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溫柔鄉

閨蜜婚禮當天,我被伴郎團裏一個熟悉的面孔盯上了。
入夜,我強裝鎮定,步步小心,卻還是掉入了他的危險陷阱。
男人半眯着眸勾住我的下巴,壓低聲音附在我耳畔:
「這麼大了,還讓哥哥陪你玩躲貓貓?」

-1-
閨蜜邀請我去當她的伴娘,婚禮前一天夜裏,她神祕兮兮地拉着我說:
「伴郎都是我親自挑選的,看上哪個直接衝!」
第二天,看着對面一衆帥掉牙的伴郎團,我非常沒出息地走不動道了。
接親時,我趴在門口堵門,門縫裏卻突然出現了一張極爲熟悉的帥臉。
「妹妹,紅包給你,放我進去?」
我目瞪口呆,抵在門板上的手鬼使神差地鬆了鬆。
下一秒,伴郎團找準突破口一窩蜂湧進來,我被人羣衝散,險些沒站穩。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新人身上,祁延從最前面退到了最後,然後默不作聲地把我往他懷裏一帶:
「打扮得挺漂亮。」
我預料到了今天會有很多帥哥,但確實沒想到我哥會混在其中。
祁延是我表哥,幾年前我小舅二婚老婆帶來的兒子。
這傢伙在我家的風評極好,害我每次都要拿來和他做對比。
此刻當然對他沒什麼好氣,我白他一眼,高跟鞋對準皮鞋腳尖狠狠一踩。
「嘶——」
頭頂傳來一記悶哼,我趁機拍掉了環在我腰間的大手。
然後迅速混入了其餘伴娘小姐妹之中,加入大混戰。
晦氣的是,不管我在哪兒在幹什麼,祁延總是不知不覺地跟過來。
次數頻繁了,婚牀上穿着秀禾服的閨蜜都看出了貓膩,開始衝我擠眉弄眼。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典禮,婚禮準備開始,祁延這才正了神色。
他低頭整理領結,黑色西裝在他身上筆挺有型,昏暗的燈光打在他側顏,映出清晰流暢的下頜線。
我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
人模狗樣的東西。
閨蜜一早就跟我打好招呼了,讓我接捧花的時候要快、準、狠。
我有些猶豫,畢竟接捧花意味着把幸福接力下去。
可我才大三剛結束,結婚有點尚早吧。
就這一會兒猶豫的工夫,那一大朵捧花已經朝着我的腦門子飛來了——
「有幸見證這幸福的時刻,讓我們恭喜這位伴娘接到了愛的捧花,那麼也就預示着,下一個步入婚禮殿堂的人就是你了!」
司儀一番聲情並茂的說辭,成功讓臺下掌聲一片,紛紛恭喜我。
只有祁延站在人羣中央,盯着我淡笑不語。

-2-
晚上,賓客漸漸散去,閨蜜和她老公在酒店另外安排了派對,只留下了我們這些好朋友。
新郎喝多了,我路過衛生間時,不小心撞見他整個人掛在另一個男人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兄弟,忘了我吧,我已經結婚了……」
「你也要早點結婚,到時候伴郎的位置留我一個嗚嗚嗚……」
震驚了半秒,我趕緊給閨蜜發微信讓她來把人帶走。
剛想轉身開溜,就聽見身後傳來祁延陰沉沉的聲音:
「林阮。」
步子頓住,新郎的哭聲也瞬間收住。
只見祁延衝我勾了勾手指。
「過來,抱我。」
我投過去一個看變態的眼神,耳邊還伴隨着新郎淺淺的抽泣聲。
祁延壓低了聲音,淡淡道:「讓我抱一下,不然這貨以爲我喜歡他……」
「……」
你自己聽聽離不離譜。
沒等我拒絕,祁延鬆開新郎,直接伸手過來攬過我的纖腰,直接打橫抱起。
「那我先走了。」
新郎沒了支撐,身子軟軟地倚着牆面。
「變態!放我下來!」
我全身上下都在表示抗拒,但祁延硬邦邦的,跟堵牆似的,任憑我怎麼捶都不肯鬆手。
身後,新郎醉醺醺地露出了八顆牙齒。
「嘿嘿,就知道你小子……」
我忽然覺得自己被坑了,祁延這傢伙根本就是故意的。
出了酒店,我插着腰和他大眼瞪小眼。
「看什麼看,我也喝酒了。」
祁延眼神溼漉漉的,被我兇了後,自己默默拿出手機叫代駕。
有種捱了罵的小媳婦既視感。

-3-
如果不是祁延強行抱着我回來的話,現在我應該在閨蜜安排的房間睡得酣甜舒適。
「你家有門禁,現在肯定進不去了。」
祁延看了眼表,假惺惺地替我擔憂道。
我爸媽對門禁把得很嚴格,晚上十二點半定時自動落鎖。
「真可惜,只能去我家了。」
我眼睛一瞪:「我要住賓館!」
「不行。」祁延攥住我的手,目光幽深,「你一個人不安全。」
我雖不情願,但委實拗不過祁延這條老狗。
一想到待會兒還要面對小舅家裏那個作天作地的妹妹,我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祁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對自己家妹妹愛答不理,反而在我這兒有使不完的手段。
都怪我那時候不懂事,第一次見到祁延時就沒忍住犯了半天花癡。
從那以後他就對我格外的「關照」。
當時,我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他迷了心竅。
直到後來我又一次去他家找他時,撞見他帶了一個漂亮女生回來,兩人在臥室待了很久。
等到晚上出來時,他纔在沙發上發現了眼睛紅紅的我。
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不想再看到他。
就算逢年過節走親戚,躲不掉要見面的時候,我也對他直勾勾的眼神視而不見。
我不知道自己對他是種什麼情愫,總之他絕對不可以對除了我之外的女生這麼親近。
腦子裏一陣煩悶,我在車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醒來時還是因爲祁延抱我的動作太大,弄醒我了。
他的懷抱實在太過舒服,我一點也不想掙扎,下意識環上他的脖頸。
直到在門口站定時,我才慢慢清醒過來。
他敲了敲門,裏面立刻傳來歡脫的腳步聲。
「哥哥,你回來啦!」
一張明媚嬌俏的笑臉映入眼簾,然而下一秒便僵住了。

