捷下班還有半個小時,來得及。
於是,醫院門口進進出出的人流中,便多了一抹我沉穩篤定的身影。
我安坐在椅子上,仔細觀摩手機裏女人的一笑一顰,學着她的表情,微笑,眨眼,暗送秋波。
直到一個熟悉的清冷聲音打斷我快樂的學習:「陳優優,你臉怎麼了?」
是程捷,他來了!
我心下得意,急忙深吸一口氣,然後拿出我最好的水平,抬頭,微笑,眨眼,暗送秋波。
他看着我,無動於衷。
我毫不泄氣,再次微笑,眨眼,暗送秋波。
他終於有所反應,明顯是被我驚豔到了,怔了下,朝我伸手:「你跟我過來。」
成了!
我趕緊握住他的手,雀躍地跟他往他辦公室走。一進門,就被他摁坐在牙科牀上。
我竭力止住咚咚亂跳的心,不忘含羞帶怯地問他:「程醫生,你把人家帶到這裏來,是……」
話沒說完,嘴裏被塞進來冷冰冰的口鏡。
程捷蹙着眉,滿臉擔心地盯着我的牙使勁看:「是傷到面部神經了嗎?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齲齒能傷到面部神經的,我再給你檢查下,你忍着點,可能會有點疼。」
我給他一個哀怨的小眼神,讓他自己領會去。
不過,很快我也哀怨不起來了。我疼得再次在他面前表演了一出變臉絕技,而且是能當場申遺的水平。
「奇怪,看起來炎症已經消了一部分,怎麼症狀反而加重了?」
程捷放下檢查儀器,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難道,是護士扎錯了針?」
我艱難地從牙科牀上爬下來,緩了好一會兒,才重整旗鼓,扭着胯走到他跟前,一條胳膊搭上了他的脖子。
「沒有扎錯針,我現在,感覺特別好。」
他目光沉沉地瞅了我好一會兒:「那你是……扭到腰了?」
我:「……」
-3-
所以說,像程捷這種不解風情的男人,根本沒有賣弄風情的必要,還是直接來更省事。
我深吸一口氣,一下子把程捷拽了過來。
「陳優優,你這是……」
我不答,以我自以爲最嫵媚的表情衝他笑了笑。
他修長的脖頸和精緻的鎖骨便暴露在我眼前,襯衫上檸檬香的洗衣液味混合着醫院的消毒水味,竟形成了致命的魅惑味道,絲絲縷縷撩撥過我的心絃。
我偷偷看了眼他的表情。
明明我已經心猿意馬起來,他倒是氣定神閒的很,看着我的目光就像家屬院裏那口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古井,深得看不見底。
我心裏升起一絲不知道哪裏來的憤慨,一下子拿起他的左手,張口就咬了上去。
左手手背上,一排參差不齊的牙印觸目驚心。
他連看也不看,只是沉着一雙眼睛,挑眉問我:「牙不疼了?」
疼。
但,比牙疼更讓我難以忍受的是,是他這無動於衷的表情。
我咬咬牙,忍痛又咬上他另一隻手。
還挺對稱的兩個橢圓,完美。
我哧啦哧啦使勁吸涼氣,咬牙切齒地答他:「痛。但是咬了你,我心裏更痛快。」
他「嗯」了一聲,兩手托住我,慢慢挪到門口,在我出聲制止他之前,把門拉開了條縫。
「陳優優。」他朝着走廊指了指:「從這兒直走,上三樓,第二間就是醫院專門處理醫患糾紛的辦公室,你要是對我的治療方案有意見的話,可以去投訴。」
我扒着他的脖子,和他四目相對了好一會兒。我想,我此刻的樣子一定很滑稽,不然他也不會在這時候還能笑出聲。
好沒意思的。
我沮喪地鬆開腿,從他身上跳下來的時候,不小心扯到了插在手機上的耳機線。
「咣噹。」
手機掉在地上,耳機脫落,揚聲器播放着魅惑的歌聲,屏幕上一個肌肉猛男在大秀鋼管舞。
