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失格

離婚當天,我跑到外面瘋,被前夫抓了個正着。
他說要送我回家。
我坐在後座和剛認識不到兩小時的小奶狗難分難捨。
而我的前夫,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開聖賢車。

-1-
「怎麼不開燈?」
終於等到他了。
我抱着腿坐在沙發上,抬眼看他。
這個男人一如我愛上他時的模樣,眉眼深邃,鼻樑英挺,不笑時透着一股陰鬱悲傷,笑時如雨後初晴,耀眼得不像話。
當初我就是被他這樣的笑勾走魂的。
可後來,他再也沒對我那樣笑過。
「我們離婚吧。」
他一愣,也抬頭看我,但臉上除了驚訝,其他什麼都沒有。連一點兒不捨都沒有。
我本來以爲他會說些什麼的,但他只是低着頭繼續換鞋,「好。」
你們看吶,他從來都不會挽留的,連一句爲什麼都不會說出口。
因爲他不愛我啊。
這場婚姻,本來就是我一手促成的。
現在,也應該由我一手毀掉。
從民政局出來時外面下着小雨,司耒身上還穿着我給他買的灰色大衣,身形挺拔,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我和他並肩站在民政局門口,他道:「我的東西我會盡快帶走。」
我點了點頭,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先走了。」
霸道總裁文裏有句話怎麼說來着,「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除了愛情。」
司耒大概把這句話作爲自己的人生信條了。
房子歸我,這屋一賣,我下半輩子不愁。
我坐在出租車上扭頭看了一眼,他還站在原地,低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算了,又關我什麼事呢?
我收回目光,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哥,我離婚了。」
電話那端的人一愣,半晌後才道:「怎麼開竅的?」
「就是覺得,」我撇了撇嘴,「挺沒意思的,和一個人的時候,也沒什麼區別。」
那邊應了一句,聲音頓時飛揚起來:「來哥這裏,哥帶你去喫好喫的,咱們慶祝一下!慶祝哥哥的小竹子開竅咯!」
他的情緒也感染了我,我哼了一聲,道:「周陌緒你噁心死了!誰是你的小竹子了?我要和夏夏去玩,你自己慶祝吧!」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怎麼說話的?哥哥我是在慶祝你脫離苦海……」
他叨起來能叨個沒完,我掛了電話。
周陌緒從來就沒贊同過我和司耒在一起,但要說起來,他算得上我倆的月老。
如果不是他,我也不會愛上司耒,更談不上嫁給他。
司耒是周陌緒的病人。
那段時間他的情況很糟糕,需要周陌緒的幫助才能入睡。
我就是在周陌緒的辦公室遇見他的,他躺在沙發上,不知道睡了多久,面容沉靜,夕陽落在他的眉梢上,金燦燦的,好看得不像話。
我從小就喜歡好看的東西,這時被他的美貌吸去了所有注意力,就蹲在沙發邊上呆呆地看着他。
他皺了皺眉,似乎是要醒了。
我四處張望了一下,沒找到能躲的地方。
然後一回頭,就看到他深邃的眸光。
他醒來以後,眉間多了一抹鬱色,配合着眼底下那黑眼圈,有種病態美。
毫不誇張地說,他看向我的時候,我 DNA 狠狠地動了。
他坐起來,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衣服,最後抬起頭來看我,用眼神詢問我是誰。
「我是周茉竹,周醫生的妹妹,他讓我看着你。」
「看得很好,下次不用了。」
他的神情很認真,不是在說笑。
我呆呆地點了點頭,看着他離開。

-2-
從民政局出來後,我約着夏夏去蹦迪。
這野丫頭是真瘋,知道我單身以後,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一二三四五六個帥哥。
「怎麼樣?有你的菜嗎?姐妹我夠意思吧?」
夠不夠意思不知道,被周陌緒知道了,能打斷我倆的狗腿。
但我還是高高興興地選了一個小奶狗,看上去賊乖賊甜,還會喊姐姐呢,比司耒那塊木頭好多了。
我酒量一向不行,腳步虛浮地走到門邊,小奶狗要來展現男友力,想抱着我去衛生間,被我婉言拒絕。
是我老了,看不懂年輕人想幹些什麼了。
最後還是他扶着我去的,我吐得昏天地暗,然後朝他伸出手,他使力,將我拉起來。
我一定是喝醉了,纔會看到奶狗的臉變成了司耒的。
他怎麼可能來這種地方呢?
我狠狠地搖了搖頭。
他皺着眉頭,整個人不怒自威。
我伸手抹平他的眉峯:「不許皺眉,皺了就太像他了……」
他握住了我搗亂的手,而這時,我看到我的小奶狗正站在洗手檯前,臉上的神情給我一種被捉姦了的錯覺。
我整個人嚇得一激靈,酒醒了。
「夏菡在哪裏?」
夏菡就是夏夏的大名。
她最怕他,所以我們結婚以後,她基本上不登門。
我搖了搖頭。
「一個人來的?」
「還有他。」我指着奶狗。
司耒點了點頭:「我剛好要拿點東西,順便送你回去。」
他從來不過問我的事情。
從來不。
我從前以爲他是寵我是相信我,才放任我滿世界亂跑,後來我才知道,他根本就不愛我啊……
所以我怎麼樣都和他沒關係。
小奶狗迎上來,聲音清潤:「姐姐,這位是?」
「前夫。」
我靠在他的肩頭,司耒看了我們一眼,神情淡淡。
「司總既然順路,那就送我們一趟吧。」
我笑得可風情萬種了。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我膽子也大了起來。
我想看,司耒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到底會不會變色。
是變成黑的白的紅的黃的,還是紫的綠的藍的灰的……
我勾住了小奶狗的脖子,他也上道,我動一動手指頭,他就親上來了。
真可笑啊,除了婚禮上那一次,司耒從來沒主動親過我。
他這人真是木頭,只要我不主動,他就能把我當成一個完完全全的空氣人。
我偷看着司耒的臉色,而他正專心開着車,似乎沒聽見車後座的動靜。
「專心點,姐姐。」
奶狗的聲音啞得不像話。
我不再看司耒,投入到這個吻裏。

-3-
車子停在了別墅門口,小奶狗摟着我下了車。
司耒也從車上下來,眸光掃了一眼我們,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我拿鑰匙開了門,偌大的房子登時亮堂起來。
「王嫂他們?」
「給他們放假了,過幾天我準備去趟德國,反正這邊沒人住,就空着吧。」
去德國這事是我現編的,給家政阿姨們放假只是因爲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司耒點了點頭:「我去書房拿點東西。」
小奶狗有些侷促:「姐姐,我……」
「你隨便玩玩吧,我去看看。」
我終於還是沒忍住,跟着司耒上了樓。
我進書房的時候,他頭也沒抬。
上週也是這樣,上週是我和他的結婚紀念日,他說了晚上會陪我,但還是留我一個人從下午等到了凌晨。
他回來的時候,甚至不是先來看我,而是先進書房,找他的文件,繼續忙他的工作。
「這個家算什麼?你的另一個公司嗎?」
我這樣歇斯底里地問他。
他看我一眼,目光掃過我直接踏在地板上的雙腳:「地上涼。」
他只是提醒一句,卻什麼都不做。
我突然就死心了。
每一次發脾氣都是我單方面輸出,像是發力發在了棉花上,怪無趣的。
這段婚姻,比白開水還淡。
淡出鳥來。
所以我們離婚了。
但我還是不甘心啊,我三年的青春,我那麼努力,怎麼就換來了這些呢?
「你爲什麼不問我是什麼時候和他認識的?是結婚前,還是結婚後?」
他收拾着桌子裏的文件,反問我:「重要嗎?」
在那樣輕飄飄的目光下,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離婚也是我提的,現在無理取鬧的人也是我。
我甚至瘋到想一把火燒了他的書房,看他那張寵辱不驚的臉上會出現什麼樣的神情。
「司耒,對於你來說,什麼才重要?」
他沒理我,但手上的動作很明顯地慢了下來。他皺着眉,似乎是在思考這個問題,但很久很久,久到我離開書房,他都沒有給出答案。
我突然想起來周陌緒對我說過的一句話:「竹子,你不能喜歡他,喜歡他會變得不幸。」
原來是真的。
下了樓,小奶狗還站在原地。
我心裏沒來由地一陣厭煩,想讓他走,但這地方根本打不到車,我總不能讓司耒送他下山吧?
算了。
「我先去洗澡,你今天就住這兒吧。」我隨手指了一間客房,「就那間。」
等我洗完澡出來,司耒已經走了。
小奶狗坐在沙發上,雙手搭在雙腿上,眼瞼微微下垂,看到我來,立刻抬起頭,怪乖巧的。
像只大型犬。
我開了電視,在他身邊坐下:「你叫什麼名字?」
「謝忛。」
客廳裏光線足,我現在才注意看他的臉,長得是挺不錯,是我沒遇見司耒之前會喜歡的那種類型。
陽光的,健美的。
愛上了司耒之後,我的審美也固化了。偏愛病美人這一款,還偏愛那種對我愛答不理的冰美人。
有病 + 有冰 = 司耒本耒。
我和他喝着小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他還挺健談,相處起來挺舒服,而且懂得也不少,不知道怎麼就成了失足少男。
喝了酒,我的話又變多了:「我啊,英年早婚了唄,後來結婚才發現,我們兩個哪哪都不合適。」
他揉了揉我的頭,帶着安撫的力量:「過去就好了。」
我問他:「你呢?你怎麼會想到來幹這一行?」
「啊?」他先是懵,然後又笑了,「我是夏菡的同班同學。」

夏菡比我小几歲,所以這句姐姐他喊得沒錯。
但重點是……
我今天幹了什麼啊!我對人家上下其手了,還是在前夫面前!
我這麼囂張的原因,是以爲我出錢了的啊!
結果呢,夏菡這女人直接把錢省了,喊同學幫忙!
知道真相的我:???
我的臉色一定很精彩,才讓他出聲安慰:「今天的事情我不會告訴其他人,包括夏菡。」
真是謝謝您啦。
在這尷尬的氣氛下,我直接睡遁,走得太快,被地毯絆了一下。
他及時扶住了我的腰。
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我推開了他,迅速站穩,然後落荒而逃。

-4-
我醒得很早,一個人睡覺,四叉八仰的,再也沒人會皺着眉把我的睡姿調好。
司耒大概會睡在公司吧,反正他就是個工作狂。
我洗漱完下樓,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
謝忛在廚房裏忙活,而周陌緒坐在沙發上,刷着手機,等着開飯。
「你的新管家?」
我搖了搖頭。
「那就是新歡咯?」
我繼續搖頭。
周陌緒有些不耐煩了:「周茉竹你可以啊,你別告訴我你離婚是因爲他!」
「他是夏夏的同學。我昨天喝醉了……」
「他送你回來的?」
「不,司耒送我們回來的。」
周陌緒瞪大眼。
「他無動於衷,」我坐在他的對面,「連你都可以這麼想,爲什麼他不生氣呢?連一句質問,他都不肯給我。」
「竹子,沒必要……」
「哥,你說,還有機會讓他愛上我嗎?」
這話一說完,周陌緒恨不得把我腦袋敲開,把裏面與「司耒」兩個字相關的東西都倒出來。
可說實話,我能嫁給司耒,和周陌緒不無關係。
畢竟是因爲他,我才能在司耒最脆弱最疲憊的時候出現。
沒等周陌緒回答,我就自己搖了搖頭:「你別說了,我不想聽。」
他看我臉色不好,小心翼翼道:「需不需要我給你來個心理輔導?」
「不要。」我看了眼廚房,「我決定換一種活法。」
他挑了挑眉。
「這幾年都耗在這狗男人身上了,我打算幹回老本行,接手 Veronica 的工作室。」
呵,男人,男人只會影響我拔化妝刷的速度。
在嫁給司耒之前,我是個化妝造型師,啊對,現在火得一塌糊塗的影后孟菁菁,當年就是靠着我的妝在星周之夜上一戰成名。
後來她想邀請我成爲她的御用化妝師,我忙着當闊太太,只本着情分幫過她幾次。
周陌緒覺得我開竅了,看他那興奮勁兒,是恨不得往我腦袋上親一口。
謝忛端着碗到了餐廳,身上圍着圍裙,看着有點好笑,他問:「姐姐昨天睡得好嗎?」
這句話,怎麼一股曖昧勁兒?
我行得正站得直,答了一句:「還行。」
周陌緒的目光在我倆身上轉了一圈,最後落在餐桌上:「開飯了。」
這頓飯喫得我很不自在。
謝忛的廚藝是很不錯,但我心思根本沒在這上面。
他的嘴上還有一道新鮮的傷口,昨天車子不穩,我沒控制住,咬了他一口。
那道傷口結了痂,看上去很顯眼。
喫完飯後周陌緒就跑了,跑得很快,我都沒來得及開口讓他送謝忛下山。
沒辦法了,只能我自己送,剛好我也要找一趟孟菁菁。
上了車,我們倆都沒開口,我嫌尷尬,放了首歌。
「因爲享受着它的燦爛……所以生命啊,它苦澀如歌……」
在間奏的時候,他道:「這首歌像博爾赫斯的一首詩。」
我眼睛一亮:「《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我從來沒想過,我會因爲一首歌、一首詩和人聊這麼多。
他喜歡的樂團我也喜歡,他聽的歌我也喜歡,太巧了是不是?
我突然明白了夏夏的苦心。
以前我和她抱怨過,說我和司耒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倆根本聊不到一塊去。
司耒腦子裏只有工作,是個十足的理性派。而我是個感性派,敏感又脆弱,聽首歌都能掉眼淚。司耒還因爲這件事笑過我。
後來我就再也不和他一起討論這些了。
難怪夏夏要找同學,因爲她瞭解他啊!她也瞭解我啊!
我和謝忛交換了微信。
我本來是想把他放在山腳的公交站,這一聊,就聊到了他學校門口。
在下車前,他問我:「姐姐,我下週六下午有個球賽,你來看嗎?」
正當我在想我下週週末要幹些什麼的時候,他又急急地補了一句:「夏菡也會給她男朋友加油,你可以和她一起來!」
我有些好笑。
「是你想讓我去,還是夏菡想讓我去?」
他看着我,很認真地說:「是我,我想讓你來。」
他的眼睛是那種很圓很清澈的鹿眼,彷彿裝着一汪清泉,好看得不得了。
「那我抽空。」
他跑着下車了,跳着越過了學校門前的路障。
我笑着搖了搖頭,不再看他,驅車離開。