-4-
顧淺淺是我小舅離婚前的親閨女,因着年紀小,家裏人都慣着她。
我就不愛聽這一套。
都上高三了,還算什麼小孩子。
看見祁延抱着我進來,顧淺淺臉色驀地變了,連同嘴角笑容都生硬了幾分。
「林阮姐姐也來了呀。」
我一把推開祁延,敷衍地朝她笑了笑,然後徑直朝沙發走去。
「姐姐困了,就先睡了哦。」
小舅和舅母的工作單位離家很遠,所以除了週末,他們一般不會回來。
現在家裏就我們三個人。
顧淺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祁延,走近攀上他的胳膊。
「哥哥,要不讓姐姐睡我的房間吧,我和你睡……」
嘖,這小算盤。隔着肚皮我都聽見了。
祁延眸色暗了暗,將胳膊上的小手掰開,皺眉拒絕道:「跟你沒關係,睡覺去。」
顧淺淺腦袋耷拉下來,不死心地還想繼續糾纏,被祁延不耐煩的眼神盯得最終還是妥協了。
兄妹倆的小打小鬧結束,我收了看熱鬧的心態,不予理會,趴在沙發上昏昏欲睡。
祁延靠在沙發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你還要看多久?」我忍無可忍,睏意被撕裂開來,偏偏某人還沒點自知之明,忽然湊得更近。
一張俊臉放大在眼前,鼻息似有若無地噴灑在頸間,我沒防備,嚇得直接翻坐起來。
「變態!死遠點!」
祁延捉住我即將揮來的拳頭,順勢一拉,我直直朝他撲了過去。
嘴角磕在他下巴處,我痛呼出聲,心裏沒由來的一陣委屈。
氣不過,我又補了一拳,這次祁延沒躲。
拳頭結結實實地砸在他胸口。

-5-
祁延沒說話,一把將我的手拉過去揉了揉。
「最後疼的人還不是你。」
捶哪兒不好,怎麼就捶了他胸口,手上傳來清晰的痛感。
我瞪着眼,不待見三個大字就差寫臉上了。
祁延好脾氣地輕撫我發頂,似無奈般地嘆了口氣。
「躲我這麼久,也不解釋解釋?」
我聽見了自己心底發出的一陣寒惡聲。
眼前這個男的,慣會耍心眼。
我望着天花板,心裏那口氣愈發悶得慌。
明明是他自己說的會一直一直陪着我,結果還不是轉頭就去勾搭了別的小妹妹。
傻的那個人是我,竟然信了他的鬼話。
我懶得和他解釋,某些不可能的念頭也早就斷了乾淨。
見我紅着眼睛不肯說話,祁延也不再強求,傾身過來將我抱起。
「睡我房間。」
我下意識地抗拒出聲:「不要!」
折騰的動靜太大,臥室門開了一條小縫,顧淺淺綿軟的聲音傳出來:
「哥哥……你們在幹嗎?」
我心口一緊,誰想到祁延絲毫不在意當着顧淺淺的面和我舉止親密。
他只回頭狠狠警告了顧淺淺一聲,便邁着長腿一腳踢開他房間的門,將我扔到大牀上。
我掙扎得越來越劇烈,祁延欺身而上,我雙手被他扼住扣在頭頂。
「再鬧,今晚我就不走了。」
一滴淚從我眼角滑落,我咬着脣,臉頰因爲兩人之間過分親密的姿勢而一片緋紅。
祁延的氣勢因着那一滴淚,頃刻間收斂起來。
我的嘴角破了皮,是剛纔在他下巴上磕破的。
此時滲出絲絲血紅,祁延眸色漸深,手上力道慢慢鬆了,帶着薄繭的指腹從我的眼角劃到嘴脣。
他輕吻了吻。

-6-
柔軟的觸感一瞬即離,荷爾蒙的氣息將我緊緊包裹。
我沒忍住嗚咽出聲,屈辱感從心底蔓延到頭頂。
「滾。」
脣上還殘留着他的溫度,我卻覺得手腳都開始發麻了。
祁延喜歡我,三年前就喜歡,但不是隻喜歡我。
還有他大學時期那個美到不可方物的校花學姐。
就連平時和兄弟出去玩,他身邊都圍着打扮得和仙女一樣的漂亮姐姐。
還有那個……和他在臥室待了兩個多小時的女生。
我聽他的好兄弟們說過,祁延的女朋友都換了好幾任了,憑着一副好皮囊,上趕着追他的妹子數都數不清。
那個時候我小,不懂事,只是手指緊緊絞着身上普通到不行的校服。
那些姐姐都愛穿裙子。
祁延十九歲生日那天,我滿心歡喜地穿着新買的緊身短裙去酒吧找他。
煙霧繚繞的氛圍中,祁延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下去。
「你來這幹什麼?」
他視線往下停留了片刻,隨即偏過頭去罵了一句,那些兄弟們立刻捂着眼睛不敢再看,他脫下外套不由分說將我裹了個嚴實。
我眼神懵懵地看着他。
接着就被拽着出了包廂,來到附近酒店開了間房。
整個人被他動作粗魯地塞進被子裏,他朝我兇道:「穿成這樣敢一個人去酒吧?不怕我打斷你的腿?」他眉心突突地跳着,微弱的酒水氣息瀰漫在空氣中。
「嗯。」
我平靜地嗯了聲,心裏有處地方被撕開一道口子,洪流不受控制地湧出。
別人穿成這樣,他喜歡得不得了,輪到我,他就要打斷我的腿。
我迎着他氣急敗壞的目光,「因爲我是妹妹嗎?」
因爲我是名義上的表妹,所以理所當然地沒有資格和其他女生相比較。
祁延愣了愣,半天沒說話,坐在沙發上點了根菸。
我沒哭,乖乖巧巧地躺好,背對着他入睡。
黑暗之中,祁延替我掖好被角,撫了撫我的黑髮,似乎嘆了口氣,然後輕聲關上門離開。

-7-
他對我的轉變,似乎是從我成年後開始的。
高中畢業聚會的那天晚上,我喝多了,在手機通訊錄裏一遍一遍看他的名字,最後抱着好姐妹哭得撕心裂肺。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我偷偷在心裏想了很多遍,我想要嫁給他的……
「可是爸爸媽媽不會同意的。
「而且,他根本就不喜歡我……」
哭到最後,我幾乎聽不見周圍的任何聲響,腦子嗡嗡的一片昏沉。
恍惚之際,我看到了祁延的身影。
手機從手中滑落,哐啷一聲掉在地上。
我纔看到顯示着正在通話中的界面。
後來發生了什麼我就沒印象了,唯一記憶深刻的就是——
我強吻了他。
或者說是單方面毫無技巧可言的撕咬。
第二天,我在自己家的牀上醒來,嘴脣有些紅腫。
腦海裏全是我酒精上頭造成的無腦表白。
以及那個狂風暴雨般的吻。
眼淚不由自主掉下來。
我狠狠地拭去,發誓這份心思到此爲止,以後再也不會和他有所瓜葛了。
可是祁延卻像是喫錯藥了一樣,三天兩頭往我家跑。
他滿心歡喜地想過來抱我,卻被我冷漠的態度澆了一盆徹頭徹尾的冷水。
有次我沒給他開門,他竟然真的就在門口待了一宿。
「阮阮,你開門聽我解釋好不好……」
我已經清醒了,不可能的事情就要及時止損,免得鬧到最後大家都不好看。
暑假過完,我就去了臨市上大學,期間拉黑了他的所有聯繫方式。
雖然我知道因着這層「親戚」關係,想聯繫到我並不難。
「不要讓我們連兄妹都沒得做。」
這是我發給他的最後一條信息。

