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藏嬌

八年前，陸頌向我告白時，說他這輩子都會愛我。
八年後，他讓我最好的閨蜜懷孕，轉移我的家產，還告訴我：「離婚吧，家裏的存款還剩十萬，全部給你。」
我一睜眼，重回校園時期。
這一年，我十八歲，如烈焰驕陽，是掌上明珠。
陸頌還是清貧校草，閨蜜趙熒熒還在裝可憐，而暗戀我的那個陰鷙少年，沈家的私生子沈祈年，還沒有因爲校園霸凌而自殺。
我還有從頭再來的機會……

-1-
「離婚吧，家裏的存款還剩十萬，全部給你。」
戀愛八年，結婚三年，我最愛的老公面無表情對我說出這句話。
我和陸頌是高中同學，他是家貧校草，我是驕縱富二代，高中開始暗戀他，高考結束那一晚，他在星空下朝我告白。
「甄嬌，和我在一起吧。」
我驚喜到心跳加速，紅着臉看他，然後順理成章在一起。
戀愛到第五年的時候，我爸終於同意我和他結婚，道：「嬌嬌，爸爸這幾年身體不好，把公司經營權交給你倆，還有現金流……」
直到年初，爸爸去世。
陸頌越來越忙，最後夜不歸宿。
一個月前，爸爸留給我們的公司破產了，陸頌說清算以後家裏只有十萬塊，他全部留給我。
「簽字吧，甄嬌。」
我看着陸頌這張陌生的臉，完全想象不到在這八年裏，他對我寵到令人羨慕。
他會在夜裏給我按摩，會在早上抱着我，出門前必有早安吻。
可現在這張棱角分明的臉，處處透着冰冷。
「好了嗎，阿頌。」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我看到趙熒熒推門進來。
我高中時最好的閨蜜，從高一到現在就和我形影不離，一直單身至今。
她的小腹微隆，我喫驚：「熒熒，你怎麼……」
她撫住肚子，一臉害怕又柔弱地躲到陸頌身後：「嬌嬌，對不起……是陸頌的孩子，我讓他別那麼着急，可他等不及了，我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太愛我了，每晚都忍不住疼我，頻率高了就不小心懷上了。」
我心如死灰，看着陸頌。
陸頌眉頭緊皺，對上我失望至極的目光，他並沒有很開心，眉宇間竟有點煩躁。
他對趙熒熒說：「你先出去，別傷着孩子了。」
趙熒熒依依不捨出去，關門的一瞬間，她對我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我看向陸頌：「事已至此，我也算是明白了，我家不是破產了，而是被你掏空轉移了，對嗎？」
陸頌沉默不語。
我笑着看他，笑着就哭了：「所以這八年的感情，也是假的。陸頌，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陸頌捏緊了拳頭，一言不發。
我往後倒下時，陸頌着急想來抱我，可我推開了他。
他紅着眼睛喊我：「嬌嬌……」
「別再喊我了，我嫌惡心，我一直以爲我最幸福了，媽媽去世得早，爸爸一個人帶我，疼我。後來，還有你在身邊護着我。原來這一切，不過是一個局罷了。」
「陸頌，我和你的這八年，像一場噩夢。如果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我希望你不得善終，你和趙熒熒這兩個敗類，註定自食惡果！」
後腦勺傳來劇痛，我漸漸失去意識。
陸頌：「嬌嬌！！」

-2-
「嬌嬌？嬌嬌？」
我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竟然暈倒在草坪上，手裏還拽着一個手機。
手機裏，有個人在喊我，那聲音陌生又熟悉。
「嬌嬌，你現在在哪？是不是低血糖，又暈倒了？爸爸現在去找你。」電話那頭是爸爸的聲音，很着急。
「爸……」
爸爸已經去世了，他怎麼還可能給我打電話呢？
我坐起來，揉着發疼的後腦勺，發現自己竟然穿着校服裙，還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
不遠處巷子裏，傳來拳打腳踢的聲音。
「跪下來，求我，我就放過你啊！」
「沈祈年，骯髒的私生子……就你也配讀書，進我們一中？！」
我下意識朝那邊衝過去：「你們在幹什麼！」
沈祈年衣着單薄，紅着眼尾泛着狠戾，突然抬頭看我，眼底波瀾湧動。
我看着這張臉，想起了在記憶中塵封了很久的人。
沈祈年，我爸至交好友沈叔叔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聽說沈叔叔早年騙婚了他媽，後來他媽車禍死了，他被接進沈家。
沈叔叔的妻子手段厲害，最後愣是讓人把他折磨死了，死在了大二那一年。
他死後不久，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信封裏有一張銀行卡和一張紙，紙上寫了一串數字：130924。
我去查了以後，得知戶主是沈祈年，卡里是他短暫一生裏，所有的積蓄。
所以我現在在哪？回到了過去？
出神間，那幫人把我拽了過去。
「喲，來了個妞？要過來英雄救美了？」那些人伸出手要摸我，沈祈年不知像被觸碰了哪個開關，突然躁怒起來。
「滾！！」
「別碰她！！」
結果又迎來一陣捱打。
上一次，我隔着老遠沒有過來，跑掉前最後看到的畫面是他蜷縮在地上，被人一拳拳打到了肉裏的樣子。
而這一次，他像一頭要護主的狼，眼中迸發出求生的慾望。
場面從單方面捱揍，變成了對打。
他擋在我面前，我急得用力大聲喊：「我是甄嬌，在一中很有名的！」
「我爸寵我如掌上明珠，不信你們去打聽打聽，今天我要護他，你們敢動我試試！看我爸怎麼收拾你們！」
這幫人果然臉色變了，認真看清我。
他們突然大喊：「我草！還真是甄嬌……」
「沈祈年，今天算你走運，有人護着你。」
他們跑了，周圍一地狼籍，沈祈年撐起傷痕累累的身體，說：「你不應該來救我的，甄嬌。」

-3-
我沒想過要哭，但想到自己竟然回來了，還擁有了重頭來過的機會，就忍不住紅眼眶。
見我哭，他一僵。
「不愧叫甄嬌，真嬌氣……」
「再嬌氣，也救了你！」我嗆了回去。
十分鐘後，我爸撐着發胖的身子，憨憨地跑過來，司機趙叔在他身後喘得不像話。
我爸：「嬌嬌……」
「爸！」
我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渾身溼透，臉上帶傷的沈祈年：「你倆這是……」
我搶在沈祈年之前開口：「爸，有人欺負我，他救了我。」
沈祈年喫驚地看着我。
從前，我對他算不得好，只是有一次幫過他，但之後兩年都沒怎麼和他說話，因爲他沉默寡言，不愛社交，還有我怕陸頌誤會。
現在我想到他死後我收到的那封信，我就想救他。
我有好多疑問，比如他上輩子怎麼死的，那串數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沒避開沈祈年的視線，仰頭看他。
沈祈年握着拳頭，耳朵泛紅。
他的反應讓我想到曾經的一件事。
有一次我撞見他與別人打架，那些人搶了他的東西，惹得他在狹小的空間中爆發，他的怒吼聲嚇了所有人一跳。
爭搶中，那些他的人把一支筆丟了出來。
我這纔看見，他護着的竟然是我和他第一次見面時，隨手送給他的筆。
那支筆落在我的腳下，他衝出來撿，然後慢慢抬起頭……看到了我。那一刻他的狠戾，還有無所遁形的狼狽，在我面前顯露無疑。
再後來，我再聽到他的消息時，已是死訊。
……
車裏，我爸問沈祈年。
「叔叔先送你回家？」
「不，不要。」我搶先打斷我爸的話，「他跟和咱們一起回家。」
我爸：？？？
沈祈年：？
我爸知道沈祈年過的不好，曾經也想過把老友的兒子接到家裏照顧，但無奈我反對。我甚至曾經還當着沈祈年面抗議過，說他是纏上我家了。
這次我反常的態度讓兩人都很驚愕，特別是沈祈年。
到了我家，他一言不發，用手背擦拭臉上的血跡。
我着急跑去拿毛巾給他：「用這個。」
等我爸走，他盯着我，才慢慢問我：「你現在這麼幫我，就不怕我纏上你？」

