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不難過

我得了胃癌。
當我不知所措時,夏至修已經等不及要娶別人了。
他封殺我的事業,逼我離婚,甚至把他的弟弟夏衍送到我的身邊,只爲打壓我。
起初。
夏衍對我惡意相向,後來看我的眼神卻越來越不對勁……

-1-
「好,離。」
我聲音嘶啞,彷彿用盡了所有的氣力。
我知道。
他等不及要娶別人。
成爲娛樂圈的大佬後,他的目光已經不再止步於我的身上。
夏至修扣着筆的手停下,似乎意外我會如此配合,像是在指派下屬般出聲道:
「最近新公司要上市,領離婚證的事,你回去等通知。」
「好。」
我一口答應,低聲道:「什麼時候解除封殺?」
「你不覺得你已經到了退位讓賢的年紀?」
夏至修絲毫不掩飾嘲諷的意味,嗤聲道:
「你老老實實地退居幕後,該給的贍養費,我不會少你的。」
他的意思很明確,不會解除封殺。
此時此刻。
他留給我的,只有漠視和輕蔑,像一個上位者給我的人生下發定論,彷彿我只能聽從他的安排。
我強忍着喉間的腥甜,壓低聲:
「憑什麼?!」
「什麼?」
夏至修眼底閃過一絲不耐煩,沉聲道:
「注意你說話的態度,歐琳。」
「夏至修,結婚三年,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上到你的祖母,下到你的親戚朋友,我都是以禮相待。」
我整個人都氣到發抖:「你是哪來的勇氣,用這副高高在上的語氣和我說話,我缺你那點贍養費嗎?
對婚姻不忠的人是你,該注意說話態度的人是你。」
「歐琳!」
夏至修沉聲叫我。
「夏至修!」
我仰起頭,極力剋制自己的情緒:
「我是想好聚好散的,你別蹬鼻子上臉。」
說完。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可是腹部的絞痛讓我直冒冷汗,一低頭,嘴角的血已經落在衣衫上。

-2-
被封殺的第七天。
我起草一份財產保全書,寄給夏至修,一旦文書生效,他名下的財產將會被凍結,新公司的上市也遙遙無期。
這筆賬,我想,他會算。
不出兩小時。
我接到《虛僞》女主角的試鏡通知,只是溫度計上的數字着實不妙。
「姐,你沒事吧。」
助理阮阮擔憂地扶着我:「要不然,這段時間,我們休息休息,就別去試鏡了……」
「沒事。」
我搖了搖頭,輕聲道:「受涼而已。」
車廂裏。
我靠在窗邊,整個人昏昏沉沉,看着車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不經意間便看到我的廣告牌正在被人一一拆下。
「姐,睡會兒吧。」
阮阮突然走過來,試圖拉起窗簾。
我按住她的手,輕聲道:「沒事,我不困,阮阮,陪我坐一會兒吧。」
「夏總一定會後悔的。」
阮阮噘着嘴,默默地握住我的手。
後悔嗎?
這對身患胃癌的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唯一有意義的事,是在死亡到來之前,爲我的粉絲留下一部作品,拿完我大滿貫目標的最後一個影后獎。

-3-
試鏡成功,但男主角是圈內新晉頂流空降,很會擺架子,在他手裏的戲,就沒有如期完成的。
開機當天。
等了四個小時,所有人連男主角的影子都沒有看到,一打聽居然是在車上打遊戲,而導演也是敢怒不敢言。
車廂內,遊戲的音效聲不斷。
我看了一眼上前攔我的工作人員,遞出一沓鈔票。
「有人找。」
工作人員招呼一聲,拿了錢就下車。
我順勢撩開紗簾,卻不想坐在那兒的人和夏至修有三四分相像。
「怎麼,認不出我了?」
夏衍蹺着二郎腿,斜睨着我:「我哥讓我來陪你玩玩,歐小姐。」
我微怔。
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夏至修的堂弟夏衍,而夏至修之所以讓他來,無疑是給我搗亂。
「你好。」
我醞釀半天,開口問候。
夏衍愣了兩秒,彷彿是不習慣我的禮貌,笑着道:
「我嬸嬸說得沒錯,你一貫會裝,果然不假,還好我哥開了眼,要和你離婚,和袁璐姐在一起,他們纔是門當……」
「年紀不大,嘴挺碎。」
我雙手揣兜,打斷他的話。
夏衍唰地站起身,直接衝到我的面前,怒聲道:
「你說什麼?」
「於公,我是你的前輩;於私,我沒有虧欠你任何東西,夏衍。」
我盯着他,淡聲道:「你這麼和我說話,合適嗎?」
夏衍目光鎖定我,斥聲道:
「少在我面前擺架子,圈子裏的人誰不知道你什麼樣?
你盜用我哥的錢去包男人,還在外面敗壞他的名聲,讓所有人都嘲笑他娶了一個無情無義的婊子。
還死纏爛打不肯離婚,就是爲了多分一些錢。」
夏衍的話,字字珠璣。
而我,像是被一盆冷水迎頭而下。
「誰和你說的?」
「我哥親口說的,我哥還說了,他娶你,純粹是年紀小不懂事,着了你的道……」
說着說着。
夏衍的聲音漸弱,蹙眉望着我:「你哭什麼,難不成還冤枉你了?」
「不冤。」
我麻木地出聲,可是眼淚卻模糊了視線:「你們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我從未想過。
夏至修喜歡袁璐,已經喜歡到可以隨意污衊我。
好像只有將我污名化,他和袁璐的結合才顯得順理成章。
此時此刻。
結婚時白頭偕老的誓言,於我而言,更像是一種詛咒。

-4-
爲了加快拍攝進度,我幾乎是住在劇組。
只是。
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哭好像都成了奢侈,每當出了戲份,抽離角色,我都像是生死來回走了一遭。
「姐,夏衍還是不肯來。」
阮阮無措地出聲。
我回了房車,給夏至修打了電話。
電話一通,那一頭便傳來袁璐撒嬌的聲音:
「誰呀,好討厭。」
「乖,你先去化妝。」
夏至修溫柔低語,像是又親了親袁璐,儼然猶如熱戀中的情侶,無所顧忌。
我愣了兩秒,掛斷了電話。
有那麼一瞬間。
我覺得自己透不過氣來。
夏衍的不配合,延誤進度,而我卻真的等不起了。
汗水濡溼了妝容,望着已經空掉的藥盒,我只能趁着休息的間隙去買點止痛藥,卻不想夏至修來了劇組。
我想走其他的路,夏衍又迎面而來。
「喂。」
夏衍上前堵住我的去路。
我冷着臉,想要越過他,他卻像個小孩子一樣,我走哪邊,他堵哪邊。
「借過。」
我壓着聲,忍着疼。
夏衍俯身看我,蹙起了眉:「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
我磨着牙,笑了:「因爲看見你。」
夏衍:……
夏衍眼神微動,似有髒話堵在嘴裏。
我疼得不行,一把推開他,甩手離開。
「姓歐的,你憑什麼這麼跩!」

-5-
終於買到了藥,可是我已經疼得連拆藥的力氣都沒了,坐在路邊,硬生生擰了幾遍藥蓋,卻還是打不開,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來。」
溫柔的聲音傳來。
我微怔,抬眸的時候才發現,這是《虛僞》原定的男主角,宋煦之。
「謝謝。」
我低聲道謝,藥塞到嘴裏的那一刻,呼吸都在打顫。
宋煦之蹲下身,像是在打量我。
我侷促地擦掉眼淚,戴好自己的帽子,只想快點離開,卻不想抵達劇組的時候,工作人員都紛紛朝着我看過來。
「那不是初戀男神宋煦之嗎?」
「就是。」
我下意識地回頭。
宋煦之看着我,淡聲道:
「看你臉色不太好,怕你昏倒,所以跟過來了。抱歉。」
我輕輕應聲「道謝」。
然而,宋煦之剛走,我還沒有來得及休息,夏衍便出現了。
「聽說有男人送你回來?」
夏衍挑眉發問。
我蜷縮在躺椅上,清楚這裏是橫店,八卦傳得很快,但是並不想解釋。
「喂。」
「有多管閒事的工夫,你不如好好精進演技。」
我冷聲開口。
夏衍嗤了一聲,倒有幾分想笑的意味:「你管得着我?」
我閉着眼,淡聲道:「夏衍,我理解你演技拙劣不想在人前表現的心思,但是你既然簽了影視合同,至少得有契約精神,不然就真的什麼都不是了。」
「你說什麼?」
夏衍瞬間擰眉:「你說誰演技拙劣?」
我睜開眼,靜靜地看他:「你一直拖着不肯演,難道不是怕了我?」
「嘖。」
夏衍笑了,冷聲道:「你,你等着,走着瞧。」