我手忙腳亂地把手機撿起來鎖屏,紅着臉跟程捷解釋:「你別誤會,我平時都不看這種視頻的!」
他了然地點頭,還不忘替我把耳機撿起來:「恩,我都知道。」
我剛鬆了一口氣,就聽見他繼續淡淡說道,「你一向喜歡猛男,我記着呢。」
我:「……」
其實,我喜歡猛男這件事,完全就是個誤會。
當年學校裏都傳我和程捷是一對,我爲了自證清白,就告訴我同桌,我喜歡的是那種高大威猛、男友力 max 型的男生,像程捷這種斯斯文文的,根本不是我的菜。
後來也不知道我同桌是怎麼傳的,傳到後來,就成了我喜歡施瓦辛格那種全身都是腱子肉的猛男了。
對這種謠言,我倒是不太在意,倒是程捷還爲此跟我鬧過一陣子彆扭,話裏話外都在指責我侮辱了他健康的體格,放學也不再等我一起回家,還偷偷練過好長一段時間的沙袋。
可見他這個人有多愛較真。
要是我此刻告訴他,當年他大熱天練沙袋時流出來的汗,其實都是我灌進他腦子裏的水……
只怕他會立刻把我今天的糗事宣揚的人盡皆知。
我果斷選擇了閉嘴。
剛回到家,編輯就迫不及待地問我:「寶兒,進展如何了?拿下了沒有啊?」
我鬱悶地嘆了口氣,如實回答:「不太行啊,我明明都照着大大發來的視頻做了,可那男的太高冷了,根本勾引不了啊。」
編輯果然見多識廣,一針見血指出我的問題所在:「寶兒,咱不能光在意表情和動作了,造型也得跟上。你之前的女主造型都太樸素了,這次要改改,咱多往性感那邊靠啊。」
我深以爲然。
可憐我的衣櫃裏大多是 T 恤和牛仔褲,翻了半天才翻出來一條黑色小禮裙,是我去年參加出版社年會的時候斥巨資 300 元網購的。
我狠狠心,剪掉一半的裙襬,又把領口向下剪了點。
很好,腰夠細,裙襬夠短,至於曼妙的曲線……
嗯,醫者仁心,應該不會在意我二次發育不到位這種事吧。
-4-
我研究了一晚上的造型,以至於完全忘了預約掛號這回事。
等我第二天再次衝進醫院的時候,果然,又只剩教學號了。
一回生,二回熟。我躺在牙科牀上,心裏一片坦然,任由學生們參觀我的牙齒。
等學生們都出去了,我從牙科牀上下來,趁着程捷埋頭敲病例的工夫,脫了外套,露出裏面的黑色短裙。
「程醫生。」
程捷果然愣住了:「你……」
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探進來一顆梳着馬尾辮,面容清麗腦袋,一開口,臉先紅了:「程醫生,不好意思,我課堂筆記忘……」
我連人家臉都還沒看清楚呢,就被兜頭罩上了白大褂。
檸檬香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獨屬於程捷的氣息一下子把我包裹的嚴嚴實實。我想起昨天我咬上他鎖骨時,脣上溫熱緊實的觸感,臉一下子紅了。
「我看不見了……」我用掙扎掩飾內心的慌亂。
耳邊猛地響起一聲喊破了音的尖叫:「啊——鬼呀——」
跟着是慌亂的腳步聲,以及特沉穩的關門聲。
我從白大褂下面掙扎出來,臉蛋紅撲撲的女學生已經不見了。我莫名其妙地問程捷:「人呢?」
他朝牆上的鏡子一指,語氣平淡:「被你嚇跑了。」
「胡說!我哪有那麼可怕?」我邊斥責他,邊扭頭去照鏡子。
呃……程捷的白大褂對我來說太寬大了,也就是說,我的腦袋被罩在下面還亂動的時候,看上去,還真有點像一個白色沒有腦袋的怪物。
而且,我剛纔是存了不成功就成仁的心思「勾引」程捷的,爲了防止被別人看見,還把窗簾拉上了。醫院的樓蓋的有些年頭,起了皮的牆泛着一股子破舊……
