炷枝

畢業聚會結束後,我藉着酒意和哥哥表了白。
比起我的期待慌張,男人平靜的眼眸毫無波動。
「我們只是兄妹。」
「你太小了所以不懂,別再說這些話了。」
暗戀告終。
我轉頭填報了省外的大學,頭也不回的離開。
後來,相熟的學長順路帶我回家,卻被樓上的男人目睹。
當晚,我的牀邊多了道熟悉的身影。
「乖,小時候不是最喜歡和哥哥一起睡嗎?」

-1-
又一杯酒下肚,我的視線逐漸模糊起來。
閨蜜的聲音忽遠忽近。
「你來真的啊?」
「他是你哥吧。」
「……又沒血緣關係,我今晚一定要表白。」
手機屏幕還停留在通話結束的界面,十分鐘後,池令燭便會出現在包廂門口。
像過去一樣,做着一個好哥哥該做的事。
但我不滿足於此,我不只想要一個……「哥哥」。
察覺到自己對池令燭的感情變質,是在ƭũ₎很久以前,久到自己都不清楚確切時間。
媽媽領着我改嫁給池父的第二年,兩人皆於車禍中喪生。
只留我和一個大我六歲毫無血緣關係的哥哥。
或許是兩日前見到自稱他師妹的人和他表白,我才意識到,以妹妹的身份是無法永遠待在他身邊的。
我要和他做戀人。
可以擁抱、接吻的戀人。
「你決定好就行。」
「別喝了,你哥已經在門口等你了。」
閨蜜奪走我的酒杯,暗自朝我鼓氣。
池令燭穿着簡單的黑色短袖,魂牽夢縈的容貌出現在視野中,我頓時忘了怎麼呼吸。
同手同腳地挪到他跟前,怯怯地喚了聲:「哥哥。」
「我在呢,」溫熱的外套披上肩膀,池令燭的聲音溫柔,「咱們回家。」
包廂中雜亂的喧譁聲還未停歇,我依稀聽見他們關於我們關係的猜測。
聽見「男朋友」三字時,悄悄紅了耳朵。
他沒有否認,是不是有着和我一樣的想法?
我悄悄抬眸,走廊昏暗的燈光吞沒了他的神情,看不真切。
「枝枝,以後聚餐的時候不能喝這麼多酒。」
「嗯?」
「坐在你旁邊的兩個小男生看你的眼神不對,萬一哥哥今天沒法接你,出事了怎麼辦?」
手被牽得緊了些,池令燭的語氣凝重,我卻只覺開心。
「因爲知道哥哥一定會來啊!而且我又不喜歡他們。」
池令燭頓了頓,輕嘆一聲,笑容中帶着縱容。
微涼的風喚醒了些理智,我還有最重要的事沒做。
我與池令燭並肩走着,直到看見不遠處的小區門口,才終於試探性地攥住了他的袖口。
「怎麼了?」他側目。
「……我喜歡你,」藉着酒意的餘熱,我深吸一口氣,用比剛纔更大的聲音,「哥哥,我——」
「枝枝。」
池令燭打斷了我未盡的話,將肩上的外套摟得更緊了些。
「你喝醉了,乖。」
他的語氣平靜,彷彿山巔永遠不會消融的雪。
可我分明看清了他手背處因剋制而凸起的青筋。
他在說謊。
「我沒醉!我知道我在說什麼!」
「……你不喜歡我嗎?那你爲什麼養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陌生人八年——」
「你還太小了,不懂什麼是喜歡。」
再一次打斷,而這次池令燭的眉頭壓得更低了。
這是他生氣的表現。
「我們只是兄妹。」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彷彿審判長宣告死刑的剎那。
酒意全褪了個乾淨。
我不可置信地抬頭,眼淚就要溢出,企圖從他臉上看出些說謊的痕跡。
可那雙平靜的眼眸毫無波瀾,比月光更冷漠。
「你喝醉了,哥哥會當做沒聽見。」
「以後不要再提了。」
說完,他摸了摸我的發頂,像一對最普通的兄妹那般哄着:
「乖。」
美夢破碎,暗戀告終。

-2-