-8-
早上醒來,我強撐着昏昏欲墜的身體,收拾好東西就準備跑路。
天還沒徹底大亮,我躡手躡腳地來到客廳找我的包,發現祁延還沒醒。
沙發不小,可是他一米八七的個子放在那兒,空間就顯得格外逼仄。
只能彎着腿蜷曲纔將將睡得下。
我步子微頓,視線落在他看起來並不安穩的睡顏上,心神有一瞬的恍惚。
彷彿我們還是以前那樣無所顧忌,他也總會無限包容遷就我的關係。
接着就看見我的包被他死死抱在懷裏。
「……」
他知道我醒來會跑。
沒有多想,我冷着臉一把從他懷裏奪出。
祁延被驚醒,睡眼驀然睜開,下意識攥住我的胳膊。
聲音沙啞低沉,帶着點迫人的冷意:「你去哪兒?」
「回家。」
說完我就朝着門口去,不帶一絲留戀。
然而在開門出去的前一刻,他忽然開口叫住我。
「阮阮。」
帶着一種莫名的破碎感。
聽到這兩個字,說內心沒有觸動是假的。
「你還喜歡我嗎?」
祁延坐在沙發上,頭髮凌亂,但看過來的眼神卻燙得我不敢回頭。
曾經我那些可笑的所謂喜歡在腦海裏一閃而過,心臟處開始隱隱作痛。
我深深吐了口氣,最後也沒給他答案。

-9-
接下來的一週,我都沒有再聽到祁延的任何消息。
在家待了幾天,我媽坐不住了,開始暗戳戳地敲打我。
「天天就在家待着,也不出去多認識認識朋友。」
「過了年就二十二歲了,誰家姑娘二十多了還沒談過戀愛呀……」
我啃着蘋果追劇,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下一步要幹什麼。
果不其然,她把手機往我面前一伸,像早就準備好了似的,眼裏發着光。
「這是陳阿姨家兒子,畢業兩年就自己創業,現在事業風生水起,真真是一表人才年輕有爲。」
我眼皮都沒掀,懶懶瞥了一眼,敷衍道:「是挺優秀的,我配不上,我期末還差點掛一科呢。」
老媽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我一眼:「這點就該跟你祁延哥學學,人家上大學那會兒學習多好,以後肯定不愁找對象的事。」
我頓時無語,這傢伙不管在哪兒都陰魂不散。
不過她轉念又一想,話題成功地被帶偏:「話說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怎麼就沒見領個女朋友回來?」
我沒忍住冷笑一聲,心想您沒看見的事還多着呢。
嘮叨了一下午,我實在架不住中年婦女的軟磨硬泡,加上心裏那一絲賭氣的成分,最後答應了和陳阿姨家兒子見一面。
當天中午,兩位女士藉着許久沒見面想去逛街的幌子,簡單介紹了下,便把我和陳阿姨家兒子單獨扔在了餐廳。
「你好,我叫陸川。」
眼前男人朝我伸出手,嘴角掛着淺淺的弧度,整個人看起來要比照片上帥。
我秉承着只是交朋友的初心,在他的一次次邀請下交換了聯繫方式,最後還一起去商業街散了步。
「你身上的氣質很特別。」
陸川和我並排走在步行街,江風溼潤,他走在外側,低頭看着鞋尖,思忖良久才小聲開口。
我不由抬頭看他,聽他娓娓說着。
「雖然給人一種很清冷的感覺,但內心是溫柔細膩的,其實是因爲心裏藏着難以割捨的事吧。」
我目不斜視,兩隻手自然而然地搭在身後,一瞬間卻有種被戳中心事的慌張。
「哪有,可能就是江邊吹過來的風有點迷眼。」我趁機揉揉眼睛,緩解臉上僵硬的笑容。
下一刻,淡淡的松木香氣將我整個人盈滿。
陸川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
四目相對之間,他率先別過了眼,摸了摸鼻尖,難得地露出一絲不自然。
「我,我去給你買杯奶茶吧。」
還沒等我開口,他尋到一家奶茶店,順勢鑽了進去,只留給我一個略顯慌亂的高大背影。

-10-
這個時間段的顧客很多,周圍還有不少剛放學的學生,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說笑。
我在門口的椅子上坐下,眼神漫無目的地看着街邊人羣。
忽的,視線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菸灰色。
下一秒便聽到了女孩綿軟的撒嬌聲:「哥,你就給我買一杯奶茶嘛……」
是顧淺淺。
我心跳都漏了一拍,迅速偏過頭掩着面,渾身的肌肉一下子緊張起來。
怎麼就這麼巧。
聽着那聲音離我越來越近,我抬腳就想往旁邊的巷子躲。
誰知道這個時候陸川剛好出來,他的嗓音清晰透亮,在人羣中很有辨識度。
「阮阮,我在這兒呢。」
我暗叫一聲不好,慌忙中攥住陸川就往他身前躲,儘量擋住自己。
「怎麼了?」陸川面露不解,往我躲閃的方向看過去。
我拉住他,小心翼翼地往後瞥了一眼,卻發現兩人已經不在原地了。
顧淺淺不知何時拉着祁延去了另一家店,兩個人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這裏。
我鬆了口氣,緩了緩才接過陸川手裏的奶茶,說了句沒事。
陸川帶我去了湖濱廣場。
一路上我心不在焉,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盯着我似的,回頭一張望又什麼都沒有。
天色已經不早了,我猶豫着想開口。
陸川似乎早就有所察覺,手裏不知道什麼時候變了朵花出來。
「送給你。」
看着有些發蔫的白玫瑰,我微微一愣,不由得淺笑出聲。
一看就是在手裏捏了很久,不好意思拿出來。
「謝謝。」
心裏突然的動容,我真誠地說了句謝謝。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要送我回去,但被我拒絕了。
那兩個老小朋友肯定也在附近偷摸看着,一路回去的話肯定免不了要被問話。
我跟我媽在電話裏打了聲招呼,說正好朋友的咖啡店就在附近,我想去轉轉。