總體來說,如果不是有程捷這麼個五官端正的大活人立在旁邊,單看這房間和我,活脫脫就是密室逃脫 NPC 既視感啊。
更糟糕的是,那女學生的喊聲驚動了整層樓的醫護和病人,走廊裏很快響起了紛亂的腳步聲,門被敲響,外面的人揚着聲音問:「程醫生,發生了什麼事?你快開門啊。」
程捷快步向門口走去,眼看手都搭到門把手上了。
情急之下,我從後面一把抱住他的腰,整個人都快貼到他身上了,試圖用我的小身板阻止他開門的動作。
「別開門。」
他頓住,幾秒的緘默之後,他的手攏住我的手背,輕輕按了兩下,聲音也溫柔了許多:「優優,你先鬆手。」
「不松,我死也不鬆手。」
我八成是命裏和這家醫院犯衝,纔來了兩次,就把這小半輩子的臉丟盡了。要是再讓程捷把門打開,那全醫院的人就會知道,我程醫生的辦公室裏勾引他不成,反而被人當成了鬼……
不行不行,絕對不能開門。
我一鼓作氣,四肢並用着往程捷身上爬,整個人像只考拉熊一樣掛在他背上,雙手緊緊扒拉住他脖子,惡狠狠地威脅他:「不許開門。說,你絕對不會開門。」
他變了聲音,啞着嗓子命令我:「下來。」
「不下。」
話剛出口,一陣天旋地轉,我不知道怎麼的,就被他按在了牆上。(推薦截斷點)
-5-
我看見他清冷沉靜的眼裏蒙上一層霧,那霧氣漸漸加重,最終化爲一團火,裏面倒映着我的身影,像是要把我整個人都吞噬掉。
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他身上,我慌了。
「你……放開我。」
他挑眉輕笑,嘴角一勾,斯文中透着一抹壞:「剛纔是誰說,死也不鬆手的?」
我眼神亂飄,不敢和他對視,急吼吼提醒他:「外面還有病人……」
他放開我,把門打開一條縫,氣定神閒地衝外面的人解釋:「沒事,一個患者牙疼,喊的聲音有點大,讓學生誤會了。」
外面的人發出瞭然的笑聲,很快四散開。
程捷關上了門,沉着眼睛和我對視,眸色弄得像化不開的墨。
「爲什麼穿成這樣……來找我?」
我內心慌得一比,表面上卻不肯認輸,正欲將他見識下我這個小透明繪本作者的社牛症時,門外傳來小女孩天真稚嫩的聲音。
「媽媽,醫生叔叔爲什麼要鎖着門看病?他是在裏面做什麼不能讓別人看到的事情嗎?」
我:「……」
程捷:「……」
他輕咳一聲,聲音有些不自然地提議:「要不,我先叫下一個病人?」
我木着臉點頭,沉默着去找我的外套。
門再次被人從外面推開,小女孩拉着她媽媽的手進來。
看到我時,一派天真爛漫:「阿姨,你的臉怎麼紅紅的?」
程捷替我答了:「她牙疼,疼哭了。」
小女孩瞭然地點頭,正色告誡我:「阿姨,以後要好好刷牙,不要喫太多糖了。」
「好,我知道了。」我沮喪地往外走。
程捷叫住我:「等我一下。」
「嗯?」
「等我半個小時,帶你去個地方。」
這是……打算和我約會?
那我豈不是就能趁着你儂我儂的時候,提出封口的要求了?
「好啊。我等你。」我回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滿心歡喜地等他。
半小時後,他開車帶我駛出醫院大門。
我按捺了一路雀躍的心情,紅着臉跟在他後面,走進到處都散發着文藝氣息的陶藝工作室。
「我們這是要……做陶?」我打量着架子上形態各異的陶藝作品,不免有點期待。
我坐在他懷裏,雙手和他的手緊緊交握在一起,慢慢體會陶土的細膩……依偎中,我們感受着彼此的體溫和呼吸……他寬厚的手掌包裹着我的手,無言地傳遞着安全感……
《人鬼情未了》的浪漫,即使再過三十年,也不會過時!