-4-
纏上又怎樣，還能比陸頌更狼子野心？
更何況……一個從初中起就認識，能在死後把唯一的積蓄留給我的人，對我能有多壞？
我讓人把沈祈年安排在我隔壁房間，然後睡前故意路過他門前。
我隔着門問他：「沈祈年，130924，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突然，沈祈年打開房門。
「甄嬌，爲什麼幫我？」他陰鷙深沉地問。
我從他眼中看到他年少暗藏的心事，還有難以言喻的剋制。
是祕不可宣的喜歡，還有仰望明珠的熱忱與自卑。
我心裏突然不是滋味。
我怪自己這些年識人不清，還有……沒在他最需要我時伸出手。
「甄嬌。」沈祈年又喊了我一聲。
我收回思緒。
「啊？」
「回答。」他的眸光滾燙，像一頭狼。
我有點不太自然，說：「感謝你救我唄，反正你在沈家過得也不好，不如干脆在這裏住下。」
我總不能說你過兩年就死了，我重活一世，想救你看看？
「還有就是……最近會有人想方設法纏上我。把你留在身邊，讓你幫我擋人，可以吧？」
沈祈年不說話，我衝着他笑：「就當我今天救你的報答了唄！」
他被我笑容晃到，愣了一下。
他好高，站在燈下，燈光打在他的羽睫上，烙下一層陰影，呼吸也輕輕噴灑在我的臉上：「嗯。」

-5-
第二天一早，爸爸非要送我去上學。
趙叔開車，我爸坐副駕駛，時不時回頭看我和沈祈年一眼，那表情難以言喻。
我知道我爸在想什麼。
我轉變那麼大，主動接納了沈祈年，我爸擔心我喫錯藥。
我小聲說：「爸，他可以保護我。」
「哦哦，好。」
我爸想到昨晚的事，擔憂地看着沈祈年。
沈祈年下車的時候，抿着嘴角回看我爸：「叔叔，放心。」
他似是覺得這樣不夠，又沉默補了一句：「出事我擋在她身前。」
我爸終於長嘆一口氣：「好嘞。」
我：……
走進學校的時候，因爲沈祈年走在我身側，好多人都看過來。
突然，我身後衝上來一個人。
「嬌嬌！」趙熒熒小跑着過來，親熱地挽着我的手。
「你怎麼和這個人……一起來上課呀？」
趙熒熒的語氣裏帶着戒備。
我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撫下她的手。
趙熒熒臉色立馬變了，變得可憐兮兮：「嬌嬌。」
我永遠也忘不了，八年以後她躲在陸頌身後，炫耀說陸頌每晚都忍不住疼她，着急讓她懷孕的樣子。
我低吼她：「你別碰我。」
「嬌……嬌嬌？？」趙熒熒委屈極了。
我的異常反應被沈祈年發現了，他低頭瞥了我一眼。
沈祈年換了個位置，走在我右側，悄然把趙熒熒隔開。
我得以喘息，那種失控的情緒終於被撫平。
我在心裏對自己說：不着急。
我一改語氣，頓時比趙熒熒更委屈。
「對不起啊，熒熒，我不是故意兇你的，我只是……昨天沒睡好，加上我覺得你剛纔說的那些話，真的太過分了。」
趙熒熒頓時被噎住了，趕緊裝得楚楚可憐。
她想吸引別人的目光，讓大家看看我的大小姐臭脾氣，可我怎麼會讓她如願？
對付綠茶，就是要比綠茶更綠茶。
我傷心地問她：「沈祈年是我們的同學，而且還是我爸好朋友的兒子，你作爲我的同桌，怎麼能那麼勢利呢？你話裏話外那麼嫌棄他……」
「熒熒，你這樣……讓我很難做人的！」
趙熒熒臉上的表情龜裂了，她連柔弱的笑容都維持不住，酸了鼻子，鬱悶地看着我。
見我不打算替她解圍的樣子，她只好隨便說了句「對不起」，匆匆走了。
送走趙熒熒，我一抬頭，發現沈祈年正探究地看着我。
「剛纔爲什麼這樣說？」
他突然問我：「甄嬌，你是因爲討厭她，還是想要保護我？」

-6-
沈祈年聲線很有磁性，我心跳一瞬亂了。
我想到再過不久，他就會去世，我猶豫了一下，深呼吸說：「想保護你。」
沈祈年微愣，移開了視線：「騙人精。」
「沈祈年，沒騙你。」
他剛纔下意識的動作，騙不了人。
趙熒熒欺負我，他保護我。那別人對他有偏見，我就要保護他。
更何況，不把水攪渾，趙熒熒怎麼會露出馬腳？
……
下第一節課後，不出我所料，趙熒熒果然偷摸着出去。
我悄悄跟上，結果在偏僻的實驗室撞見她和陸頌。
陸頌一見她便問：「熒熒？」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和陸頌私下相處。
在我的記憶裏，趙熒熒永遠自卑、嬌弱、恐男，連講話都細聲細氣。過去那些年裏，只有我在場，她纔會願意和陸頌多說幾句話。
曾經我讓她加陸頌微信，她都拒絕不加。
那時她說：「嬌嬌……不太好，他是你男朋友。」
我說正因爲她是我閨蜜，所以才讓她加上我男朋友。當時她還一臉無奈，害羞地當着我的面，給陸頌備註：嬌嬌的男朋友。
而現在，四下無人，她卻主動鑽進了陸頌的懷裏。
前胸還有意無意地蹭着陸頌，嬌柔地朝陸頌撒嬌。
十八歲的陸頌已經抽條，188 的身高，帥得不行，渾身上下都是陽光的味道。風吹過他的髮絲，遮住了他的眼。
我以爲陸頌會抱住趙熒熒， 結果陸頌卻僵了一下，緊接着，他把趙熒熒往外一推。
趙熒熒顯然喫驚。
陸頌臉色有些白，後退了兩步，扶住額頭。
「你等等，讓我緩緩。」
這聲線透過風，傳到我耳裏，莫名熟悉。
高中時的陸頌，聲音陽光清爽有餘，沉穩不足。
成家立業後的陸頌，因爲替我家管理公司的緣故，多了幾分上位者的沉穩，語調短促而有魄力。
我在他身邊八年，陪伴他整個少年時代，看着他長成了陸總。
他的每一點變化，我太熟悉了。
我頓時僵在原地。
這比我親眼見到趙熒熒在高中就撲進他懷裏，還要震驚！