我從未那樣期盼過假期快些結束。
表白失敗,我整日悶在房裏渾渾噩噩。
好在池令燭忙着研究生畢業,這些天幾乎沒在家裏落腳。
他的態度無懈可擊,卻讓我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在他面前,我總幼稚得像個得不到糖就生悶氣的小孩。
我討厭這種差距。
偏偏這些天,他還讓那個討厭的女的來照顧我。
「師兄讓我督促你喫飯,這就是我的任務。」
周欣悠高傲地站在門口,連門都不願意踏入。
她家裏有錢,自然瞧不上我們這種老舊的出租屋。
明明我每天都有好好打掃衛生,她卻捂着鼻子,彷彿吸進一口空氣都嫌惡心。
「不下去你可以走。」
「不,這可是師兄第一次求我。」
周欣然面露鄙夷地掃視着客廳的一切,又像想到什麼似的輕笑出聲。
「他們說的真沒錯,師兄這樣的美強慘,追起來有意思多了。」
我不由得想起前幾日目睹的表白,她近乎調戲般的話語。
周欣然只是把追求池令燭當做一場攻略遊戲。
好在哥哥拒絕了。
我憤憤地瞪回去,卻換來她不屑的嗤笑。
「我說錯了嗎?池令燭之所以這麼慘,不就是因爲你嗎?」
「當年清北搶着要的高考狀元,爲了一個沒血緣的妹妹留在小城市上大學。」
「他明明說是他喜歡桐城……」
我怔在原地,從周欣然口中聽見了自己從來不曾知曉的消息。
池令燭高考的時候,我才十歲……甚至連那段時間的記憶都是模糊的。
只記得家裏來了很多人,送了很多米麪,還有陌生的親人上門道喜。
我知道池令燭成績很好,否則也不可能保送研究生。
但我不知道……他爲了照顧我放棄了去清北的機會。
見我茫然,周欣然毫不猶豫地再補上一刀:
「就因爲你這個拖油瓶,他可是連公費留學的名額都放棄了。」
「既然成年了,能不能別賴在這裏不走?」
她的聲音不大,有些尖細,刺得耳膜生疼。
我垂着頭,指尖死死掐進掌心。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哥哥爲我放棄了重要的機會……
不止一次。
「馬上報志願了,你還是填個省外的大學比較好。」
「沒有你,他纔會更好。」
簡單的五個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掀起圈圈漣漪。
我卻無法否認。

-3-
失眠的這個晚上,我下定了決心。
周欣然的話語彷彿魔咒一般,只要閉上眼便會出現在耳邊。
譴責我的多餘,譏諷我的無能。
起牀去陽臺透風時,正好撞見了回家的池令燭。
客廳的燈只開着最弱的一盞,柔柔的暖光遮不住他眼下的疲憊。
「睡不着?」
或許雙方都有意逃避,這還是表白後我們第一次交談。
我支支吾吾嗯了聲,歪頭靠在沙發上沉默。
「欣然姐說,你放棄了出國的名額。」
「嗯,我以後的工作重心更偏向國內。」
「但——」
「是真的,不要多想。」
他在我身邊坐下,卻有意隔開一道距離。
我的心臟下意識一疼,抿着脣不說話。
「假期還有很久呢,要不要和同學出去旅遊?」
「不用,我自己找了個奶茶店打暑假工。」
池令燭的神情一僵,眉頭緊皺。
「什麼暑假工,哥哥給的錢不夠嗎?我給你轉五千,別去。」
「你能做,爲什麼我就不行?」
不止奶茶店員,早幾年爲了我的生活費,服務員、後廚、家教……池令燭一天可以打三份工。
現在卻不讓我做。
「不行,哥哥捨不得。」
那雙深邃的眼眸中醞釀着我看不懂的感情,我幾乎想要流淚。
明明不喜歡我,爲什麼要用這種眼神望着我?