-5-
週三那天,我早早地去了星影公司。
晚上有個頒獎典禮,孟菁菁對我也沒什麼要求,能豔壓她的對家白洋就行。
說實話,就她這好腰好腿好臉,披個麻袋也有粉絲閉眼吹。
我的很多造型設計都是以孟菁菁爲原型,畢竟她的外形條件堪稱完美,時間雖然趕,但最後出來的效果還不錯。
我很滿意,她也很滿意,她的老闆也很滿意。
她的老闆是我的老熟人了,司耒同父異母的哥哥司焯。
他們倆鬥得你死我活,到現在還沒分出勝負。
「阿耒怎麼捨得放弟妹出山的?」
「放」這個字眼我不是很喜歡。
我面前這個男人,一身深灰色的西裝,一張和善儒雅的臉,鼻樑上架着一副金絲邊的眼鏡,一雙陰鷙的眼睛就藏在這副眼鏡下面。
「笑面虎」這三個字用來形容他再合適不過。
每一次我看到他,都覺得瘮得慌。
「我是個自由人。」
言下之意就是我想幹啥就幹啥,你管得着嗎?
他脣邊的笑意更深了。
我能確信,他知道我和司耒離婚了。
我和司耒的婚姻是強強聯合,對於兩邊的家族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司耒和我離婚,等於是背後少了個靠山。
雖然我根本沒把這事告訴我爸媽。但對於司焯來說,他手裏又多了幾分勝算。
「我得爲晚上的造型準備準備,先走了。」
畢竟我以後也要混這個圈子,今天晚上還是跟在孟菁菁身邊亮個相比較好。
我喝了口咖啡,起身就走。
「阿耒今晚也在。」
司焯看似好心地提醒我,其實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我拿着包,很瀟灑地離開了咖啡廳。
司焯果然沒騙我,司耒是特邀嘉賓,專門被主辦方邀請來頒獎的。
我倆在後臺相遇。
他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我。
我也裝不認識他。
倒是有很多女明星往他身上湊,反正這塊兒沒攝像機,什麼妖魔鬼怪都顯形了。
白洋蹦躂得最起勁,先是在他面前不小心崴了腳,又是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
那件黑色的西裝上明顯多了個白印子,人臉狀的,看上去很顯眼。
司耒好教養,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讓助理去找新衣服了。
孟菁菁冷哼:「要是她演戲的時候能有現在一半的演技,也不至於拿金掃帚。」
她這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白洋剛剛好能聽到。
但這地方人多,她的人設又是小白蓮花,不好說些什麼,也只能拿那雙卡姿蘭大眼睛瞪我們。
我莫名覺得有爽到。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司耒在經過我身邊時,動了動脣,似乎有話要說。
頒獎結束後,我上車回家,一隻手擋在了即將關閉的車門前。
是司耒。
「下週老爺子想讓我們回家一趟。」
「哦。」我好心地提醒他,「我們已經離婚了。」
他坐在副駕駛上,久久沒有說話。
「你想要我怎麼做?」
我只是看着他。
從前我總想猜他要什麼,現在也到了他猜我想要什麼的時候了。
他抿了抿脣:「上次你看中的海景房我讓人拿下了,還有 Sarah 手上的那套設計……」
我打斷了他的話:「商業那套屬實給你玩明白了,我想要什麼你不知道?!」
他這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我想要什麼?他只是不肯在我身上花心思而已。
「我要回去了,司總請下車。」
他無言,離開了。
三天後,司耒的助理給我送來了他答應的東西,還加贈了一份簽好字的合同項目書。
那是我大哥一直想拿下的項目。
我被氣笑了,我要的根本就不是這些!
他到底明不明白?
算了,他如果明白,我們倆也不至於走到離婚的地步。
正巧謝忛發來了他最新的歌單,我給他打了個微信電話,他過了一會兒才接。
電話那頭有種刻意營造的安靜。
「在學校?」
他的聲音還是好聽,透過話筒傳來,聽着比那天更加低沉,「在宿舍。」
「有時間出來一趟嗎?」
「有的。」
那邊窸窸窣窣的動靜大了起來。
「那我在你學校門口等你。」
他也沒問我要幹什麼,就答應了,還叮囑我慢點開車。
我靠着車窗,等在路邊。
正值傍晚,學校門口來來往往的人有很多。
我開着的這輛車實在打眼,過路的人都愛往裏面張望。
謝忛的身影很快出現在人潮中,他人高,長得又標緻,一眼就能看見。
他越過馬路,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
「姐姐,我們要去哪裏?」
「去喫飯。」我滅了手裏的煙,「你週六不是有籃球賽嗎?帶你去喫好喫的,補一補。」
他來得太急,還在微微喘着氣,喉結被雀藍色的衛衣遮了一半,要露不露的,整個脖頸泛着好看的粉色。
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我的動作,從包裏拿出一瓶水,喝了幾大口,喉結上下移動,怪好看的。
喝完水後,他陡然湊近我,扣住我的後腦勺,「姐姐好像很渴的樣子。」
他的睫毛像扇子,向下垂着,眼睛一眨一眨的,嘴脣又水又潤。
渾身上下就透露着八個字——「我很解渴,來親我吧」。
我承認我心跳得很快。
現在的小男生都這麼會撩嗎?
我目不斜視,發動了車子。

-6-
「這道菜我也會做。」
在餐桌上,謝忛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這一句。
我挑了挑眉。
他又道:「姐姐這道菜喫得最多。」
也不是喜歡,只是單純地它離我最近,所以我夾的次數多。但我沒想到他能觀察得這麼細。
這感覺,和司耒在一起的時候太不一樣了。
「姐姐還有什麼喜歡喫的菜嗎?我會做很多。」
我對喫的沒太大要求,想了想,一時還真想不起來有什麼。
所以我搖了搖頭。
「沒關係,下次我多做一點,你給它們排個序,選出最喜歡的。」
他是不是想得太長遠了一點?還是說,他對我們的關係太樂觀了?
我沒說話。
天黑以後,我帶着謝忛去了世界公園。
正值工作日,人不多。
其他的遊樂項目都關了,只有摩天輪還在營業。
我們坐上了摩天輪,C 市的夜景格外漂亮。
這就是我想要向司耒討要的東西。
結婚紀念日前一天,我提過想要他陪我坐摩天輪。
他沒有給我,我就自己給自己。
看夠了夜景,我收回目光,卻發現謝忛正一動不動地看着我。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臉。
他的脣角漾開一抹笑意:「姐姐比夜景好看。」
我的臉有些發熱。
我們一直待在摩天輪裏,直到工作人員說要歇業了,我們纔下來。
走着走着,謝忛牽住了我的手。
我沒掙開。
上了車,他才告訴我:「宿舍已經關門了。」
我扭頭看他。
「我看你好像很開心,所以沒好意思跟你說。」
所以還怪我咯?
他垂着眼,看上去可憐巴巴的,「姐姐,我沒地方去。」
原來在這兒等着我呢。
他這點小心機讓我覺得可愛。
「去我家吧。」
目的達成後,他那點開心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我的目光掃過後視鏡,路邊似乎停着一輛眼熟的車。
我搖了搖頭,這個城市這麼大,那車型也不是什麼稀罕貨。
我驅車離開,路上,謝忛指着公園那邊:「摩天輪還沒關啊。」
我瞥了一眼:「工作人員動作太慢了吧。」
車子上了山,謝忛心情很好,給我唱了一路的歌。
他的歌聲很好聽,聲如其人。
一進門,我就蹬掉了高跟鞋,進臥室洗澡。
等我出來時,客廳空無一人,只有電視開着。
我選了一部老片子,窩在沙發裏看電影。
身後傳來動靜。
深灰色的浴袍鬆鬆垮垮地套在謝忛身上,剛好能看到鎖骨,很白很漂亮。
好像只要我一用力,就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見我直勾勾地看着他,他也不躲避我的目光,大方地朝我展示着他的好身材。
他坐到了我身旁,一本正經地看着電視。
我記不清我們是怎麼抱到一起去的。
或許是看到電影裏的男女主親在一起的時候,或許是他的手蓋在我手上的時候……
謝忛的衣服被我扯落,我們倆都有些上頭,最後他率先鬆開了我。
他的臉頰微紅,眼睛閃着意味不明的光,支支吾吾道:「不、不能繼續了……」
他穿上浴袍,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一溜煙,跑回了客房。
這是典型的有賊心沒賊膽啊。

-7-
次日。
桌上擺着早餐,謝忛卻已經不知去向。
他自己走下山了?
早餐還熱着,應該沒走遠,我驅車去追,遠遠地看到一個人影,背影還顯得怪孤單的。
我叫住他:「小朋友,要不要搭個便車?」
他看着我,神情驚訝,幾乎是那麼一瞬間,臉又紅了,隨即走得更快了,到後來,還真的跑了起來。
我有點好笑,他兩條腿怎麼跑得過我這四個輪子?
「上車吧。」
他很聽話,上了車,欲言又止半天,才道:「姐姐,我……不想對你那麼隨便。」
我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切了一首節奏緩慢的音樂。
「嗯,謝謝你的早餐,很好喫,但是因爲你跑得太快,我只嚐了一口。」
他似乎是沒想到我會說這個,愣了一下,然後道:「下次不會了。」
剛好在等紅綠燈,我空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臉:「這才乖,下次和我一起喫早餐。」
他的神情很快明朗起來。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司耒。
「今天晚上有空嗎?」
「怎麼了?」
「老爺子的病情惡化,想看看我們。」他頓了頓,「所有人都會到場。」
拋開我和司耒的這一層關係,司家和周家這幾年合作得的確不錯,司家老爺子病倒了,我不去一趟,實在說不過去。
「有空。」
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的起伏,似乎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那我晚上去接你。」
又過了一會兒,我才發現自從我接起電話以後,謝忛一直沒有動靜。
這會兒他正看着窗外,側臉的線條流暢,嘴脣卻緊抿着。
看上去像是生氣了。
我心裏覺得有點好笑,正想開個話頭,電話卻一個接着一個地打進來。
孟菁菁說她的師妹過幾天有個很重要的紅毯,想讓我給她設計造型。
「你不是剛出山嗎?人家摸不準你的態度,就讓我搭線來問問。」
我吐槽:「你沒被邀請嗎?讓我給她設計。」
「她在時尚圈混得很開,最近風頭正盛,我比不上。」
話雖這樣說,但她的語氣似乎並不惋惜。
她剛出道時因爲「花瓶」兩字被黑得厲害,在影視圈闖出名氣以後,反而不熱衷於走紅毯給自己增加曝光率了。
我沒立刻答應,說是去公司以後再談。
然後是司焯。
我有點驚訝,但很快接起了電話。
他的聲音慵懶極了:「弟妹今天晚上回老宅嗎?」
我摸不準他問這個幹什麼,只如實回答:「回。」
「需要我去接你嗎?」
他這是在試探我和司耒的關係嗎?看我是不是會幫司耒隱瞞。在這個節骨眼上,司耒不會告訴老爺子我們已經離婚的事情,但司焯可不一定。
「不用,司耒會來。」
他低低地笑了,然後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就掛了電話。
等到了 C 大校門口,我才發現我還沒跟謝忛說上一句話。
我道:「嗯……那就週六見?」
他看向我,飛快地往我臉上落下一吻,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飛奔進了校園。

-8-
晚上司耒來接我,只有幾天不見,他的神情似乎憔悴了一點。
以前都是我嘰嘰喳喳地找話題,他一般都只聽着,常常面無表情,很少回應我。
這一次我們倆一路無話。
不當舔狗,其實還挺爽的。
很快就到了司家老宅,宅子裏燈火通明。
司老爺子早年和自己的兄弟鬥得你死我活,元氣大傷,到了晚年,反倒是注重親情了,逢年過節都要我們聚一聚,所以我對這兒並不陌生。
進門時司焯正在大廳,饒有情調地給老爺子最喜歡的蘭花澆水,看到我倆並肩進來,他笑道:「弟妹前幾天在典禮上的造型不錯,我手底下不少人想籤你,要不要考慮考慮?」
我沒正面回答,只說了一句那些人有眼光。
司耒牽住我的手:「走吧,先去看老爺子。」
他的手掌很大,將我的手包得很嚴實。
我有些詫異,他卻神色淡淡,和司焯打了聲招呼就往二樓走。
到了沒人的地方,司耒鬆開我的手:「他不是好人,少和他來往。」
我覺得這人好有意思。
「司耒你不覺得你自己有點好笑嗎?」我看着他,語氣平淡,「我們已經沒關係了,你沒立場管我。」
有傭人朝這邊走來,我們的對話沒有繼續,他似乎嘆了口氣,轉身往老爺子的房間走去。
老爺子躺在牀上,房間裏儀器衆多,他見我們來,微微睜開了雙眼。
我們蹲在他面前。
他有話要說,司耒湊過去,連連點頭。
隨後老爺子頭一撇,閉上眼不再說話。
司耒站起身來:「走吧,讓爺爺休息。」
從房間裏出來後,他告訴我:「老爺子想讓我們在老宅這裏住幾天。」
司老爺子自知時日不多,只想走的時候,子孫們都在身邊。
我雙手環胸:「這是另外的價錢。」
司耒還是面無表情:「你想要什麼?」
他連厭惡的神情都沒有嗎?
我覺得沒意思:「等我想起來再跟你說吧。」
說完,我就去了老宅裏專屬於我們的房間。
既然要住在老宅,那和司耒同睡一張牀這種事無可避免。
反正他有事沒事也不會碰我,我安全得很。
洗完澡出來,司耒正坐在窗前,身上穿着一件銀灰色的絲質襯衫,看上去十分貴氣。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鎖骨上,那有一顆草莓,是謝忛昨天留下的。
我也不遮不掩,隨手撥弄着頭髮。
他進浴室前,說了一句:「我睡飄窗吧。」
我沒理他,自顧自地吹着頭髮。
半夜醒來時我往飄窗那兒看了一眼,他身上蓋着一牀薄薄的毯子,將近一米九的身高縮在那小小的地方,實在憋屈。
我悄聲下牀,拍了拍他的肩,他握住了我的手,雙眸在黑暗中熠熠發光。
看到是我,他鬆開手,眉頭緊皺,聲音啞然,帶着些顯而易見的疲倦:「怎麼了?」
「去牀上睡吧。」
「不用。」
「明天起來你如果是這副樣子,別人會怎麼看我們?」他看着我沒有言語,我轉身,作勢要離開,「那我讓文嫂來打個地鋪。」
「我睡。」
他翻身下來,沒站穩,往我身上倒來。
我沒防備,他個子又高,我們倆一同倒了下來。
「腿麻了。」
他壓在我的身上,我幾乎分不清,他眼裏是灑落的月光,還是他自帶的光芒。
夜裏格外寂靜,我似乎聽到了他的心跳聲。
他眼裏的光閃了閃,隨即熄滅。
他很快爬了起來,朝我伸出手,嗓音毫無起伏:「起來吧。」
我們並肩躺着,我們好像很久都沒有靠得這麼近了。
自從上次他鴿了結婚紀念日後,我們就再也沒躺在一起過。
意識很快模糊,在睡着前,我似乎聽到他低低地喊了一聲「竹子」,後面或許還跟着一大段話。