-7-
我既然能夠回來，那他呢？
不等我想明白，陸頌接下來的動作已經證明了我的猜想。
他看着仍青澀的趙熒熒，問：「這是什麼時候，你怎麼穿成這樣？」
他的視線，停留在趙熒熒平坦的小腹上。
趙熒熒被他看得害羞，小聲說：「阿頌，現在是課間，你怎麼了？」
「我穿這個衣服……是甄嬌給我買的，有三千塊，不好看麼？」
我看到趙熒熒提到我時，陸頌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捂着頭，緩了好久才緩過來：「我明白了……」
說着，他竟然笑了：「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
他抬腳就要走，趙熒熒拉住了他：「阿頌，你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可惜，陸頌壓根沒看她，反而着急問：「嬌嬌在哪裏？」
「嬌嬌？」趙熒熒委屈重複這兩個字，「你爲什麼會這樣叫她？阿頌，我和你說，我們的計劃得快點實施了，甄嬌這個傻子，今天不知道抽了什麼風，竟然兇我……」
「不僅當衆讓我下不來臺，還和那個孤僻的沈祈年走得很近。」
「如果她和沈祈年在一起，就沒你什麼事了。阿頌，我們趕快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你去追她，然後想辦法拿到她家的錢，這樣你家的債和我家的債就可以還上了。」
陸頌若有所思，趙熒熒還在說：「我們以後上學還要花錢……阿頌，她是獨生女，你要是追到她，以後她家財產都是咱們的，可比將來出去工作好多了。我跟她提過你，她對你很感興趣呢。你最好抓緊機會跟她增進感情。」
「現在她才十八歲，那麼單純，我們要把握好機會！」
陸頌喃喃自語：「是啊，她這個時候，還那麼單純。」
說着，他眼睛竟然紅了。

-8-
後面的話，我聽不下去了。
猜到是怎麼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另一番感受。
我青春純真的年紀，竟然是別人認爲的「算計」的好時機。
想想我之前和陸頌的那八年，就是一場噩夢。
我憤怒離開，結果在拐角遇到了沈祈年。
我偷聽被抓包，和他打招呼：
「好巧……」
沈祈年薄脣緊抿：「不巧。」
他插兜看我，朝我剛纔偷窺的角落看了一眼，目光遠眺，可以看到陸頌和趙熒熒。
他目光落在陸頌身上，看穿了我的情緒波動。
他眉頭皺了皺：「下課等我，一起走。」
我突然就有了安全感。
放學的時候，司機趙叔來接我。
因爲昨天被打，趙叔早早就來校門口等着了。
現在趙叔看見我和沈祈年並肩走出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浪漫偶像劇情，一張老臉憋得通紅。
我搶先說道：「趙叔，帥哥靚妹、校花校草組合是不是很養眼？」
趙叔：「咳咳咳……」
趙叔差點被我厚臉皮的話嗆死。
我準備上車的時候，身後有人喊我。
「嬌嬌！」
我回頭，看見陸頌揹着書包，穿着泛黃的白球鞋向我跑來。
曾幾何時，他這樣滿心滿眼看我，是我最喜歡的樣子。而現在，他用這種悔不當初的眼神看我，我卻只覺得噁心。
我腳步沒停，直接邁步上我家的大奔。
什麼清貧少年，見鬼去吧。
我故意當着陸頌的面，喊沈祈年一起回家。
陸頌站在原地，看我把他當空氣，卻對沈祈年笑，腮幫子緊了又緊：「甄嬌……」
我歪着頭，裝作不解地看他：「同學？」

-9-
戀愛五年，結婚三年。
被背叛之後，我們再次相見，年輕的身體都裝着成熟的靈魂。
他以爲我還是十八歲的甄嬌？他大概後悔了，以爲這輩子還有重來的機會。
可我怎麼可能給他這樣的機會？
我不僅不給，我還要讓他眼睜睜看着，自己是怎麼樣失去一切的。
沒有甄家，他以爲自己還是未來那個功成名就的陸總嗎？
「有事嗎？」我問陸頌，心裏明明漠然，面上卻還偏偏裝作不知情。
「你好？有事嗎？」我再次重複。
陸頌僵了僵，看向我的眼神翻江倒海。
漫長的對視中，我手腳逐漸發涼，一股氣兒往頭頂衝，滿心的不甘和憤恨就要衝破胸腔，只是死死壓抑着沒有爆發。
就在瀕臨發作時，有一雙手摁住我的肩。
我突然清醒，從這種失控的情緒抽離出來。
沈祈年看着我：「走了，你不是說要一起回家？」
我點頭，衝他甜笑：「對，你晚上還要來我房間，給我補習呢！」
「補習？」
他差點破功，彆扭地看向別處。
「嗯。」我點點頭。
沈祈年出乎意料沒拆我的臺，反而伸手，揉了揉我的頭。
而我就這樣讓他揉。
關係親疏，誰近誰遠，一目瞭然。
陸頌僵在原地，我像個普通同學一樣和他說再見。
趙叔看出我的不耐煩，立即啓動車子，直到陸頌的身影在後面變成一個小小的光點，樣子有一點可憐。
沈祈年則一路無話。
晚上，我一直待在房間裏，直到發現沈祈年在二樓客廳坐了好久。
他似乎在等我，聽到我出門的動靜，站起來。
我朝他走近，這才發現他長得好高，雖然有些消瘦，但比陸頌高許多。
他五官立體深邃，只是劉海太長，遮住了眼睛，有點像在故意藏住優越的骨相。
我突然想起之前聽爸爸說過，沈祈年長得很像已故的母親。
當年他的母親就是因爲太漂亮，纔會被他爸騙婚。
我不贊同沈叔叔的做法，只是上一輩人的事情，小輩沒立場置喙。
我喊他：「沈祈年。」
他：「嗯。」
我：「你有事找我？」
沈祈年倏地看我，那眼神，像指控我是騙子。
「補習。」
我傻掉了，只好哈哈乾笑兩聲，這本來就只是隨便打發陸頌的藉口。
我學習吊兒郎當的，真補習非得要我半條命不可。
婚後那幾年，不知是陸頌有意還是無意，已經把我養嬌氣了。
化學元素表我不會背，畫畫倒是還可以。
我企圖矇混過關，衝他笑：「我今天有點累，就不補習了……明天吧？」
沈祈年沒有糾纏，站起來回房，只是路過我的時候停頓了一下。
沈祈年的情緒藏得很深，深到不細究，就無法察覺。
他總是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
就連沉如海的感情，也藏得很深。
海面寬和，而洶湧藏在心間。
……
半夜，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被陸頌掐着脖子，而一旁，趙熒熒睡我在的牀上，在我面前擺出妖嬈的姿勢。
她說：「嬌嬌，你的東西，現在都是我的了。」
我絕望的笑着，說要報復陸頌，於是掙脫開後，毫不猶豫轉身跳樓。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像一場極致的拉扯。
渾身疼痛的感覺，彷彿再來一次，我控制不住反胃感，直接衝進浴室吐。
我吐得天昏地暗，抬頭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狼狽不堪。
重活的這一世，知道真相後，我以爲我會更加瘋狂想報復。
可直到夢裏走一遭，我才發現永遠被這些情緒和糟糕的人困住，纔是最愚蠢的。
我現在只想再也別跟這兩個人有任何的瓜葛。