我指着架子上一個心形的杯子示意程捷:「這個看起來,很不錯呢。」
他只「嗯」了一聲,便越過我,遞了張 X 光片子給陶藝師:「這個能捏嗎?」
我好奇,探頭瞅了一眼,不禁愣住:「這不是……醫院給我的牙照的 X 光片嗎?」
他含笑衝我點頭,語氣溫柔又耐心:「優優,你太不愛惜自己的牙齒了。或許,讓你直觀地看到你的牙齒情況,你纔會愛護牙齒。」
我:「……」
忍了又忍,忍無可忍。
「滾!」
我丟給他一聲悲憤怒吼,轉頭衝出了工作室。
我是腦子進了水,纔會想到要跟程捷我約會,更是腦子灌了鉛,纔會想要勾引他。
從小到大,他不知道欺負了我多少次,那些陳年往事,至今提起來,依然能讓我恨得牙癢癢。
小學六年級時,我那心靈手巧的男同桌上課時折了個紙鶴給我,粉色的紙,翅膀上還印着我最喜歡的櫻桃小丸子。
我捏着紙鶴跟程捷顯擺了一節課,結果,就是課間上了個廁所的工夫,我的紙鶴就躺在了班主任的辦公桌上。
當晚,我被我爸媽勒令默寫了一百遍「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累得我一個星期都抬不起胳膊。
同桌更慘,被他爸媽一通混合雙打,從此再不肯和我說一句話。
此事過了好幾年,我才從程阿姨口中得知,當初偷走我紙鶴,向班主任檢舉的人,就是程捷。
初二時,我興致勃勃地請學霸教我英語,爲此,還特意準備了一波熱情洋溢的彩虹屁:「平凡的我,時常仰望立於高山之巔的你……至今猶記得你在英語演講賽上的挺拔身姿,自信笑容……」
彩虹屁剛放出去第二天,我媽就給我買了老厚一摞英文原著,面色嚴肅地告訴我:「看不懂就去問程捷。」
至於學霸,他的風姿只展露了那一次,此後回回競賽都被程捷壓了一頭,身姿也不挺拔了,笑容也不自信了,從此徹底告別陽光少年,在油膩禿頭的路上一去不復返。
我痛定思痛,決定再也不要把我的小心思告訴程捷。
可我的災難依然沒有結束。
高一時,我只是和同學結伴去看過一次校草打籃球,結果那場比賽,校草被程捷蓋了一整場火鍋,輸的實慘,從此見了我就躲。
校草逢人就說:「不要靠近陳優優,會變得不幸。」
拜程捷所賜,我徹底成爲異性絕緣體,整個學生時代都沒有人追過我,一直母胎單身到現在!
我越想越氣,在外面閒逛到天黑纔回家。
剛走到樓下,一個身影從樹後面閃出來,攔住我的路。
「優優。」他喊我。
-6-
我冷冷地瞪着對面不知道等了我多久的程捷,揚起了下巴,試圖讓自己顯得更高傲點。
「有事?」
路燈昏暗,在他臉頰上投下一片陰影,顯得五官越發深邃起來。夜風裏卷着不知名的花香,月光揉碎了散落在他眼裏。
他沉默了一瞬,纔開口:「你去哪兒了?」
「你管不着。」我撇開頭不看他,表情特高冷,「有事說事,沒事走人。」
「有事。」他遞給我一個盒子,「這個,給你。」
我打開,只看了一眼,就氣得一佛離世二佛昇天。
程捷竟然真的用陶土做了我的牙齒模型,還不怕死地巴巴跑來送給我!
欺人太甚!
我揚手,想要一拳打爛了他的傑作。
拳頭在空中劃過時,我看到程捷眼中一閃而過的光。那光芒太過熟悉,讓我不禁想起小時候被他欺負的往事。
一年級的午後,他趁着午休,偷偷塞給我紅蘋果的時候,眼裏就有一模一樣的光。
那時的我太小,不懂捷心險惡,一口咬下去,當場嘣掉了我搖搖欲墜的門牙,鮮血染紅了半個蘋果,嚇得我哇哇大哭。
惡毒皇后的紅蘋果會毒死白雪公主,而程捷的紅蘋果可以嘣掉陳優優的牙。
我打了個激靈,趕緊收回了手。
「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程捷不肯,執意要我收下。
我當然不願意了,死活要將盒子塞回他手裏。
他比我足足高出一頭,爲了在氣勢上壓倒他,我是跳起來塞給他的,結果落地時被石子一絆,我當場表演了一招平沙落雁,氣勢洶洶地把他撲倒了。
額頭撞到他下巴上,生疼。
我身後響起倒吸涼氣的聲音,跟着是我媽驚嚇中帶着明顯驚喜的聲音。
「優優,你在做什麼?這月黑風高的,你可不能對程捷亂來啊。」
我正欲爬起來和我媽解釋清楚,程阿姨的大嗓門也響了起來。
「哎呦,我們家程捷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大小夥子,優優,你可要好好對他啊。」
我媽立刻拍着胸脯保證:「放心吧,我家優優不是那種喫幹抹淨就不負責的人,她一定會對程捷負責的,不然,我打斷她的腿。」
我:「……」
就想問,還有我解釋的機會嗎?