-9-
我醒來時,司耒已經離開了。
下了樓,只有司焯和司夫人坐在餐桌前。
我靜靜地喫着早餐,司家規矩嚴,食不言寢不語,只有大事才能放在餐桌上說。
很快,司夫人離開了。
司焯放下了手裏的書,露出一雙狐狸眼。
「弟妹今天要去公司吧,我搭你一程。」
我下意識拒絕:「不用了。」
司耒說得對,司焯真不是什麼好人,瘋得要命。
司先生早逝,而如今的司夫人一無所出。
司焯和司耒都是司先生的私生子,全都是由司老爺子帶大的,但兩人的性格天差地別。
司焯被我拒絕,只是微微一笑,喝了口咖啡。
我一時不太理解他這個笑裏的含義。
但很快,當我走到車庫的時候,就明白了。
車庫裏,除了他的邁巴赫,空空蕩蕩。
我昨天沒開車來。
文嫂告訴我,家裏的車要麼被其他人用了,要麼被送去檢修了。
如果要調用車子的話,還要等半個小時。
這時,司焯開着車經過我,車窗下移,露出他的上半張臉:「弟妹,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Fine,有人趕着當司機,我有什麼不願意的?
我打開後座車門,他含着笑意的聲音傳來:「我當司機可不便宜,弟妹考慮清楚啊。」
這男人純粹就是給我找堵。
我關上後座車門,坐上副駕駛。
我總覺得他的笑容裏有着得逞的意味。
「我昨天說的事,弟妹要不要考慮一下?」
我又不傻,做他公司的藝人,不等於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嗎?
「我不適合進娛樂圈,除了一張好臉,沒什麼拿得出手的。」
「你對自己的認知倒是很清楚。」
司耒曾經告訴過我,這男的打小就尖牙利齒,我不跟他計較。
很快就到了星影,和司焯分開後,我鬆了口氣,既然摸不準他要幹什麼,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這一天司耒回來得很晚,一身酒氣,但眼神還算清明。
在人前,我戲還是要做足的,讓人熬了醒酒湯,一口一口喂他喝下去,然後攙扶着他進了臥室。
一進門,他就被地毯絆倒,連帶着我,也倒在了地上。
我迅速爬起來,想把他也拉起來。
但卻怎麼也拉不起來。
我有些不耐煩,鬆開他的手臂,輕輕踢了踢他的大腿外側:「起來。」
司耒卻只是抬頭看我,眼裏閃着熠熠的光輝。
「竹子……」
他在喊我,發音極其緩慢,音調上揚,聽上去像是在……撒嬌。
我皺着眉頭。
他以前從來不這樣,今天是喫錯什麼藥了?
我沒應他,他就繼續喊,一聲大過一聲,一聲比一聲嬌,嚇得我趕緊捂住了他的嘴。
他不肯閉嘴,反倒要來咬我。
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他喝醉了是這種無賴?
哦,他以前喝醉了,都是讓助理把他送到酒店去的,我根本沒看到過他喝醉的樣子。
「司耒,你鬆口!」
他很聽話,轉而卻把我拉到了地毯上,然後撐着頭看我。
「你要幹什麼?」
他也不說話,只是看着我,然後伸手,一點一點地描繪着我的眉眼。
時間彷彿靜止了,外面的喧鬧都和我們沒了關係。
他以前從來不拿這種目光看我。
他一向風輕雲淡,一向平靜如水。
我想說點什麼,他卻緩緩閉上了眼睛,睡着了。
我摁上胸口,試圖把那裏不同尋常的響聲摁回去。
「你倆躺在地上幹什麼?」
門沒關緊,這會兒司焯正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們。
「幫我一把,把他扶到牀上去。」
司焯蹲下來,拍了拍司耒的臉,道:「真睡着了?」
要是平時,司耒張開眼能瞪死他,但這會兒他好像是真的睡熟了,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司焯笑着看我,薄薄的嘴脣吐出兩個字:「求我。」
真的,他腦子指定有什麼毛病。
我心裏亂得跟個什麼似的,他偏還要來火上澆油,「不幫就滾。」
「開個玩笑而已。」說着,他一把將司耒抱起來,扔到了牀上。
司耒眉頭緊皺,哼了幾聲,卻沒醒。
得虧牀夠軟。
司焯嘲他:「睡得還挺死。」
我道了句謝,就把他趕走了。

-10-
自從那天以後,司耒就搬到了老爺子房裏。
美其名曰盡孝,但在我看來,就是想躲我。
我懶得揣測他的心思。
我自己都一團糟。
孟菁菁的那個師妹劉斐,因爲造型在紅毯上被羣嘲,她那羣粉絲也是好樣的,把炮火引到了我身上,說我這個妝造師不夠格。
不僅如此,他們還扒出了我那天在頒獎典禮上的造型。
【她自己倒是好看,把斐兒設計得這麼醜。】
【能力不過關就不要來接活了,沒有這金剛鑽,就別攬這瓷器活。】
【哪裏好看了啊?臉僵得要死,一看就是整容怪。】
我也沒想到,我剛出山沒多久,就能遭遇一場網暴。
甚至還有發瘋的粉絲堵在我的工作室,在工作室外潑油漆。
孟菁菁爲了我,徹底和劉斐翻臉。
這場紅毯翻車的過錯並不在我,是劉斐臨時改了造型,導致她的妝容和服裝一點都不搭。
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裏請來的野雞團隊,在我看來還不錯的設計,竟然能被她毀成這個樣子。
我心態很好,就當上班五分鐘,休息兩小時了。
反正有我大哥擋着,他們查不出我的身份,熱搜上去了,很快又會被撤下來。
我在做 Spa 的時候接到了謝忛的電話,他那頭很吵,「姐姐,你還好嗎?」
「挺好的啊。」
他頓了頓,才道:「我想去找你。」
「你沒課嗎?今天週五誒。」
「沒課。」
「那好,你過來吧。」
我掛了電話,給他發了個地址。
謝忛來時,我這邊剛好結束。
他也沒說話,拉着我的手就往外面衝。
街邊停了一輛機車,車身漂亮,看上去價格不菲。
謝忛將我抱起來,在我完全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被他放上了後座。
「你力氣還挺大。」
「姐姐很輕。」說着,他將粉紅色的頭盔戴到了我的頭上,還細心地替我理了一下劉海。
我們的距離很近,呼吸相融。
他的耳根又紅了,然後迅速地給自己戴上頭盔,長腿一跨地上了車,不讓我看到他臉紅的樣子。
他拉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腰際:「抱緊點,不然會摔的。」
二十歲左右的男孩子果然野,得虧有這個頭盔罩着,要不然我眼睛都睜不開。
不過吧,風是真的大,爽也是真的爽。
我摟他摟得很緊。
他帶着我到了江邊,C 市的江景是真的很漂亮,沿岸燈火通明,江面上還有幾艘輪船。
「姐姐,永遠不要被別人定義。」他側着臉看我,風吹起了他的頭髮,「你很棒。」
我挑了挑眉,這孩子,大概以爲我挺難過的吧。
但其實並沒有。
他見我沒說話,捧着我的臉,緩緩道:「喫燒烤嗎?」
我以爲他要親上來,連眼睛都準備閉上了,結果……
我不是很能理解。
但小朋友的心意,還是接受吧。
於是我點了點頭,他拉着我去了附近的燒烤店。
這店還挺有情調,開在江邊,以廢棄的輪船爲主題,很有時代感。
他和老闆打了聲招呼,後者看到了我,揶揄道:「小謝終於帶女朋友來了啊。」
謝忛偷偷看了一眼我,見我認真看着食材,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他以爲我不知道,還笑得很得意。
我沒拆穿他。
他去拿飲料的時候,桌上的手機響起來,我看了一眼,顯示的是「楊教授」。
謝忛回來了,看到來電人,頓時變了臉色,和我打了一聲招呼後就走到外面接電話。
掛了電話後,他這纔看到身後的我。
我雙手環胸:「今天晚上實驗室有課?逃課了?」
他支支吾吾的,我轉身就走。
「我只是覺得你現在很需要我,」他趕上來,抱住了我,「所以我來了。」
少年清爽的氣息圍繞着我,聲音有些軟乎乎的,還慣會說好聽的話。
我突然懂了我那些富婆姐妹們所說的——世上只有奶狗好,老男人不會是塊寶。
「姐姐,下次不會了,你別不理我。」
「我餓了。」
他鬆開我,與我十指相扣,回到了剛剛的位置。
桌上已經擺滿了烤串。
味道還真不錯。
「姐姐,你試試這個吧,羊腰子,味道可好了。」
我很嫌棄地轉頭,他撇撇嘴,一個人獨享美味。
喫完後,他牽着我往回走,卻在某個拐角處停下腳步,將我抵在牆邊,低頭吻我。
他的衛衣領子都被我揪得變形了。
他得意洋洋:「怎麼樣,味道很好吧?」
被擺了一道,我忿忿地往前走:「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誒,姐姐別生氣,給你摸我的腹肌!」
他還真拉着我的手往衣服底下伸去:「手感不錯吧?」
我嘴硬:「一般。」
「姐姐,今天要不要去我那裏?我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公寓。明天上午我帶你遊校園,明天下午你看我打球,我們學校有一家可好喫的烤肉店……」
他真的會哄人,當他把腦袋擱在我的肩頭,對着我撒嬌搖尾巴的時候,我真扛不住。
我壓下嘴角的笑意,狠狠地蹂躪了他的頭髮:「好好好,都聽你的。」

-11-
謝忛的公寓不小,但只有一張牀。
這司馬忛之心,路人皆知。
他撓了撓後腦勺,神情微赧:「我想抱着你睡,只抱着。」
這孩子說話算話,一晚上都抱着我,動也不動,整個人僵得跟個什麼似的。
少年的氣息溫暖,讓我安全感十足。
他絮絮叨叨地說着話,說他在學校好玩的事情。
聽着聽着,我就困了,迷迷糊糊間感覺到他在我額頭落下一吻。
第二天上午沒能出門,他現場教學,告訴我怎麼做菜。
我很少進廚房,體驗還挺新奇的。
就是我掌廚時,鍋裏火太大,謝忛趕來救場,結果燒着了他的頭髮。
我差點笑得岔氣,他看着我,敢怒不敢言,最後忿忿地往我下巴上咬了一口。
我不甘示弱,也要咬他。
場面頓時變成了菜雞互啄現場。
最後他摟着我不讓我動彈,求着我給他剪頭髮。
這倒是我的業務範圍之內,我給他弄了一個合適的髮型,他在鏡子面前臭美半天,差點錯過了比賽的點。
謝忛帶着我火急火燎地趕到籃球館,還沒進去,一個籃球就砸到了他的腳邊。
一個高個子的男生站在球館門口,朝我們這邊道:「我說你小子今天上午訓練怎麼都不來,原來是陪女朋友去了啊!」
謝忛看了我一眼,沒回話。
那高個子男生又道:「不給我們介紹介紹?」
謝忛把籃球丟給他:「去去去,都快比賽了,趕緊準備去!」
館內爆滿,夏夏眼尖,一下就看到了我們,朝我招手:「竹子,這兒!」
我坐到了她身邊,這位置視野極佳。
她挽着我的手臂,賊兮兮地說:「怎麼樣?咱們奶狗不錯吧?」
我笑了笑沒說話,她就鬧我,惹得場內的謝忛都往這兒看了一眼。
人羣歡呼,夏夏戳我:「呀竹子!你家謝忛三分球誒!帥炸了!」
我翻了個白眼:「你是來看你男朋友的還是我男朋友的?」
「哎呦呦,你倆這麼快就成男女朋友啦?」
她不說,我都沒意識到我對謝忛的稱呼。
我臉色紅了紅,半晌沒理她。
上半場結束,謝忛那隊暫時領先三分。
他跑到我這兒來喝水,昂着頭,喉結上下滑動。汗珠順着他線條清晰的側臉滑下來,順着他的脖頸繼續,隨後進入看不到的地方。
我不由得感嘆一句,年輕真好。
見我一直在看他,謝忛蹲在我面前,眉梢飛揚:「姐姐,我很不錯吧?」
他眼睛亮晶晶的,一個勁兒地求表揚。
我故作敷衍地點頭,拿紙巾擦了擦他的額頭。
他飛快地往我脣上啄了一口,跑了下去,其間還險些摔倒。
這會兒不少人注意到我,議論聲逐漸大了起來。
「誒,那人長得好像那個垃圾妝造師哦。」
「說起那個妝造師我就來氣,斐兒那種顏值天花板都能被她搞成那個樣子,真的絕了。」
「肯定沒真本事啦,要麼家裏有關係,要麼靠身體……」
我皺了皺眉。
夏夏最先坐不住:「你們什麼人啊,知道個屁啊,孟菁菁都捧着人家呢!當年拿到星妝獎的時候你們還在娘肚子裏!在那裏嘰嘰歪歪,也不怕爛嘴巴!」
我被夏夏整笑了,我是有多老啊?當年得獎的時候,我也才二十出頭好嗎?
被懟的女生們不甘示弱:「你有病吧?我們又沒說你!」
夏夏站起來,雙手叉腰,怒目圓睜,就要開炮。
我拉住她,正色道:「不好意思,我真就是你們口中的垃圾妝造師。」
那些女生愣住了。
其中有個波浪卷臉色微紅,但還是梗着脖子道:「我們又沒說錯,本來就是啊!就你那技術,根本不夠格給斐兒化妝!」
夏夏來了脾氣,就要去抓她。
我拉不住。
反正現場很混亂。
本來大家都在看比賽的,這會兒注意力大概都被我們吸引過來了。
我也被捲入了這場戰爭,有人薅了一把我的頭髮。
一個籃球砸來,砸到了那人頭上,她一聲驚呼,鬆開了手。
謝忛三步做兩步地上了觀衆席,本來是想將我抱到一邊,但那羣女生戰鬥力太猛,又是抓頭髮又是扯衣服的,他帶不走我,就把我護在了懷裏。
我是沒想到,這裏是家屬區。
夏夏他男朋友更勇,給了那個試圖拿指甲劃她臉的女生一大拳。
然後對方的男朋友也出拳了。
加入這場混戰的人越來越多。
這是我第一次,處於這麼不體面的境地。