-10-
半夜三點，我抱着枕頭，去敲沈祈年的房門。
「沈祈年，睡了嗎？」
幾分鐘後，沈祈年打開房門，看到我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下意識抓着門，我直接鑽進去，往他牀上衝。
沈祈年：「甄嬌？」
四周太靜謐，安靜到我連他劇烈跳動的心跳聲，都聽得那麼清晰。
他聲音低啞：「你在幹什麼？」
「我害怕。」
沈祈年站在黑暗中，手足無措。
這場景怎麼看怎麼詭異，前天我救了他，今天則往他牀上鑽，誰看到了不多想？
可是現在這輩子，能給我安全感的只有爸爸和他。
「沈祈年，你說出了事會擋在我面前。」
沈祈年呼吸都加重了：「……出去。」
「我不。」
我不方便告訴他我在怕什麼，只好說我做了個噩夢。
「真的，沈祈年，賊可怕！我身嬌體軟易推到，絕對打不過你，你別怕我晚上幹壞事。」
沈祈年：……
我：「我就借你的牀睡一睡，保證不對你做什麼。」
我趁他不注意，直接撲進他被子裏。
沈祈年的枕頭和被子都是乾淨的，前天準備的，他睡了兩晚，被子上都是他清冽的氣息，滿滿都是安全感。
大半夜，沈祈年看着我躺在他牀上，進不是，後退也不是。
活脫脫一個陰鷙的少年，遇到了不講道理的陽光女流氓。
末了，他有點無奈。
「甄嬌。」
沈祈年似乎想說點什麼，又壓抑着自己忍了下來。
最後，放棄掙扎。
他嗓音乾啞：「那你睡這裏，明天還要上課，我出去睡。」
「別走！」我拉住他。
沈祈年被我整無奈了，他拗不過我，語氣裏藏着不易察覺的包容和寵溺。
「那我坐牀尾，陪你睡。」
「沈祈年，我睡着以後，你別出去……我害怕。」
「嗯。」
他聲音低沉，明顯隨便應我。
如果不是感覺到他整個身體都僵着，我就信了。
搶了人家的牀，還要讓人家坐着看我睡，我怎麼好意思？
我小聲說：「你也上來睡吧。」
沈祈年頓時呼吸都重了：「甄嬌，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知道啊。」
大家都十八歲了，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少年人。
可如果活了大半輩子了，重來一次，我還要在意這些細節，就真太沒意思了。
沈祈年的被窩太暖了，我驚魂一個晚上，實在沒耐性了。
我直接伸手，把他拽過來。
沈祈年被我這麼猛地一帶，猝不及防摔到我身旁。
月亮的銀輝從窗口落進來，正好映在沈祈年鼻樑上。
他的眼睛亮亮的，深邃如潭。
我瞧見了，心跳都慢了半拍。

-11-
後來，我不知不覺真的睡着了。
迷糊中，我感覺沈祈年爬起身，固執的坐在牀邊守了我一個晚上。
我這一生，雖然長在單親家庭，但爸爸待我如珠如寶。
就連失而復得的沈祈年，上一輩子沒怎麼過多接觸的沈祈年，也在小心翼翼呵護着我。
他陪着我的樣子，也像在保護着他掌心裏的明珠。
下樓喫早飯，我走在前面，沈祈年跟在後面。
爸爸看到我倆和和睦睦時，樂呵一笑，然後沈祈年頂着黑眼圈，笑容又變得奇怪。
「女兒啊……」他意味深長，八成想問我是不是又欺負沈祈年了。
我不等他打趣，直切正題。
「爸，我記得前陣子……我好像找你要過一筆錢？」
「是啊，你讓我借公司的名義，資助兩個學生。」
上輩子，我讓爸爸用外地分公司的名義暗中資助趙熒熒和陸頌，爲了保護他們的自尊心，我還叮囑爸爸做得自然一些，讓人看不出來的那種。
然後爸爸就用這筆錢，設立了一個獎項。
幾乎是暗箱操作，讓趙熒熒和陸頌拿了一個獎。
後來，趙熒熒考不上大學，還利用這個獎，和我家一位叔叔的關係，走了特招的名額，進入了 A 大。
說起來，趙熒熒能有名校的學歷，還多虧了我瞞着他們做的這筆善事。
我對爸爸說：「現在進行到什麼地步了？」
爸爸笑呵呵回答：「已經派人和那兩個學生對接了，獎項也內定了，接下來就打錢了。」
爸爸問我：「怎麼，我的嬌嬌有別的安排？」
我想到上輩子，爸爸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我冷冷一笑：「爸爸，不要打。」
爸爸有點懵，我說昨晚認真想了想，這筆錢還是捐了好。
「這兩位同學的作品配不上這麼高的獎金，一筆二十萬呢。」
「這世上肯定還有更需要這些錢的人，比如生病的人。我們拿去治病救人吧。」
爸爸若有所思：「確實。」
我媽就是因病去世的，這句話戳到了爸爸的軟肋。
爸爸說：「這兩位同學父母健在，確實也不符合我的資助標準，只是嬌嬌你想要幫他們，爸爸就給他們。」
我有一點點難受。
爸爸給我的愛，永遠是無條件的。
只是有人，總想方設法利用這份無條件的愛。

-12-
我到學校的時候，趙熒熒已經接到取消獎金的通知了。
評委組加了一輪終審，她被淘汰了。
她用委屈的目光看着我：「嬌嬌。」
她一直都知道，這獎是我家捐錢給她的藉口，她只是裝不知道。
現在她裝不下去了，露出了馬腳，主動開口找我說這事。
「我被淘汰了。」
我裝傻：「什麼淘汰？」
「全國大學生科研競賽……」
不得不說，我爸這名字取得還挺響亮的。
我剋制住噁心，拍拍她的肩膀：「沒事的，熒熒，我們下次再來，再接再厲。」
趙熒熒：「你也知道，我爸是賭鬼，我媽靠打零工還錢，最近我爸又欠債了，我、我提前告訴他們，我獲獎了……他們答應追債的人，這個月月底還錢。」
趙熒熒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發白。
「嬌嬌，還不上，我家就完了……」
「啊，那怎麼辦？」我擔心難過地說，「我好想幫你，但是上個月我花太多錢了，爸爸生氣了，昨天剛把我的卡全停了。對了，你還有錢嗎？借我一點？」
她看着我，一臉不可思議。
我一臉難爲情：「我實在沒錢花了。」
「你也知道我不節制，上週我還給你三千塊了。你平常比較節省，肯定還沒花完，還給我唄？」
「嬌嬌，對、對不起！我把錢給我爸媽了，沒錢還你……」
「哦，沒事沒事，那你有錢了記得還我哈！我們是最好的閨蜜！」
接下來，趙熒熒再也不敢和我提一個「錢」字，生怕我找她還錢。
從我這拿不到錢，她就只能找陸頌想辦法。
果不其然，很快我看到趙熒熒偷偷溜出去。
她急了，找陸頌的頻率越來越高，顧不上保持距離了。
這天下課，趙熒熒急急忙忙說先走了，其實是去陸頌教室堵人了。
這一週的陸頌格外沉默，好像是在思考，爲什麼這一世的走向不一樣了。
他這樣，帶來的連鎖反應就是冷落趙熒熒。
趙熒熒還以爲他在猶豫，於是衝到他教室，見四周的同學都走了，直接紅着眼眶逼他：「阿頌，我知道你不喜歡甄嬌，覺得她太嬌氣，大大咧咧沒個正型，可我們等不了了。」
「我爸這筆債再還不上，他們就要把我抓去抵債了！ 」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第一次都是給了你，爲了你能過好日子，我甚至主動去結交甄嬌，你知道大家都怎麼說嗎？他們笑我是甄嬌的跟屁蟲！」
「難道我不要尊嚴嗎？我這些犧牲是爲了誰？」
「你再不喜歡她，難道不能爲了我，和她在一起嗎？」
趙熒熒吼完，發現陸頌拿筆的手僵了一下。
「我喜歡她。」
「什……什麼？」
「我說，我喜歡她。」
趙熒熒以爲自己聽錯了，竭嘶底裏叫起來：「啊——」
「你說什麼？陸頌！你到底在說什麼？！」
陸頌聲音乾啞，苦笑着：「就是你聽到的這樣。熒熒，你以爲這一週我爲什麼不找你？我就是在想，我這份感情到底算什麼。」
我本來跟上是想看看，他們倆這輩子到底怎麼狗咬狗的，結果卻聽見陸頌這番話。
一瞬間，我心裏悲涼難以自抑。
有什麼意思呢？我人都死了，一切重新洗牌，他卻說他喜歡我？
既然喜歡，爲什麼得到了又不珍惜？
既然喜歡，爲什麼還要讓趙熒熒懷孕？
轉移財產，和我離婚，這就是他的喜歡？
他現在不是十八歲的陸頌！而是和我有八年感情史的陸頌，和我經歷過盛大婚禮、曾經有過最親密無間行爲的陸頌。
他現在面對着青澀的趙熒熒說這些話，愛意來得未免太晚，太可笑。
趙熒熒顯然也被他這番話激瘋了，哭着說：「阿頌，你是我男朋友，你怎麼可以說喜歡上甄嬌？她是我朋友！」
陸頌眸光冰冷：「那你還讓我去追你朋友。」
「這不一樣！甄嬌她什麼都有，可我只有你！」趙熒熒的話，少了些底氣，「我只不過……只不過讓你幫忙，從她身邊拿點東西而已。」
察覺到陸頌情緒不對，她上去哄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畫面越來越限制級。
趙熒熒想方設法打動陸頌，清純的容貌，欲語還休的眼神。
陸頌終究是男人，還和趙熒熒有那麼深的感情。
我看到陸頌眼神一點點變了。
「呵。」我忍不住笑出聲，太好笑了。
我轉身想走，突然不小心踩到拐角處的垃圾，發出響聲。
不知道誰在這丟了一盒喝完的酸奶瓶！
「誰？！」陸頌問。