答案是,沒有。
餐廳裏,我媽已經跟程阿姨從婚宴要請多少桌,討論到喜牀上的四件套要去哪裏買。
我媽整個人都眉飛色舞的:「幸好我跟你程阿姨心血來潮,說來看看你們,結果一來就撞上了你們兩個那個那個。要不是被我們撞見,還不知道被你們瞞多久呢?」
程阿姨頻頻點頭:「其實,我們家程捷早就對優優……」
我豎起了耳朵去聽,結果只聽到程捷咳嗽了一聲,程阿姨的半截話就沒了下文。
「早就對我什麼?」我忍不住問。
程阿姨嘿嘿一笑,端起了杯子喝水:「沒什麼。反正遲早你都會知道。」
我又等了半天,也沒弄明白我遲早會知道什麼?
眼看我媽和程阿姨開始討論兩家看孫子的時間表了,我趕緊用胳膊肘頂了頂程捷。
「解釋啊。」
「什麼?」他挑眉。
「跟她們說,是她們誤會了。」我壓低了聲音提醒他,「你也聽到了,我說不合適,我媽會打斷我腿的。」
他給了我一個安心的眼神。
我鬆了口氣,給自己倒了杯水,靜靜看他表演。
程捷抬手,慢悠悠解開他襯衣領口的扣子,隨意扯了扯,這纔開口:「阿姨,媽,其實……」
程阿姨扭過頭,立即被他手上的痕跡吸引住了:「你手是怎麼回事?」
知女莫若母。我媽循聲望過來,一眼認出來是我的牙印,嚇了一大跳:「你這是……被優優給咬了?嘖嘖,這丫頭,還這麼欺負你!」
-7-
程捷他,絕對絕對是故意的!
我氣得肝疼,頭也疼,猛地灌了一大口水。
冰鎮檸檬水入口,久違的牙疼霍地一下來襲,疼得我天靈蓋都要飛起來了。
「唔唔——」我捂着腮幫子,疼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左手上陡然傳來一陣溫熱,程捷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我左手虎口的位置上,不輕不重地按壓着,帶來痠麻的觸感。
說來也怪,就這麼按壓了幾下,我的牙似乎就沒那麼疼了。
「還疼嗎?」他看着我,眼裏的擔憂都快要溢出來了。
我不覺好笑。這人可真有意思,當着我媽的面演這麼一出情深義重,背地裏卻已捉弄我爲樂。
他圖什麼呀?
我甩開他的手,重新坐好:「程醫生是醫院頂流,我可約不上程醫生的號,也不敢勞您大駕。」
我媽狠狠瞪我一樣,正要發作,程捷倒是無所謂地笑了:「優優的話,我隨時有號。」
「別,我可不想牙再疼了。」
這頓飯喫的我憋屈極了,以至於等回到家時,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醜陋的陶土牙齒又被程捷塞到了手裏,一路帶回了家。
我恨恨地盯着盒子裏那個碩大又巨醜的牙齒看了許久,忽然來了創作靈感。
我可以畫一個以牙齒小人爲主角的兒童繪本啊,現在兒童讀物特別好賣,只要我畫的有趣點,寓教於樂,何愁不能過稿?
連新繪本的書名我都想好了,就叫《牙牙大冒險》。
說畫就畫,我一口氣畫了好幾版,終於在天色將明的時候定好了初稿,強忍着睏意發到編輯郵箱,倒頭就睡。
剛睡了四個小時,我被我媽從牀上揪起來,一路押解到了醫院:「陳優優,今天是你拔牙的大日子,你可千萬別讓我女婿等你太久。」
因爲睡眠不足,我的大腦成了一團漿糊,一邊隨口敷衍着我媽,一邊去看編輯給我的回覆消息。
「寶兒,牙齒小人的創意很不錯呢,就是劇情有點簡單。你再想想,讓劇情豐滿點。」
我回了句:「收到」。
編輯一下子來精神了,又問我:「另外那本呢?『拿下』進行到哪裏了?」
我肯定不行,懶得打字,語音回她:「不行不行,太難了,我已經放棄了。」
編輯也發了語音過來。醫院有點吵,我開了功放,手機裏傳出來編輯義憤填膺的聲音。
「女人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能說自己不行。你要真覺得太困難,那不如你就直接問他」
「然後呢?」
「笨,同意就直接拿下,不同意就讓他滾啊。」
我點了點頭,又嘆了口氣。
可惜,現實永遠不會這麼簡單。
我收了手機,打算去看看快到我了沒?