支付寶到賬的機械女聲在寂靜的客廳裏響起,打破了詭異的氛圍。
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我利落地起身,頭也不回地關上了臥室的門。
電腦屏幕慘白的光打在我的臉上,我看着修改後的第一志願,默默按下了確認鍵。
既然做不出判斷,那就暫時逃避吧。

-4-
開學前一週,我藉口旅遊先去了學校。
池令燭發現時,我已經躺在了宿舍收拾好的牀上。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着,急促的呼吸聲暴露他壓抑的怒火。
「……爲什麼?你以前從來沒離開過哥哥,哥哥擔心你。」
「我已經成年了。」
「枝枝不需要哥哥了嗎?」
「……別說這樣的話,」想家的酸澀排山倒海般襲來,我抹去眼淚,竭力平穩聲線,「我又不能一輩子賴着你,只是提前適應一個人生活罷了。」
「我放假會回去的,別來找我。」
先一步堵住他想說的話,怕他聽見自己的哽咽,我急忙掛斷了電話。
新室友已經陸續到齊,看着跟在他們身後忙裏忙外,叮囑不止的父母,我默默拉上了窗簾。
好想家……
想哥哥的聲音,想哥哥的味道。
我唯一的親人。
……
迷迷糊糊睡過去,醒來時手機上卻多了二十幾個未接來電。
「同學,一起去喫晚飯嗎?」
對牀的女生輕輕叩響牀欄,我隨意敲了幾個字回覆,翻身下牀融入新集體。
爲了逼自己忘記池令燭,我參與了很多學生部門。
收效顯著,我忙得連喫飯的時間都沒有。
「學妹,我的三明治買多了,能不能幫我解決一個?」
我看着辦公桌上憑空多出的包裝袋,還有少年笑意盈盈的眉眼,怯怯道了聲謝。
「我叫鐘意,也是桐城二高的。」
我啃三明治的手一頓,有些不可思議地看過去。
「你是鐘意?!和混混打架的那個學生會長?」
「原來他們是這麼形容我的嗎?是我是我哈哈。」
鐘意在我對面的板凳上坐下,坦然地接受了我震驚之餘的措辭。
莫名地,得知他是老鄉後,我們之間的生疏感消散了很多,甚至多了幾分親切。
有一搭沒一搭聊着過去,值班時間結束了,我們交換了聯繫方式。
「我叫池枝。」
「Ţṻⁿ嗯,我知道哦。」
他笑着朝我揮手,我還未理清他話裏的意思,室友小瑩已經先一步挽上了我的胳膊。
「你認識隔壁部門的主席?」
「什麼?」
「鐘意啊,學習部的風雲人物,年年拿國獎,長得又帥,天天上校園牆,不知道多少人求他的聯繫方式,但他從來不給。」
我轉頭注視着他離開的背影,手機消息提示音響起。
是鐘意發來的好友申請。
自那之後,我便經常在學校裏碰見鐘意。
圖書館,值班室,通常只是簡單打個招呼,便各自做自己的事。
禮貌卻合理的距離,將我前不久不合時宜的猜疑打消了乾淨。
「學妹,好巧。」
國獎答辯的後臺,我又遇見了鐘意。
他穿着簡單的白襯衫黑西褲,胸前一枚紅色的黨徽。
最樸素的打扮,卻更凸顯他的朝氣與生命力。
「鍾學長!」
一旁的小瑩握着我的手低聲尖叫,我這纔想起答辯名單上有着他的名字。
「來做志願者嗎?」
「嗯。」
喇叭裏播放着衆人入座的聲音,我定定望着他,鄭重道:
「答辯加油!」