-12-
最後所有人都被帶到了派出所。
我無奈之下只能給我大哥打電話。
在我給謝忛處理着傷口的時候,我大哥來了。
但我沒想到,司耒也來了。
我的餘光瞥到他,手一抖,謝忛倒吸一口氣,委委屈屈地看着我:「疼。」
他的隊友們在偷笑。
我笑不出來。
剛到的這兩人西裝革履,加在一起,氣勢格外逼人。
「周茉竹,你混到人家大學去幹什麼?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大哥名爲周默然,和嘴硬心軟的周陌緒不一樣,他嘴硬,心也硬。
「我給你撤熱搜還不夠,還要被你使喚來使喚去,你真是出息了啊。」
我捲起袖子,亮給他看,剛剛被人踢了一腳,小臂那塊兒很快就青了一片。
他皺了皺眉:「誰弄的?」
雖然嘴硬心硬,但也護短。
我沒注意是誰,所以搖了搖頭。
「你倒是厲害,被誰打了都不知道!」
他將外套遞給了助理,慢悠悠地捲起了袖子。
我大哥也瘋,和司焯不相上下。
我好心提醒他:「這裏是派出所。」
司耒攔住他:「叫律師來處理吧。」
我大哥眯了眯眼,看到了一旁的夏夏:「你們兩丫頭聚在一起就沒什麼好事。」
夏夏不僅怕司耒,也怕我大哥。
她對着我大哥討好地笑了笑,然後就躲在自己男朋友身後不冒頭。
我大哥的眸色沉了沉。
自始至終,我和司耒都像陌生人,沒有任何交流。
最後這件事以那些女生向我道歉賠償爲結尾。
賠償不算多,但她們彎着腰向我道歉,請求我的原諒時,還真的有讓我爽到。
我們出了派出所。
「姐姐,你和我回家嗎?」
這話一出,我大哥率先停住了腳步,回過頭,面色陰沉地看着我。
但礙於人多,他沒有追問我和謝忛的關係。
夏夏一臉詫異地給了我個眼神,意思就是「你離婚沒告訴你大哥」?
我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她一臉想死的表情。
司耒一臉風輕雲淡:「老爺子想見你。」
謝忛看着我,似是有些不服氣。
我站在這兩人中間,一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夏夏生怕被我大哥發現她在其中的角色,立刻拉着她的男朋友走了,把修羅場留給我。
謝忛也讓他的隊友們先行離開。
原地只剩下我們四個人。
司耒開口道:「我們離婚了。」
我大哥二話不說,狠狠地給了他一拳。
司耒沒躲,硬生生捱了這一拳。
我大哥又要出手,我拉都拉不住,只能喊道:「哥,這派出所門口啊!」
聽我這樣一說,他把人拉到了旁邊的小巷子裏。
我對謝忛道:「你先回去吧,我晚點給你打電話。」
他欲言又止,我踮起腳尖,摸了摸他的頭,哄道:「乖。」
我並不擔心司耒,我哥下手還是挺有分寸的。
謝忛很好哄,往我額頭上落下一吻,找了一輛出租車就離開了。
我這才往小巷子走去。
司耒不知道捱了幾拳,右臉都腫了一點。
我大哥拉着他的領子:「我把妹妹給你,你幹了什麼?你跟她離婚!她那麼喜歡你!你和她離婚?!」
「哥!你別打了!是我提的!」
我大哥一愣,手也落了下來。
司耒整理了一下衣服,淡聲道:「是我對不起她。」
我最討厭他這副樣子。
明明都被無緣無故地打了,還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我冷哼一聲:「你對不起什麼?是我沒用,三年了都捂不熱你這塊石頭。」
「竹子,你……」
「哥,我不喜歡他了。」我深吸一口氣,「我有了喜歡的人,你剛剛也看到了,他叫謝忛,比我小几歲,但很會照顧人。」
我大哥臉色還是陰晦,緊抿着脣不說話。
「最近住在老宅也是看在司老爺子的面子上,我們不想讓他操心,纔沒告訴其他人我們離婚了這件事。你也暫時別告訴爸媽,等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
「周陌緒知道這件事?」
「知道。」
他眯着眼:「要說還是你們龍鳳胎親啊,我這個當大哥的……」
見他神情有所好轉,我抱上他的手臂:「哎呀哎呀,我錯了還不成嗎?我今天學了一道好菜,到時候第一個做給你喫。」
又被我哄了幾句,我大哥這才道:「受了委屈別自己兜着,幫他是情分,不幫是本分。」
我實在沒好意思跟他說,他最近簽下來的項目,就是我和司耒交易換來的。
我乖巧點頭,他冷哼,隨即離開。
我這纔對司耒道:「走吧,去上藥。」
我們上了車,我從後備廂取出藥箱,讓他把頭湊過來。
「我自己來吧。」
他對着後視鏡,拿藥膏塗着臉。
我心裏過意不去,道:「我大哥打了你,這段時間就當我免費陪你演戲吧。」
他低低地應了一句。

-13-
到了晚上,一條微博又把我送上了熱搜。
是司焯發的。
【翻車這鍋周大化妝師不背@周茉竹】
司焯是個妥妥的富二代,接手了星影,將其打造爲國內有名的經紀公司,算得上年少有爲。不僅如此,他以前參加過益智類競技節目,靠着超高的雙商和俊朗的外貌出過圈,微博粉絲量衆多,說話還挺有分量。
最主要的是,劉斐是他公司的藝人。
這已經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程度了。
微博上很快變了風向,有很多路人來喫瓜,這時劉斐的黑粉們都出來蹦躂了。
最主要的是,還有些自稱爲劉斐的前工作人員來匿名爆料。
【劉斐沒個藝術細胞,還喜歡自己改妝造,誰當她的妝造師誰倒黴。】
我看到這些,樂了。
我馬上打電話給司焯道謝,但是他沒接。
反正都在同一個屋檐下呢,當面道謝纔有誠意,於是我端着份夜宵去了他的房間。
敲門,沒人應,倒是門自己開了。
這臥室門壓根沒關緊。
但室內亮着燈,我正要離開,浴室門就開了。
司焯走出來,浴巾堪堪圍住下半身。
他正擦着頭髮,看到了門口的我,挑了挑眉,身後熱氣騰騰。
或許是洗了澡的緣故,他的眉眼柔和起來,看着沒那麼讓人討厭了。
他不戴眼鏡的時候,也挺好看。
但最好看的,還是他看上去就很結實的腹肌。
「看夠了嗎?」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幹了個什麼事,立刻拉緊門把手,想關上門。
司焯卻比我先一步動作,將我拉進來,然後關上了臥室門。
「看了就想跑?」
他將我圈在懷裏,渾身還帶着熱氣。
我想推開他,又怕碰到不該碰的地方,最後只是拿指尖戳了戳他的肩:「大哥,請您自重。」
他笑了起來,一雙狐狸眼彎彎:「這會兒知道喊大哥了?以前在私底下,你可從來沒這樣喊過我啊。」
不是,您別避重就輕啊,我讓你自重,你糾結什麼稱呼?
我皺眉,推了他一把,好傢伙,紋絲不動。
「你和阿耒離婚了吧。」
「關你什麼事?」
他湊到我耳邊,沐浴露的香味很重:「要不要考慮考慮我?」
我收回白天那句話,我大哥沒司焯這麼瘋。
我大哥至少死要面子,而司焯這貨,根本不要臉的。
和弟弟離婚,轉而和哥哥好上,這什麼大家族啊?
是我爸媽我大哥,就連周陌緒都能打我幾頓的程度。
他可能就是純粹想噁心司耒。
「你不鬆開我,我就喊了啊,老爺子還在隔壁,撕開了臉誰都不好看。」
他聳了聳肩:「無所謂,你沒嫁,我沒娶,我們倆幹什麼都不稀奇。」
司焯真的有病。
他話裏話外都在威脅我,如果我敢喊,他就能告訴所有人,我和司耒離婚了。
我氣不過,屈膝頂他。
司焯毫無防備,饒是他再能忍,此時的臉色也不好看。
我趁機跑了,甚至都忘記了我一開始是來道謝的。
身後傳來低笑聲。
再說一遍,司焯有病。

-14-
後來劉斐發了個聲明,說粉絲搞錯了,妝造師不是我。
這是我們兩方協商的結果,她還給我道了個歉,做了一些物質上的補償。
我全都收着。
但是微博上的輿論很快換了風向,扯到了我和司焯的關係上。
啊這……
爲了避免事情越演越烈,我發了個微博,大意就是我倆沒那方面關係,頂多算朋友。
但我的解釋很快就淹沒在衆多繪聲繪色、發帖人彷彿躲在我和司焯牀底下的微博裏。
司焯一直沒動靜。
他故意的。
我把他從黑名單裏放出來:「大哥,您能不能發條微博澄清一下?」
直到過了三小時,他纔回我:「關我什麼事?」
我恨不得把屎盆子扣他頭上。
本來讓劉斐發個聲明就能解決的問題,他非要攪和進來。
我真不知道司焯哪裏這麼閒,人家司耒每天早出晚歸,心裏只有工作,就等着老爺子的遺囑下來搞一把大的。而司焯呢,天天不幹正事,就想着噁心人。
我懶得理他,轉而找我大哥求助。
我大哥讓我滾。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讓別人幫你做,幼兒園小朋友都懂的道理,你不懂嗎?」
靚女流淚。
他大概是回去了以後覺得被我一下就哄好了沒面子,也可能還在氣我一聲不吭就和司耒離婚了,跟玩似的。
算了,等熱度過去吧。
忙完後,我去 C 大找謝忛。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沒讓我知道,大概是看我忙,但夏夏卻告訴我了。
她趁着週末和男朋友周邊遊,還不忘當我的愛情導師,把我給感動得。
我根據她發來的地址來到了 KTV,帶着我自己做的蛋糕。
推開門,我一眼就看到了包廂中央的謝忛。
他在幹什麼呢?
他和一個女生親在了一起。
我看不清那女生的臉,但她能在這大冬天穿着超短裙,大概也是個狠人。
人羣裏還在起鬨,我退出去,關上了門。
門內熱鬧依舊,我深吸一口氣,想了想,還是把蛋糕留下了。
我不喜歡喫甜的。
做這個蛋糕只是因爲,謝忛給我做過幾次飯,所以我也想親手做點東西給他。
嗐,年紀大的不愛我,年紀小的不靠譜。
算了。
我回了老宅,去看了眼司家老爺子。
老爺子這幾天情況還算穩定,這場戲比我預想中演得要久。
謝忛給我打了幾個電話,我看了一眼,覺得心煩,索性關機了。
我跑到頂樓的玻璃房看星星。
只是我沒想到司焯竟然在這裏。
他應該是剛洗過澡,頭髮微溼,躺在貴妃椅上,動作慵懶。
聽見動靜,他轉過頭來。
「喲,是弟妹啊。」
他這會兒沒戴眼鏡,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裏的興味。
「我躲到這裏都能被你找到,來求我發微博澄清的?」
「您想多了。」我轉身就走,卻被他扯住了衣角。
「小竹子,你是真不記得我還是假不記得我?」
我沒聽清,回頭看他:「什麼?」
「沒什麼。」他鬆開我的衣角,聳聳肩,又戴上了眼鏡道,「喝一杯嗎?睡前喝,助睡眠。」
今天糟心的事情是挺多的,我難得同意他的邀請,坐下來喝酒。
「最近你的熱度挺高,有個劇組讓我推薦妝造團隊,要不要試試?」
我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老闆嗎?還興幫劇組找人?」
他抿了口酒:「朋友的電影,我投資了一點錢。」
他和我聊了一點具體的情況,劇本梗概啊,取景地啊,還有演員。
我剛畢業的時候也跟過劇組,累是累,但很有挑戰性。
「要去不少地方,你就當給自己公費旅遊了。」他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貴妃椅的一角,繼續道,「離開機還有一段時間,你可以慢慢考慮。」
我喝完酒杯裏的最後一口,既沒拒絕他,也沒馬上答應他。

-15-
謝忛來找我的時候是個下雨天,我很久沒回別墅,他就來工作室找我。
不知道怎麼來的,反正我在前臺看到他的時候,他整個人像是從水裏剛撈出來。
全身都溼透了。
溼噠噠的劉海貼在額頭上,眉眼看着卻越發精緻起來。
前臺 Sally 偷瞄他好幾次。
我皺了皺眉,有些心煩:「你來幹什麼?」
他看上去有些無措,巴巴地看着我,像只被人遺棄的小狗崽。
「姐姐,我喫了你給我的生日蛋糕。」
「哦。」
他打了個巨大的噴嚏,嘴脣看上去有些發白。
我抿了抿脣,最後還是心軟,道:「來我辦公室吧。」
他不遠不近地跟在我身後,見我高跟鞋踏踏作響,一路上都沒說話。
到了辦公室,我隨手拿了幾件衣服讓他換上。
「姐姐你這……怎麼會有男人的衣服?」
「娛樂圈沒男藝人?」
他無言,我忙着看照片,沒管他,再抬起頭時,他已經在準備脫衛衣了。
兩隻手在身前交錯,撩起衛衣的下襬,幾塊腹肌若隱若現。
我只覺得太陽穴那塊兒在突突地跳,「裏面有休息室啊!」
謝忛一愣,兩隻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我起身,將他推進休息室,然後拉上窗簾,擋住了那些窺探的視線。
謝忛推門出來,我也沒想到,我隨手拿的衣服,在他身上能呈現出這麼好的效果。
如果換個適合的髮型,應該會更不錯。
他撓了撓頭,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怎麼樣?」
「還行。」我丟了塊毛巾給他,「擦乾。」
他靜靜地擦着頭髮,沉默了半晌,還是忍不住道:「姐姐,你那天是不是看到了什麼,所以纔不理我的?」
我的眼睛依舊沒離開屏幕,蓋在鼠標上的手指卻不自覺地縮緊。
「嗯,看到你和別人親上了。」
他急急地解釋:「你誤會了!」
我覺得有點好笑:「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不是這樣的,」他走到我的辦公桌前,「是她揪住了我的領子!我們沒有親上,最後我推開她了!我還告訴她,我有女朋友的!」
現在細想起來,我看到的是一個背影,而且燈光昏暗,當時我被氣到了,根本沒注意他倆的嘴有沒有碰上。
「她追我很久了,我拒絕過很多次。那天我沒有邀請她過來,包廂裏除了室友的女朋友,就沒有其他的異性了。是她自己要來的,我不好趕她走。
「如果你不信的話,可以問其他人!夏菡也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歡她!」
他牽起了我的手:「姐姐,你看看我。」
我這時才抬頭看他,但是卻沒有說一句話。
「那天我也想叫你來,但我怕你忙,又摸不準你的態度,我甚至都不知道,在你眼裏,我算什麼。」
我動了動脣,想說點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姐姐,你根本不知道,當我知道你來過時,我有多開心。那天晚上我自己把整個蛋糕都喫完了,很甜。」
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我有些驚訝:「那麼大一個,你全喫了?」
「喫完啦。」
他一臉求表揚的神情。
我……
這孩子,還真能喫。
「那是我自己做的。」
「我知道啊,」他露出一口大白牙,「只有姐姐,才能做出那麼漂亮的蛋糕。姐姐做的東西,不能和其他人分享。」
他的笑容太絢麗,我忍不住別過臉。
他卻把我的臉掰正了,道:「姐姐,我喜歡你,從兩年前就喜歡了。」
這麼久遠嗎?
「兩年前你來過一趟 C 大。那次我們一羣人沒通過學校審批就組織了一次戶外活動,結果被發現了,所有人都被叫了家長。」
啊,是那次啊。夏夏不敢叫她爸媽,更不敢告訴她哥,就讓我臨時頂包,當她姐姐。
這種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處理起來駕輕就熟的,當着校方的面,裝模作樣地訓了她幾句。
「你那天穿的一身紅風衣,真好看呀。我當時就想,如果這人是我女朋友就好了。」
敢情他是見色起意?
「後來夏菡告訴我,你結婚了。」他笑得很傻,「但是我等到了。」
我的心裏好像有隻貓爪子在撓。
「所以姐姐,你要不要考慮考慮,當我女朋友?」
他直直地看着我,眼睛很亮,笑容十分具有蠱惑性。
「選我不虧,我會做飯,會整理家務,等我明年畢業就能掙錢了。而且我脾氣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你難過時,我當你的垃圾桶;你生氣時,我當你的出氣筒;你開心時,我就是你的小飯桶。而且我體力也好,籃球隊裏的都比不過我……」
我總覺得最後一句話有點奇怪,「打住!」
他還真不說話了,就可憐兮兮地看着我,整張臉就三個字:「選我吧,選我吧,選我吧」 。
那天夏夏帶他來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的表情,這樣的眼神。
「那就試試吧。」
他一聲歡呼,將我整個人舉起來轉圈圈。
除了周陌緒,還沒人這樣對過我。
我連忙叫停:「暈!」
他不轉了。
「我有事跟你說。」
他將我放到沙發上,自己也乖乖坐好,雙手放在大腿上,一副聽訓的樣子。
「我現在住在前夫家。他爺爺生病了,爲了瞞着他,所以我們離婚的事情沒公開。」
他偏頭看我,突然湊近,往我臉上親了一大口:「他這樣嗎?」
我搖了搖頭。
結婚前沒這樣,結婚後更加不可能了。
謝忛很滿意,然後拉住了我的手:「那他這樣嗎?」
我聳了聳肩,表示沒有。
「那這就不算什麼事呀,」他湊到我耳邊,「姐姐不覺得這樣很刺激嗎?我是姐姐的小情人哦 ~」
他笑得一臉得意。
我……無言以對。
這小子,長了一張人畜無害的臉,結果心裏竟然裝着這樣的小九九。
他將頭埋在我的頸窩裏,感嘆道:「姐姐好香。」
說實話,我沒想過我們的關係進展成這樣。
我本想像我的富婆小姐妹們一樣瀟灑,奈何沒抵得住他撒嬌賣乖。
但好像,也還不錯?