一扭頭才發現,我旁邊杵着個程醫生,冷峻的臉上泛着一抹可疑的紅,安靜地站在那裏不發一言,眸底一片晦澀,任由過往的病人把視線投向他身上。
而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我身上。
見我發現了他,他不自然地偏轉了頭:「到你了。」
「好。」
程捷慢手慢腳的,給我拔個牙,拔了半個多小時,麻藥都多打了半支,我的智齒依然頑固地不肯離開。
旁邊幫忙的護士都看不下去了,半開玩笑地對他說:「程醫生,你緊張嗎?我來醫院一年了,還沒見過你給人拔牙,像這次這樣出這麼多汗的。」
程捷手上使勁,我感覺到牙牀上有什麼東西終於脫落了,跟着聽見牙齒掉落托盤的聲音。
他鬆了口氣,抬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她怕疼,不敢太用力。」
胡說,分明是他學藝不精,技術不好,卻甩鍋給我。
這鍋我纔不要背。
可我剛被打過麻藥,整個嘴巴都是麻的,一張口,發出來的只是無意義的「嗚嗚」聲。
反倒讓護士看我的眼神都變了,捂着嘴嘿嘿直笑。八成是在笑我這麼大的人了,還這麼怕疼。
我狠狠地瞪了程捷一眼,不願再多做解釋,去藥房取了藥就要回家。
他卻跟着我出來:「我調休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嗚嗚……」
好吧,我拒絕不了。
程捷開車一直送我到樓底下。車子沒有熄火,一直突突突的響,他兩手撐在方向盤上,目光直視車外,也不知道在看什麼,眼瞳裏像暗藏着波濤翻滾的浪,神色凝重極了。
我才懶得去猜他的心思,自己解開安全帶,艱難開口:「我,唔,走了。」
「優優。」他喊我的名字,明明是最簡單的兩個字,他卻吞吐在舌尖上,喊出了纏綿悱惻的味道。
在我停下來之前,他的手已經握住我的手腕,只輕輕一拽,我就不由自主地跌回到座位上。
我伸手去掰他的手,這才發現,他手心裏都是汗,連帶着我的手腕都滑膩起來。
「優優。」他又出聲喚我,聲音裏帶着輕顫,小心翼翼的。清冷的臉上不知什麼時候籠了一層粉色的薄霧,目光虔誠又堅定,「我……願意的。」
-8-
我沒懂。
他願意什麼?
他卻不再多說,熄了火下車,抬腳就往我家樓上走。
反倒是我這個主人落後半拍,小跑着跟着他:「你,唔,幹嘛?」
他腳下不停,側頭不和我對視:「剛纔,我打電話給我媽,讓她……她約阿姨逛街去了。」
我更加不懂了。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今早是喫了什麼不消化的東西嗎?怎麼老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開了門,他跟着我進來。
門關上的一剎那,我覺得房間裏溫度瞬間上升。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此時,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我嫌煩,隨手扔到牀頭櫃上。手指卻不知道怎麼一滑,電話接通了。
編輯的大嗓門在靜謐的臥室裏格外突兀:「寶兒,先前我忘了問,你新書男主人設是什麼樣的?要還是之前那種高冷範兒的話,安排女主直接問他,怕是行不通,會崩人設的。要不你再想想?」
程捷忽然停了下來,直起上身問我:「什麼人設?什麼男主?」
編輯的聲音一頓,跟着嘻嘻哈哈笑起來:「有男人啊,那我先掛了。寶兒,新書要抓緊交稿呦。」
臥室重歸寂靜,只剩下我和程捷大眼瞪小眼,相對無言。
我勉強撐起身子,試圖去勾他的脖子:「我們……繼續?」
他眼中的濃墨漸漸消失,臉上恢復了一貫的清冷,嘴角的弧度勾出一抹嘲諷:「是我的錯。我誤會了,對不起。」
起身就走。
我的心一下子空落起來,下意識伸手去拉他。手指掠過他的指尖,最終卻只握住了一把空氣。
明明,我是抓到了的。
是他,躲開了。
我坐在牀邊,目光隨着他的背影而動,目送他遠去,看着他開門,看着他離開。
然後,門關了。
房間更加安靜,靜得我都出現了幻聽,聽見誰在小聲抽泣的聲音。
奇怪,屋子裏又沒有下雨,爲什麼我的臉卻溼了?