-6-
我不知道這激將法有沒有用,但是至少夏衍被氣走了,而我也有機會拿着紙巾將血吐掉。
夜深人靜,白雪皚皚。
手機嗡嗡地響個不停。
我有些嗜睡,望着那串熟悉的號碼,將手機丟在一旁,但是抵達下榻的酒店時,我沒想到,夏至修正站在門口。
「爲什麼不接電話?」
夏至修快步走來,冷聲質問。
「電話?」
我故作不懂的模樣,拿出手機,淡聲道:「抱歉,我年紀大了,耳朵不好,沒聽見。」
「歐琳,我和你還沒有離婚。」
夏至修盯着我,一字一頓地出聲道:「你最好自重點,別和不三不四的男人接觸,把自己的名聲搞臭。」
江都的冬天,溼冷鑽骨。
可是卻抵不過我此刻心裏的寒意,像是一遍又一遍地被人打碎,再也拼湊不出原來的模樣。
「我的名聲?」
我麻木地看向夏至修,望着他肩上的白雪,慢慢將目光聚焦到他的臉上:
「你可以繼續告訴別人,你娶了一個無情無義的婊子,盜了你的錢,敗壞了你的名聲,而你不過 25 歲,年紀還小,只要離婚,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
夏至修愕然地望着我,眼神躲閃:
「我只是不想璐璐被人說三道四,不想她難過,她年紀還小,你成名以來,受過多少謾罵,你不都沒事……」
我望着夏至修護短又理直氣壯的模樣,有些失神,直到他欲言又止。
他或許忘了。
當初心心念念追求我的人是他,不顧一切要娶我保護我的人,也是他。
夜漸深。
望着烏黑森冷的窗外,我輾轉難眠,呢喃自語:
「人都是會變的,對嗎?」
「姐,我會一直對你好的。」
阮阮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出聲。
我看着她,笑了笑。

-7-
那天之後,我沒再看到夏至修,但是我和夏衍低頭不見抬頭見。
好在。
《虛僞》是一部懸疑劇,我和夏衍沒什麼感情戲,只是同框無可避免。
新場景拍攝地——解剖室。
我站在一旁,看着專業的法醫不斷和夏衍講述要點,而他卻昏昏欲睡,有些頭疼。
「憑什麼她不用學?」
總算是學完,夏衍斜睨着我,很是不爽。
法醫微怔,笑道:「歐小姐以前是我的學妹。」
夏衍訝異地出聲:「她法醫專業?」
我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卻又不得不忍着,在導演的一聲令下,調整自己的狀態。
這場重頭戲,一次通過。
我也算是放心不少,只是夏衍卻開始一直盯着我,頗爲好奇地出聲道:
「誒,你學法醫的,怎麼跑來拍戲了?」
「和你有關係?」
我懶得回答。
夏衍卻一臉認真,一直跟着我:「誒,我覺得你有點酷。」
我停住腳步,扭頭看向夏衍:「之前氣勢洶洶指摘我,現在又跑來誇我,你這臺上握手,臺下踢腳的兩面派行爲,玩得很順?」
還是說,你們夏家人都這樣。
這句話,我沒說。
夏衍望着我,一臉糾結,悶聲道:「那天晚上酒店門口,你和我哥說話,我都聽見了……我,我後來求證我哥,他還發火……我感覺,我可能是冤枉你了。」
「哦,說完了?」
我淡聲詢問。
夏衍垮着臉:「你給點反應啊。」
我:「你怎麼想,和我無關。」
夏衍:……

-8-
大概是真的對我好奇,夏衍開始和我套近乎,動不動就詢問我當演員的原因。
可能是不勝其煩。
我躺在長椅上,看着這張和夏至修相似的臉,淡聲道:
「因爲窮。」
夏衍:……
我:「因爲我父母離婚,分完了錢,捨不得給我和我弟弟一分,我得賺錢。」
夏衍愣神:「呃,你還有弟弟啊。」
我深吸一口氣,抬手用劇本擋住臉,悶聲道:「已經死了。」
周圍驟然安靜。
夏衍小聲問:「怎麼死的。」
我:「病死的。」
不等夏衍再開口,我沉聲道:「我困了。」
有些事,我已經不想再回憶,越回憶越會覺得自己是被這個世界遺棄的人。
……
接下來的拍攝,夏衍都很配合,我卻開始頻繁發燒,整個人乏力,只能前往醫院。
「阿修,我不會是懷了吧~」
這聲音入耳。
我背脊僵直,下意識地想要回避,卻還是被身後的人羣堵進電梯,而他們就站在我的身前。
熟悉的木檀香襲來。
我低着頭,心頭有短暫的缺失感一閃而過,抬手壓了壓自己的口罩和帽子。
「阿修,我們什麼時候辦婚禮?」
袁璐牽着夏至修的手,撒嬌般地開口。
夏至修像是沒聽見,直到袁璐又一次叫他,才回過神:
「什麼?」
袁璐略有不爽:「我最近和你說話,你一直走神,你再這樣,我不理你了。」
「別鬧。」
電梯門開,夏至修抽出自己的手,徑直走了出去,袁璐愣了兩秒,追了上去。
眼看着兩個人走遠。
我像是鬆了一口氣,下了電梯,朝着我主治醫師的辦公室走去。

-9-
主治醫師是我大學導師的朋友,給我開了些藥後,又遞給我一張老中醫的住宅地址。
「這是你導師找的,碰碰運氣吧。」
說完,醫師略帶憂傷地看向我:「得胃癌的事,你和家裏人說了嗎?」
我微怔,有些勉強地笑着。
「家人」這個詞,已經離我越來越遙遠了……
當我拿着檢查單不知所措時,夏至修已經等不及要娶別人了。
如果我告訴他,他八成會笑出聲吧。
醫師嘆着氣,目光不經意掠過門口,忍不住道:
「臭小子,誰準你聽牆根的?」
我微怔,下意識地回頭。
穿着衛衣的少年提着水果站在門口,滿眼錯愕。
「你得了胃癌?」
這聲音,明顯是宋煦之。
目光交錯。
我猶豫着,艱難地應聲。
宋煦之眉頭輕蹙,看向醫師:「爸,你要救她。」
我下意識看向醫師。
醫師也抬眼看向我,又看向了宋煦之,氣氛一度有點微妙。
「還請你替我保密。」
離開辦公室,我輕聲說着。
「好……」
宋煦之微微頷首。
醫院的樓下,我站在垃圾桶旁,將寫着地址的紙條遞了過去,對於尋醫問藥這件事,我已經花費了太多精力……
「前輩。」
一隻手猛然扣住我的手腕,我微愣,沒想到宋煦之又跟了過來。
像是在祈禱一般,宋煦之沉聲道:「會治好的,一定會治好的。」
那眼神,過於悲慟。
我看不懂,卻像是被注入了一劑強心針。

-10-
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是撐到《虛僞》殺青宴的那天。
可能是習慣性的行爲。
在衆人歡慶的氛圍下,我喝了幾杯,卻還是不忘早點回家,醉醺醺地走到餐廳門口。
看着空蕩蕩的街道,我有些茫然。
隔了許久,看着工作人員一個接一個地被親人接走,好像纔在冥冥之中明白,接我回家的人,已經在別人身邊了。
站在十字路口。
我仰着頭,隔着昏黃的燈光,從未有過的寂寥,看着呼出的白氣散開,默默看向天上的星星。
「歐小寶,你看得到姐姐嗎?怎麼辦,我好像還是很難過。
「爸媽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夏至修也不要我了。
「沒關係,沒關係……」
我忍不住笑,小聲安慰自己:「變成星星就好了,星星不會難過的……」
……
「歐琳!操!」
伴隨着刺耳的鳴笛聲。
一隻手猛地將我拽進懷裏:「你他媽不要命啊?」
我被夏衍這麼一兇,低着頭,小聲啜泣。
「幾杯就醉成這樣?」
夏衍略帶嫌棄地出聲,抬手將我抱起來,也不知要去哪兒。
回到房車裏。
阮阮急切地叫我,我腦子嗡嗡的,捧着溫水杯輕抿。
夏衍扒拉着櫃子,又扒拉我的包,一邊翻找,一邊出聲道:
「奧沙……什麼玩意兒,這都什麼藥,揣這麼多,怎麼連個解酒藥都沒有?」
阮阮:「我去買。」
夏衍「嗯」了一聲,隨即坐在我的身邊,盯着我。
我下意識地縮着頭。
夏衍卻湊了過來,拿出手機裏夏至修和袁璐的合照:「你看看他們多恩愛,你幹嘛不離婚?耽誤自己找下一任!」
說完。
夏衍又很不耐煩地出聲道:
「男人過了 25 歲就不行了,你沒看到眼面前的大活人才 19 歲嗎?」
「嗯?」
我酒勁還沒下去,一時沒有理解,捧着水杯茫然地看着他,卻發現他的脣瓣離得越來越近。
「你都不躲?」
夏衍低下頭,與我保持平視,灼熱的呼吸噴薄,帶着些許隱忍剋制。
我盯着盯着,看到那張臉,有短暫的恍惚,小聲道:
「夏至修……」
「草!」
「夏衍!你在做什麼?」
夏至修的怒吼傳來。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夏衍已經被夏至修拎走。
像是發生了爭執,兩個人你拉我扯在房車裏就打了起來。
「你不是有袁璐了!」
夏衍厲聲低斥,卻被夏至修一拳打得嘴角滲血。
我腦袋暈乎,驚恐地坐在邊上,就好像是回到了小時候,我躲在門後,看着爸媽爲了誰帶孩子看病爭吵不休……
這場爭執,止步於警笛聲。