-13-
千鈞一髮時，有一雙手從後面拉住我。
在陸頌和趙熒熒整理衣服跑出來時，沈祈年拉着我的手往天台跑。
我和沈祈年一步一個階梯，我的手被他緊緊扣着。
溫熱從掌心傳來，我的心也起起落落，直到耳邊的風提醒我發生了什麼。
「是不是你們？」陸頌追上來了。
我們推合的鐵門被他們打開。
就在這時，沈祈年漆黑的眼睛看着我，情緒翻湧。
我不知道他聽見了多少，是不是也聽到趙熒熒的那些算計我的話了，就在我快速運轉我的小腦袋的時候，沈祈年伸手抱住了我。
他把我的方向轉了一下，把我遮得嚴嚴實實。
陸頌已經走上天台，身後跟着氣喘吁吁的趙熒熒。
陸頌皺着眉頭，看着沈祈年：「剛纔是你在偷聽我們講話？」
沈祈年一動不動，陸頌心生疑慮，準備過來解決這件事。
在教室裏玩花活，傳出去了對他和趙熒熒都不好，他明顯是在爲趙熒熒做這件事。
陸頌看清是沈祈年時，腳步頓了頓。
他還是看到了我。
陸頌啞着嗓子：「甄嬌？」
就在這時，我拉了沈祈年一下，沈祈年回頭看陸頌，眼神狠戾，一把抱住了我。
陸頌突然紅了眼：「鬆手，你在對她幹什麼？」
沈祈年：「你看不見？」
趙熒熒：「嬌嬌……你和沈祈年……」
我捂住臉欲說還休：「就，就……我們在天台半個小時了，忙正經事兒呢。」
我反問：「欸，你倆怎麼在一起？你們認識呀？」
趙熒熒臉色白了，「不、不認識。」
我的好閨蜜心裏有鬼，怎麼敢再問下去，她擔心地看了陸頌一眼，陸頌緊緊握着拳頭。
陸頌對我說：「甄嬌，學校不許早戀。」
我撲哧笑出聲：「這位同學，你們怎麼這麼多戲啊，我是在找他借錢。」
我這番話，直接和我早上對趙熒熒說的那些話對上號了。
趙熒熒悄無聲息間，鬆了一口氣。
陸頌和趙熒熒走之後，沈祈年還沒有放開我的手。
直到我輕輕將手抽出來，他說：「甄嬌。」
「嗯？」
「我剛剛算不算又保護了你一次？」

-14-
接下來一週，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件是趙熒熒和陸頌沒了那筆獎金，兩家都還不上錢，家裏被人砸了。
趙熒熒差點被猥褻，拼死護住了自己。
陸頌則是爲了保護媽媽，捱了揍。
他們倆青梅竹馬長大，兩個父親都是賭鬼，同樣的原生家庭，同樣的苦難，纔會有那麼深的感情。
難怪趙熒熒這麼多年，看着我和陸頌在一起，一點都不擔心陸頌變心。
她篤定了自己纔是陸頌的愛人，而我……只不過是陸頌的實現目標的籌碼而已。
同時發生的另一件事是沈祈年又被霸凌了。
因爲我和沈祈年最近關係越來越好，陸頌暗中推波助瀾，校園混混又把沈祈年堵在小巷子裏。
他們罵沈祈年癩蛤蟆想喫天鵝肉，天天粘着我，還笑話沈祈年：
「你能給甄嬌什麼？」
這陣子，趙叔因爲天天接送我和沈祈年的關係，和沈祈年變熟了。
沈祈年話少，但很禮貌。
並不因爲趙叔是司機就瞧不起他，所以趙叔也對他另眼相待。
沈祈年遇到麻煩的那天，我恰好重感冒請假，於是沈祈年落單了。這次遇到麻煩，是趙叔幫的他。
也是趙叔偷偷告訴我這事。
我還沒來得及關心沈祈年，他先來敲我房間的門。
沈祈年眼睛下方有淤青，他先摸我額頭，確認我退燒了，然後說：「甄嬌，借我一筆錢。」
「要錢做什麼？」
「創業。」
沈祈年竟然要創業？
這一輩子，好像真的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15-
我把這幾年攢下的零花錢，全都借給了沈祈年。
在上一輩子，這筆錢借給陸頌讀大學了，最後結婚了他也沒還我，成爲了一家人後更不了了之。
這一次，我直接投資在沈祈年身上。
讓陸頌自求多福吧！
現在距離沈祈年去世還有一年多的時間，我希望能夠改變他這一世的結局。
馬上要高考了，趙熒熒和陸頌也都在全力衝刺，唯有沈祈年學習成績很好，分心創業。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直到高考前夕，5 月 19 日那天，沈祈年喊我出去喫夜宵。
我挑了一條淺黃色的連衣裙，紮了個公主頭。
陪着沈祈年到夜市時，六個帥氣的男生整整齊齊衝着我笑，大喊「嫂子」。
沈祈年笑着走過去，往帶頭的男生肩上拍了一下，制止了他們。
這動作，直接讓他們更嗨了，笑嘻嘻開玩笑：「祈年哥，護短了啊！」
沈祈年：「別瞎說。」
「對對嫂子，祈年哥不許我們瞎說！」
我這才知道，沈祈年拿錢開了一家電競遊戲公司。
面前這六個男孩子，是沈祈年籤的第一批職業選手。
夜宵喫到一半的時候，我去洗手間，路過一家超市後門時，竟然看到了陸頌。
萬家燈火璀璨時，本應該在家複習衝刺高考的陸頌，竟然在打工搬貨。
他穿着一條破舊的背心，身上都是汗，賣力地把幾箱啤酒往肩上扛。
因爲用力，胳膊上的肌肉凸起，脖子間也有了青筋。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
我站着一動不動，他也不動。
直到工友喊他：「小陸。」
陸頌這才收回目光，咬牙繼續沉默搬東西。
自從上次以後，他沒有再來找我。更沒有按照趙熒熒說的，想辦法追到我，弄我家的錢，喫絕戶。
原來他選擇勤工儉學，走了更有骨氣的一條路。
陸頌搬完這幾箱東西，又繼續出來搬別的貨物，不小心磕了一下，手臂上刮出好長一條血痕。
搬完以後，老闆給他結算了八十塊錢。
沈祈年突然出現在我身後：「甄嬌？」
喊第一聲時，我沒聽見，於是他喊了第二聲。
「嬌嬌。」
我回頭看他，他應該是見我出來太久，所以來找我了。
這幾個月，他又幫了我好多忙，輔導我功課，偶爾還幫我爸分擔一些工作，作爲喫住在我家的報答。
我早就讓他喊我小名了，可真正喊我「嬌嬌」，今晚還是第一次。
我一時忘了應，他順着我剛纔發呆的方向看去，視線落在陸頌身上。
陸頌正在低頭籤領錢單。
沈祈年問我：「心疼了？」
我搖搖頭：「這樣纔是應該的。」
他的本來就家境不好，自力更生纔是正確的。
每個人都應該爲自己的人生負責，拋棄道德底線的人，才最可恥。
重活一世，陸頌開始有點像男人了。