鐘意的神色忽地有些閃躲,連道謝的聲音都有些支支吾吾。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轉身時耳側似乎有些緋紅。
小瑩還想拉着我說些什麼,但會議已經開始,只好噤聲。
很快便輪到鐘意答辯。
他走上臺,臺下掌聲轟鳴,也就是在那一刻,鍾Ţű̂ₓ意溫和的氣質陡然一變。
嫺熟自然地講述自己的過去,數不清的優秀獎項。
我望着他的身影,腦海卻ťű₌莫名浮現出了一道熟悉的、刻意遺忘的身影。
哥哥。
池令燭從小就很優秀,在大學裏也是。
我聽過一次他的講座,就像現在這樣,穿着同樣的裝束,相似的髮型,一樣的意氣風發。
我的心臟跳動速度加快,望向臺上人的視線也愈發炙熱。
這是不對的……但我迫切地想要剜去那塊令我傷神的部分。
換個人喜歡,從這百分之一的相似之處尋求些許慰藉。
哪怕飲鳩止渴,我也什麼都顧不上了。

-5-
久違接到池令燭的視頻,我正和鐘意在操場散步。
「這麼晚還在外面?」
屏幕中的男人似乎憔悴了許多,曾如水般溫柔的眸子疲憊不堪,眼下泛着淡淡的烏青。
我將屏幕朝着遠離鐘意的方向歪了些,默默戴上耳機。
「在操場。」
「我很想你。」
畫面抖動,露出池令燭身後房間的裝潢。
是我的臥室。
我沒由得心臟抽疼,卻嘴硬地不肯服軟。
「快放假了,票訂好了嗎?」
「嗯,一號的。」
「好,哥哥去車站接你。」
「不用了,我和同學一起拼車,他也是桐城的。」
池令燭沉默了許久,我也沒說話。
就在我以爲這通電話會在寂靜中掛斷時,又聽見他從喉嚨裏擠出來的應答。
「嗯,好。」
「枝枝長大了。」
他在難過,可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好受。
說不清最初的離開是爲了讓他無所顧忌還是賭氣,可此刻我們沒有一方感到好受。
結束電話,鐘意似乎察覺到我心情不佳,主動提出送我回寢。
答辯後,我們之間的關係更親近了些,但也僅僅侷限於相熟的朋友,誰都沒有主動捅破窗紙Ŧû₌的打算。
「早點休息,週末我在樓下等你。」
「謝謝……」
「嗯,期末考加油。」
我強扯出一抹笑,回家的車票我訂的是最早的班次。
上午考完,中午就走。
雖然方纔電話裏沒說,可我也不得不承認,我想池令燭了。Ṫũ⁶
推開寢室門,毫不意外是室友的揶揄。
「鍾學長剛剛站在那看着你上樓誒!」
「他們大三不是早考完了嗎?特意等着你一起走呢!」
「哎呀好甜好甜!」
我摘下圍巾,見怪不怪。
等到回家那天,鐘意早已叫好車等在樓下。
「考完喝點甜的心情好些。」
我接過他遞來的熱奶茶,他也順勢將我的行李箱扛上後備箱。
一路上,他都體貼入微。
看着車窗外逐漸浮現出熟悉的風景,我一直沉重的心情也終於舒緩了許多。
出租車緩緩停靠在出租屋樓下,下車後,我下意識往陽臺的方向望去。
沒有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慢點,我來拿。」
鐘意先一步拎出了我的行李,在我面前站定。
「池枝,這個假期……我可以約你出來玩嗎?」
「當然——」
「枝枝,回家。」
腰肢被有力的手臂環過,低啞的男聲打斷我的尾音。