-16-
開春的時候,老爺子走了。
走之前他將我和司耒的手交疊在一起,讓我們相親相愛,好好過日子。
司耒眼眶微紅,說了句「好」。
我倆都答應得好好的,其實誰都沒放心上。
他有他的小嬌花,我有我的小奶狗。
老爺子還讓司焯收心,趕緊娶個媳婦兒。
司焯似乎往我這兒看了一眼,但還是那副欠揍的樣子,道:「爺爺啊,我也想娶人家啊,奈何人家不嫁啊。」
老爺子沒聽到這句話。
整個房間裏突然安靜得可怕。
司耒雙肩顫抖,然後一聲不吭地離開了房間。
哭聲此起彼伏,所有人都開始忙活起來。
沒多久後我離開房間,看見司耒站在走廊盡頭,煙霧瀰漫,背影寂寥。
他很少有這麼情緒外露的時候。
我怔了怔,走近後才發現他手邊的菸灰缸已經滿了。
上一次他抽菸抽得這麼兇的時候,還是老爺子被確診爲肺癌的那天下午。
我拿過他嘴裏的那根菸,摁滅在菸灰缸裏,道:「大家都在等你,李律師已經來了。」
說完,我裝作沒看到他眼角掛着的淚,回到了房裏。
我們倆現在,頂多算個合作伙伴,恐怕連朋友都算不上。
司耒這人,認識的人雖然多,但圈子乾淨,朋友寥寥無幾。要成爲他的朋友,我還不夠格。
司老爺子倒是公正,手裏的東西均等地分成三份,一份給我和司耒,一份給了司焯,一份給了司夫人。
看來司耒和司焯的戰爭還沒結束,這才消停幾天啊,大概又要窩裏鬥了,就是不知道這次司夫人站在哪邊。
到底也不關我的事了,我本來就不是勾心鬥角的那塊料。
等老爺子的後事料理好後,我就回了自己的窩。
新買的房子,比以前我和司耒住的別墅小了不少,但至少沒那麼冷清。
別墅我打算賣掉,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聯繫司耒過來清理東西,正好我也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被我落下了。
我本來以爲他頂多派個助理過來,結果他親自來了。
看來那書房裏有不少重要的東西嘛,早知道敲他一筆。
司耒一進門就皺眉,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我丟在餐桌上的各種外賣包裝袋。
這人有着霸道總裁的標配屬性——潔癖。
我下意識想去清理,但轉念一想,這房子現在又不是他的,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他習慣性地打開鞋櫃準備換鞋,低頭一看,空空如也。
他明顯一愣,我道:「這地方都要賣了,不值錢的東西我都丟了。」
他似乎是笑了笑,我一怔,不太明白他笑容裏的含義。
等他邁着步子上了樓後,我繼續四處瞎逛,這裏看一看,那裏瞧一瞧,權當尋寶了。
我看了一圈也沒找到好東西,就坐在沙發上刷手機。
微博裏有一條剛出爐的熱搜。
【白洋夜會尺侖公司執行總裁,或有望成爲司夫人?】
視頻的拍攝角度很刁鑽,但也足夠讓我看清楚。
白洋和司耒坐在車裏,越湊越近,最後親了上去。
雖說是白洋主動的,但他未必不願意。
畢竟他那張一向寡淡的臉上浮現了清晰的笑意。
我突然覺得可笑。
原來他喜歡這一卦的啊,還真是……眼神差到家了。
司耒下樓時,我還在喫瓜。
當事人看了一眼我毫不端莊的坐姿,道:「我走了。」
我應了一句,但他站在那兒沒動。
我這才抬眼看他。
他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我,眸光輕柔認真,深深又深深,像是要記住我的模樣。
我被自己這個念頭逗笑了。
我根本不信,三年沒捂熱的石頭,一離婚,就熱了。那是小說裏纔會出現的情節。更何況,人家現在懷裏還有一朵白蓮花呢。
等我再回過神來時,他已經離開了。

-17-
謝忛挎着大包小包就到了我的小洋房樓下,說要當我的小廚郎。
這地方離我的工作室很近,但離他的學校有段距離。
我讓他回去,他就賴在門口不走。
無奈之下,我只能放他進來。
他一進門就將我抱了起來,原地轉了好幾個圈。
「我的小寶貝兒,可想死我了!」
「謝忛你給我好好說話!」
我也不明白,戀愛前這小子一口一個姐姐,戀愛後,一口東北大碴子味兒。
「姐姐,請問我可以轉正了嗎?」
「看你表現。」
他把我舉得更高了。
我蹬着腿要下來,他偏偏得寸進尺:「親一口就放你下來。」
「鍋裏都快糊了!」
他撒嬌:「就一口嘛。」
我照做,往他臉上親了一口,他將另外一邊湊了過來,耍賴道:「我有偶數強迫症,這裏也要。」
鬧騰了不知道多久,我倆對着燒乾的鍋面面相覷。
我掐着他的胳膊:「去刷鍋!」
「疼疼疼!再掐姐姐你就沒晚飯喫了!」
我根本沒用力,但他這乾嚎聲,對面都能聽個一清二楚。
最後還是去了外邊喫飯,因爲這小子總來鬧我,鍋裏煮糊了三次。
再刷的話,這鍋都該沒了。
那一刻,我都感覺自己是蘇妲己,人家是從此君王不早朝,到我這兒,是從此謝忛非廚郎。
奶狗的嘴,騙人的鬼。
只是我沒想到會遇到一個老熟人。
彼時我們剛進入餐廳,謝忛攬着我的肩,湊在我耳邊說單口相聲,我被他逗得笑起來。
「弟妹……啊,不是弟妹了。」
司焯穿着一身正裝,依舊是標配的金絲眼鏡,氣質裝得挺儒雅。
自從我從老宅裏搬出來後,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他身旁還站着一箇中年男人,我見過,以前和司耒合作過幾個項目。挖牆腳這事司焯倒是得心應手。
「小竹子,好久不見啊。」
他的語氣讓我很不舒服。
謝忛也察覺到了什麼,摟我摟得更緊了。
司焯對身邊的男人耳語幾句,後者看了我一眼,笑容曖昧,然後就走了。
「不介紹介紹?」
「男朋友。」
司焯打量了謝忛幾眼:「原來你喜歡這樣的啊。」
我回得漫不經心:「嗯,年紀小,體力好,會疼人。」
說完,我明顯感到謝忛一怔,抬頭一看,他的耳根紅得徹底。
不是他自己說的嗎?這下知道丟人了?
我抿了抿脣,將嘴角的笑意壓下去。
「我手底下也有幾個這樣的,要不要考慮考慮?」
這句話的言下之意就是,要玩的話,可以在他公司選人。
果然遇到司焯就沒好事,他這就是在明目張膽地膈應我倆。
我勾了勾脣,故作驚訝:「司總還兼職皮條客啊?我可要不起。」
司焯也不惱,嘴角掛着淡笑,一副好教養的模樣。
謝忛挺了挺胸脯:「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是正宮,所以請考慮一下我的意見。我的意見是,一律不考慮。」
我遲早要被他笑死。
我捏了捏他的手背,司焯看到了我的小動作,眯了眯眼。
謝忛繼續道:「這位先生,我和我女朋友去幹飯了,您請自便。」
話雖然禮貌,但卻是那種一張嘴就能氣死人的程度。
我偷着笑,他摟着我去了包間。
「姐姐,他是誰?」
我喝了口湯,慢悠悠地答:「前夫他哥。」
謝忛往我嘴裏塞牛肉,冷哼道:「一股綠茶味兒,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司焯聽了想殺人。
這大概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收到這麼與衆不同的評價。
司·假老闆真綠茶·焯。

-18-
後來我還是跟了劇組,沒通過司焯,導演和我直接聯繫的。
出差前,謝忛邊整理着箱子,邊絮絮叨叨,活像個老媽子:「你記得每天都給我發消息發定位知道嗎?看到你的定位我纔會安心。要不是我要答辯,我真想跟你去。唉,竹子,沒有我你可怎麼活啊!」
我往他嘴裏塞了顆葡萄,示意他閉嘴。
這嘴根本堵不住。
「你要是想我,就打電話給我知道嗎?甭管我在做什麼,我都會接。」
「我知道了知道了謝媽媽。」
謝忛得寸進尺,嘟着脣:「來,往媽媽這兒親一口!」
「這事等下次見我媽的時候,我跟她好好嘮嘮。」
謝忛徹底閉嘴了。
航班在晚上出發,他又鴿了教授來送我。
在劇組那麼多人的注視下,謝忛對着我又親又抱,嘴裏還一直唸叨着:「每天至少一個視頻電話,隔着屏幕至少親三次,嗚嗚嗚,寶,沒有你我可怎麼活啊!」
我眼神示意他見好就收,他裝沒看見,我這臉沒法要了,真的。
等我過了安檢,他還在那頭,生怕我看不到他,蹦得老高,朝我揮手。
我的心突然就滿了。
一上飛機,又空了。
助手 Abby 打趣我:「姐你不會是想你家小男友了吧?」
還真別說,有點。
我很沒骨氣地點了點頭。
「年下真的香啊!看姐你就知道!」
Abby 跟我很久了,而且性格開朗,什麼話都說。
「不僅能親親抱抱舉高高,還能讓人心情持續保持愉悅呢。」
我挑了挑眉:「何以見得?」
「上次小雷犯錯你都沒罵他,還有上上次,Sally 上班時間摸魚,你連看都沒看一眼!還有上上上次……」
我打斷她:「我一直都這樣啊。」
她搖了搖頭:「姐你對你自己的力量一無所知,工作室剛到你手裏那會兒,有個獨立設計師慕名而來,結果待了沒幾天,你說人家德不配位,她哭得那叫一個慘……」
「我說的意見很中肯。」
「是很中肯,但也殺人於無形。」她捂着臉,「啊,奶狗真的太香了!超級治癒啊!」
我沒理她,閉眼休息。
劇組的工作很忙,日夜顛倒是常有的事情。謝忛每天給我發一些段子,也不管我看不看,反正一打開手機就全是他的消息。
他知道我活多,也沒堅持每天視頻通話,只讓我發定位給他。
半個月以後,劇組去了山上取景。
一忙活,就快到了天亮。一道白光給漆黑的天劈開了一道口子。
我突然很想看日出,也突然很想謝忛。
於是打了個視頻通話給他。
我在心裏默唸了七秒,正準備掛了時,視頻接通了。
他那邊很黑,屏幕發出的光照亮了他的臉,頭髮亂糟糟的,眼睛泛紅,一看就是剛睡醒。
「姐姐。」
他喊了我一句,聲音發啞,神情懵懂。
「看日出嗎?」
他「嗯」了一聲,揉了揉眼睛,伸手開燈,那邊的畫面登時亮堂起來。
我將手機對準日出,席地而坐。
「姐姐你有沒有想我?」
我很篤定:「想。」
他的聲音頓時飛揚起來:「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鏡頭下移,他的手蓋在裸露的胸口上:「這裏想。」
看得到,喫不着。
我咳嗽了幾聲,不再看屏幕。
他在那頭暴走:「姐姐,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狗了!要不然怎麼會無動於衷!你們劇組是不是有好多長得好看的!」
他噼裏啪啦一大堆,然後可憐兮兮地看着我:「我想去找你。」
「畢業論文寫完了?答辯答完了?」
他很誠實地搖了搖頭。
我哄他:「乖,再過一陣我就回去了,不會太久。」
自從那天以後,就開始下雨。
劇組的工作沒法進行,我想了想,準備回一趟 C 市。
在回去的前一晚,我睡得正沉,遠處巨大的響聲將我拉回現實。
與此同時,我看到了 Abby 驚慌失措的臉。
然後就是,房屋轟然倒塌,我失去了意識。