-16-
回夜宵攤以後，電競隊裏的一個捲毛男生點了啤酒。
大家都在興頭上，我也喝了一點。
我和沈祈年都微醺了，回到家以後沒有各自進房間，而是並肩站在陽臺聊天。
我和沈祈年一起看星星。
我問他：「沈祈年，你喜歡星星還是月亮。」
他說：「月亮。」
我問：「爲什麼？」
沈祈年忽然猶豫了一下，看着我很久。
久到我以爲他不會回答我時，他低聲說：「因爲我有自己想要守護的月光。」
我突然動心得難以抑制。
從前，我畏懼他的陰沉，不喜歡他的孤僻，可重活一世，我走近他才知道，這只是他的保護色。
沒有人願意推拒好意，沒人想一個人孤零零走在黑暗裏，只是上輩子從沒有人愛過他而已。
好在這一世，沈祈年有了重新開始的機會。
爸爸把他接過來後，沈叔叔鬆了一口氣，沈祈年也承了我家的恩。
幾個月朝夕相處下來，他學會打開自己的心，對我和爸爸都很好，那些藏在細節裏的照顧，一點一滴都很珍貴。
沈祈年的好，我們都看得見。
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沈祈年的努力。
他爲了一步步站在我身邊，早出晚歸，拼命創業。
甚至擠出睡眠時間，熬夜幫我做筆記。
歸納我的錯題庫，一個一個步驟寫出解題答案。
他會在我需要他的時候，第一時間出現在我身邊，永遠守護着我。
我曾以爲喜歡是熱烈的，就像陸頌曾經對我那樣浪漫告白。
可經歷過沈祈年以後，我才知道真正的喜歡是事無鉅細的惦念，是沒有原則的偏愛。
是所有人都可以看不起他，連他也可以看不起自己，覺得自己贓。
可他可以爲了我，和這個世界搏一搏。
努力變得再幹淨一些。
這一個晚上，我和沈祈年並肩看月亮。
他不說心事，我也不說心事，可我已經看清了自己的心，也想清楚了一些事。
這一輩子，我不能因噎廢食，我要告別陸頌和趙熒熒，更要活出自己。

-17-
還不等我活出自己，5 月 20 日這天陸頌把我堵了。
陸頌把一個帶名牌 logo 的盒子遞給我。
「這是？」
「520 的禮物。」
「啊？這我不能收，同學我們又不熟的。」
陸頌把東西硬推給我，他眼底的偏執越加明顯。
不知道是想到了這一天的特殊，還是又想通過自己的方式，把我追回去，總之有些執意。
5 月 20 日這天，曾經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那天，我和他一起去領證，他卻途中接了個電話。
他硬着頭皮領了證，立刻就走了。
只可惜當年我太笨拙，滿心滿眼都是愛意，愣是沒看出來。
陸頌說：「收下吧，這是我自己賺錢買的。」
我看着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從前他幾乎沒有拿自己的錢，爲我買過什麼。
也是，他所擁有的財富，都是我爸辛苦半輩子打拼下來的。
他眼中帶着期待，可在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之下，終於變得不耐煩。
陸頌皺眉：「嬌嬌，別鬧脾氣！」
「我鬧脾氣？這位同學，你叫陸頌對吧。」我笑了，「你家的情況我還聽趙熒熒說過的，你媽媽現在在住院透析治療。自己家困難成這樣了，還有心思給我買這個，我不會收的。」
陸頌恍惚了一下，孤零零站在原地。

-18-
辭別了陸頌，我也疏遠了趙熒熒。
趙熒熒在我這得不到錢，轉身加入了另外一個小團體。
她好幾次和其他女生聊天時，總有意無意地提到我，引導別人誤解我。
班裏有個女生是鑑婊達人，終於忍不住回懟她：「趙熒熒，你夠了。」
「甄嬌曾經對你那麼好，你竟然陰陽怪氣黑她？你是屬茶的嗎？這麼綠。」
趙熒熒被激得臉一陣青一陣白，徹底失了人緣。
她想別人孤立我，最後卻反噬到她自己身上。
距離高考還有一週的時候，班裏的同學徹底不理她，她心裏窩着一口氣，結果自食苦果，考得一敗塗地，出成績後連最低分數線都沒到。
趙熒熒沒考上大學。
陸頌穩住了曾經的分數。
沈祈年考了本市前三。
我被帶着分數也高了不少，愉快地選了 A 大。
大學報道當天，我在 A 大校園裏看到了陸頌和沈祈年，我毫不猶豫地站到沈祈年身旁。
時光荏苒，一轉眼就到了大二。
沈祈年的創業趕上了電競黃金年代，賺了不少錢。
這一輩子，他事業有成，再也不會被霸凌至死了。
而我……
也過上了無憂無慮（偶爾逗沈祈年）的生活。
我終於朝他問出了那個讓我糾結了一年多的問題。
「沈祈年。」
他這一年沉穩了好多，疑惑地看着我：「嗯？」
「130924，到底是什麼啊？」
沈祈年睜大了眼睛，最後紅着臉問我。
「甄嬌，誰告訴你這串數字的？」
我擺擺手，「你先說唄，說了我就回答你。」
不管我怎麼問，沈祈年就是不說。
我倆曖昧以上，戀人未滿，終於有一天連我舍友都看不下去了：「嬌嬌，你和沈祈年到底什麼時候才捅破這層窗戶紙啊！」
「連續劇都沒這麼演的！咱們班過幾天組織集體露營，兩天一夜，還可以帶家屬去。要不你帶沈祈年一起去？」舍友滿臉慫恿。
「不急。」
「什麼不急啊，沈祈年明明一直在等你開口，我們嬌嬌主動一下？」
我樂呵呵：「行吧，既然衆望所歸，那我這次露營把他約上。」
野外露營當天，班裏二十多個人，帶哥們的、帶女朋友的，最後一共四十人租了兩輛中巴車上山，我們定了幾間林中木屋和十幾個星空帳篷。
沈祈年陪着我，幫我提行李，選了一個木屋。
讓我意外的是，陸頌作爲我們班一個男生的兄弟，也加入到了這次露營活動。
我只在看到陸頌的第一面，微微訝異了一下，然後就把他當空氣忽略過去了。
突然，我在營地領物資的地點還看到一個熟悉的人。
「怎麼了？」沈祈年問我。
「我好像看到了趙熒熒。」