我發了好一陣呆,心頭依然有股氣,上不去,下不來,梗在胸口霍霍地疼。
捉弄我就那麼有意思嗎?二十多年不知疲倦,現在還變本加厲?
我和程捷斷了聯繫。
我媽對此很不滿,在我耳邊反覆嘮叨了很久,我乾脆以新繪本需要安靜的創作環境爲由,送了她一張返程火車票。
我的世界清淨了,我可以埋頭創作了。
純粹是出於報復心理,我決定給新繪本里加個牙醫角色,手持牙鑽,不怒自威,絕對是能嚇哭小朋友的形象。
我假公濟私地在繪本里告訴讀者:「小朋友們,如果不好好保護牙齒,你的牙齒就要被送到程大魔王那裏嘍。」
編輯對這個新角色很滿意,甚至還提議:「寶兒,這個繪本可以搞成一個系列,多來幾本啊。」
我的事業就此步入了順風順水的正途。
兩個月後,我才又一次聽到了程捷的消息。
我媽在電話裏提了一句:「樓下你張叔的女兒剛留學回來,你張叔就着急火燎地跑來問我,能不能給他家閨女和程捷牽個線?你看,你不喜歡人家,有的是人喜歡。」
我頓時火起,撂下一句:「以後您別再提那個人了,晦氣。」
就掛斷了電話。
心頭那股怒氣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迫切地想找到發泄的地方。
正巧,被我隨手扔在書架上的陶土牙齒映入眼簾。當初給了我創意靈感的東西,此刻看到,卻只會讓我想起程捷那張讓人窩火的臉。
我揚手,狠狠砸了它。
陶土在地上四分五裂,白光在土渣中閃現,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最終落在我的腳邊。
是一枚,鑽戒。
-9-
我看着拈在指尖的鑽戒,心裏有個大膽的想法,卻又不敢肯定。
整顆心就像是煎鍋裏的荷包蛋,滋滋冒油,反覆煎熬。
程捷他,該不會……該不會……
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立刻打電話給程捷。
電話打不通,冰冷的女聲反覆提醒我:「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我心裏堆滿了懊悔,又多了許多的委屈。
明明他都說了,是他自己誤會了,爲什麼還怨怪上我,把我拉黑呀。
我拿着戒指去醫院找程捷。
他的辦公室門緊鎖。護士從旁經過,狐疑地問我:「你找程醫生嗎?他這兩個月都不放號,去山區義診了。」
「山區?在哪兒?」
護士說了個地址:「你着急找程醫生嗎?他應該還有半個月就回來了。」
「對,很急很急。已經等了二十多年了,等不了這半個月了。」
我謝過護士,揣着那個地址,一路飛機轉硬座,硬座轉麪包車,麪包車轉拖拉機……
兩天後,我坐着牛車抵達了那個山清水秀的小山村。
村中央的廣場上,「熱烈歡迎 XX 醫院下鄉義診」的橫幅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我的心也跟着咚咚敲起了小鼓。
我看見我的竹馬一身白衣站在廣場中央,陽光毫不吝惜灑滿他的肩頭,在他身後拉出長長的一道影子,如畫般美好。
影子這一頭,幾步之遙,站着一個我。
「程捷。」我喊他,像曾經無數個一起上學放學的日子裏,我站在操場上大聲呼喚他的名字一樣。
他正在給老婆婆看牙的身影一頓,跟着轉過身,不可置信地凝視我的眼睛,模樣和少年時英俊的臉重疊在一起,是我記憶裏最熟悉的面孔。
「你怎麼來了?」他問我。
我幾步上前,顫着手從領口拽出戒指,上面還殘留着我的體溫。
「我看到了這個。我……我想知道,你送這個給我,是什麼意思?」
他低低嘆了口氣,像是在輕笑,又像是在無奈。
「陳優優,我和你認識 25 年了。在最開始的 18 年裏,我每天都和你待在一起。我以爲,以我們的默契,你應該知道我對你是什麼意思?」
我被他的話氣得想哭,連帶着這些日子被他的冷淡折磨出的那些委屈也爭相冒出了頭,勾着小手揉捏我的心。
「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我憑什麼要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他垂眸看了我好一會兒,目光淡淡的,卻讓我有種無路可逃的錯覺。
「那你呢?你對我又是什麼意思?我是你靈感枯竭時假想的男主替代品?還是你生活裏可有可無的故人?」
我咬脣不答。
他等了我一會兒,便收攏了目光,繼續去給老太太看牙。
我和他在原地僵持着,誰也不肯邁出第一步。