-11-
好友夢夢就在這條街上開了家咖啡廳。
我事先也沒和她說,想着直接去了給她個驚喜。
然而事實就是,我憑着記憶走了半天也沒找到那家店。
高跟鞋實在磨腳,我嘆口氣,坐在街邊長椅上最後還是準備求助夢夢。
可消息正在編輯着還沒發出去,我就感覺到隔壁的椅子上緩緩坐下個人。
發出的動靜不大不小,卻成功讓我注意到。
我一抬頭,就看見祁延叼着根菸,坐在隔壁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瞳孔驀然一震,我迅速回過頭當作沒看見。
見我這般反應,祁延輕笑一聲,吐了口菸圈,周圍氣壓肉眼可見變得陰沉。
「就這麼不想看見我?」
他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幾天沒喝水一樣,或許是不知道獨自抽了多少隻煙。
空寂無人的湖邊,相鄰的兩條長椅上,我們各坐一方。
開始我是想抽身跑路,但很快反應過來並沒有什麼意義,反而顯得放不下的那個人是我。
我深吸了口氣,儘量讓自己語氣聽起來輕鬆。
「真巧,又見面了。」
「他是你的相親對象嗎?」
祁延似乎並不想和我兜圈子,毫不掩飾地單刀直入。
我認真想了想,客觀來說今天的聚餐只是和陸川交了個朋友。
但站在主觀角度上,確實有相親的嫌疑。
不得不說,陸川是個很適合作朋友的人,我不否認今後如果深入交流下去,我會有喜歡上他的可能。
祁延低着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喉頭滾了滾,嗓音喑啞低沉。
「林阮。」
「能別這樣嗎?」
餘光頓住,那支菸在他手上一點一點燃着,祁延的聲音卻越來越小。
甚至帶着點乞求的意味。
我怔愣了一瞬。
要是以前,我絕不可能想象到祁延也會有這樣脆弱的一面。
「哥哥有點受不了。」
我手撐在椅子上,眼眶漸漸發酸,視線忍不住落在他身上。
菸灰色的外套,穿在他身上就很好看,好看到我在熙攘人羣中一眼就能發現。
可那不屬於我。

-12-
過了幾天我就回學校了。
臨走前是陸川來送的我。
「以前還不知道你有個哥哥。」他笑得溫潤和煦,彷彿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我立刻抬頭看他,目光詫異。
陸川則安撫性地拍了拍我肩頭:「別緊張,我只是覺得,你哥哥是個很可靠的人。」
我眼睛睜得更大。
「可靠」這個詞放在誰身上都合適,唯獨在祁延這,聽着未免有些諷刺。
「你們認識的話,那我就不拆他的臺了。」
我打趣 de 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猜到了祁地延肯定是從我媽那得到了陸川的消息,並且看樣子兩個人私下還交流過。
原本以爲祁延會不分青紅皁白地警告陸川,讓他離我遠一點。
出乎意料的是,陸川似乎並沒有對祁延表現出反感的情緒,反而讓我覺得他們聊得挺融洽。
「他都跟你說什麼了?」
陸川將行李箱交給我:「說了很多,你先趕飛機吧,之後我再慢慢告訴你。」
頓了頓,他又從口袋裏摸出一隻花來,嘴角掛着淺淺的梨渦。
「好好學習。」

-13-
回學校後,我立馬恢復了正常的生活。
畢業在即,除了課業的壓力,我還要開始着手準備實習的事。
導員介紹我去了一家科技工作室。
我準備了一陣子後,去面試了助理的崗位。
當天平穩發揮,面試官也對我很滿意。
幾番面試下來,我順利拿到了這個崗位,下月一號上班。
趁着這個工夫,我又去找了中介租房子,以後每天上班的話住寢室肯定不方便,我也早就有搬出來的打算了,乾脆一次性辦妥當。
等安定下來後,已經過去幾周了。
陸川時不時地跟我聯繫着,這段時間忙,我也沒怎麼回過他消息。
晚上我收拾完最後一間房,洗了個澡後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小窩裏,順便給陸川回了個電話。
「終於有空理我了?」陸川語氣聽起來愉悅輕鬆,反而讓我有點不好意思。
閒聊了幾句,我試探性地小聲問他:「上次……你們怎麼說的?」
陸川輕輕笑了笑,好像就在等着我開口問這件事。
我有些窘迫,接着便聽他徐徐講起。
那天祁延喝了酒,吐出的話卻分外有重量。
陸川說,既然他拋開了哥哥的身份,那麼他們之間就是公平競爭。
「不管你們曾經有什麼樣的糾葛,現在看來都是我更能讓她開心,我非常願意花很多時間去治癒你帶給她的那些不開心。」
祁延沉默了很久,顯然陸川輕描淡寫的一席話給他帶來的殺傷力很大。
他也很清楚,自己在這場男人之間的較量中早就失了先手。
「可是他說……」陸川刻意頓了頓。
「是他罪大惡極,那麼早就對你動了心。可是對於你的逃避,他也需要一個解釋。」
簡而言之,我和祁延之間硝煙四起的交戰,是我單方面宣佈的。
這讓陸川忽然有了種自己在插足一段感情的錯覺。
他笑了笑,帶着開玩笑的語氣,默默安撫了我揪在一起的心臟。
「總要讓我贏得名正言順吧。」

-14-
我不明白,祁延那句「早就動了心」,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爲什麼,心裏那根搖擺不定的藤蔓好像有逐漸放緩的趨勢。
我收拾了下心情,接下來的時間安安心心準備上崗。
帶我的老師是個年輕姐姐,看起來很好相處,第一天給我分享了很多經驗和注意事項。
「老大平時非常忙,除了工作上的協助外,還要適當提醒他注意休息之類的。
「一切按照培訓時候的標準來就沒什麼問題。
「唯一就是老大脾氣不太好,可能要你稍稍擔待一些。」
她朝我使了使眼色,意思是讓我要做好隨時被挑刺的準備。
我深吸了口氣,對這個即將謀面的老大心裏多了幾分壓力。
原來能力強的人,只是聽着就已經很有壓迫感了。
但可惜的是他今天不在。
我看着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無措地看了眼帶隊姐姐。
她顯然也沒想到,指了指對面收拾出來的小塊辦公區域對我說:「你先去熟悉工位,老大應該一會兒就到。」
然而一直等到中午,我也沒見到我的 boss 大人。
桌上的咖啡已經涼透了,倒了又浪費,我看了眼外面,依舊沒有動靜。
所以乾脆倒進了自己杯子裏,一會兒再去準備熱的。
「我的咖啡?」
好死不死的,這個時候突然有人進來,我手一抖,咖啡灑了一桌子。
「對不起……」
我下意識道歉,一抬頭,對上那雙凜冽的黑眸,心口忽然一緊。
他把手裏文件丟在桌子上,眼神無辜地看了眼桌上的狼藉,把我往後拉了拉。
感覺到小腹處衣服微微溼潤,我頓覺不妙,低頭就看見襯衫裙沾上了一大片咖啡污漬。
溼處隱隱約約透出裏面的肌膚,我腦袋嗡的一聲,場面略顯狼狽。
他抽了幾張紙遞給我,眉頭輕挑,主動背過身去。
我腦子嗡嗡的一片,感覺一切都太不真切了。
什麼情況,等了一早上的老大,是祁延?