-19-
我只是眨眼，人就不見了。
趙熒熒沒考上大學，早就進入社會了。
「應該是我看錯了。」
晚上，我一個人住在林中木屋的時候，突然聞到奇怪的味道，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失去意識。
半夜。
火……
漫天大火……
我被熱浪灼醒，突然有些分不清現在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濃煙嗆得我很痛，我竟然開始出現了幻覺。
我彷彿看見自己回到過去，那時我還和陸頌在一起，他作爲我男朋友，陪着我和趙熒熒，一起參加了這次班級活動。
露營的時候，趙熒熒和我睡一間屋子，我們也遇到了一場大火。
我突然拼命捂住頭。
頭好痛，我彷彿看到沈祈年衝進來救我。
「嬌嬌？嬌嬌！」
我被人下了藥動彈不得，兩輩子有同樣的經歷，真實和幻境交織在一起。
幻覺中，也是沈祈年衝進來救我。
那時我住得偏，野外容易發生山火，大家發現起火的時候，不僅我的木屋起火了，周圍的林木也燒起來了。
沈祈年上輩子恰好也在這個露營點，他救了我，結果他沒出來。
最後他把我交給陸頌，讓陸頌揹我出去，結果他徹底倒在了火海里。
後來……大家都說他是被霸凌死的，就連我也以爲是這樣的。
其實不是的，上輩子的沈祈年是因爲衝進火海里救我才死的啊。
我意識迷離，看着火舌陸續吞嚥屋頂，想起了更多事情。
沈祈年死的那一年，我因爲這場火災失憶了。
這場山火當年造成一死兩傷，沈祈年去世，我和陸頌受傷。
因爲最後是陸頌把我從火裏背出來的，所以大家都認爲是陸頌救了我。
也是因爲這件事，爸爸徹底轉變了對陸頌的態度，開始默許我和陸頌戀愛。
直到後來，爸爸把公司交給陸頌，爸爸一直都沒多想其中的關係。
而我因爲應激失憶，爸爸心疼我就也不讓大家和我提這件事，就當這事沒發生過，說我養好身體就夠了。
陸頌則因爲冒領功勞，他只是最後把我背出來，現在得了那麼大的好處，比誰都害怕我記起來真相，所以他更是不會提這件事。
在所有人的「爲我好」之下，我就真的忘記了這件事。
那一場大火，最終只有沈祈年一個人，無名無姓埋沒在火海里，沒有任何人在意他，死得悄無聲息。
當火蔓延到我腳下的時候，我終於全想起來了。
就在千鈞一刻，緊鎖的門被徹底踹開，沈祈年衝進來：「嬌嬌！」
「你怎麼來了……」我哭。
「我帶你出去！」
沈祈年想把我扶起來，卻發現我渾身軟弱無力。
他直接把我打橫抱起，着火的房梁掉下來，正好砸在他後腿上。
他喫痛，額頭上沁出汗。
我縮在沈祈年懷裏，紅着眼看他。
太傻了，無論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他都太傻了……
這一世，哪是我救贖沈祈年，明明是他在拯救我！
因爲我白天和她說看到趙熒熒的緣故，沈祈年多留個心眼，這一世他比上一世要來得早，大火還沒蔓延開來。
他還來得及把我救出去。
這一次，終究不一樣了。
從濃煙烈火中出來，我的神志漸漸清明，終於聽到周邊同學們撕心裂肺的叫聲了。
「着火了！快救火啊！」
「快打 119，山裏着火了！」
在混亂聲中，我看到臉色慘白，逆着人流朝火場中心跑去的陸頌。
他嘴裏喊着我的名字，先是叫我甄嬌，後面叫嬌嬌……
再然後，是我許久沒聽見的、久違的「老婆」。
陸頌狼狽不堪，死一般直勾勾盯着滿天火海。
他想衝進去，其他人讓他冷靜，就在他想要進去救我時，我出聲喊他名字。
我吸入濃煙過多，嗓子已經壞了，他聽不見。
沈祈年幫我叫他：「陸頌！」
於是陸頌朝我這看過來，入眼第一幕便是我窩在沈祈年懷裏，他抱着我的樣子。
這一瞥，一眼萬年。
陸頌拳頭緊握，眸中情緒濃烈。
晚了，到底是晚了。
哪怕老天爺再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又如何，他能把握得住嗎？從他上一輩子，最終選擇了趙熒熒開始，我們的關係就註定漸行漸遠。
我們生命的尺度雖然很長，但身邊最親近的人給予的傷害，就像深可見骨的刀傷，即使癒合，也會留下無法消除的疤痕。
想留住一份愛最好的辦法，那就是始終如一。
不要去傷害自己深愛的人。
也不要去試探人性，人性經不起試探。
但凡清醒一些的女孩，都不會選擇回頭。
陸頌朝我張了張嘴，可他的聲音就好像卡在喉嚨裏似的，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最後他笑了，越笑越大聲。
陸頌好像是在嘲笑自己。
「頌哥……」他身邊的人擔心地看着他。
陸頌說：「沒事就好。」
說完，他轉身離開。

-20-
這場火因爲發現及時，沒有出現傷亡。
知道沈祈年爲了救我，被砸斷了腿，爸爸親自到醫院看沈祈年。
我給爸爸說了火災當天幾個奇怪的細節。
爸爸說：「嬌嬌，這件事爸爸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上一輩子，因爲趙熒熒也是 A 大的學生，和我關係很親近，所以我從未防備過她。這才讓她有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做一些事情。
而這一次，她離奇出現在現場，而且還和我有仇，作案動機很強。
調查的目標明確，很多真相就容易被挖掘出來。
這回沒人再覺得是我用火疏忽了，根本不是我的原因。
很快調查結果出來，果然在現場發現人爲縱火的痕跡。
離把趙熒熒送進牢裏，只有一步之遙。
爸爸說讓我們等好消息，他肯定要把害他女兒的真兇揪出來。
就在這時，陸頌去自首了。
陸頌被公訴判刑，服刑前他提出要見我一面。
我去了。
陸頌說：「嬌嬌，火不是我放的。」
「我知道。」
關於放火這件事，我後來回想了很多，想上一輩子，想這一輩子……
現在看來，上一輩子那場火，是當初爸爸不同意陸頌和我在一起，覺得他照顧不好我，所以趙熒熒和陸頌爲了上位專門設了一個局。
趙熒熒在我身邊下藥、放火。
最後再讓陸頌來救。
只是他們沒想到，沈祈年來得更及時，陸頌只來得及在最後的時刻帶我出去。
而這一世，趙熒熒對我懷恨在心，決定鋌而走險報復我。
這一世陸頌並不知情，所以他纔來晚了，可以說他根本沒料到，沒了他的參與，這輩子還是發生了火災。
陸頌知道，我終於見到了真正救我的人，這輩子他連最後的機會都沒有了。
陸頌對我說：「我坐牢是爲了你。」
「不是你放火，可你自願坐牢，和我有什麼關係？」
陸頌臉上胡茬泛青，滿是疲態：「嬌嬌，你也重新回來了，是不是？」
我裝傻不解，陸頌狼狽笑道：「不管你回不回來，這一輩子我都得不到你了。可是嬌嬌，我從沒有當面告訴過你，我愛你。」
「是我傻，在擁有的時候不珍惜，失去了才後悔莫及。你曾經那樣認真愛過我，從青澀到成熟，你把半輩子的愛都給了我，可我愧對你，是我不配。」
「這兩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當初沒有犯錯，是不是就走不到這一步？嬌嬌，我們是不是會很幸福？
他笑了笑：「嬌妻在側，經濟富足，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人生，我卻不懂。把自尊看得高於一切。」
「嬌嬌，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人家說我是鳳凰男，他們說我陸頌是靠着岳父發達！那我的努力呢？我的付出又有誰看得見？！」
「你給我的太耀眼了，已經蓋住我的光環！所以我必須要把那些錢拿在我手裏，只有那些東西都是我陸頌的，只有把熒熒留在身邊，我纔算是堂堂正正的男人。」
陸頌低下頭，眼尾有些紅：「可是重來一遍，我才發現我錯得離譜。八年的感情裏我早就愛上你了，我怕你哭，怕你痛，怕你不開心。你皺個眉頭，我就心疼。可惜這些情緒，我懂得太遲了。」
「嬌嬌，我現在坐牢就是我的報應，是我還你的。」
陸頌說上輩子，他做錯的事太多了。
不知道怎麼彌補，就這樣吧。