-11-
次日的頭條,是夏衍進了局子。
我反覆回憶也只有零星的片段,完全不明白他們爲什麼爭吵,但我隱隱覺得自己會躺槍。
不出所料。
沒過幾天,《虛僞》的母帶遺失,卻無一人知曉原因,只有導演急得跳腳,求我不要和家裏鬧矛盾。
夏至修的電話,我沒能打通。
夏家的住宅,我停駐在前,還記得離開時,以爲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來。
「夫人,先生不見客。」
保姆無奈地阻攔。
我擰着眉,徑直走進內廳。
濃郁的香水味襲來,目光所及甚至還有內衣散落,而夏至修閉目靠在沙發上,衣衫不整,臉上還帶着些許青紫。
「夏至修,把電影的母帶還給我。」
我沉聲叫他。
夏至修睜開眼,眼裏染着血絲,嗤笑:「一部電影而已,你缺嗎?」
我攥緊手:「夏至修。」
「我應該讓你永遠都不能出現在劇組。」
夏至修隨手叼起一根菸,修長的指骨扣着打火機,沉聲道:
「現在就走,你在這裏,璐璐看見你,會尷尬的。」
我望着他,一口氣鬱結在心口。
「你說的電影,是《虛僞》?」
袁璐穿着睡衣下了樓,嬌滴滴地靠近夏至修,扭頭看向我,眼底含笑。
我愣神,心裏有種強烈的不安,一時忘記作聲。
「噢,那我看過誒。不過,看到你,我就不太開心。」
袁璐挑着眉,看向夏至修,笑了起來:
「阿修已經讓人銷燬了。對吧?」
銷燬?
我下意識地看向夏至修。
夏至修瞥着我,不耐煩地移開視線。
我差點站不穩腳跟,極力地平復着呼吸,可是腹部的絞痛卻讓我連說話都氣力都快沒了:
「夏至修……你欺人太甚!」
「歐琳,這是你和我對着幹的教訓,從你拿財產保全書威脅我的那天開始,你就應該知道你的下場。」
夏至修沉聲開口,就像是在宣判。
伴隨着袁璐的驚呼聲。
我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氣力,終將是被海浪吞噬。
氣息短促間。
我彷彿看見夏至修站起身,驚恐地看向我。
「歐琳……歐琳!」
「老婆……」
老婆……
多麼陌生的稱呼。
痙攣性的疼痛死死拉扯着神經。
我蜷縮在地上,一陣陣的發抖,生理性的眼淚溢出眼眶,可是我卻想發笑。
上一次夏至修這麼叫我,還是結婚紀念日。
「老婆,我們會離婚嗎?」
當時的我在備孕,沒懂他的弦外之音,只是篤定地告訴他:
「不會。」
我們就快有寶寶了,怎麼會分開呢……
然而,沒多久,夏至修有了袁璐,滿心滿眼的只有她。
或許是見過他愛我的模樣,當他不愛我時,我茫然無措,我自責,我內疚。
我甚至不敢指責他。
一定是我哪裏做得不對,他纔會這樣的。
我二十七年苦苦支撐的自尊,彷彿又被輕易地打碎。
我整夜整夜地失眠,好不容易閉上眼,夢裏全是爸媽的怒罵聲,我小心翼翼地討好他們,可是他們扯着我的頭髮,告訴我——
如果沒有我,他們的生活會更好。
是啊。
會更好。
如果不是我的錯,他們不會賺不到錢,他們不會離婚。
如果不是我的錯,弟弟不會得遺傳病。
如果不是我的錯,夏至修不會愛上別人。
一切都是我的錯。
如果我早點死就好了,如果我不曾出生就好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歡迎我。
這樣的念頭,彷彿要將我折磨致死。
我將它們關在內心深處。
我拼了命地拍戲,我想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我一次又一次地重塑自己,我一次又一次地鼓勵自己,可是徒勞無功,我所有可以維持的體面,都沒了。
沒了。
母帶沒了,一切都沒了。
原來,路邊的野草終究是會被踩死的。

-12-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不過一夜,我便感覺到了自己的衰敗,昏暗的病房裏,灰濛濛的,就像是童年狹小的街道。
也是這樣死寂的氛圍。
父母拖着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哭着哀求,一次又一次地被推開,直到認清自己和弟弟被拋棄的現實。
我努力地賺錢。
可是,我留不住弟弟,他死在我人生最高光的那一天。
影后的弟弟死了,這是一條重磅的新聞,出殯的那天,媒體烏泱泱的一片,拿着話筒對準我,問我是什麼樣的感受。
我說不出話。
我以爲,我永遠也走不出那一天,直到遇見了夏至修……
他很好。
因爲他的出現,我原諒了從前所有遭受過的苦痛。
他說,歐小寶最大的心願是希望我開心。
他說,姐姐,我只愛你,嫁給我,我就是你的家人。
可是。
後來,他說,歐琳,你不能要求我永遠只愛你,你太自私了。
難怪你弟弟會死。
難怪你身邊的人,你一個也留不住。
醫院的長廊裏。
夏至修將醫生給的報告揉成一團,他抱着頭,面目猙獰,我木然地看着,直到看見宋煦之快步走來。
在衆人的驚呼中。
宋煦之額頭青筋暴起,甩了夏至修一記耳光,拎着他的衣領,將他按在牆壁上,像是要掐死他:
「夏至修,這就是你說的白頭偕老嗎?
「該死的人是你。」
吵嚷的聲音不斷。
我打了一個激靈,睜開眼的剎那,護士慌忙衝出了病房:「人醒了。」

-13-
我靠在牀邊,聽着門口急促的腳步聲,有些失神。
「老婆。」
夏至修顫抖着出聲,他上前攥緊了我的手。
我想縮回,卻沒有力氣。
他像是在哭,哽咽着出聲道:「我再補你一部戲,你想要拍什麼都可以,我給你找最好的導演、最好的製片、最好的……」
我以爲,我會恨他。
可是。
我眨了眨眼,聽見自己說:「夏至修,我沒力氣了。」
我的心氣彷彿在一夜之間,被掏空了。
夏至修呼吸微窒,握着我的手,像是沒聽見我的話,喃喃道:「我是不是握疼你的手了……」
我閉着眼,不再吱聲。
整整三天。
數不清的藥灌進我的身體,藥味充斥着我的呼吸,每一次睜開眼,我都會看到夏至修坐在牀邊發愣,無措地望着我。
我和他,好像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老婆,你餓嗎?」
夏至修湊近我,試圖將我抱起。
我沒作聲,只是側過身避開他,我已經給袁璐和他母親夏夫人發了信息,他不會待在這裏太久。
可是。
我沒有想到,電話響了一遍又一遍,夏至修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渴了。」
病房裏,我算準護工離開的時間,低聲開口。
夏至修愣了神,「唰」地站起身,低聲道:「好,我去倒,你等等。」
我垂着眸,沒吱聲,只是在他離開後,迅速扯下手上的留置針,披上大衣拿起手機,走出病房。
迎着走廊裏的風。
我知道,我選擇不了人生的開始,但是我可以選擇結束的方式。

-14-
我解散了工作室,給我的員工們發了雙倍的年終獎,給他們寫了推薦信,引薦給圈內好友。
我以低價打折的方式,瘋狂兜售名下的不動產,給超話裏的粉絲們都備了禮物,給阮阮在江都這座城市購置了一套別墅,爲她繳滿物業費。
最後,再爲我的弟弟,送上他喜歡的糖果。
「歐琳,你他媽不在醫院待着,跑這裏,你他媽是胃癌,不是感冒!你是真不想活了嗎?」
熟悉的聲音入耳。
墓碑林立的墓園裏,我盯着穿着棒球服的夏衍,只覺得這小子一如既往地壓迫感十足,惹不起,但我躲得起。
然而,我沒走幾步,夏衍就衝了過來。
「夏衍!」
「你跑什麼!你來墓園不是看他的嗎?」
夏衍猛地把我抱起,直接抱到歐小寶的墓碑前。
他太過霸道。
我擰眉看了他一眼,下意識地看向墓碑上歐小寶稚嫩的笑容,卻不想碑前放着一些香菸、美酒還有一大束百合花。
「這麼多年了,他都多大了,該喝點小酒了。」
夏衍隨口一說。
我垂着眸,默默放下手裏的糖果,低聲道:「謝謝。」
夏衍:「你說什麼?我沒聽見。」
我:……
……
送完糖果,我拗不過夏衍,被他拎進車裏。
「夏衍,你這是綁架。」
我蹙着眉,試圖打開車門。
夏衍俯身就替我扣好安全帶,斜睨着我:「你現在應該去醫院。」
車子的油門被踩到底。
風景一路掠過眼底,我低聲道:「如果你送我去醫院,我會立刻跳樓。」
下一秒。
夏衍猛地剎車,擰眉看我:
「歐琳,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爲了一個男人至於嗎?你要是有死亡的勇氣,你就應該開車創死我哥……創死夏至修。」
沉默許久。
我側目看向夏衍,低聲道:「我不想在醫院裏等死,治療太痛苦了,我不想快死的時候,對這個世界的感覺,只有痛苦。」
車廂裏陷入死寂。
隔了許久,夏衍才低聲道:「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話音剛落。
雷雨聲大作,烏黑的天像是被劈開一條碗大的口子。
爲了方便,我報了距離最近的房產。
實在沒傘,夏衍只能拿外套丟我頭上,護着我到家門口。
然而。
看着我輸完大門密碼,夏衍急吼吼進門的心思瞬間沒了:「還用我哥的生日做密碼呢?」
我微怔。
這個別墅是我的婚前財產,也算是和夏至修的祕密基地。
但是。
有了袁璐後,他再也沒來過,我也許久不來了。
「改一個吧。」
夏衍隨口一說。
我站在門口,正思考改什麼密碼,夏衍就哼聲道:「不如改我的吧,我的生日挺好記。2003.4.5。」
確實,有點好記。