視野修長的手指替我接過行李,我猛然抬眸,正是那張魂牽夢縈的臉龐。
「哥哥。」
我忘了回應,任由池令燭牽着回家。
屋內的陳設依舊是離開時的模樣,再見時,莫名讓我有種流淚的衝動。
趕路的時間久,天色已經完全暗了。
「去洗澡,想喫什麼?哥哥給你做。」
「清水面。」
「好。」
簡單的對話,彷彿我從未離開過那樣。
舟車勞頓後的身體實在太過疲乏,喫完麪,我便往臥室趕。
曬過的被子裏瀰漫着陽光的味道,我很快便沉沉睡去。
然而半夢半醒之間,我卻總感覺黑暗中有一道視線正緊緊盯着自己。
睜眼,身旁果不其然多了道熟悉的身影。
見我醒來,池令燭安撫似的拍了拍我的背,沙啞的嗓音哄着:
「乖,小時候不是最喜歡和哥哥一起睡嗎?」

-6-
池令燭這些天變得很奇怪。
口口聲聲說着「我們只是兄妹」的是他,可每晚黏在我牀邊的人也是他。
「想你……想你,很想你。」
哥哥會和妹妹睡在一張牀上,攬着她的腰,頭埋在她的頸彎還不住呢喃着想你嗎?池令燭的力氣大到似乎要將我整個人融入血肉。
「爲什麼不和哥哥商量就走?爲什麼這半年都不主動和哥哥發消息?爲什麼不讓哥哥去接你?」
「那個男生是誰?男朋——」
「只是一個高中的學長。」
我抵着他的胸膛,打斷他急切的猜測。
我從未見過池令燭這副不安的模樣,卻並不討厭。
就好像,當初他被別人表白的場景得到了調換了角色。
「枝枝……我只有你了,不要丟下哥哥。」
他仰起頭,碎髮下的眼眸通紅,淚水在燈光下泛着異樣的光亮。
被他用這樣破碎的眼神注視着,我不由自主地點了頭。
於是,池令燭又回到了過去那個溫柔得體的哥哥模樣。
白天忙着工作室的起步工作,卻不忘給我做一日三餐。
我頗有自知之明地沒去打擾他,忙着和半年未見的閨蜜聚餐。
「鐘意?你碰上他了?!」
蘇淋的語氣震驚,聽見我們相處的日常,她的眼神逐漸變得不對勁起來。
「你以前不認識他?」
「我應該記得他?」
「他高中託我給你帶過情書的啊,你不知道他喜歡你?」現在輪到我震驚了,更多的卻是茫然。
「什麼情書?我從來就沒收到過情書啊。」
蘇淋的表情更奇怪了,許久,我才從她的複述中串聯了整件事的始末。
不止鐘意,蘇淋收到叫她幫忙轉寄給我的情書數不勝數,然而我卻一封都沒見過。
「我還以爲你一心在你哥身上,對他們都不感興趣呢。」
「……你放在哪了?」
「書包最外層的袋子裏。」
我無意識咬着脣,思緒回到過去。
每次放學回家,最先接過我書包的人只有池令燭。
一個大膽的猜測逐漸浮現,蘇淋顯然和我想到一塊了。
「你哥做的?我去……精彩。」
手機鈴聲響起,是鐘意發來的消息。
【圖片】
【你的圍巾落在車上了,什麼時候方便,我送到你家樓下吧。】
短短一行文字,我卻能想象出他說出這句話時的語氣。
若是不知道他曾經給我寫過情書,我或許還能安慰自己我們只是關係親密些的朋友。
可現在,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正常對待啊,」蘇淋朝我挑眉,語氣坦然,「如果池令燭只能是哥哥,你也要試着走出來。」
「接觸的人一多,就不會只想着他了。」
我斂下眸,沒有否認。
或許池令燭只是怕我早戀影響學習呢?