-19-
「姐姐!你看看我!看看我!」
我皺了皺眉,從無盡的黑暗中醒來。
全身都疼。
謝忛站在我面前,渾身都是泥,臉上卻有兩條清晰的淚痕。
他看見我醒來,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我想說些什麼,只感覺喉嚨似乎被堵住了,全身都沒有力氣,然後又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我已經躺在醫院了。
病房裏光線充足,走廊外的腳步聲此起彼伏。
而我的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疼。
右腿被高高吊起,謝忛正趴在牀沿打盹。
正巧有護士走進來,看了我一眼,然後走上前拍了拍謝忛的肩。
「誒,你女朋友醒了!」
他這才抬頭,先是瞪大眼,然後抱着我,一個大男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護士小姐姐見怪不怪,淡定地給隔壁牀位的病人打針。
我有些遲疑地開口:「我缺胳膊少腿了嗎?還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絕症?」
他這才鬆開我,瞪着眼睛,語氣責怪:「不準亂說話!」
他還是哭哭啼啼的,活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兒。
我有些好笑:「人還活着呢,我餓了。」
他吸了吸鼻子,起身給我覓食去了。
隔壁牀位的老爺爺和我嘮嗑:「那倒黴孩子哦,差點沒把我這個老頭子給嚇死!」
他嘴裏的倒黴孩子就是謝忛。
「昨天我起夜的時候,黑燈瞎火的,他就蹲在廁所裏,那哭聲幽幽怨怨的,差點把我送走!」
我快笑吐了。
謝忛回來了:「醫院的菜不好喫,姐姐你將就一下,等出院了我給你做好喫的。」
他不讓我動手,非要餵我。
「你怎麼會在這裏的?」
他往我嘴裏送了一塊肉:「我來找你了,但是剛下飛機,就聽說了金星村遭遇泥石流的消息。路全都封了。」
「那你怎麼來的?」
他挑肉的動作頓了一下:「跟着消防隊進去的。」
「劇組其他人呢?」
「都在醫院裏,運氣還算好,都沒有什麼大事。」
下午的時候,我全家老小都來了,後面還跟着一個司焯。
謝忛被迫見了家長。
我大哥的不爽擺在臉上,卻礙於我身心俱疲,沒有發作。
周陌緒接收到我媽的眼神,支走了謝忛。
我大哥立刻開腔:,「你和司耒離婚後,就找了這麼個玩意兒?周茉竹,你要玩可以,但是……」
我媽打斷他:「周默然你給老孃閉嘴!當初要不是你一個勁兒地誇司耒好,你妹妹會跳進火坑嗎?你看看,你妹妹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人家司焯都來了,他呢?人影都不見一個!我早說了他性子寡淡,你們都不信,一個個都支持她去撞南牆,現在呢?」
我大哥不開腔了。
我弱弱地開口:「媽,你們都知道了啊……」
司焯大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那當然知道了,阿耒帶着股份親自上門賠罪。」
我媽翻了個白眼,將炮火轉向我爸:「還有你!有沒有一點骨氣?人家給股份你就收着,你知道那點股份是拿什麼換的嗎?拿你女兒那不值錢的感情,拿你女兒三年的青春!」
我爸小聲地道:「不少了,五個點呢。」
我媽當場開揍。
「媽,這裏是醫院,影響不好。」
我媽理了理衣服,端坐着,道:「竹子,你別聽你兩個哥哥瞎說,那孩子你喜歡就處着,如果不合適就踹開,合適就結婚。有空帶回來給媽看看,媽給把把關。」
我點了點頭。
司焯笑了一聲:「真不考慮考慮我啊?」
我爸、我媽、我大哥,全員震驚臉。
我見怪不怪,當沒聽見。
倒是他被三雙眼睛盯着,第一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個……感情可以培養,我也還沒結婚,我……」
我媽讓他滾。
司焯看着我,我表示高度贊同,他聽話地走了。
「司家的小子,沒一個好東西。」我媽冷哼一聲,又湊過來問我,「寶貝你喜歡他不?」
我搖了搖頭。
「唉,你倆倒也算半個青梅竹馬,這就是有緣無分咯。」
我有些疑惑:「我怎麼不知道?」
「那時候他還沒被司老爺子領回去呢,小孩子嘛,變化大很正常。」
「那媽你怎麼知道的?」
「司老爺子給我看了他小時候的照片,我一瞧,這不是你以前的小夥伴嗎?那時候你的幼兒園在他的學校旁邊,你啊,打小就喜歡長得帥的,鬧了幾次要跟人家回家。誒,不對啊,竹子你不知道這件事?」
我還真不知道。
我媽繼續感慨:「這司焯啊,還是小時候可愛。」

-20-
周陌緒和謝忛二人哥倆兒好地回來了。
我媽看了眼他,笑得可慈祥:「小夥汁,有空上我家喫飯。」
謝忛表示很惶恐,硬着頭皮答應。
我心裏的東西,滿得快要溢出來了。
謝忛整日守在我的身邊,他很黏人,和司耒簡直是兩個極端。
但我需要的,好像就是這種存在感。
他想往我嘴裏塞蘋果,我皺了皺眉,別過頭。
「姐姐你怎麼這麼挑食啊,蘋果喫了好的,來,啊 ~」
「你的畢業答辯不管了?」
「我導師讓我二辯的時候去一趟就行。」
「要不你還是回去吧,我自己找個護工就……」
他笑嘻嘻地湊過來,堵上了我的嘴。
得虧我換了個單人病房,這小子年紀不大,膽子倒挺大。
「怎麼樣?蘋果汁好喝嗎?」
我拿枕頭丟他:「謝忛你噁心死了!」
當我可以自由活動後,我倆就飛回了 C 市。
謝忛開始了修羅場模式,整天忙到深夜,偏偏他還不放心別人照顧我,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爲,買好的柺杖基本上都沒用過,在外面用輪椅,在家裏用他的手臂。
但是他連個外賣都不讓我喫!
「外賣重油重鹽,喫多了不好。」
他苦口婆心,我好意提醒:「人家是五星級酒店。」
「那又怎麼樣?做得還不是沒我的好喫。」
我連連稱是,他這才哼一聲,往我嘴裏塞了一坨鴨肉,轉身又去忙活了。
我實在不忍心他整天忙我還要忙論文,於是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打算給他做一份愛心早餐。
然後就是……
「謝忛!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他衝進廚房,然後……
我的小奶狗變成小土狗了。
我也好不到哪裏去。
我媽聽說了我倆的近況,大手一揮,把家裏專門做飯的阿姨送了過來。
謝忛也被阿姨的手藝折服,每天就等着開飯。
後來終於有一天,他能參加答辯了。
「姐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搖了搖頭,實在是不方便。
他拉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你感受到了嗎?」
他話題轉換得很快,我一時沒跟上:「什麼?」
「我的心跳好快。」他哭喪着臉,「姐姐,我好緊張。」
被他纏得沒辦法,我還是去了。
答辯還沒開始,教室後面留了很多空位,謝忛大搖大擺地,抱着我從前門進去。
我把臉埋在他的懷裏,根本不敢抬頭。
太丟人了。
這個是階梯教室,輪椅不好上下樓梯,他又不放心我待在外面,偏要抱着我進去。
我能感覺到有好幾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終於,謝忛把我放了下來,低聲在我耳邊說:「教室裏面沒多少人,姐姐別怕。」他笑了一聲,「耳朵都紅了。」
說着,他輕輕撥了撥我的耳垂。
我臉更紅了。
這小子,越在外面越喜歡撩我!
我不看他,低頭玩手機。而他一把將我的手機搶走,對着我撒嬌賣乖。
鬧了沒多久,老師們陸陸續續進來,答辯開始了。
很奇怪的是,有個女老師頻頻回頭。
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氣質出衆,就是老往我這兒看。
看得我很心虛。
但是 C 大答辯是允許其他人觀摩的啊!
謝忛邁着輕快的步子下臺:「姐姐,我表現得怎麼樣?」
「很不錯。」我揉了揉他的腦袋,湊到他耳邊輕聲道:「但是有個老師老往我們這邊看,你看,她又回頭了!」還對着我倆笑,笑得很……慈祥?
我一時竟不知道用什麼形容詞。
「那個啊,是呂教授,在金融領域很有名的。」他掐了一把我的臉,「她大概是覺得我們姐姐又漂亮又溫柔,想看看是被哪個傻小子拱了吧。」
有這麼說自己是豬的嗎?
我實在不想在衆目睽睽之下讓謝忛抱着我出去,於是我倆等所有人走完纔打算走。
終於,答辯完成。
那個女老師卻向我們走了過來,笑得還是很……慈祥。
「你好,我是謝忛的媽媽,呂宛。」
給我整不會了。
您出去說三十歲我也信啊,怎麼就有這麼一個好大兒了?
說實話,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見到男方的家長。
司耒的母親很早以前就去世了,我沒有一點與婆婆相處的經驗。
而此時的我,毫無準備,卻還是故作鎮定。
「阿姨您好,我是謝忛的女朋友,嗯……周茉竹。」
我邊說,邊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掐謝忛。
謝忛強顏歡笑。
這小子!還敢給我下套!
「早就聽忛忛說起你了,是個很優秀的人呢。」
這位呂女士笑起來是真的好看,五官大氣卻又精緻,難怪謝忛能長成這個樣子。
「媽,我們找個地方好好嘮嘮?」
然後,謝忛當着他媽的面,把我抱了起來。
我感動嗎?我不敢動。
回家後我要讓這小子知道算計我的後果!

-21-
你以爲謝忛這就坑完我了嗎?
當然不是。
我們落座沒多久,他就興奮地站起來招手:「爸!這裏!」
好傢伙。
現在逃還來得及嗎?
我看着謝先生越走越近,覺得眼熟。
「你好,我是謝忛的爸爸,謝數。」
我想起來了,這位是隔壁市的酒店大亨。
去年我跟着司耒出去應酬的時候,和他見過一面,只是當時,我還是司太太。
和謝夫人的交談很愉快,但我還真拿不準這位大佬的態度。
畢竟他就一個孩子,而且年紀還小,和我不一樣。
我真沒想到,謝忛還有這一層身份。
「我已經和周先生見過面了,謝忛不夠成熟,你不一定能受得了他……」
謝忛急了:「爸!」
謝先生擺了擺手,繼續對着我道:「我們都認爲你們的婚事可以緩一緩。」
謝夫人也急了:「我讓你出去辦事你就辦這個回來?我讓你好好跟親家說……」
謝先生更急:「你們先聽我說完!」
這一大家子,都是急性子。
我默不作聲地喝了口茶,其實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想等我和謝忛分手,他年紀還小,見過的人太少,沒準下次看到一個穿紅裙子的,又喜歡上了呢?
「定在今年就太趕了,我們想着先訂婚,明年結。」
我那口水差點沒噴出來。
明年結婚也趕好嗎!你家謝忛明年才二十一啊!沒到法定年齡啊!
謝忛和謝夫人喜笑顏開。
我弱弱地道:「不是叔叔,謝忛今年才二十……」
「我身份證上不一樣!登記的人搞錯了,我一直沒改。按照身份證上的,明年十一月底我就滿二十二了!能結婚了!」
我:???
去了個大烏龍。
謝忛整個人都很興奮,拉着他爸喝高了。
「爸,我就說了你們會喜歡她吧,要不是我來晚了,怎麼可能輪得到別人?」
他說着說着又哭了,「本來她都不應該受這種委屈,你爲什麼不把我生早一點?」
我第一次看到他醉成這個樣子。
我想拉拉他的手,謝夫人在我身後推着輪椅,將我的手牽到她的手裏。
「茉竹啊,忛忛很早以前就和我們說過這件事了。他問我們,如果喜歡上了別人的妻子該怎麼辦?他爸追着他打,但這孩子從小性子犟,認定了你跟那人走不長,說一定要娶你。」她笑了笑,「其實我一開始也不能接受,後來他總在我耳邊嘮叨,久而久之,我也知道一些你的事情了。
「你的確很優秀的。如果沒有那段失敗的婚姻,你應該會早早創造自己的事業,和忛忛也能早點認識,然後相愛。」
我並不後悔,司耒教會了我很多,如果不是他,估計我還是個作天作地、唯我獨尊的大小姐。
「我是沒想到啊,他真能追上你。忛忛這孩子啊,跟他爸一樣,一直敢想敢做。」
我正要說話,謝忛卻蹲在我面前,捧着我的臉,問道:「姐姐,你願意嫁給我嗎?」
說實話,我不是很願意。因爲這小子醉了啊!醉鬼的話能算數嗎?!而且連個婚戒都沒有,這不是空手套白狼嗎?!
「誒,我去年買的戒指呢?」
他到處摸索,沒找到,可憐巴巴地看着我。
謝夫人笑了。
謝先生把他拉起來,然後踹了他一腳,但完全沒用力。
又鬧了一陣,終於到了家。
謝先生把謝忛放在了沙發上。
謝夫人環視一週:「挺不錯的。」
「都是謝忛收拾的,我腿受傷以後,家裏的事情都是他做的,飯也是他做的。」
謝夫人驚了:「這小子還會做飯?」
沙發上的謝忛嘟囔一聲:「夏菡說姐姐不愛喫飯。」
謝先生冷哼一聲:「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着呢,你兒子趁着暑假的時候自己跑到酒店找大廚請教的,王防劉磊他們幾個都快被他煩死了。」
「你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謝夫人嗔他,然後興沖沖地問我,「味道怎麼樣?」
「很不錯。」我直接一個安排,「明天讓謝忛做給你們喫?」
謝夫人覺得很滿意,和我又聊了一會兒,就走了。
我坐在沙發上,沒忍住,湊過去親了親他的眉眼。
他說癢,耐不住我鬧,醒了。
我朝他張開手:「想和你一起睡。」