-15-
祁延臉上倒是看不出一絲詫異。
看樣子是早知道我投了簡歷。
等收拾完,我面色不佳,和他雙雙沉默。
他裝模作樣地拿着我的資料看了半晌,抿了口杯子裏被我打翻剩下的咖啡。
「簡歷是不錯。」
「焦老師推薦的學生大多能力出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善始善終了。」
他掀掀眼皮,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說出話的似乎也意有所指。
像只搖着尾巴的狐狸。
「看着我做什麼?」他一挑眉。
「去跟着各組組長了解情況準備資料,下午開會。」
我堵着氣從他辦公室出來,去找人事老師要求換崗位。
結果被冷臉訓斥了一番,讓我不想幹就走人。
被拒之門外後,我的心情屬實不太好。
來往的同事小姐姐見我眼生,便笑意盈盈地給我遞了顆糖。
我慢慢坐下,仔細想了想。
實習機會是我自己爭取的,推薦名額也是焦老師留的,我要是因爲私人感情貿然離職。
真的很不像話。
半顆糖在嘴裏化開,我冷靜下來。
深呼吸了口氣,最後拿着筆記本朝小組辦公室走去。
公事公辦,只把祁延當作上司供着就行了。

-16-
好在祁延並沒有讓我很難做,工作時間非必要不交流,很多事情還是我迫不得已先開口找他。
閒下來的時候,我的視線總是控制不住地想往他那邊瞟。
我百思不得其解,祁延是什麼時候跑到臨市來開了家工作室的?
直到中午和同事喫飯時才聽說,之前這邊的負責人項目出了事,走了快半年的程序才調來了祁延這位新老大。
聽起來像是巧合。
帶隊老師說得沒錯,祁延一工作起來就沒日沒夜的。
中午飯點,我出去前他就在看文件,回來時還在看文件。
想起帶隊老師的囑託,我想開口提醒他注意休息來着,卻總覺得像在刻意關心他。
好幾次我偷躲在電腦屏幕前看着他眉頭緊鎖的樣子,忽然有種奇怪的衝擊感。
畢竟他在我這,可是跟「靠譜」二字毫不沾邊的。
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身邊還飛着多少花蝴蝶。
似乎是察覺到我的視線,祁延冷不丁開口:「好看嗎?」
被抓了個正着,我迅速別開眼,動作難免有些不自然,眼神飄忽着,嘴上卻不肯承認。
「少自戀了,我只是想提醒你別忘了晚上的應酬。」
祁延意味深長地點點頭,漆黑的眸底映着點笑,一副看透卻不說破的欠揍樣。
「阮助理,第一次應酬要好好準備,別搞砸了。」
明明其他人都叫我林助理,這死男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偏偏特立獨行要叫我阮助理。
我冷着臉瞪他,他用一種無辜的眼神回望過來,語氣頗爲疑惑。
「你不軟?」
「……」
晚上,我跟着祁延一塊去見張總。
來之前我仔細檢查了準備好的資料,把自己收拾得乾淨利落,卻還是免不了有些緊張。
這次是我入職以來第一次跟祁延出來應酬,並且據我所知,這位張總很重要。
我怕真被祁延說中了,因爲不懂規矩搞砸了他的項目。
祁延臉上看不出什麼神情,下車後只簡單整理了下襯衫上的褶皺。
我低着頭跟在他後面,默默複習在辦公室裏背好的專業話術。
面前男人走着走着,忽然停下。
我沒防備,直接撞上他後背,這才一下子回過神。
祁延輕嘖了一聲,下一秒直接伸手過來將我的手攥住。
然後在我詫異的眼神中,牽着我繼續走。
「慢死了。」語氣裏夾雜着明晃晃的嫌棄。
我不滿,想把手抽出來,但又礙於在公共場合影響不好,掙扎兩下無濟於事,索性忍着先作罷。
剛剛背詞時有點緊張過頭,手心已經沁出了一層薄汗。
我像只鵪鶉一樣被迫跟上他的步子,感受到那雙大手將我緊緊包裹。
不知不覺間,緊張的情緒逐漸消散。
一瞬間,我竟然覺得,就算搞砸了,祁延也會給我兜底。
進入包廂前,我趕緊用力掙脫開祁延的手,眼神幽怨地睨了他一眼,心跳恢復正常。
差點又被他莫名其妙散發出的所謂「安全感」帶跑偏了。

-17-
所幸沒有人發覺異常。
這位張總和祁延年齡相仿,兩個人看起來也非常熟悉,整場下來很少聊到工作上的事。
倒像是好朋友私下聚餐一樣。
我安安靜靜地坐在祁延身邊,端着自己面前的果汁,儘量降低存在感。
一開始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是後面我發現,這個張總和祁延談笑的同時,好像時不時地在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打量我。
我抬頭看他,張總立馬別開視線,隨後不自然地輕咳幾聲試圖掩蓋。
接着他衝祁延挑了挑眉,語氣裏有種快要掩飾不住的八卦勁。
「這位小姐姐,你不介紹介紹?」
祁延偏頭看了眼我。
我以爲那意思是讓我主動做個自我介紹,立即站起來對張總禮貌一笑。
「你好,我是祁總的助理,我叫林阮。」
說完我下意識地看了眼祁延。
他微眯着眸,目光從我身上離開,對上張總顯然不信的目光,神色淡淡地轉頭回答他:
「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臉上的笑容僵住,就知道這人口無遮攔的毛病一時半會兒改不掉。
下一刻,張總眼裏不出意外地開始放光,臉上還一副「我就知道你倆有事」的表情。
祁延掀了掀眼皮,表情淡然:「別鬧,臉皮薄。」
幾回合下來,我率先忍不住別過頭,感覺空氣愈發燥熱,說不定耳朵也已經紅透了。
兩人這才正了神色,聊起今天的正事。
「我看過企劃書了,都挺好的,不過我老爹最近對項目這塊把控得嚴,我今天先把合同帶回去給他看看吧。」
聽到他這麼說,我趕緊從包裏拿出合同遞過去。
張煬似笑非笑地最後瞥了我一眼,起身拍了拍祁延肩膀:「兄弟,加把勁。我這邊老婆催得緊就先回了,咱下次再聚。」
「……」
咱就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吧。
席間祁延是喝了幾杯酒的,我看量也不是很多,就沒攔着。
但上了車後事情就不太對了。
起先還沒注意到,見他上車後就靠在門側閉上了眼,我以爲他累着了想睡會兒。
可沒過多久回頭再一看,他額頭已經沁出一層薄汗。
眉頭深深皺着,嘴脣也開始發白。
察覺到不對勁,我偏頭稍稍湊近了些。
「喂,你怎麼了?」
我晃了晃他胳膊,才發現他一隻手好像緊捂着腹部,連睜眼的動作都變得艱難。
「師傅,掉頭去醫院!」