沒收情書並不能代表什麼,不能再沉溺下去了。
打開和鐘意的聊天界面,我默默發送了編輯好的信息。
【現在就有空。】

-7-
咖啡廳離家不遠,我趕回去時,鐘意已經提前站在了花壇下。
「抱歉!我來晚了!」
我一路小跑到他身前,耳朵被騎車時的冷風吹得通紅。
他從紙袋取出摺疊規整的圍巾,小心翼翼地替我一圈圈圍上。
「下次不要這麼着急了,我會一直等你的。」
白氣淡淡呵出,短短几個動作,我與他靠得更近了。
我忽地想起那封情書,總覺得有些耳熱。
「冷不冷?快上去吧。」
「抱歉,高中的事……我剛剛纔聽朋友說起。」
「沒事。」
鐘意仍舊笑着,毛茸茸的頭縮在棕色的圍巾裏,無端讓我想起了電視上傻笑的金毛。
「我早就猜到了,」他頓了頓,目光閃爍了幾分,「那你會討厭嗎?」
「嗯?」
「我以追求者的身份和你相處。」
我笑出了聲,望着他茫然無措的神情,我突然覺得心情大好。
這是第一次,我沒去想池令燭。
只是池枝和鐘意。
「下次一起出去玩呀。」
電梯裏,腦海中還不斷浮現鐘意在那一刻驟然亮起的眼眸。
我將頭埋在羊絨圍巾裏,上面多了些陌生的檸檬氣息。
淡淡的,並不討厭。
或許蘇淋說的是對的,我應該試着多接觸別人。
可這份好心情沒能持續多久,門開的那一瞬間,我與周欣然迎面碰上。
「好巧。」
女人化着精緻的妝容,懶懶地倚靠着門框,眉眼間依舊盛氣凌人。
我沉默着,沒有點破這是我家的事實。
「和男朋友聊完天了?」
說着,周欣然嘆了口氣,有些惋惜。
「要不你也悄悄告訴我,你哥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生?一年多了,是塊石頭都該捂熱了。」
我下意識想否認,一想到她或許在陽臺偷偷看了全程,忍不住有些生氣。
然而沒等我開口,房門打開,池令燭從裏面走了出來。
手猛地被圈住,不由分說地被拉着往裏走。
「哥!」
池令燭的氣壓幾乎低到了極點,我下意識有些害怕。
「看見妹妹談了男朋友,生氣了吧——」
「滾。」
池令燭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轉頭投向她的眼神狠戾,彷彿換了一個人。
不止周欣然,就連我也愣住了。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池令燭。
他永遠是一副遊刃有餘的兄長模樣,彷彿只要有他在,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會有事。
可現在,除了害怕,更多的卻是陌生。
逼仄的廊道死一般的寂靜,片刻後,周欣然的一聲嗤笑打破了沉默。
「池令燭,你這麼大火做什麼?」
「你其實喜歡的是自己妹妹吧,監守自盜。」
「真噁心。」
那雙握着我的手更用力了些,茫然之中,我聽見池令燭再度恢復淡漠的聲音。
「覺得噁心,就別來煩我。」
「砰——!」
門被關上的一瞬間,我頓時被禁錮在門與高大身影的縫隙之間。
池令燭垂着頭,呼吸交錯。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沒有否認周欣然說的話。
「枝枝。」
「哥哥……唔——」
纏綿熱烈的吻,我只有被迫承受的份。
溫度逐漸攀升,池令燭抵着我的額頭,給予我喘息的空隙。
而後,又是一輪。
一次比一次深入。
結束時,我腿軟得不行,只能任由他抱在懷中。
「喜歡你,好喜歡你。」
圍巾已經不知被他丟到了哪裏,池令燭埋在我的頸彎,發狠地蹭着。
他似乎對這個部位有着特殊的執念。
事情的變化速度超出了我的認知。
雙脣被吮得發麻,分明已經決定放下他的……
池令燭的背脊不住顫抖着。
理智告訴我應該狠心推開他,手臂卻先一步回抱住了他。
這是積年累月的生理性依賴。
聽着他不斷重複着的「喜歡」,彷彿心臟處的空洞正被一點點填滿。
哥哥是我的藥。
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8-
「爲什麼和他見面?」
低啞的聲音從喉嚨裏艱難地擠出,池令燭抬頭時,脣上有着如出一轍的嫣紅。