-15-
夏衍身上已經溼透,我只能催促他去洗澡,轉身去廚房給他熬薑湯。
但是。
隔了一小會,我隱隱聽到門口傳來一陣輸入密碼的聲音。
「密碼輸入錯誤!」
「密碼輸入錯誤!」
「密碼輸入錯誤十次,已鎖定,請兩小時後再試!」
機械性的聲音不斷重複。
對方像是中了邪,一直輸入,我有些慌,走到監控旁,卻發現夏至修正狼狽地站在門口。
「這睡衣,我能穿嗎?」
夏衍浴袍微敞,拿着灰藍色的睡衣走來。
我回過神,盯着那件情侶睡衣,剛準備開口,門口又傳來密碼輸入的聲音。
「別開。」
我試圖攔住夏衍,但是他眼疾手快,來不及了。
夏至修站在門口,水漬順着袖口落下,目光落在夏衍手上的睡衣,指骨微微發顫,眼神肉眼可見地頹敗。
下一秒。
夏至修看向了我,像是在求證。
我漠然地移開視線,夏至修或許是想上前,卻被夏衍堵住了。
「哥,你差不多得了。」
「我就應該讓你蹲死在牢裏。」
夏至修聲音發顫。
他似乎忘了,是他把夏衍送到我身邊,影響我的拍攝進度的。
想到《虛僞》,我心裏空落落的。
夏衍嗤笑一聲:「哥,你就算是弄死我,我也不怕你,我不是打不過你,我只是把你當親人。這一點,你應該清楚。我提醒你一句,別糾纏了,你別忘了,你當初說過的話……」
「我那是胡說!」
夏至修驚恐地打斷夏衍,哽咽着看向我。
我麻木地看着他,越過夏衍,直接走到了他的面前。
「老婆,我知道錯了,我跟你道歉,我們回家,我們回家好不好?」
夏至修試圖牽住我的手。
他的指尖滾燙,我慌忙避開,將手揣進口袋。
夏至修的眼淚滑落,一遍又一遍地低聲道:「我們是有家的,我們是有家的,我們……」
我默默地望着他。
從前。
我一直訝異他的瀟灑。
三年的婚姻,於他而言,就像翻書一樣輕鬆,而我卻深受折磨。
我捨不得說一句傷害他的話,他卻爲了別人,一次又一次地作踐我。
「夏至修,如果不出意外,我們應該有一個寶寶的。」
我淡聲開口。
夏至修無措地望着我。
我看着他,低聲道:「你還記得,你要給他取什麼名字嗎?」
夏至修眼底閃過一絲茫然,像個犯錯的孩子,慌忙作答:
「記得……記得。」
「他應該長得會像你吧。」
我輕聲說着。
夏至修眼底似有動容,下意識地靠近我,而我沒有躲,只是昂起頭,淡聲道:「他會像你一樣,自私、薄情,作踐自己的伴侶嗎?」
夏至修瞳孔緊縮,侷促地想要解釋。
我笑了:「還好,我們沒有孩子。」
夏至修眼底泛着淚光,低聲道:
「老婆……」
「夏至修,請你不要再出現。」
我鄭重地出聲,目光看向趕來的社區保安,朝着夏至修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看見你,我會尷尬。」
夏至修愣在原地,像是泄了氣,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身上打轉,就像當初的我一般,難以置信枕邊人會說出這樣的話。
保安是熟人,一看到夏至修,又看了一眼夏衍,不解地看向我。
我沒吱聲。
畢竟我是業主,保安心領神會,幾乎是連拖帶拽地將夏至修拉走,直到消失在雨幕中。
送走夏至修。
我想回客廳,卻發現夏衍還在盯着我看。
「廚房有薑湯,門後有雨傘,睡衣送你了,請你也快點離開,離開記得鎖門。」
說完。
我徑直上樓。
剛進主臥,燈一開,結婚時的照片散落在牀上,牀頭還有半瓶酒。
顯然。
夏至修會出現在門口,是因爲他住在這裏。
我微怔,走到牀邊。
望着和他的合影,已經想不起當時的快樂。
隨手將照片丟進了垃圾桶,我拿出睡衣想去浴室,卻發現浴室裏掛滿了嬰兒的小衣服。
「姐姐,我們的寶寶一定很漂亮。」
「姐姐,有了寶寶,你會不會只喜歡寶寶?」
「老婆,我纔是要陪你一輩子的人。」
言猶在耳,物是人非。
我愣了半晌,從未有過的平靜。

-16-
一夜無夢,我被夏衍拎起,被迫洗漱去看中醫。
「我可以告你綁架。」
我擰着眉。
夏衍吊兒郎當地瞥着我,腳踩油門:「坐穩。」
我:……
車子在門口停下,我蹙着眉,並不想下車。
「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老中醫,去試試吧。」
夏衍道:「死馬當活馬醫。」
我解開安全帶,關上了車門:「你不會說話可以不說。」
夏衍:……
中醫的地址,有點眼熟。
剛進門,我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宋煦之。
陽光籠罩在他的眉眼,無疑是溫柔繾綣的,只是我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碰見他。
「前輩。」
宋煦之眼底閃過欣喜。
我朝着他微微頷首,進了內堂,夏衍餘光瞥了一眼宋煦之,低聲道:「你們很熟?」
我沒吱聲。
夏衍嗤了一聲,默默等候在門外。
……
老中醫頭髮花白,但精神矍鑠。
只不過,他開的藥方和我之前得到的藥方沒什麼區別,只是多了幾味滋補的藥。
「藥材生養的地方不同,藥性也相差甚遠。」
老中醫悠然開口。
我被點破心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時,宋煦之進了門,有些急切:
「爺爺,您能不能說說,這些藥產自哪些地方?」
「哦?聽你爸說,你對學醫不感興趣啊。」
老中醫話是對着宋煦之說,眼睛卻瞥向我。
我略有一絲尷尬。
宋煦之耳根隱隱泛紅,低聲道:「我就是問問。」
藥材的細節圖、產地,還要可以詢問的農家。
宋煦之記錄詳細。
隔着一道門簾,我側目看着他,心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17-
「前輩。」
宋煦之將寫好的紙張遞給我,目光虔誠。
我低着頭,輕聲道謝,隔了一小會兒,輕聲問了句:
「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
宋煦之微愣,笑得有些燦爛,認真道:
「我在你的第一部劇裏,演你的弟弟。」
「你,你是——」
腦海裏飛速閃過在雪地裏候場的小孩子,我不禁笑了起來:
「你就是那個揚言要成頂流給媽媽買牙籤肉的小孩啊。」
「前輩還記得我。」
宋煦之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像是個驕傲的小朋友:
「承蒙前輩當時的照顧,我考了電影學院,文化課和專業課都是第一。」
「將來影史上,肯定會有你的名字。」
我看着他朝氣蓬勃的樣子,恍惚想起從前的自己。
聊了不知多久。
宋煦之被他經紀人的電話叫走,我立在院子裏,仰頭看着滿園的梅花,不經意間便看到了夏衍。
「你來了怎麼不吱聲?」
我挑着眉。
夏衍倒吸一口冷氣,從懷裏掏了一個暖手寶塞給我:
「看你聊得開心,怕打擾你。」
我:……
可能是習慣夏衍橫衝直撞的性子,他突然這麼溫順,我還有點意外。
後來的日子,夏衍天天盯着我喫藥,不管怎麼趕,都不肯走,不讓他待在屋子裏,他就坐門口的臺階上,霸道得很。
有時候,甚至拉宋煦之到我這裏做客。
他的行爲,我完全看不懂。
「前輩,是在看夏衍嗎?」
宋煦之冷不丁地發問。
我目光掠過偏廳裏昏昏欲睡的夏衍,笑了笑:「看他做什麼,一個小孩而已。」
宋煦之望着我,有些失神:「前輩不介意他是夏至修的弟弟嗎?」
我微怔。
宋煦之眼底略有失落,低聲道:「我只是不想前輩重蹈覆轍。」
「將死之人,何來重蹈覆轍。」
我垂着眸,笑了笑。
但是,再度看向夏衍的時候,我也清楚,不能再讓他待在我這裏了。