半晌,老太太檢查完了牙齒,蹣跚朝我走過來,露出僅剩的一顆門牙嘿嘿地笑:「丫頭,程大夫到底是你什麼人啊?值得你大老遠地跑來找他。」
話裏帶着口音,我聽得不是很清楚,只勉強辨認得出「什麼人」和「大老遠」。這兩個詞就像兩根尖刺,一下子刺中了我藏了多年,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軟肉。
淚水不受控制地流出來,我像個孩子似的哇哇大哭。
「我不知道你算我什麼人?我只知道,就算你從小到大一直欺負我,總是喜歡捉弄我,可我氣過之後,還是會很快原諒你;你害我到現在都沒人敢追,我並不在意;你在醫院假裝不認識我,我也不在意。可我討厭你冷落我,更討厭聽說別人喜歡你。因爲我……我……」
後面的表白盡數被他吞入口中。他的脣輕輕落在我脣上,虔誠又炙熱,一點點泯滅我的理智。
良久,我睜開眼,看到他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倒映着我的模樣。
我一定發燒了,不然臉怎麼會那麼燙?
「陳優優。」他鄭重開口,語調像沉澱了幾個世紀的葡萄酒,醇香美滿,「我喜歡你,喜歡了二十多年。除了你,我沒有喜歡過其他任何人。我不敢設想餘生沒有你,更不捨得放手讓你去喜歡別人。所以,你可以給我一個繼續喜歡你的機會嗎?」
我揪着他的衣領,不甘心地問:「那你還欺負我嗎?」
他伸手颳了下我的鼻子,傻笑:「那不是欺負,是套路。」
我飄了,徹底飄了。
在夕陽餘暉的擁抱中,在村民和同行醫生們的掌聲中,我摟住他的腰,嘿嘿傻笑。
「程醫生,請你發表下獲獎感言,和你暗戀了多年的青梅接吻是什麼滋味?」
他垂眸:「真的要說?」
「要說,必須說,就現在。」
他嘆了口氣,嘴巴貼着我耳邊,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優優,你不知道你現在身上全都是……牛糞味嗎?」
我:「……」
我反悔了。
可是來不及了。
程捷他握住我的手,順勢把戒指套到我手上:「優優,你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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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我和程捷領了證。
我的新繪本順利過審,交付印刷之後,在新年前上架了書店,趁着新年的東風一路大賣,在新書暢銷榜和童書榜上一騎絕塵。
我得了一大筆稿費,數錢數到手抽筋的同時,新的問題來了。
某天,最近一直在加班的程醫生提前下班回家,看到我,臉色抑鬱。
「優優,我被人投訴了。」
我嚇了一跳,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向來一號難求的程醫生竟然會被患者投訴?
「怎麼回事?是哪個男患者投訴你長得太帥了嗎?」我半開玩笑地寬慰他。
他不爲所動地搖頭,又是長長地一聲嘆氣:「是被小朋友的家長投訴了,而且,不止一個。」
我這下急了,巴巴地跑過去抱他,下巴在他胸口蹭了蹭,心情比他還低落:「爲什麼呀?」
「其實,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最近來看牙的小朋友一聽到『程醫生』,就會嚇得哇哇大哭,鬧着不肯讓我給他們看牙。直到今天,我看到了這個。」
他從身後拿出一本書,封面瞧着好生眼熟。
再仔細一看,我慫了。
「那個……這個……我可以解釋的……」
「可我不想聽你的解釋。」
他環抱住我,細細密密地吻落上我的脣角。
親吻的間隙,他抬起頭,直勾勾地看我。
「我只想要你補償我。」
「等一下,我先關個燈!」
可憐我一個新晉暢銷書作者,白天要努力畫稿,爭取在續作中扭轉程醫生的形象,晚上還要竭力補償程醫生。
累,特別累。
可我,很快樂。
我和我的竹馬相識於襁褓中,緣起在一起穿着開襠褲玩泥巴時,最終定情在 25 歲這一年。一切都不早不晚,剛剛好。
(全文完)
作者:檸檬紅茶不加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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