視線交錯,彷彿有什麼東西消失了。
是過去橫隔在我們之間的紗帳。
池令燭曾經小心經營,如今又親手撕毀。
「你不也和周欣然見面了嗎?」
「……不一樣,你們剛剛說什麼了?你還對着他笑,你接受他了?你們接吻了嗎?」
「池令燭,打住。」
「哥哥應該享有知情權。」
我氣急反笑,諷刺道,「哥哥會親自己的妹妹?」
男人的身體猛地一僵,我趁機從他禁錮中逃回臥室,反手上鎖,一氣呵成。
門關上的一瞬間,我強撐的怒氣也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羞紅的雙頰。
撥通蘇淋的電話,我支支吾吾複述了過程。
「精彩。」
「怎麼辦……我還是好喜歡哥哥,可憑什麼這段感情他說不行就不行,他想繼續就繼續。」
「放棄吧,你鬥不過你哥的,」電話那頭傳來她惋惜的聲音,又似感慨,「他盯上你的時候,你還在喫糖呢。」
「變質的親情,無法剋制的感情,你哥估計也不好受吧。」
末了,她又補上一句:
「健康的戀愛固然重要,扭曲的戀愛更爲精彩。」
「祝你好運。」
通話掛斷,我癱倒在牀,望着習以爲常的天花板,思緒逐漸飄忽。
……
我從小就很依賴池令燭。
因爲身型瘦小,上學時總被欺負。
我一直希望能有個哥哥。
所以媽媽將我的手遞到年長八歲的少年手上,告訴我他以後就是我的哥哥時,我很快接受了現實。
池令燭青春期的時候比現在更冷漠,對我的靠近既不拒絕也不親近。
我曾用山巔不會消融的雪來形容他,可那時的他更像是冰川上的寒冰,又硬又冷。
可也就是這樣的他,在車禍的消息傳來後抱着我失聲痛哭。
那時的我十歲,對死亡已經有了初步的認識。
我才知道,繼父的死亡對於早兩年喪母的池令燭來說,無異於壓垮人的最後一根稻草。
「……不要丟下我。」
「我只有你了。」
我也只有哥哥了啊。
世界將我們拋棄,航行的孤舟上,我們是彼此的遺產。

-9-
臨近年關,池令燭待在家裏的時間逐漸多了起來。
只是我們之間的話少了很多。
準確來說,他依舊是那個溫潤包容的哥哥,是我有意逃避。
鐘意約了我今晚去放煙花,我收拾好準備赴約時,池令燭正站在門邊注視着我。
安靜地,用蘊藏着深切悲傷的眉眼注視着我。
我接電話時沒有避着他,他知道我要出去做什麼。
就在我以爲他要像那天一樣握着我的手不讓走時,池令燭卻只是默默往側邊挪了兩步。
「別玩太晚……結束了給哥哥打電話,哥哥接你。」
不斷重複的哥哥,不知是說給我聽,還是告誡他自己時刻注意自己的身份。
我坐上出租車時,池令燭易碎的模樣仍揮之不去。
膽小的哥哥。
之所以答應鐘意的邀請,是爲了和他講清楚我有心儀的人。
少年穿着深色的大衣,出挑的身型讓他依舊能在人羣中被第一眼注意到。
我小跑到他面前,接過他遞來的仙女棒。
公園廣場上放煙花的的人很多,我和鐘意躲到稍微空曠的位置,煙火的光亮打在他滿是笑意的臉上,像是永不會熄滅的生命力。
鐘意和池令燭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啊。
意識到自己過去極不負責任的想法,我呼出一口氣,道出今天的主題:「鐘意,我有喜歡的人了。」
「是嗎?」他的笑容僵硬一瞬,又很快恢復原狀,「是那天下樓接你的人嗎?」
「嗯,抱歉……」
「不用抱歉。」
「可我之前把你當作他的替身——」
「我知道,因爲是我先模仿池令燭的。」
鐘意脣角微微勾着,笑容卻苦澀。
「你覺得我和他很像,是在國獎答辯那天吧。」
「你喜歡池令燭的事,蘇淋告訴過我。寫的情書沒有得到回應,我本來已經決定放棄了的,可在值班室看見你的時候,我發現自己還是放不下。」
「我精心製造的偶遇收效甚微,所以我用了最卑劣的一種手段。」
仙女棒燃盡,光芒散去。
鐘意的眉眼隱藏在明滅的黑暗中,清亮的嗓音微啞。
「對不起,應該由我來說。」
……
和鐘意分開後,我獨自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心情複雜。
我以爲的替身,是他的刻意爲之。
雖然最後說着大家扯平了的話語,我卻苦惱起日後在學校裏碰見的事來。