-18-
這一趟直接折騰到了半夜,醫生盯着我的眼睛,不耐煩地說了句:「不是胃癌」。
我嘆了口氣,原來只是胃痙攣。
祁延一整天都沒怎麼喫東西,晚上又都是涼菜,還喝了酒,胃能受得了纔怪。
醫生開了兩個小時的中藥水袋熱敷,我陪着他在輸液室坐下。
這會兒已經沒什麼人了,輸液室裏很冷清,護士進來關了外側的一扇燈,狀似不經意般地朝我們這邊瞟來。
祁延臉色依舊不見好轉,嘴脣沒什麼血色,閉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喉結微微滾動。
小護士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眸中露出羞怯之意,在旁邊磨蹭了好一會兒纔出去。
我看在眼裏,目光轉向身旁的人。
印象中很少看到祁延這樣的一面,真讓人有點忍不住想順順他的毛。
可是我忍住了。
從小我媽就說我是個性格脆弱又敏感的人,只要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就躲得遠遠的,總害怕將自己置於一個尷尬的處境。
在感情中也沒有例外。
凌晨時分,值班的那個小護士敲了敲門,迷瞪之中的我驀然睜開眼。
小護士有點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指了指我身旁的祁延:「時間到了,我來取熱水袋。」
我動了動,很快發現身上不知什麼時候披上了一件西裝外套,整個人還靠在他懷裏。
祁延只是瞥了我一眼,自己取下熱水袋還給小護士。
小護士低着頭從我旁邊接過,然後又紅着臉匆忙出去了。
「那個,你好點了嗎?」我不自然地理了理頭髮,眼神瞟向別處。
「嗯。」他喉頭溢出低沉的音節,聽得出還很虛弱,聲音喑啞晦暗。
手裏還拿着他的外套,我乾站着不知該怎麼辦。
原封不動再給他披回去?可是我又不想跟他說謝謝。
沒等我大腦做出選擇,祁延已經自顧自往外走了,我只好默默跟上去。
路過護士站時,剛纔的小護士又急急忙忙叫住我:「小姐姐,快讓你男朋友把外套穿上吧,雖然剛纔他把外套披給你了,但外面氣溫很低,他現在不能着涼的……」

-19-
聽見小護士的話,祁延頓住步子,回頭看着我,眉頭微微一挑。
什麼男朋友啊……
我本來心裏就亂着,埋着頭胡亂「嗯」了幾聲,抬眸時又不小心撞上他輕佻的眼神。
我幾步走上前,裝作很自然的樣子,將外套嚴嚴實實披在他身上,拿着助理應有的腔調,語氣官方。
「祁總,衣服穿好。」
話音落下,我明顯感覺到他怔了一瞬,眼裏的溫度也慢慢凝結了。
他沒說話,冷着臉抽開身,衣服半掉不掉地披在肩上,抬腳就往外走。
回去的路上,我彆扭着想打破僵局,就說了句:「要不這幾天你先在家好好休養吧。」
他冷哼了聲,隨後閉上眼睛,顯然不想跟我說話。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接下來的小一週時間,他竟然真的沒來公司。
辦公桌上的文件快堆成一座小山了,張總的那個項目也沒再推進,工作小組忍不住找上我來了。
「林助理,其實你完全可以把這些文件給老大送過去的,不然等他回來再處理,不知道又要熬幾個通宵,反而對身體更加不好。」
我沒理由推脫,因爲這確實是我一直在逃避的本分職責。
猶豫了半天,我點開祁延的微信,詢問他家的地址。
沒過多久那邊就發來了,地址非常詳細。
那一瞬間,我忽然有種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的感覺。

-20-
等到了我才發現,祁延家離我學校很近,在大學城後面一處相對安靜的公寓。
在樓下順手買了點水果,我才磨磨蹭蹭地上樓敲門。
敲了很久卻沒人開門,就在我的心理建設快要瓦解的時候,裏面才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門打開,頎長的身影立在我眼前。
我神色微恍,隨後恭恭敬敬地喊了聲:「祁總好」。
祁延姿態慵懶地倚在門口,眼神掠過我手上滿滿當當的東西,聽見我咬字清晰的尊稱,輕笑了聲。
「來就來唄,還帶什麼水果?」
他一笑,我就有些站不住腳了,表情冷下來,連裝都懶得裝。
最討厭的就是他這點,總用一種凝視的眼神看我,好像我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顯得非常滑稽。
他這裏裝修低調,設施也比較隨性簡單,我將東西放在桌上,隨即從包裏掏出一沓文件。
「項目小組在催進度,沒你的簽字,他們沒法進行下一步。」
「還有這些企劃書,都需要你最後審覈。」
雖然我理解人不能像機器一樣連軸轉,但現在看來,他的病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嚴重,這不就是曠工嗎?
還有好多都是我加了幾天班替他完成的。
祁延依舊面色不改地仰靠在沙發上,隨手拿起兩份策劃書看了看,面露不解。
「這種水平的策劃書拿來讓我看,你是覺得我每天事情很少,還是自己工作很忙?」
我愣了下,下意識接過來查看。
這幾份策劃書是上一任領導親自帶隊的小組遞上來的,我以爲能力應該比較出衆,所以在篩選的時候就沒有一頁一頁仔細看。
但我忽視了,上一任領導被撤職的原因就是作風問題,管理散漫。
仔細看下來才發現,策劃書其實漏洞百出。
「我記得你是專業裏成績拔尖的,這種失誤,下不爲例。」
說完這些,祁延輕按了按眉心,扯過一旁的薄毯蓋在身上,身體往後一躺,就直接閉上眼睡覺了。
我呆愣地定在原地,盯着他怔了幾秒,氣焰忽然弱下來,與剛來時的心態有些不一樣了。
祁延在沙發上安安靜靜睡着,我默默將文件收拾好,輕手輕腳地移去了窗邊的小桌,開始一份一份重新篩選。

-21-
不知不覺間,太陽落山,暮色降至。
察覺到光線昏暗,我舒展了下身體,起身悄悄去開了客廳的燈。
誰知燈一亮,祁延就醒了。
他眼神惺忪,不由得朝我這邊看過來。
「吵醒你了嗎?」
我站在玄關處回過頭,聲音囁嚅。
燈光昏黃柔軟,我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裏清晰溫和,向來堅守的戒備心也還沒來得及拿起。
氣氛難得的一絲和諧。
空氣中好像瀰漫開一種特殊的因子,從我散落在肩頭的髮梢,到膝上裙襬晃動的幅度,時間靜得幾乎能聽見心跳聲。
祁延就這麼怔怔地看着我,一雙漆黑的瞳仁愈發幽深。
毛毯被丟在地上,他起身直直逼近我。
我莫名臉上一熱,心口怦怦直跳,腳下步子稍顯慌亂。
「對,對不……」
話音還沒落下,他將我抵在門板上,剩餘的話盡數吞沒在了一個洶湧而又克極盡制的吻裏。
我大腦一瞬間徹底宕機,溫熱的呼吸與我抵死交纏,夾雜着無盡想念和迫切。
我推了推他,推不開。
腦袋裏那根遊蕩了許久的風箏在此時斷了線,手停留在他胸口沒了動作。
我閉上了眼。
假借反應遲鈍的由頭,汲取一絲錯誤的親密吧。