-22-
謝忛一畢業,就回去繼承家產了。
先從基層做起,管理 C 市的小酒店。
這小子,每天回家就喊累,偏要我給他揉腰捶背。
我總出差,他也忙,但雷打不動每天一個微信視頻。
在跨年那天,我睡醒後準備去劇組,門一開,就看到了謝忛。
他蹲在門口,下巴縮在我給他買的深藍色圍巾裏,看到我後,眼睛一亮,立馬起身抱住了我。
他的身上帶着久違的氣息,就是冷。
「姐姐,他們欺負人!我都跟他們說了,這房間裏住的是我媳婦兒,他們還不肯把房卡給我!」他摟住我的腰,「自家的酒店都不能放肆,這也太憋屈了。」
我將他的手揣進兜裏:「那你怎麼不敲門啊?也不打電話給我。」
他笑嘻嘻的,往我臉上親了一口:「爲了給你驚喜啊。」
我們一起去了江邊。
人很多,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
江邊風大,謝忛解開大衣,把我裹在懷裏。
「馬上又是新的一年了。」他將下巴擱在我的頭頂上,「姐姐,你有什麼願望嗎?」
我想要的,好像都實現了。
他捂住了我的眼:「噓,先倒數。」
周圍傳來倒數聲。
「姐姐,新年快樂。」
一簇一簇的煙花在我眼前綻放,花裏胡哨的,不是心就是花。
「這次我記得帶戒指了。所以姐姐,你願意嫁給我嗎?」
這時候,求婚的還真不少。
但他非常誇張,對面的大廈上亮着幾個紅色的大字——「謝忛喜歡周茉竹」,我們倆的頭頂上還有無人機撒花瓣。
這浮誇的操作,成功讓我們變成了人羣裏的焦點。
已經有人舉着手機拍視頻了。
但江邊風大,我又披着頭髮,整個人就像在風中狂舞的小樹,十分狼狽。
我趕緊把戒指戴在手上,讓謝忛帶我走。
他蹲着轉了個身,拍拍肩,道:「姐姐,上來。」
我剛撲上去,他架起我的腿就開始狂奔。
「你慢一點!」
「慢不下來!姐姐!我終於要嫁給你了!!!!」
笑死。
後來我們結婚了。
是的,我們有了一個孩子。
一大早,小傢伙就撲到了我的牀上,像個小喇叭似的:「爸爸媽媽起牀啦!」
她熱衷於蹂躪她爸,謝忛不起牀,她就把他當馬騎。
謝忛如同一隻蛆在牀上扭動,實在躲不過,只能求饒:「小祖宗,你讓爸爸再睡一會兒好不好?」
他的小祖宗鬧得更起勁了。
謝忛女兒奴本奴,對上她根本沒脾氣。
他只能認命,抱着她去洗漱。
小傢伙很快穿戴整齊,在我的梳妝檯前清點物品:「媽媽,我可以要一個這個嗎?」
我拿回她手裏的口紅:「等你過生日了媽媽送你一支。」
她高高興興地應了,轉而玩起了窗臺上的多肉。
「媽媽,那兒有個很好看的帥叔叔!」
我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對面樓的房間空空蕩蕩,哪有人啊。
謝忛把她從桌上抱下來,送她去上學了。
但是吧,這父女倆在一起就沒讓我省心過。
這天放學,小傢伙一進門就撲到我懷裏,仰着臉道:「媽媽!爸爸今天可厲害啦!他替我揍了班上的小胖!他老揪爸爸給我扎的辮子,真討厭!」
我抬眼看謝忛:「你欺負小朋友了?」
「沒有!蒼天可鑑,我根本沒動他一根手指頭!」
「爸爸站在那兒,小胖就不敢動我啦!我今天也給他紮了個小辮子,他都被我揪哭啦!」
我捏了捏她的鼻子:「真是個小惡霸。」
小傢伙爬上我的腿,連連點頭:「晏晏和媽媽最像了。」
謝忛笑出了聲。
我拿沙發上的枕頭丟他:「你還笑,都是你慣的!到時候都沒小朋友和她玩了!」
謝忛把她舉起來,拿額頭拱她的小肚子。
小傢伙被逗得咯咯笑,然後騎上了他的脖子:「走咯,去外婆家喫飯!」
【番外】
某天,家裏來了個不速之客。
「好久不見,竹子。」
我很久沒看到過他了,還是熟悉的金絲眼鏡,臉上掛着意味不明的笑。
「不請我進去坐坐?」
人都找上門了,我還能給他趕出去不成?而且這人份子隨得挺多,我很滿意。
「隨便坐。」
司焯坐上沙發,環顧四周後毫不客氣地開口:「這地方小了點。」
我並不喜歡大房子,顯得怪冷清的。這個小洋房住我們一家三口剛剛好。
我給他倒了杯熱茶,揶揄道:「哪比得上你啊,司總。」
他們兄弟倆的鬥爭中,司焯贏了。司耒倒也是個傲氣的,不願意被人壓一頭,乾脆眼不見爲淨,打理國外的業務去了。
我的婚禮司耒也沒來,倒是託人送了禮。
他和我東扯西扯了好幾句,終於切入正題:「對了,你有多久沒見過司耒了?」
挺久了,這個世界說大也不大,我們這幾年明明在同一個城市,卻好像再也沒見過面了。
「好幾年了吧。」
他顯得很驚訝,隨即咬着牙道:「這小子,真能忍。還真他媽像個聖人。」
我不悅:「你來就是跟我聊這個的?」
「我就是覺得他挺不值的。」
我皺了皺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說你愛他,但你連他經歷過什麼都不知道。」他笑了笑,「他的抗壓能力很強,從來都不是因爲怕我往他身後捅刀子睡不着。」
「那是因爲什麼?」
「這件事周陌緒比我更清楚,你去問他吧。」
可當年是周陌緒親口告訴我,司耒只是因爲工作壓力太大,才需要心理治療。
我用盡了渾身解數,發揮了一個舔狗該有的修養,他想幹什麼,我都順着他。我怕他有壓力,就連追他這件事,除了周陌緒和夏菡,圈子裏其他人都不知道,包括我的父母和大哥。
就連周陌緒都說,我那一身公主病,偏偏被司耒給治好了。
「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他笑了笑,環視一圈,目光落在我和謝忛的結婚照上。
「你和那小崽子過得太順了,我看着不爽。」
果然還是個神經病。
「對了,司耒就葬在隆山墓園裏,你有空去看看。」
那一刻,我只感覺到我的血液凝固了。
我幾乎聽不清自己的聲音:「你……說什麼?」
「他死了。」
他不是因爲鬥不過司焯纔出國了嗎?怎麼會死了呢?
怎麼會?
怎麼會?
「雖然我並不喜歡他,但我必須承認,他很有商業天賦,腦子也聰明,如果不是因爲他有病,我不一定能成爲司家的一把手。」
司焯離開了。
我像瘋了一樣去找周陌緒。
他看上去有些頹然:「你都知道了?」
「他到底是怎麼了?!他到底遭遇了什麼?!」
周陌緒告訴我,司耒曾經眼睜睜地看着他的母親死去。
她是司父的情婦,受盡白眼,在生下他後得了產後抑鬱症。
終於在某天,她想死了。
她在最後打落了他手裏那碗摻了毒藥的肉粥。
她在他眼前死去。
他卻無能爲力。
她是真心想帶他走的,門窗都被鎖上了,因爲生活拮据,連水電也停了。而他只是孩子,用盡了方法求救,卻沒有人來。
他等了好久好久,才被人發現。
那時候他的媽媽已經只剩下一具白骨了。
一具真正的白骨。
從母親死去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我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想到了老爺子離開時他眼角的淚,我想到了在別墅時他看我的那一眼。
「哥,我……不明白。」
「他不想讓你知道他的過往,他很害怕。」周陌緒抱住了我,不停地道歉,「對不起,竹子,對不起。」
周陌緒出於職業修養,一開始就沒告訴我真話,他本來以爲我只是一時興起,後來我和司耒在一起後,他想告訴我什麼,卻被司耒攔住了。
司耒說:「你知道我的情況。但我不想她把我當成一個病人,也不想她小心翼翼地對待我。
「等合適的時候,我會親口告訴她我的過往。」
可到最後,他也沒告訴我。
周陌緒帶我去了一個地方。
那是我家對面的房子。
正對我的臥室。
我走進了司耒的房間,一如他的風格,乾淨整潔,所見之處都沒有多餘的東西。
只有書桌的各個抽屜裏塞滿了東西,全是他生活的痕跡。
我看到了他的診斷單,原來結婚紀念日的前幾天,他不是出差,而是去了醫院。
「命運對他從來就不公平,在你們結婚後沒多久,他發現自己得了漸凍症。但他沒有接受治療。如果採用一些醫學手段的話,應該能活得更久。」
我很難想象,在生命的盡頭,司耒是怎樣窩在這一方天地,感受着自己的身體慢慢變得僵硬、變得無力,最後連呼吸都變得困難的。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啊?
是我親手把他從地獄拉上來,然後又親手,把他推進了地獄。
周陌緒的眼眶也紅了,幾次想要說話,都沒有發出聲音。
抽屜裏整整齊齊地疊着一打 A4 紙。
是他寫的東西。
「誠然,我是個自私的人。
我知道我一團糟糕,卻還是娶了她。
可我怎麼能表現出一點在意?
我快死了啊。
她本來就是我偷來的。」
「她會忘了我。」
「會有其他人給她快樂。我不是她的良人。」
「她對我來說很重要。」
「C 市的夜景很好看。難怪她喜歡。」
「她丟了有關於我的東西,我也演了一出好戲。她大概放下了。」
「她在金星村,謝忛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他想借我的直升機。我答應了,和他一起去找她。
她睜開眼第一個想看到的人,不會是我。」
「我親手把她放到了謝忛懷裏。她再也不是我的了。」
「今天去醫院看了她,睡得正好,臉上掛着笑。大概沒夢到我。」
「周陌緒說,謝忛很適合她。也是,他習慣將愛意宣之於口,她需要那樣的安全感。」
……
到了後面,那一段段話變成了一張張速寫,一開始線條還清楚,到後面,就越來越潦草了。
有我睡着時候的樣子,有我撐着窗向樓下張望的樣子,還有……我穿着婚紗時候的樣子。
那是我第二次披上婚紗,不是爲他。
原來這些時刻,他都在啊。
那些不經意的瞬間,竟然都被他以這種方式記錄了下來。
在抽屜的最深處,我看到了那把鑰匙。
上面還掛着小黃鴨的公仔,原來,那棟別墅根本就沒賣出去。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他手裏。
「媽媽,你在這裏幹什麼?」
她從對面看到了我,竟然跑到了這裏來。
「媽媽,你不要哭了,我給你這個。」
她跑到衣櫃那兒,嘴裏嘟囔着,打開了裏面的保險箱。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裏面的東西來到我面前。
那是一根漂亮的項鍊,碩大的藍鑽閃閃發光。
「帥叔叔說,他以前想送媽媽這個的,但是沒有送出去。他還說,女孩子都喜歡亮亮的東西。」
我哭得更厲害了,她慌了手腳,又跑到另外一個房間,抱着一個模型來到我面前。
那是 C 市的夜景模型。
她在模型底下摸索,「啪」的一聲,燈亮了。
璀璨奪目,熠熠生光。
整個 C 市被她捧到了我面前。
她見我一直看着它,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上次我把它弄壞了,帥叔叔還生了好大的氣。」
「晏晏,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
她歪着頭想了想,最後搖頭道:「記不清了。」
保險箱裏還有一張 A4 紙。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蕭索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飢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我什麼也給不了你。
我無法打動你。
我愛你。」
原來他懂我的。
他懂我的。
他知道我喜歡的詩,他聽了我喜歡的歌,他嘗試着去了解我的生活和喜好。
但是來得太晚了。
太晚了。
「他讓我在他死後清理掉這裏的一切東西,我沒忍心。如果這裏沒了,除了那座墓,他什麼都沒有了。」周陌緒有些哽咽,「竹子,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希望你幸福。」
我終於放聲痛哭。
如你所願,司耒,如你所願。
後來我做了一場夢。
夢裏我和司耒肩並肩坐在懸崖邊上,海風溼鹹,浪聲陣陣。
我靠在他的肩上,輕聲道:「他們說,生命就是一場盛大的腐爛。司耒,我陪你一起腐爛。」
他看向我,陽光劃過他的臉,落在了我的身上。
暖洋洋的。
我站起來,朝着一望無際的大海喊道:「周茉竹想和司耒一起發爛發臭!」
他笑了,也學着我:「嗯,我們一起發爛發臭!」
【番外 司耒:言笑晏晏】

-1-
我是一條生活在陰溝裏的臭蟲。
所見之處皆是陽光,卻不能溫暖我分毫。
我偷過,搶過,甚至和瘋狗爭食。
我很清楚,我活着的理由只有三個字,活下去。
簡直可笑。
我不知道未來在哪裏,也不再想過去。
我在陰溝裏肆意瘋長。
爺爺找到我的時候,我還坐在派出所裏,警察們商量着要把我送到孤兒院。
我坐在角落裏聽着,一言不發。
事實上,我說的話也做不得數。
她就從來沒聽過我說的話,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從來不管我。
我很早就學會了照顧自己,照顧她。
可她最後還是離開我了。
那一刻,我心裏更多的,竟然不是悲傷。
她解脫了。
而我還要繼續活下去。
我求救,捶打着牆壁,明明門外有腳步聲經過,可沒有一個人打開這扇門走進來。
我假裝正常生活,一開始能煮粥喝,後來煤氣沒了、水電也停了,我只能喫生米。
有時候我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只能縮在一角,希望時間走得快一點。
再後來,空氣裏總有着似有若無的臭味。
我的食物喫光了。
可是,我想活下去。
媽媽,對不起。

-2-
爺爺是第一個詢問我意見的人:「孩子,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回去?」
我點頭。
至少不會比現在更糟糕。
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學着成爲爺爺喜歡的樣子。
但我明白,還有另外一個我,受困於這具身體。
有時候我驚訝於自己記憶力的強大,竟然能時時在夢裏見到一張毫無生氣的臉。
明明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啊。
後來我很少入睡。
在朋友的介紹下,我認識了周陌緒,他是心理治療領域的佼佼者。
我的弱點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所以我們簽署了一份更具約束力的法律文件。
也是在他那裏,我遇見了一抹觸碰得到的陽光。
那天我睡得出乎意料地好,或許是鼻尖總縈繞着一股似有若無的香氣,與小時候聞到的味道相去甚遠。
我睜開眼,看到了她。幾乎是那一瞬間,她朝我笑了。
我一怔,不知道做何反應。
許久,她率先開口:「我是周茉竹,周醫生的妹妹,他讓我看着你。」
我回:「看得很好,下次不用了。」
突然有些懊惱。
我出門的時候,正巧遇上步履匆匆的周陌緒,「誒,你還沒走啊?」
我點了點頭,離開的步伐並未停下,隱隱約約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對話。
「周茉竹!你怎麼在我的辦公室裏?」
「哎呀哥,我這不是看你沒喫飯嘛,趕來慰問你的。」
「飯呢?」
「沒帶。」
直到走進電梯,我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我的臉上出現了不一樣的表情。
那是發自內心的笑意,陌生,卻新奇。

-3-
第二次見她,她成了前臺,朝我打招呼:「又見面了!」
我表現得很冷淡。
人與人之間,應該是用利益維繫的。我和她並沒有利益關係。
但她笑意未減。
我每週都會固定來這兒一趟,每週都會看見她一次。
她和我不一樣,她勇敢,愛笑,好像從來沒有什麼能令她黯然。
後來有一天,她不在。
我從來不詢問周陌緒與我自身狀況無關的東西,那天卻破天荒地問了一句:「前臺怎麼換人了?」
「前臺一直是小柳啊。」他像是突然反應過來,笑道,「哦,你說竹子啊,她只在你來的時候頂班,今天有個比賽,時間正好撞了。」
再後來我在一次飯局上看到了她。
她穿得很漂亮,挽着周默然的手臂,看見我時,朝我眨了眨眼。
自那以後,她出現在我面前的頻率比以往更高。
她並沒有影響到我的正常生活,所以我沒有拒絕。
相反地,和她相處起來,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愉快。
我再也沒有夢見過那張臉。反倒是她出現在我的夢裏。
我很清楚,那是喜歡。
可有些愛,是想觸碰卻會縮回手。
她不應該與我這種陰溝裏的老鼠爲伍。
我拒絕了她。
她低聲說:「我想做個傻子。」
我不理解她的意思,離開的步子卻頓了頓。
「你不喜歡我。現在木已成舟,只有傻子纔會去鑽牛角尖。
「但我想做個傻子。」
我回頭看她,她的目光照亮了我。
但我還是離開了。我害怕下一刻的我,會在那樣的目光下,無處可逃。
那天夜裏,我又見到了那張臉。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可怖。
醒來後無眠。
她像是某種保護機制,讓我暫時遠離那些夢魘。
我開始依賴她的存在。
她還說:「你不用有負擔啊,我追你這件事,我爸媽都不知道,周陌緒從小和我就是一邊的,他不會告訴別人。我們就正正經經地談場戀愛,如果你喜歡我,那我們就結婚。你不喜歡,我也不會哭哭啼啼。世界上帥哥那麼多呢,你說是不是?」
我沒說話,心裏有一股很奇怪的感覺。
我突然想把她握在手心裏。我想自私一次。
「談一場吧。」
她愣了愣,整個人扎進了我的懷裏。
那些不堪的回憶在那一瞬間離我很遠很遠。