-18-
然而,我不等趕走夏衍,他卻成了衆矢之的。
他在國外飆車逃學打架的黑歷史,盡數被人扒了出來,甚至有營銷號內涵他出軌已婚女星。
至於女星是誰,昭然若揭。
「阮阮」:姐,我沒搶到機票,最快後天回去,你別看新聞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沒事,你難得休息,好好玩一玩。
「阮阮」:我想你了。
「我」:乖,多休息一陣子。
我關上手機,側目看着一旁還在熬藥的夏衍,有些失神。
「你別怕。」
夏衍瞥着我,以爲我在想新聞的事,輕聲道:
「我讓人公關了,不會有人罵你的,他們只會罵我,我可不怕捱罵。從小到大,我都不知道被罵過多少回了。」
他還挺驕傲。
「人言可畏。」
我低聲說着。
夏衍眨巴着眼,笑得傻:「你關心我?」
我:……
夏衍:「今晚想喫什麼,我去買。」
我看着他樂呵呵的模樣,默默地靠在沙發上,不免也跟着笑了笑。
可是。
夏衍前腳剛出門,便被一羣人偷襲,用麻袋拖走,我詫異地起身。
夏至修闖了進來,目光直接鎖定了我。
預感到一絲不妙,我想跑,夏至修卻突然上前抱住了我,他身上還沾染着袁璐的香水味,瞬間令我作嘔。
「夏至修!你擅闖民宅——」
「老婆,我們回家,我帶你回家。」
他好像個瘋子,鼻尖湊近我的髮絲,病態地嗅着。
我背脊生寒,厲聲道:「鬆開!」
夏至修不依不饒,我拗不過他,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
他像是沒有痛覺,死死地抱緊我,眼淚落在我的脖頸,小聲地啜泣。
我掙不脫他,餘光瞥見進門的宋煦之,高聲求救。
「宋煦之,救我!」
宋煦之側目看來,慌忙朝着我跑了過來,一把扯開夏至修。
我呼吸發顫,驚恐地躲在宋煦之身後。
夏至修跌坐在地上,像是被遺棄的孩子,落寞地望着我。
我望着他,沉聲道:「報警。」

-19-
看守所裏。
我驚魂未定,強裝鎮定,走到夏至修的對面。
夏至修望着我,眼底泛着淚光,略有激動:
「老婆……」
「你把夏衍抓哪兒去了?」
我打斷他的話,沉聲詢問。
夏至修的肩瞬間垮了下去,難以置信地望着我,一言不發。
「我在問你話。」
我再度開口。
夏至修低下頭,骨節分明的手撥動着手銬,低聲道:
「你的眼裏只有他?」
「夏至修,如果你不說,我會讓律師起訴你,擅闖民宅,就算夏家家大業大,要罩着你,我也一定讓你在這裏蹲幾天。」
我一字一頓地說完。
可是夏至修只是抬眼看了看我,又低下頭,眼淚掉落在手背上,一言不發。
這樣的氛圍,令我窒息。
我站起身,想要離開。
夏至修卻哽咽着,低聲道: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把他送到你的身邊。」
末了。
他問我:「歐琳,你還愛我嗎?」
這個問題,令人作嘔。

-20-
夏至修死不開口,夏衍不知所終。
不管是警察調查,還是我起訴夏至修,都要等一段時間,我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是在想夏衍嗎?」
宋煦之陪着我熬藥。
我望着渾濁的湯藥,答非所問:「你還有工作,早點回去吧,別延誤了。」
不一會兒。
沒了聲響。
我端起藥,想要回房間,卻發現宋煦之站在門口,猶豫着開口道:
「前輩,我家……和夏家有點交情,聽說保姆說,夏衍人沒事,只是被關在家裏了。」
夏家一向看重名聲,這次夏衍被扒出醜聞,禁閉是免不了了。
我微微頷首,心算是落定。
雖然宋煦之每天都來,看着我把藥喫完便走。
但是。
屋子裏,好像一下子清冷起來。
或許是藥真的有效,我的精氣神確實比之前好了很多,只是胃痛還是時常來襲。
夜裏。
我剛喝完藥,手機卻響了起來。
「您好,這裏是江都中心醫院,您是阮小姐的緊急聯繫人,還請您來醫院一趟。」

-21-
出了手術室。
阮阮仍舊昏迷不醒,大概率會變成植物人,而酒駕撞她的人名叫袁璐,卻只是擦破了皮。
袁璐。
又是她。
我望着醫院的白熾燈,像是失了魂,耳邊不斷縈繞着阮阮的話語聲。
姐,你沒事吧。
姐,睡會兒吧。
姐,這個好喫誒。
姐,我會一直對你好的。
……
「媽,我害怕,我怎麼知道拐角有車,媽,我會不會坐牢——」
「別怕,別怕,那個女孩,媽媽查過了,就是個孤兒,沒事啊,媽媽能擺平的。」
袁媽媽輕聲哄着袁璐。
我收緊下頜,一腳踹開了病房的門,衝過去就掐住了袁璐。
「啊——」
「至修,至修快來啊,這有個瘋子——」
袁媽媽嚇得不輕。
袁璐嗚咽着大哭,我掐着她,止不住地落淚。
說實話。
我從未想過報復袁璐,可是我一退再退,得來的卻是她得寸進尺。
「歐琳——」
夏至修急匆匆地趕來,一把將我拽開。
我抓狂地甩他耳光,怒氣橫衝地看向袁璐,卻不想夏至修將我拽出門外,抵在牆上,面露難色地出聲道:
「這次只是一個意外,你放心,我會找最好的醫生治療阮阮。」
「呵。」
我望着夏至修,沒再掙扎,卻忍不住笑了:「夏至修,你未來丈母孃在裏面呢,你覺得你和我說這些,合適嗎?」
話音一落。
夏至修餘光瞥了一眼病房,艱難地看向我:「你就算殺了袁璐,阮阮也醒不過來……」
他們果然門當戶對,都是一樣虛僞。
我失笑,一腳踹在夏至修的要害。
夏至修悶哼,顫抖着跪在地上,臉色慘白地看向我,彷彿在說,你從前不會這樣對我。
「祝你們斷子絕孫。」
我的忍耐,已經到底了。

-22-
幾天後,我申請離婚,提交了財產保全書,申請法院凍結夏至修的資產,延遲他的公司上市。
其間。
夏家來了不少親戚,試圖說服我,我不意外,但是宋煦之出現的時候,我很意外。
望着他進門。
我沒作聲,只是拿着幾個藥瓶搗鼓。
「前輩,這件事,最好的辦法,還是起訴。」
宋煦之輕聲說着,有禮有節地安慰着我。
他說了很多。
可是聽到最後,我只是望着他,告訴他:「我等不起了。」
袁家已經拉了一個人去給袁璐頂罪。
起訴、審判、翻案……
這樣的週期,太長了,我等不起了,我現在就要結果。
將阮阮託付給宋煦之後,我藉口離開了醫院,我知道,袁璐已經出院了,她或許在得意她的安然無恙。
打開手機。
入目皆是夏至修的道歉信,我隨手點開袁璐的號碼,給她打了過去。
「喲,這不是歐小姐嗎?」
隔着一條路。
咖啡廳內,袁璐喝着咖啡,神情恣意,像是炫耀般地朝着一旁的小姐妹遞眼神。
「袁小姐,方便見面嗎?」
「嗯?」
袁璐挑着眉失笑。
我垂着眸,內心很清楚她的爽點,便輕聲道:
「夏至修讓我向你當面道歉,我們見個面,可以嗎?」
不出所料。
袁璐笑了一聲,倨傲地出聲道:「嘖,行啊,歐小姐肯低頭,說明終於識時務了,我又怎麼能不給臺階呢。」
「就今天,可以嗎?」
「行~」
袁璐輕飄飄地笑着。
我轉過身,望着商店玻璃鏡裏的自己,也露出了一抹微笑。