-22-
不知過了多久,理智總算歸了籠。
他捏着我下巴,薄脣輕蹭着我的鼻尖,原本就喑啞的聲線在此刻更顯撩人:
「剛纔那一瞬間,在我夢裏出現過。」
「你的夢裏,只有我嗎?」
我半仰着頭,眸光閃爍。
只要你說是,我就義無反顧地奔向你。
心裏有什麼東西在叫囂,那股任性的勁頭莫名侵襲上來。
「從來都只有你。」他將我摟得更緊,恨不得揉進身體裏。
是我想聽的話。
可是,也並沒有那麼開心。
我推開他,眼眶不知什麼時候染上了一層水霧。
「你會對你的每一任女朋友都這麼說嗎?
「都有誰進過你的房間,上過你的牀?
「這些,你還能說得出來嗎?」
是的,我一直以來過不去的,都是自己心裏的那關。
心理上的潔癖。
我只要那個完全屬於我的祁延,我不要成爲曾經哪個女人的手下敗將。
想到這,我只覺得涼意從腳底蔓延上來,感覺自己好像陷入了高中時期那個可怕的故事裏。
「阮阮。」祁延微微彎腰,捧住我的臉。
「是不是有人跟你說過什麼?」

-23-
我上高中的時候,同一層樓的七班曾經鬧出過一條人命。
那時候學校分班制度嚴格,好學生和壞學生之間像是有一堵無形的牆。
牆的這一邊,書聲琅琅。
牆的那一邊,烏煙瘴氣。
我在那一片烏煙瘴氣中認識了個女孩,她在我還未意識到白色校褲染上了血紅時,默不作聲地遞給了我一片衛生巾。
那時候的一段時間裏,我瞭解到她已經交了男朋友,同班的,她很愛他。
但他們一直都是地下戀,男生不願意公開,說是什麼尋求刺激感。
從她的語言和眼神中,連我一個感情經歷空白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一片癡情。
或許我和她算不上是朋友,只是碰面時能點頭微笑的話搭子罷了。
可是讓我沒想到的是,在高三的第一個學期,她竟然在操場上做操的時侯流產了。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她。
後來流言四起,七班的同學說,她流產後撿回一條命,被家裏人送到鄉下藏起來了。
而更可怕的是,她的那位男朋友隨後就在學校裏牽上了其他女孩的手,大搖大擺地向同學們宣告他們的戀愛一週年。
此時距離那個女孩流產,還不過三個月。
我曾跟爸媽提起過這件事,他們一陣唏噓,口中罵着那些個男生的混蛋行爲,直讓我要懂得自愛自潔,以後千萬不要去沾染不乾不淨的男生。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一定不能沾染上不乾不淨的男人。
要找一個只愛我的人。

-24-
祁延強行將我留在了他家裏。
我們各自懷揣着心思,躲過寂寥無聲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祁延發燒了。
我倒了杯熱水給他,眼神充滿警惕。
「我是病人,不會對你怎麼樣的。」他看出我的心思,抿了一口水,眼中含笑,不忘使喚我,「退燒藥在客廳,謝謝。」
退燒藥的確在客廳,拿起時我看到已經空了幾顆。
「你這兩天都在發燒?」我微微蹙起眉。
「嗯。」祁延還躺在牀上躺着,說話鼻音濃重。
「着涼了。」他又補了一句。
我如鯁在喉,下意識想到在醫院那晚小護士囑咐的話,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猶豫了幾秒,我打電話給公司請了半天假,說我直接帶着文件去祁延那裏了。
他這情況也算有我的部分原因,最後還是看不下去,我去廚房給他煮了碗粥。
狗男人還嫌白粥煮得不好喫,一點味都沒有。
「不喫拿來,樓下的流浪狗不嫌棄。」
他沒說話,只是嘴角掛着淺淺的弧度出賣了他此刻的心情。
做完這些,我看了眼他一瞬不眨盯着我的模樣,惱羞成怒,準備甩手出去看文件。
「你最好找別人來伺候你,我是來工作的。」
然後到中午時,伺候他的人真就來了。
門口響起吵吵嚷嚷的敲門聲,我疑惑地打開門,就見一羣大老爺們提着補品一窩蜂湧進來 。
結果看見開門的人是我,衆人愣住,齊齊抬頭看了眼門牌號。
「祁哥整金屋藏嬌這出?」
祁延裹着毯子從房間裏出來,抬眼看了看傻站着的我,以及身後紛紛跟我熱情地打着招呼的兄弟。
我尷尬地衝他們笑了笑,把人請進來。
其中有幾個還挺眼熟的。
「你說這麼長時間沒見,妹妹都長這麼大了哈。」韓旭搓搓手,主動跟我搭話。
「是啊是啊,不過上次我在莊哥婚禮上就見過妹妹了,當時妹妹還是伴娘,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我了哈哈。」
大家紛紛附和。
我思來想去很久,才慢慢意識到,這些人都是祁延大學時的好兄弟,平時經常跟祁延出去鬼混,而那時候我又常纏着祁延,所以和他們是見過幾面的。

-25-
對於這個韓旭,我印象頗深。
當年要不是我在他那裏無意聽到了關於祁延的破事,估計現在也不會這麼清醒。
跟我寒暄了好一會兒,大家才重視起一旁臉色黑得像鍋底的某人。
一時間,帶了食材的人跑進廚房開始做飯,手腳利索的人二話沒說給祁延收拾房間打掃衛生,剩下人在旁邊噓寒問暖。
場面莫名熱鬧和諧,顯得我有點笨拙。
飯桌上,韓旭幾個人聊着天,聊着聊着話題就引到我身上來了。
「說這話還怪不好意思的,那時候妹妹可單純了,我就喜歡逗她玩,有一次祁哥去網吧打通宵,我騙妹妹說祁哥被人打進醫院了,結果妹妹哇一下就哭了,後來差點被祁哥揍死呢……」
幾個人聽了不由笑出聲,越說我越不好意思,畢竟那時候年紀小,心思全撲在祁延身上,現在看來有點過於明顯了。
只有祁延挑眉看了眼韓旭。
「你跟她還挺熟。」
大家抱着看熱鬧的心態,立馬轉頭看向韓旭。
韓旭瞪大了眼,模樣無辜:「冤枉啊祁哥,當初是妹妹想在我這打聽你的事,我可都幫你圓回來了,一點都沒讓你在妹妹面前丟人!」
我瞬間緊張起來,手心不由捏出薄汗來,低下頭往嘴裏塞着菜,不想聽韓旭再把祁延的風流往事再說一遍。
反倒祁延自己渾不在意似的,面上絲毫沒有不自然的表情,問他:「怎麼圓的?」
韓旭開始拿腔拿調地還原當時的場面:「你當時不是爲了做兼職打工經常不回家嘛,妹妹總找不到你就找上我了,我爲了幫你瞞着,想了個絕佳的理由。」
我愣住了,下意識轉頭看向祁延,什麼打工?
他好像從沒提起過。
祁延眉眼間一片坦然,悄悄在桌下捏了捏我的手。
韓旭說着故作停頓,眼神裏透着一股清澈的聰明氣息,語氣沾沾自喜。
「我說你談戀愛了,女朋友一任接着一任,每天根本忙不過來,哪有時間回家啊……」
「恰好那幾年海大校花對你死纏爛打的,無形之中就把這一浪蕩公子哥的形象坐實了,妹妹壓根就沒想到你其實所有時間都用去打工了這回事。」
一桌子的人笑得前仰後合,直誇韓旭是最佳損友。
只有祁延臉色慢慢變得不對勁,還有越來越黑的趨勢。
韓旭還咧着個嘴湊到祁延跟前:「哥,我是不是特聰明?」