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鐘意了……
許是思考得太過投入,池令燭在我身側坐下時,我並沒有意識到。
「不開心?」
「哥哥?」
他取下自己的圍巾圈在我脖子上,湊近時,我聞到了他呼吸間溢出的酒味。
「喝酒了?」
「嗯,所以要不要把難過的事講給哥哥聽?」他小心翼翼地撫平圍巾上的褶皺,似玩笑又似認真,「喝醉了的人, 酒醒了就什麼都忘了。」
從我的角度望去, 能清楚看清池令燭輕顫的眼睫。
記憶對於氣味總是敏感的。
我想起了半年前的那個夏夜, 我藉着酒意和自己的哥哥表白。
池令燭一定是在點我,指責我這麼快就移情轉意。
就像醉酒之人的胡言,醒來後便什麼都不作數了。
「哥哥想聽嗎?如果我和別的男生吵架了, 哥哥會教我怎麼哄人嗎?」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惡趣味似的, 想看看被逼迫到絕路的他會作何反應。
池令燭的動作一僵, 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卻什麼話都沒說。
我看清他認命般閉上眼,竭力平緩呼吸的每一個細節。
「枝枝……不要這麼殘忍對哥哥……」
「爲什麼要ţù⁸拒絕我,明明你也喜歡我。」
我緊握住他欲收回的手,強迫他睜眼與我對視。
那雙向來平靜的眼眸裏,滿是痛苦與掙扎。
「是愛, 我愛你。」
理智告訴他這份情感並不爲倫理所容,可愛勝過了一切。
池令燭是被稱作天才的人物, 也正因此,他對自己的墮落一清二楚。
他與池枝不一樣,他身負年長者的責任。
她可以不計一切和他表白, 他卻不得不考慮她和他在一起後要承擔的世俗成見。
哪怕沒有血緣關係,他們也是十年的兄妹。
他害怕, 害怕池枝太小分不清親情與愛情,害怕她誤把依賴當喜歡。
她接觸的人太少, 過去想要湊上來的都被他暗中阻隔了。
如果她日後碰見真正喜歡的人, 她會不會討厭自己?覺得自己噁心?
他應該做好哥哥的樣子, 守護她找到真正的歸宿……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見到池枝被男生送回家時,池令燭不可抑制的慌了。
他堂而皇之地睡在她牀邊,還有理智喪盡時的親吻。
處心積慮的喬飾,終究還是被拆穿了。
「是哥哥錯了, 哥哥太膽小……」
「那再給你一次機會,和我表白。」
池令燭彷彿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Ṭū́² 原本死寂的眸子逐漸鮮活起來,充盈着點點光亮。
我撓了撓他的手心,嘟囔着, 「總不可能又是我表白吧。」
鬢邊的碎髮忽地被人撩至耳後, 溫熱的手掌觸碰着我的面頰。
我聽見池令燭珍重的聲音:
「我愛你。」
「砰——!」
天際處煙花炸響, 璀璨的光芒瞬時照亮我們彼此的身影。
我忍住想要流淚的衝動,主動吻上他的脣。
「我也愛你。」

-10-
這是我與哥哥度過的第十一個春節。
一起縮在被子裏, 看着一年比一年難看的小品。
和往年似乎沒什麼不同。
不, 現在我們是戀人了。
不用再擔心他會不會和別人在一起, 不用擔心自己被遺落在原地。
可以牽手, 可以接吻,還可以……
我悄悄歪頭看去,池令燭的目光專注在電視上, 彷彿看文獻資料般認真。
早上購買年貨的時候, 我看見他從收銀臺旁的貨架上拿了幾盒類似口香糖的物品。
今晚……會有什麼事發生嗎?
我突然紅了臉, 轉過頭不敢繼續想下去。
腰上卻突然多出一雙寬厚的手掌。
「不想看?」
「時間還早,做點別的?」
池令燭似笑非笑地眼眸望過來,他早已猜到我在想什麼。
「壞蛋……」
「嗯, 都是哥哥的錯。」
細密的吻落下,我沉溺在他似水般溫柔的歡愉中。
窗外紛揚的雪景無人欣賞。
而那捧山巔上清泠泠的雪,早已爲我融化。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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