-4-
可我要怎麼表達我的喜歡?
我似乎不懂怎樣大笑。
但她並不在意。
她總是包容我,偶爾也有小脾氣,在我手足無措的時候,她哄好了自己,問我:「待會喫什麼?」
我似乎抓住了一種名爲幸福的東西。
順理成章地,我們結婚了。
命運待我不薄。
可我要怎麼告訴她,她愛的人,是一條臭蟲,是一隻老鼠?
「阿耒,我們生一個孩子吧,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她吻了吻我的臉,「一男一女好不好?」
「我還沒有準備好。」
請等等我。
請等等我,我會成爲一個好父親,但不是現在。
可命運總是諷刺。
她不能懷有我的孩子,會有更好的人愛她。
再自私一點吧,再自私一點吧。
就一次。
我用了一點小手段,讓她陪我出差。
實際上,我是爲了帶她去北海道看櫻花,在土耳其坐熱氣球,在愛琴海上划船……直到凌晨,我們還漫步在柏林的街頭。
那是一段前所未有的體驗,是我生命裏最後一抹亮色。
然後,都結束了。
我開始忙於工作,冷落她,忽視她。
她終於提出了離婚。
我鬆了一口氣,卻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悲傷。
一年前定製的項鍊,還沒送出去。
算了。
她本來就是我偷來的。
我本應該死在二十年前的秋天,卻苟活了這麼久。死了也不虧。

-5-
她結婚了。
很漂亮,比嫁給我時還要漂亮。
我是一個躲在陰暗角落裏的窺視者。
她有了一個孩子,女孩,名爲晏晏,很像她。笑起來時更像。
有一天,竹子和謝忛離開後,家裏只剩下她和家政阿姨。
小姑娘突然從窗下冒出頭來,我下意識要躲,她說:「我看到你啦!」
我沒有出現。
她對陌生人沒有戒心,在某一天,竟然跑來敲我的門,抱着我的腿不放手。
我要送她回去,她卻一溜煙跑進了我的臥室:「阿姨睡着了,她不知道我偷偷跑出來了,沒有人會發現的!」
她吐了吐舌頭,與竹子如出一轍,我突然之間有些恍惚。
「帥叔叔,你是不是認識我媽媽?」
「認識。」
我在想,如果是我和竹子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
會和她一樣吧。
小姑娘問我:「叔叔,你的手怎麼了?怎麼在抖?」
我沒有回答,給她編了個故事。
她窩在我的懷裏,抬頭看我:「爲什麼士兵要把公主給王子呢?明明是他救了公主,這個故事不好,我不喜歡。」
「因爲王子和公主從來都是要在一起的呀。」
她沒有繼續這個問題,轉而跳下去,跑到客廳裏了。
走之前,她向我保證,不會告訴其他人我在這裏。
「這是我們的小祕密。」
我站在窗前,她在樓下朝我招手,很快就回到了臥室,趴在窗前朝我笑。
謝謝你竹子。
謝謝你,還留給我一縷,這樣的陽光。
【司焯:總角之宴,又名「司焯の鴨頭文學」】

-1-
蠢丫頭成了我的弟妹,世界上不會有比這更操蛋的事情了。
想挖牆腳。
司焯你怎麼這麼齷齪,司耒那小子那麼可憐,好不容易有了個女人願意跟他,你竟然有這種想法?
唉,還是想挖。
改天去藍翔學學挖掘機。

-2-
蠢丫頭就是蠢丫頭。
到現在都沒發現我是她爹!
我三番兩次找她說話,她還躲我。
躲什麼躲!臭丫頭,以前趕都趕不走,現在好了,翅膀硬了。
呵,丫頭,如果你是想用這點小花招吸引我的注意,那麼我告訴你,你成功了。
3l
故事開始於小學三年級,我年紀雖小,卻因爲外貌俊朗、智商超高,成爲了學校裏的 Superstar。
那小丫頭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趁學校保安不備,溜到了我們班裏來。
我在睡夢中,感覺到腿邊有個軟軟的東西。
我抬起頭,只見她抱住我的腿,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嘴裏喊道:「哥哥!」
我不認識你啊,小丫頭。
「哥哥髒髒。」她皺着鼻子,從口袋裏掏出小手絹,踮起腳擦了擦我的嘴角。
「劉子涵!你把你妹妹帶來幹什麼?!」班主任暴走,「趕緊把她帶走!」
哦對,那時候我叫劉子涵,那個女人取的名字,街上一抓一大把,我不喜歡。
剛好也不想上課了。
我站起來:「我把她送回去。」
她鬆開我的腿,張開手:「抱。」
這小丫頭,長得還挺漂亮。
我把她抱起來,裝作沒聽到身後的「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大步離開教室。
「小丫頭,你家在哪兒?」
她搖了搖頭:「不知道。」
「那你打哪兒來的?」
「從媽媽的胳肢窩裏出來的。」
我笑出了聲。
她懵懂地看着我,跟着我笑起來,笑得又傻又憨,像隔壁村的二傻子。
我捏了捏她的臉,手感不錯。
她說:「我要和哥哥回家。」
我點了點頭,把她送到了最近的派出所。
「哥哥的家真漂亮。」
果然是個蠢丫頭,連這裏是哪兒都不知道。
警察誇我是好孩子,我朝他擺了擺手,轉身就走。
走到門邊時,我還是沒忍住往後看了一眼。
她被一個女警抱在懷裏,嘴一扁,眼裏就落下淚。
小爺纔不喫這一套。
身後傳來嚎啕大哭。

-4-
「你爸媽怎麼還沒來?」
天都快黑了。
這蠢丫頭,連自己叫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爸媽叫什麼。折騰了好久,警察才聯繫上人。
她窩在我的懷裏,喫着女警給她買的零食:「爸爸媽媽不在家,大哥哥在家,他不喜歡我。」
和我一樣,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
「哥哥,喫。」
她往我嘴裏塞了一顆大白兔奶糖。
在我快要睡着的時候,終於來人了。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家裏人都找瘋了!」
「姨姨,爸爸媽媽回來了嗎?」
中年女人將她抱在懷裏,左看看右看看,見她沒事,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的身後還跟着一羣穿黑衣服的人,看起來很不好惹。
「先生和夫人正在趕來的路上呢。」
她蹬着腿下來,又坐回了我旁邊。
「我要等爸爸媽媽來。」
女人蹲在她的面前:「爲什麼呀?」
「我要跟爸爸媽媽說,我不要大哥哥,也不要小哥哥,我要這個哥哥。」
女人試圖跟她說道理,但她的臉皺成一團:「我不要,就要這個。」
她很犟,不肯走,一定要等她的爸媽來。
女人讓我勸她。
我盯着腳尖,說:「誒,要不你還是回去吧,過幾天我去看你。」
她捂住耳朵,埋在了我的懷裏。
衆人都拿她沒辦法。
又等了一會兒,她的爸媽終於來了。
她和我不一樣。
她的媽媽把她摟在懷裏親了又親,她的爸爸讓她騎在他的脖子上。
小丫頭笑得很開心。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
他們感謝了我,要把我送回家。
車子停在街邊,小丫頭在車裏又哭又鬧,最後我兇她:「吵死了!」
她這才收聲,扁扁嘴,想哭,卻又不敢哭。
我趕緊下車,跑了好久好久,纔回到那個破爛的筒子樓。
門裏有隻手,揪住了我的頭髮。

-5-
沒過幾天,那小丫頭又來了。
這一次是那個被她稱爲「姨姨」的中年女人帶她來的,她就站在校門口,看見我後,邁着小短腿朝我跑來。
跑得太急,摔了一跤。
沒哭,自己爬起來,拍了拍膝蓋,然後伸手求抱。
「哥哥不熱嗎?爲什麼穿這麼長的衣服?」
「不熱。」
「我把我的衣服送給哥哥穿!」
我瞥了眼她身上的碎花小裙子:「可別了吧。」
她拉着我的手去了學校旁邊的小餐廳,從身後的小書包裏掏出了很多零食。
什麼啊,全是些甜的。
「哥哥,給你喫。」
在她熱切的目光下,我硬着頭皮喫了一顆棉花糖。
好膩。
「好喫嗎?」
小丫頭的目光太期待,「好喫。」
我這根本就是挖坑給自己跳。
她又剝了一顆棉花糖送到我嘴邊:「那哥哥多喫一點。」
她不僅帶糖,還帶了飯。
「小姐不肯在家喫飯,說一定要和你一起喫。先生和夫人都拿她沒辦法,才讓我帶着小姐來找你。小朋友,你就當幫我個忙,陪她喫飯。」
薛姨拿請求的目光看着我,我拿起了筷子,低聲說:「謝謝。」

-6-
一連十來天,她都在校門口等我。
「哥哥,你的臉怎麼了?」
「摔的。」
她對着我的臉吹了吹,帶着一股奶糖的氣息。
「哥哥,我跟你回家好不好?」她皺着鼻子,「我不喜歡大哥哥,他總是兇我。我也不喜歡小哥哥,他總是欺負我。」
我揉了揉她的頭髮:「等我長大了,就讓你跟我回家。」
我現在待着的地方不適合她。
她這麼漂亮,就應該在花叢裏笑。
等我有錢買新房子,就可以把她帶回家了。
我回到了筒子樓,那個女人磕了藥,又在發瘋。
家門大開着,她在裏面,又哭又叫,聲音淒厲。
到處都是碎掉的碗盤,她自己身上也全是傷痕。
我拿起掃把,沉默地收拾着殘局。
「你還敢回來!如果不是你,阿新他怎麼會離開!」
她搶過我手裏的掃把,一陣風吹過,掃把落在了我的身上。
所有人都見怪不怪了。
「你不許打哥哥!」
一個小小的身影衝進來,抱住了那個女人的腿。
「出去!你出去啊!我不要你幫!」
她受傷了嗎?她踩到那些碎片了嗎?
我不敢再想,趕在掃把再次落下之前,緊緊抱住了她。
掃把一下一下落在我的背上,小丫頭在我懷裏哭:「你不要打哥哥了!哥哥,你快走啊!」
「我打死你!你怎麼不去死啊!爲什麼要纏着我啊!」
我奪過她手裏的掃把,將小丫頭護在身後。
「是你要生我的,我從來就沒想過要來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你的阿新不是我的爸爸,我的爸爸是你隨便從路邊找的男人!我他媽就是一個野種!」
我將掃把甩到門上,這個她拿在手裏拿了五年的武器,終於「啪」的一聲,斷了。
趁她發愣,我關上門,把她鎖在了屋裏。
我帶着小丫頭下樓,把她抱起來,將她看得到的地方都檢查了一遍,這才放心。
「哥哥不要哭啦。」她拿小手絹擦我的臉,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了一顆大白兔奶糖,「喫糖。」
我看到了正在跑來的薛姨,將她手裏的糖打落:「你以後不要來找我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我很討厭你。」
她看了眼地上的糖,又看了眼我,神情很茫然:「哥哥不要生氣,我很乖……」
小丫頭眼睛紅了,卻強忍着眼淚,伸出手要來拉我。
我甩開她的手,扭頭就跑,把她的哭喊聲拋在身後。
我做了一個決定,跑到了派出所。

-7-
後來小丫頭再也沒來找過我。
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沒有人告訴我她叫什麼。
他們都叫她「囡囡」。
她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改成了司焯,再也不跟那個女人姓了。
後來再見到她,就是在家宴上。
司耒說要和她訂婚。
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可她不記得我。
司耒應該很喜歡她,畢竟我從來沒見過他對誰有那樣的目光。
後來有一次我聽到司耒對她說,讓她離我遠一點。
我是很瘋,曾經爲了一個像她的人,打了司家的世交。
爺爺因此動用家法,押着我去給人家賠禮道歉。
他們都說我做事不計後果,看不慣就喜歡出拳頭。
有時候暴力是很管用的東西,不一定要實施,但可以起到震懾的作用。那個女人不也是這樣嗎?她從來不怕我,但當掃把在我手裏斷了以後,她還是怕了。
家宴過後,我去了養老院。
那個女人神情惶惶,看到我以後,往角落裏縮了縮。
我接過護工手裏的粥,一口一口喂她:「我把你的阿新找來陪你了,你不開心嗎?你大半輩子都在找他,人也瘋了半輩子。
「剛好,我也找到他了。」

-8-
聲明是我故意發的,微博上認爲我倆關係不一般的輿論風向也是我讓人引導的。
但這蠢丫頭,除了找她大哥就是找她大哥,她都忘了她大哥以前怎麼罵她的?
小王八蛋子!
我都明裏暗裏向她示好了,她都和司耒離婚了,考慮一下我怎麼了?
我高富帥三個字全佔了,也不比那小子差啊!
就是有點奇怪,司耒怎麼會同意離婚?
我讓人去查,發現他最近總是出入醫院,特意跑得很遠。
他得了漸凍症。
還真是個傻 X。
我和他進行了一場兄弟之間的對話。
「她對我的喜歡,早就耗盡了。」他抬起頭來,「你不是喜歡她嗎?」
果然是兄弟啊,我自認爲藏得很好,卻還是被他發現了端倪。
他笑了笑:「但是她有喜歡的人了,這一次你又沒把握住機會。」
「還不是你這小子整天在她面前說我的壞話!」
我握緊了拳頭,看到他的臉,又鬆開了。
這小子壞得很,到時候碰我的瓷怎麼辦?
「你不適合他,年紀太大。」
「年紀大的怎麼了?年紀大的會疼人……」
「你會嗎?」
這三個字把我哽住了。
「我可以學。」
要不是看在他有病的份上,我非得讓他跪下來喊爸爸!
「司焯,我不知道你爲什麼喜歡她,但你們不合適。」
我還是沒忍住,揪住了他的領子:「我惦記她這麼多年,你說不合適就不合適?!」
「那你爲什麼不去找她?因爲你不敢,你怕,你覺得你自己骨子裏就是卑劣的,所以你和我鬥,想把一切都握在手裏,偏偏在竹子這裏,你不敢放肆。因爲人心最不可控。你沒把握讓她愛上你。」
我真的很想讓他這張死魚臉開出五彩斑斕的花。
但他說得很對。
我很煩躁,衝着他的背影喊:「你他媽有病就得治知不知道?」
「我死了,你就可以把這些都牢牢握着了。」
比起我來,司耒纔是那個瘋子。
他根本就沒想過要活。
如果不是爺爺,如果不是竹子,他沒準早就爛在哪個角落裏了。
「別把這件事告訴她。」
這小崽子還命令我?怎麼了?我偏要告訴她,你拿我怎麼樣?
他會死得更快。
這小子,從來就不要別人的可憐,也從來,不想成爲任何人的負累。
媽的,煩死了。

-9-
第二次參加這丫頭的婚禮,新郎又不是我。
媽的。
我沒好臉色,笑容擠都擠不出來。
謝忛那小 B 崽子笑得很開心,可把你能的,老子明天就讓人去打你!
周默然板着臉。
我樂了。
「周總後悔那天沒考慮我了嗎?」
「竹子不記得你了。一點兒也不記得,她也不記得小時候我總對她不好。」
他告訴我,有一天她在學校門口等我時,以爲有個人是我,跑上去追,卻被單車撞倒,手臂粉碎性骨折。
她太痛了,因此損失了很多記憶。
有些事記得,有些事不記得。
我更笑不出來了。
司焯啊,你什麼都沒撈到。
你只是擁有一段你一個人記得的記憶。
我長大了,有了漂亮的房子,有了四季如春的花房,她卻不肯跟我回家。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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