-26-
傍晚,一夥人散了後,房間裏才重新歸於安靜。
祁延喫了藥後已經好多了,從中午開始,他就一直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沒動過,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而我倒是想了很多。
重新回想起喜歡上祁延的那幾年,從一開始的滿心歡喜到後來形同陌路,好像也沒有那麼久。
我不知道剛纔聽到的祁延以前兼職打工是怎麼一回事,小舅家條件不錯,總歸不會讓祁延淪落到十幾歲就拼命賺錢的地步。
更爲重要的是,我對他這麼多年頑固偏激的看法,似乎是個可笑的誤會。
時間已經不早了,我整理好桌上的文件,想跟他說一聲就回去了。
結果一轉身,就被他虎視眈眈的眼神緊緊鎖定。
「但凡你張嘴問過我一句,我什麼都會告訴你。」
他似乎在生氣。
我並不理解,就像當初不理解他跟陸川的對話一樣。
「對於我的逃避,他需要一個解釋。」
解釋什麼呢?解釋我有多喜歡他,還是我有多介意他的清白?
不好意思,我沒有這個義務解釋,因爲一切矛盾的起因都是我真實看到的,所有誤會在我眼裏成立得順理成章。
祁延像喝醉了酒一樣,說了很多很多話,把他那些難以啓齒的話匣打開後。
空氣終於陷入沉默。
他有個姐姐。
父母離婚時,母親選擇帶着祁延離開,姐姐留在了原來的家中,和父親生活在一起。
原本家庭的破碎就是因爲祁延父親,他暴戾成性,酗酒鬥毆。
母親在承受了一次家暴後,毅然決然選擇了離婚,姐姐選擇留下來照顧父親。
可是祁延在進入新家很久以後,才知道了姐姐近況並不好。
祁父因爲生意上的失敗,賠了很多錢,或許現在連姐姐的生活和學費都保障不了。
這些事姐姐根本沒敢給媽媽說,因爲祁延和媽媽剛剛融入了新家庭,她不想再平添負擔。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祁延瞞着家裏人四處打工。
這事也確實不好張口,他只能盡力瞞着。
直到那天一個四下無人的下午,他算準家裏沒人,纔敢偷偷帶姐姐到家裏來。
兩人在他的房間裏聊了很久很久,祁延將自己攢的錢全部拿出來給了姐姐。
下午時間一晃而過,房間裏的兩人根本沒想到我會突然造訪。
並且不知道我在沙發上坐了多久,有沒有聽到什麼。
當時祁延並不知道我誤會了他們兩人的關係,只是認爲我在偷聽他們說話,那是他第一次對我態度冷漠。

-27-
一轉眼,三個月的實習期滿,我帶着蓋了章的實習證明順利畢業。
我在出租屋收拾行李時,陸川打了個電話過來。
「飛機大概幾點到?我提前定餐廳。」
「下午四點。」
「好。」
收拾完最後一件衣服,我向房東交了鑰匙,最後看了眼這個小家,然後提着東西離開。
樓下,靠在車前的男人輕嘖一聲,頗有點不耐煩的意思,邁着長腿朝我走來,接過我手裏的箱子。
「不耐煩就別等我,少在這兒陰陽怪氣。」我白他一眼。
祁延氣笑了,抬手想揪我的辮子,結果被我眼神警告了回去,陰陽怪氣的口吻愈發透出一股酸勁。
「得得得,一聽說回去要見那小白臉,連頭髮都碰不得了……」
我踹他一腳,自顧自往車裏走去。
韓旭開車送我和祁延去機場。
一上車,我就聽見了他的保命發言。
「我可跟祁哥不一樣,我就沒覺得等的時間有多長,女孩子力氣小,收拾東西慢點怎麼了?」
我翻了另一個白眼,還是沒忍住溢出一聲哼笑。
路上,韓旭發了不少感慨,說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局。
接着就被我打斷:「別瞎說。」
「我又沒說你倆在一起了,只是感慨祁哥這條追妻路實在不容易。」韓旭打趣道。
還好吧,我倒沒覺得哪裏不容易了。
那傢伙是要讓他好好喫點苦頭的。
祁延臭着張臉,捏着我的手不予理會。

-28-
下飛機後,我們出來便見到了陸川。
我朝他揮揮手。
他手裏拿着兩隻花,在看到祁延默不作聲摟過我的肩膀時,會心一笑。
「挺好的,這次回來感覺不一樣了。」
說完這話,他把手裏的花遞給我,另一隻則遞給了祁延。
祁延的臉不出所料更臭了。
陸川無奈地聳聳肩,笑道:「我要是隻給小林送,你估計會氣死。」
有道理。
我看看臉色極其彆扭的某人,用胳膊肘戳了戳他:「別給我丟人。」
祁延嘁了聲,不情不願地跟在我後面,小聲吐槽:「要不是我,他那公司還水深火熱着呢。」
我疑惑地看向陸川。
陸川點點頭,絲毫不介意地向我解釋:「沒錯,幾個月前我公司遇到財務危機,幸虧你哥出手救了一把。」
「所以……」他拖長了語調,將視線落在我身上。
「這次意外成功地讓我意識到,目前我還是應該把重心放在工作上。」
我心下了然。
看着陸川和祁延兩人互相不太對付、又有種莫名惺惺相惜的感覺時,我忽然想到陸川曾經和我說過他對祁延的第一印象。
這個人,有時候確實還能稱得上可靠吧。
我們三句兩句聊着天,祁延和陸川時不時還要互懟兩句。
夕陽之下,三個人的影子越拉越長。
兩個影子手牽着手,一個影子獨自美麗。
畫面溫柔又不失一絲詼諧。
夜晚,我揉了揉發酸的脖頸,在日記本里寫下最後一段話:
「和祁狗的故事就先寫到這了,再不睡覺那貨就要過來扛我了……」
各位,再會。
【完】
□ 九六大爺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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