-23-
夏氏私人酒店。
我望着袁璐氣勢昂揚的模樣,爲她遞上了熱茶。
「歐琳,像你這種混娛樂圈的人,本就不配進夏家。你別以爲你吐個血,裝個可憐,就可以讓阿修回頭。
我不過是出現的比你遲一點,卻要揹負小三的罵名,但是爲了阿修,我願意。你和我,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人。」
袁璐難掩得意,挑着眉看向我:
「我就算是撞死你的小跟班,也沒有人可以拿我怎樣。」
「你說得對。」
我淡聲附和。
袁璐愣了下,端着茶輕抿,隨即笑道:
「是嗎?那我就再告訴你一個祕密,我是故意撞的,誰知道你居然不在車上。」
我抬眼看向袁璐。
四目相對。
我保持了沉默,看着她臉上失控的表情,我就知道她有多得意。
「阿修什麼時候來?」
袁璐把玩着茶杯,隨手放下。
「袁小姐,你說,如果把一個人倒吊,劃開腰腹,要多少公分的切口,她的腸子纔會滑到嘴裏?」
我摩挲着杯口,答非所問。
袁璐擰起眉。
我衝着她露出一抹微笑。
袁璐愣了兩秒,看向茶杯,後知後覺地站起身,驚恐地想要走,卻摔倒在了地上,艱難地爬向門口:
「我媽不會放過你的——賤人,你敢算計我!我媽是袁氏的董事……」
我戴上塑膠手套,吹了吹茶水的熱氣,慢慢清理着她用過的杯子。
「袁小姐,我的問題,你還沒有給答案。」
我站在袁璐的身旁,拿着刀,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我錯了,我錯了。求你,求你……放了我吧……」
袁璐盯着刀尖,顫抖着想要挪開身子,口舌都像是打結了一般,胸口劇烈起伏,瞳孔也攣縮起來。
我眯着眼,問她:「你猜,我把你做成菜,你媽能嘗得出味道嗎?」
話音剛落。
空氣裏有了尿騷味。
「嘖。」
我嗤笑一聲,高跟鞋踩在她的指骨,慢條斯理地蹍壓:
「你放心,我會把你切割得完美一點。」
「歐琳……求你,求你……我,我,我不是故意撞她的,我只是喝多了,只是喝多了……」
袁璐哭得語無倫次,聲音漸漸弱下。
我扯了扯塑膠手套,剛準備剝開她的衣服切割處理,便聽到門鎖打開的聲音。
誰會有鑰匙?
我看着鏡子裏發狠的自己,毫不猶豫地握着刀走近玄關處,卻不想進門的人是夏衍。
「操,你他媽瘋了?」
夏衍慌忙關上門,探頭確定袁璐還活着,頓時瞪起眼:
「歐琳,你冷靜一點。」
我試圖拿出口袋裏的藥劑,卻還是沒有忍心,只是握緊手裏的刀:
「請你出去。」
夏衍愣在原地,全然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深吸一口氣,抬眼看向他,冷聲道:「夏衍,我不想傷害你,但是如果你阻止我……」
「來,捅我。」
夏衍冷着臉,忽然間走近。
我下意識地後退,卻被他握住手腕,拽到他的懷裏。
「夏衍!」
我刀尖抵着他,發了狠,冷聲道:
「你別逼我對你動手。」
「你的病會治好,你的助理會醒過來,一切都會變好,不要把事情做絕。」
夏衍逼近我的刀,絲毫不顧刀尖劃破了皮囊,低聲道:「你覺得你弟弟希望你成殺人犯嗎?」
我仰頭望着他,鼻尖泛酸。
下一秒。
夏衍試圖拿走我手裏的刀,我看着他,不肯鬆手。
夏衍有些惱,扣着我的手腕就要戳他自己,嚇得我連忙鬆了手,刀也應聲落地。
「藥效什麼時候過?」
「一小時。」
我低下頭,看着地上的刀,如實作答。
夏衍擰眉:「一小時,你能解決她?」
我:「你不用懷疑我的專業素養。」
夏衍:……
坐在包廂裏,我和夏衍四目相對,誰也不吱聲。
一小時後,袁璐轉醒。
夏衍打電話給前臺,說是夏至修的女朋友失禁了,立刻送去休息室。

-24-
回到車廂裏。
沉默許久,我看向夏衍:「是誰讓你來的。」
夏衍鎖好車門,瞥着我:「宋煦之告訴我,你最近不對勁,一直在跟着袁璐。」
我:……
一改之前的鎮定,夏衍瞥着我,擰着眉。
「歐琳,你幾歲啊?你知不知道傷人犯法?」
我沒作聲。
夏衍湊近我,我下意識地避開他,盯着他:「你指責我?」
夏衍:「殺人是錯的。你就算殺了她,你的助理也還是……」
多麼熟悉的口吻。
簡直和夏至修那句殺了袁璐,阮阮也醒不過來如出一轍,輕易就點燃了我的神經。
「撞人不是錯?」
我盯着夏衍,冷着臉:
「你幫着她指責我,對嗎?我忘了,你姓夏,你們都是一樣的。你們是利益共同體,你們都是權貴名媛,只有我,只有我是無情無義的婊子,是嗎?」
說到最後,我忍不住嘶吼:
「我告訴你,只要我活着,他們就別想好過。憑什麼我承受一切,憑什麼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踩踏我的底線!憑什麼我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我要他們和我一樣痛苦!我要他們全下地獄!我要他們不得好死!」
夏衍無聲地望着我。
四目相對。
車內陷入死寂。
我聲音嘶啞,不再言說,我早就認清了,我比不上利益,我比不上門第,我總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我總是孤身一人。
打開車門,我想要下車。
夏衍猛地拽上車門,將我抱進懷裏。
「滾。」
我鉚足勁兒想要推開他。
「誰他媽和他們是利益共同體!我知道,因爲我之前的言行,因爲我姓夏,你對我心存芥蒂,可我是我,他們是他們!我只是不想你爲不值得的人做錯事!」
夏衍抱緊了我,放軟了聲:「我知道,你委屈。」
說實話。
我現在對夏衍這個人的情緒,很複雜。
我閉上眼,極力忍着,不想在他面前掉眼淚,可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整個人都被疲憊與無力裹挾。

-25-
「你還不走嗎?」
回到家裏,我看着夏衍又開始捯飭藥材,微微擰起眉,上前奪下藥包:「藥,我會自己煎。你走吧。」
夏衍嘴角噙着笑,有些無可奈何地看着我:「剛在我懷裏哭完,現在就翻臉?」
我:……
我繃着臉,不吱聲。
只是站在鍋前,自己動手煮藥,而夏衍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還不走?」
「我在家被我媽打了,好不容易跑出來,現在骨頭好疼,走不動。」
夏衍撇着嘴,有些哀怨地出聲:
「我好餓啊。有沒有人照顧我一下……
「喫完就走。」
我瞥他一眼,很煩地轉身去冰箱裏翻食材。
事實上,他喫完也不會走。
但是。
這一次,他必須走。
飯桌上,我攪動着湯藥,低聲道:
「別怪我沒有提醒你,袁家的人很快就會找上我。」
「我會怕他們?」
夏衍無所畏懼。
我深吸一口氣,抬眼看向他,看向這個只有 19 歲的少年:
「夏衍,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或許是可憐我、同情我,但我不得不承認,你照顧我,我很感謝你,但是有些事,你不便摻和。」
「你把藥喝了,我告訴你,我在想什麼。」
夏衍端着水杯,笑着看我。
我頗爲無奈,端着藥輕抿,喝到最後一口。
夏衍道:「我覬覦哥哥的妻子。」
我差點被嗆死。
夏衍目光深沉地看着我,又低着頭,避開我的視線:「你不會覺得我閒到每天給一個女人熬藥吧?」
末了。
不等我開口,夏衍又道:「你不開心的話,就當我沒說。」
話雖如此。
可我驚到說不出話,夜裏差點失眠,嚇得早起熬藥,但是夏衍像是猜到了,他起得也早。
四目相對。
我本身不喜歡多話,夏衍也難得沉默,兩個人一起站在熬藥的鍋前。
氣氛古怪得不像話。
最後還是我撐不住了,先離開了廚房。

-26-
袁傢什麼時候上門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是袁璐心理障礙,大小便不能自理的消息,不脛而走。
我將她在包廂裏說的那些話,悉數發給了袁家的敵對公司,還有袁璐爸爸的情人,據夏衍所說,那位情人有孕了。
情人如果有心,一定會藉此上位。
可是。
讓一個父親爲了名聲爲了利益處理自己的女兒。
我沒有報太大希望,我隨時準備自己動手。
然而。
出乎我的意料,袁璐的父親果斷且決絕,他親手將袁璐送進了監獄,將袁太太踢出董事會,靠着「大義滅親」穩住了公司大局,保全了自己。
一個大小便失禁的人在監獄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我不得而知。
只是。
當我知道袁先生將情人生的女兒更名露露,一時間有些發愣。
袁家還是有大小姐,還是叫 YuanLu。
一切都沒變,一切都維持着表面上的寧靜。
不知爲何。
袁先生的一系列操作,讓我想起了夏至修,即使是在陽光和煦的日子,也感覺到了冷意。
沒多久,離婚冷靜期結束,而我也該去領離婚證,給這段婚姻畫上一個句號。
「你還敢來家裏,你是想害死我兒子啊!他當初要是聽我的話,他怎麼會娶你這種女人!他辛苦了多久才搞好了公司!」
夏夫人還是一如既往的中氣十足。
我平靜地望着她,淡聲道:「他不辛苦,他還有時間搞女人。」
夏夫人一時氣結,揚手就要打我,卻被夏至修扣住了手腕。
「媽,夠了。」
如果沒記錯。
這是夏至修第一次在他母親面前維護我,也是最後一次了。
……
領完離婚證的時候。
隔着一道玻璃門。
我看見了夏衍,雪落人間,他倒是比雪還白,目光純澈。
「什麼時候可以撤回財產保全書?」
夏至修聲音嘶啞。
我回頭看他,露出一抹笑:
「等我死吧。」
「我們真的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嗎?」
夏至修呼吸停滯,目光凝重地看向我。
我望着他,以一種自己都難以相信的平靜,我問他:
「你明知道我有財產保全書,爲什麼還要銷燬我的電影母帶?爲什麼還要找人替袁璐頂罪?是因爲不怕得罪我嗎?還是,你覺得,我捨不得對你下手?」
夏至修沒出聲。
我有點失望,轉身關掉了口袋裏的錄音筆。
踏出門的剎那。
夏至修嗚咽着小聲道:「對不起……我以爲你的心裏會一直有我。」
原來。
心軟和退讓,得不到正視,更得不到體面。