-21-
我從拘留所出來，正好趕上爸爸組織的家庭聚餐。
不管怎麼樣，這件事塵埃落定。
說是家庭聚餐，一張飯桌上只有三個人：我、爸爸、沈祈年。
沈祈年坐在桌邊，看着我笑。
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下頭假裝喝水。
這回可好了，我爸看看沈祈年，又看看我，在飯桌上哈哈大笑：「我看你倆現在像兩條喫飽了沒事幹的蛆，扭啊扭啊，要不然你倆出去走兩圈？」
我震驚地看着我爸，有這麼形容自己女兒的？
「爸……」
我爸直接把我拉起來：「去去去。」
我家的院子超大，爸爸專門僱人打理花草。
沈祈年這兩年，在這裏加起來也住了大半年，我們倆對院子都很熟悉了，有必要專門去轉兩圈嗎？
沈祈年笑着說：「走吧。」
然後在爸爸的使勁慫恿下，我和沈祈年一起站在院子裏的藍楹樹下聊天。
沈祈年低頭看我，說火災當晚，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救了我，然後去世了。
火場中，他精疲力竭閉眼的一瞬間，在心底許了個願望：
「希望我的月亮幸福一生。」
「如果月亮不幸福，我想要給她幸福。」
沈祈年說，然後他一睜眼，就看到了清晨第一縷陽光，光線穿透掌心，他好像憑空多擁有了一輩子。
「嬌嬌，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 130924 是什麼意思嗎？」
「你湊過來，我告訴你。」
我踮起腳尖湊過去，沈祈年竟然吻住了我。
他說：「甄嬌。」
「13 是甄字的比劃。」
「09 是嬌字的比劃。」
「24 是我愛你。」
這是他用了兩輩子的銀行密碼。
也是他從不宣之於口的綿延愛意。
22 沈祈年番外
我夢見自己的一生。
我是私生子，母親十九歲那年，遇到了父親。
最開始她不知情，以爲遇見真愛，可後來才知道，她愛得最深的男人騙了她，她成了人人喊打的插足者。
如果她停下來，尚不可恥。可她最後選擇原諒我爸，繼續這段感情。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一旦選擇繼續，就成了主動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
我爸的老婆恨極了我的存在，因爲我活着一天，就是在不斷提醒她，她的丈夫背叛了她。
就連我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出身骯髒。
所以別人對我校園霸凌，我默許了。
我不想反抗，也懶得反抗。
這個家裏唯一對我好的人是大哥，大哥總說：「這些都是大人的錯，和我們沒有關係。」
他會給我零花錢，會在我被懲罰不許喫飯時，給我送飯讓我喫。
可有一天，大哥因我而死。
他帶我出去散心，可我們遇到車禍，一輛超速行駛的大貨車朝我們撞來，他把我推開了，可自己卻被捲入車輪底下。
一分鐘前還在和我談笑的人，在我面前被碾壓攔腰斷成兩截。
所以我有時候覺得，那些霸凌者打死我也挺好的。
我這樣髒的人，不配活着。
直到那天，我心心念唸的女孩來救我了。
我問她，你這麼幫我，就不怕我纏上你？
她說什麼了呢？
她說什麼，我已經記不得了。
我只知道，我的月亮在發光，雖然她自己不知道，可她確實在我暗淡的歲月中照耀着我。
那天，有人攔着我，問我能給她什麼？
我想，給她我這一生，給她我的命。
所以後來我努力創業，拼命成長，一直陪在她身邊。
此前。
此後。
終其我一生，心尖裏藏嬌。
23 陸頌番外
我出獄後，看見了沈祈年和甄嬌當年結婚的 VCR。
花海里，嬌嬌被沈祈年視作明珠，珍重呵護，他看向她的目光沒有任何雜念。
可曾經站在花海中和她親吻的那個人，是我。
曾經夜裏抱着她入睡的人，也是我。
我忍不住去了甄嬌和沈祈年婚後的家，我站在拐角裏，看着如今的沈祈年，一身的精英氣息，和我天壤之別。
嬌嬌和他有孩子了，是個可愛的小女孩。
他們一家三口下車後，沈祈年先去牽她的手，然後接過女兒，直接讓女兒騎在他的脖子上。
他們其樂融融。
我不小心弄出了動靜，嬌嬌抬頭看過來。
她看見了我。
她愣了一下，但也僅僅是那麼短暫的一下，然後就轉頭看向別的地方去了。
她的目光沒有釋懷，也不需釋懷，因爲她好像直接把我當空氣了。
我渾渾噩噩的離開。
路過超市的時候，我進去買了一包煙，抽了兩口後，我決定去找趙熒熒。
可當我站在趙家樓下，看到趙熒熒挽着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男人時，我一陣反胃。
趙熒熒整個人貼在老男人的啤酒肚上，老男人頂了頂趙熒熒的腰，猥瑣又曖昧。
趙熒熒看到我出獄，臉色有點不自在。
老男人走後，她說：「陸頌，我沒錢給你，你以後別過來了。」
她明顯懶得在我面前裝。
我冷笑了一聲，趙熒熒被我激怒。
她問我：「你笑什麼？看不起我是不是？」
「我趙熒熒不靠你和甄嬌，我現在靠別的男人，也生活得很好！」
我突然想到自己十八歲那年，辛苦打工賺錢給嬌嬌買禮物。
那時我雖然過得辛苦，可我卻從沒彎下腰桿，更沒想過去找甄嬌拿一分錢。
而現在，趙熒熒卻下三濫，沒有三觀，爲了錢去破壞別人家庭。
我看着一臉風塵氣、不再清秀可憐的趙熒熒，覺得她面目可憎。
我悔不當初，恨不得讓她去死：「我當年竟然爲了你這麼個玩意兒，鬧得家破人亡！」
（全文完）
作者：水雲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