-27-
飄雪的日子裏,江都開始張燈結綵,有了年的味道。
我從未想過。
結婚時,我只身來到夏家;離婚時,身邊卻多了一個夏衍。
「不能飲酒。」
看過了阮阮,我和夏衍一起離開了醫院去了附近的小廣場,夏衍拿着毛巾圈在我的脖頸上,擰開保溫杯遞給我。
我收回看別人手上酒水的目光,瞥着他,搓着手:「不回家過年嗎?」
「你要和我回家過年嗎?」
夏衍低聲發問。
我禁不住衝着他笑了起來,有些無奈地出聲:
「你是想氣死誰?」
「不管我做什麼,我爸媽都支持我。」
「那你之前還說你媽打你。」
我輕笑着,像是在拉家常。
夏衍撇嘴,默默地望着我:「打我,是因爲我之前喜歡已婚的女人。」
我:……
我抬眼看向夏衍,剛想開口說些什麼,烏黑的夜被煙火照亮。
夏衍仰頭看着天。
我望着他。
周圍的倒計時聲不斷,須臾間,夏衍衝着我耳朵大喊:
「新年快樂。」
我微微蹙眉,沒好氣地笑了,扯着嗓子,更大聲地回應:「新年快樂。」
然而。
話剛說完,鮮血溢出脣瓣,淅淅瀝瀝地落在雪上。
「歐琳。」
夏衍變了臉色。
我哈哈兩聲,笑道:「糟糕,我要開年紅了。」
夏衍繃着臉,笑不出來,將我抱起就朝着車狂奔而去。
但是。
很不幸,車子拋錨了。
清冷的雪夜,夏衍抱着我,一路狂奔,我望着他,默默地閉上眼。
說實話。
我還不想死,我想看到阮阮醒來,可是我真的很累,整個人昏昏欲睡……

-28-
我的病情好像在急劇惡化,全身燒得滾燙。
夏衍像是瘋了,不停地打電話給宋煦之。
「你總是找他做什麼。」
我有些無奈地笑:「已經幾點了,別打擾別人。」
夏衍止不住眼淚,哽咽着出聲道:「你見到他就開心,我讓他來陪着你,我不想你對這個世界的感覺,只有痛苦。」
說着說着。
夏衍忍不住大哭:「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好起來,我以後都不打擾你了,明明一直按時喫藥,明明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吐血……」
我望着他,想要抬手安撫他,卻沒有力氣:「生老病死,很正常的。」
夏衍哭着搖頭。
他只有 19 歲,對生老病死,還很陌生。
「我去找宋煦之,我去找他……」
夏衍一聲聲地啜泣。
我倚靠在牀邊,輕聲道:「夏衍,陪陪我。我想看煙花。」
夏衍俯身將我抱起,走到了窗邊的沙發上。
靠着他的肩。
我靜靜地看着,我真的很愛看煙花。
小的時候,逢年過節,只要煙花開始燃放,爸媽就回來了……
那時候。
多好呀,媽媽在,爸爸也在,他們是恩愛過的,可還是散了。
他們走得好快。
歐小寶也走了。
好像只有我,沒有跟上……
煙花燃放在夜色的盡頭。
夏衍握緊了我的手,我默默地閉上眼,小聲道:「夏衍,我現在是開心的。謝謝你。」
-END-
番外篇:夏衍視角
我哥讓我對付歐琳。
他說,這個女人出軌在先,卻不肯離婚。
我沒見過我哥受委屈,更沒聽見過他在我面前抱怨誰,立刻就同意了。

-1-
「我哥還說了,他娶你,純粹是年紀小不懂事,着了你的道……」
她淚盈於睫,我的話,如鯁在喉。
我望着她。
發現她好像變了。
我不是第一次見她。
相比當初一襲白色婚紗,光彩照人。
現在的她,清冷、頹敗,像是快凋零的白玫瑰。
我有片刻的恍惚。
但我沒忘,她是我哥的敵人,是嬸嬸嘴裏的陰險小人。
她的脆弱。
或許是裝的。
我和她,仍舊是勢不兩立。

-2-
不知不覺間,我會觀察她。
看着她安靜地聽着助理嘰嘰喳喳,時不時溫柔地笑,就像是寵着小孩子一樣,縱着她的助理呼呼大睡,而她去工作。
我沒見過她這樣對戲着迷的人。
當圈內在追逐快節奏產出的時候,她卻願意一遍又一遍地打磨。
這個人。
有點不一樣。
只不過溫柔起來,不像話,冷起臉來,光是靠眼神就可以殺人。
江都的冬天,是玩滑板的好日子。
我夾着滑板回酒店,迎面就看到了我哥。
我知道。
他氣惱歐琳出軌,和別人勾三搭四。
但是,我沒想到,面對歐琳的質問,他的話像是默認,他在誹謗歐琳。
我真的蒙了。
我試圖去詢問夏至修,他卻惱火起來。
我忍不住和他大吵:「我拿你當哥,你拿我當槍使?」
我氣昏了頭。
和歐琳共處,我尷尬,我試圖彌補,卻發現無濟於事。

-3-
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注在了她的身上。
她醉酒站在路中央的時候,我魂都快嚇沒了。
第一次。
我抱起了她,卻發現她比我想象中更瘦。
後來我才知道,這個瘦,是病態的瘦,瘦骨嶙峋的瘦。
坐在車廂裏,她茫然地看着我,溫柔得不像話,我不自覺貼近了她,目光落在她的脣瓣上。
不過幾秒。
我被自己一閃而過的念頭嚇死。
這他媽是歐琳。
我想要起身,卻發現夏至修來了,他的憤怒遠比想象中更可怕,但是我不怕。
論打架。
他不是我的對手,我打小就是混不吝,但是蹲局子的滋味是真不好受。

-4-
從蹲局子到關家裏。
我無所謂,但是聽到夏至修爲了袁璐一句話,銷燬電影母帶時,我是真氣瘋了。
那是歐琳辛苦的成果。
我平生第一次氣得發抖,打暈了保姆,衝進夏至修的家,砸爛了他的臥室,看着袁璐衣衫不整地躺在牀上,而牆角就是夏至修和歐琳的婚紗照。
我頭皮發麻。
袁璐盯着我,不掩嘲笑:「夏衍,要怪就怪你倒黴,非要和歐琳演一部戲,我看她不順眼,你別讓我看你也不順眼。」
我不打女人。
但是,此時此刻,我想活剝了她的皮。
我媽聞訊而來,讓人把我拽着回了家。
我媽氣得不輕:「你這孩子,是要氣死我啊,一部電影而已,沒了就沒了,以後再拍不就行了,現在夏家是夏至修把持,你才 19,董事會的邊兒都沒碰到,你得罪他,你這是要斷了自己的前途啊。聽媽媽的話,好好跟你哥道歉,以前玩得那麼好,怎麼突然就打架了……」
我木然地坐在那兒。
第一次,我在想,如果夏家做主的人是我就好了。

-5-
我媽爲了看着我,索性不出門了,把朋友都叫到了家裏,每天不是和王太太聊天,就是喝宋太太的茶葉。
女人的聚會,我一向沒興趣。
出於禮貌,坐在旁邊陪着而已,聽着他們誇兒女送的禮物、事業,甚至是兒女的八卦,提及宋煦之,我倒是愣了兩秒。
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我豎起耳朵認真聽,但我沒有料到會聽到歐琳的消息。
她病了,得了胃癌。
「還好呀,夏衍乖,不會娶不三不四的人,不然你有的忙了。」
「誒,孩子們的事情,我不清楚,由他們去吧。」
我媽笑得無奈。
我瞪起眼,盯着說話的那位太太,直到她驚恐地的拍了拍我媽。
我媽蹙着眉:「你幹嘛呢。」
我:「我要娶歐琳。」
話音一落。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我鄭重地重複:「我要娶她。」
我媽拿着抱枕就砸向我,「混賬玩意兒,你說什麼呢。」
我不想理她們,搶了管家手裏的車鑰匙就朝着門外跑。
我找遍了所有的醫院。
轉遍了整個江都,我最後只能把希望寄託在歐小寶的墓園裏。
不幸中的萬幸。
我找到了她。
我迫切地想要送她去醫院,去治療,可她卻告訴我:
「如果你送我去醫院,我會立刻跳樓。」
「治療太痛苦了,我不想快死的時候,對這個世界的感覺,只有痛苦。」
一時間,我不知該如何作答。
我只能送她回家,可是看着她輸入的密碼,我彷彿想起她醉酒的那天。
我靠近她。
她輕聲呢喃着夏至修的名字。
我不知怎麼想的,像是懇求:
「改一個吧。」
「不如改我的吧,我的生日挺好記……」
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她沒牴觸我,纖長的手指點着密碼鎖,很快就將密碼改成了我的生日。
我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偷笑。
只是。
高興不過一小會兒,夏至修來了。
開了門以後,我後悔了。
尤其是歐琳越過我,站到他的面前時,我腸子都快悔青了。
他狼狽不堪,他慟哭不已,他所說的每句話。
我害怕,歐琳會心軟。
他們差點就有寶寶了,他們還一起給寶寶取過名字。
我彷彿一個局外人,只能靠邊站。

-6-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爲她找醫生,治好她。
宋煦之主動聯繫我,他和我說,他和歐琳很清白,他只是想救一救前輩。
我信了。
事實上,就算是他和歐琳有什麼,我也不在乎,我只想救歐琳。
但嘴上說的和心裏想的,多少是有出入。
我沒想到,歐琳那樣冷的性子,和他相聊甚歡,看起來相見恨晚。
我說不清。
自己心裏是什麼滋味。
宋煦之能說會道,三言兩語就能哄得歐琳很開心,而我好像除了幫忙熬藥,嘴快說錯話,什麼也不會。
原來。
死馬當活馬醫,可以用良藥苦口利於病來代替。
我當時怎麼就沒想起來這麼說。

-7-
我覺得歐琳多少是有些看不慣我的。
但是。
我不說,我要待在她的身邊,直到她病好。
她不想我陪着,我就去找宋煦之,讓宋煦之哄她開心,她開心就好。
只是。
有時候,我還是會想,她真的就那麼討厭我嗎……
這個問題,我沒有來得及問。
夏至修發了狠,把我那些陳年爛芝麻的事都抖摟了出來,還找人直接把我打暈裝了麻袋,把我釘死在家裏,安排了保鏢,讓我媽管好我。
他挺橫,我他媽也不是喫素的。
然而,雙拳難敵四手,我被打了一頓,我懇求我媽放我走,可我媽又氣又惱,死活不肯鬆口。
有那麼一瞬間。
我覺得我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歐琳了。
但是。
我沒想到,宋煦之這個人,看起來斯文得體,卻頗有手腕。
他放出了我。
可能是捱打多了,我的腦子也清醒了,我明白,他只是借我的手照顧歐琳,這樣他既不得罪我哥,也不得罪袁家。
他們還是友好的合作伙伴。

-8-
歐琳瘋起來的時候,像是從地獄裏走出來的惡鬼。
別說袁璐被嚇得尿失禁。
我看到的時候,也心裏咯噔一下,但我知道,她是被逼的。
我知道,她委屈,她需要泄恨。
可我怕她犯錯,在我看來,她還可以活到 100 歲,沒有必要爲了不相干的人毀掉自己的生活。
我盯着她喝藥。
時時刻刻地陪着她,陪着她料理袁家,看着她領到離婚證,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
然而。
新年的第一天,那一聲新年快樂後。
血落在了雪上。
她燒得滾燙,皮肉彷彿已經快包不住指骨,我倉皇地想要去找宋煦之,找那個能讓她開心的人,我怕來不及。
我怕她對這個世界的感覺,只有痛苦。
「夏衍,陪陪我。
「我想看煙花。
「媽媽,我好想你……」
她像是快睡着了,開始呢喃自語。
她在想念父母,想念弟弟。
我抱着她,呼吸像是被堵塞了一般,眼淚止不住地掉,一點點握住她的手。
片刻後。
我清晰地聽見她說:
「夏衍,我現在是開心的,謝謝你。」

-9-
煙花璀璨的夜,過於漫長。
恍惚間。
像是到了三年後。
歐琳的身子已經調養得很好,只是有了孩子,難免會不適。
「其實,沒有孩子……」
「你不想當爸爸,我想當媽媽。」
歐琳忍住孕吐的衝動,打斷我的話。
我有些哭笑不得,將她抱進懷裏,輕撫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我明白。
她只是想多要一個家人。
雖然我們已經領證結婚,在國外辦了婚禮,但是一起回夏家祭祀祖宗,還是第一次。
「誒,姐,到了~」
阮阮叼着薯片,扒拉着窗戶。
車窗外。
我爸媽已經站在門口,或許是着急,我媽探頭探腦,試探性地走過來,和阮阮大眼瞪小眼。

-10-
我媽瞄着歐琳的小腹,斜睨着我。
歐琳有些拘謹:「阿姨。」
「不用叫她。」
我拿着大衣裹着歐琳,牽着她下車。
我媽撇着嘴,瞪起眼:「我是她肚子裏孩子的奶奶,她不應該叫我一聲媽嗎?」
「讓你來參加婚禮,你怎麼不來?」
我拉住歐琳,隨口發問。
我媽別過臉,不吱聲。
相比她成天擔心得罪夏至修,我爸倒很看得開,覺得我能護住自己的女人,很有擔當,不愧是他的兒子。
「小琳啊,你媽媽她心不壞,你在國外喫的那些水果,都是她讓人送的。好喫吧?」
我爸笑着出聲。
阮阮坐着車子離開,笑嘻嘻地應了一聲:「很好喫。」
歐琳不禁看向我媽,試探性地出聲:
「謝謝媽媽。」
我媽噘着嘴,好像挺不好意思,靠在我爸懷裏,悶聲道:「一家人,說什麼謝謝。」
我爸摸了摸我媽的頭,頗爲寵溺。

-11-
這次祭祖結束。
作爲夏家的後代,祖母力挺我正式成爲夏氏董事會的一員。
對此。
嬸嬸氣得轉身就走,我不意外,只是我沒有想到夏至修的腿嚴重到出行還要靠輪椅。
他腿傷這件事,我清楚。
在袁先生看來,失去一個女兒事小,但是被敵對的公司威脅,這口氣,他咽不下。
於是。
袁先生有樣學樣,攥着夏至修爲了袁璐找替罪羊的把柄,脅迫夏至修分割股權,而夏至修不肯就範,自首了。
但無論如何,這對夏家而言,是一個醜聞,高層一致決定讓夏至修「退居幕後」。
所謂的退居幕後。
是坐牢,是權力分散,是被袁家報復打斷了腿,也得打碎牙活血吞。
「恭喜。」
夏至修話是對我說的,目光卻落在歐琳的身上。
那眼神。
用「望眼欲穿」來形容,一點不爲過。
歐琳避開他的目光,站在我的身後,我自然地上前擋住夏至修的目光:「謝謝哥的祝賀。」
說完。
我牽着歐琳要走。
夏至修卻道:「姐姐,你結婚了?」
歐琳:「嗯。」
夏至修苦笑一聲,仰起頭看向歐琳,侷促地的出聲道:「祝你幸福。」
「謝謝。」
歐琳極度坦然。
我瞥着夏至修,默默攥緊歐琳的手,和她並肩離開,本來不想開口,但是到了晚上,還是忍不住對着家裏的小狗哼哼。
「一把年紀了還叫姐姐。」
「汪汪。」
小狗搖着尾巴,以爲我在和它鬧着玩,在家裏跑了起來,直接衝向了茶几,差點把剛得的影后獎盃給碰掉了,氣得我拎起這小傢伙就拍屁股。
「這是我家琳琳的獎盃,碰壞了,你賠啊!」
「汪汪~」
它還挺犟。
我氣得就跟它哼哼:「你再汪一句試試!」
它叫了。
我氣了。
它汪,我也汪。
「夏衍!你幾歲了,跟狗計較。」
「它差點撞到你的獎盃。」
我立刻告狀。
小狗哼哼地縮着腦袋,歐琳頗爲無奈地出聲道:「好了,別鬧,媽媽說宋太太辦生日宴邀請我了,你快過來幫我看看,我穿哪條裙子?」
我眨巴着眼,樂呵呵地湊過去,但是腦子一轉彎聽到「宋太太」三個字,不禁又想起一個人。
「琳琳,不去行不行?」
「不行,聽說宋爺爺也去,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失禮」
「那帶我去,行不行?」
「我考慮考慮。」
歐琳眯着眼笑。
我立刻湊上去親了親她,嗅着她髮絲間的香氣,小聲哼哼道:「老婆最好了,嘿嘿。」
……
咔噠。
關窗聲入耳。
冷風掠過窗簾,我如夢初醒,隱約間只能看見城市上空一顆寂寥的星星。
「夏總,你幾歲了,還看星星。」
-END-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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