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鄉回來後,我嫁給了許彥初。
人人都說他待我極好。
哪怕我三年沒能生下一兒半女,他也沒有半點微詞。
直到我生日那天,許彥初抱回來一個孩子。
「歲禾,既然你註定無法生育,以後我們就好好將他養大吧。」
我正想答應,眼前卻劃過一片彈幕。
【哇,這就是女主的孩子吧,長得真可愛。】
【是啊,爲了讓女主去追求夢想,男主故意篡改了女配的體檢報告,讓她以爲自己不能生育,這才能將女主的孩子好好養大。】
【後來女主成了世界知名的設計師,而男主也一直守身如玉地等着她,最後兩人終成眷屬,實在太感人了!】
我愣在那裏,心裏卻很明白。
我和許彥初的這段婚姻該結束了。
-1-
許彥初將孩子遞到我手邊,期待地看着我:
「歲禾,從今天開始,他就叫許淮安,你看他多可愛,抱抱他吧。」
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孩子。
他纔不過週歲大,鼓鼓的臉頰軟嫩嫩的。
看着就讓人心生憐愛。
可他卻是方寧的孩子。
想到彈幕裏說,我會辛辛苦苦將許淮安撫養長大。
他生病時,半夜揹着他去醫院看病。
是我。
他在學校跟人打架時,低聲下氣去跟人道歉的。
也是我。
而許彥初,他永遠有忙不完的工作。
後來,許淮安長大了。
我用所有的積蓄爲他買房、娶妻。
可結婚那天,和許彥初一起坐在父母席上的卻是方寧。
我出現的時候,許淮安紅着眼眸質問我:
「媽,你都霸佔我和爸一輩子了,今天是我最重要的日子,你就不能讓讓我母親嗎?」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含辛茹苦撫養長大的孩子
竟然是許彥初白月光的兒子。
我被所有人質疑時,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方寧。
似乎生怕一錯眼,她就不見了。
最後,我被氣得心梗發作,嚥下最後一口氣時。
他纔有空看我一眼。
這一切何其可笑!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一顫,猛地收回了手。
許淮安的小身體一個控制不住,往前撲了撲,還好許彥初用力將他箍住。
可他還是嚇到了,很快就哭得小臉通紅。
許彥初緊張地抱着他又哄又勸,轉臉卻對我慍怒道:
「林歲禾,你怎麼回事?你不知道孩子不能嚇麼!」
-2-
【女配是不是故意的,對這麼可愛的孩子也下得了手,也太惡毒了吧!】
【不至於吧,我看是因爲男主沒有跟她打招呼,就突然抱着個孩子回家,一時沒有適應而已。】
【是啊,女配最喜歡孩子,要不然女主也不會放心把孩子交給她養。】
那頭,許彥初也意識到了什麼,他緩和了神色,聲音卻依舊硬邦邦的。
「我知道我沒有提前告訴你就擅自把孩子抱回來,是我的不對。」
「可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孩子麼?」
又苦又澀的滋味湧上心頭。
我很想控制住自己,可眼眶卻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誰都知道,與許彥初結婚的這三年。
我幾乎做夢都想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可惜,偏偏就無法如願。
我不甘心。
爲此,我嚐盡了所有的偏方。
再噁心的藥,我也想都不想就往嘴裏灌。
直到醫院出的那紙報告。
徹底判了我的死刑。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爲這都是我的錯。
爲此我愧疚、自責。
只能加倍地對許彥初好,來彌補一二。
我萬萬想不到。
這一切都出自他手。
只爲了讓我來養別的女人生的孩子。
質問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可我又咽了回去。
此刻,我只想快點去求證。
彈幕裏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轉身回了房,利落地收拾了東西準備出門。
許彥初擋在我面前,他好看的眉眼凝視着我:
「你要去哪兒?」
他一向知道怎樣才能讓我心軟。
剛下鄉回來時,家ťųₕ裏逼着我去相親。
我本不願意。
直到見到了許彥初。
那時,他也是這樣站在我對面。
一雙眸子裏滿是真誠。
「我知道讓你貿然接受一個陌生的男人很是勉強,但你可以跟我處處看。」
「要是你實在不喜歡,我不會勉強的。」
如許彥初所說那般,他不曾給我壓力。
只是每日下班前,他會買好熱騰騰的點心等在門口。
他也會選個天氣好的日子,買好電影票,託人交給我。
我就是這麼一日日被打動。
嫁給許彥初後,我一直慶幸自己這輩子能遇到這樣好的男人。
可現在…..
我冷笑出聲:「讓開!」
許彥初似乎沒有預料到我的冷漠,他愣了愣,正要說話。
懷裏的孩子突然哭了起來。
他手忙腳亂地哄了半天,可都不管用。
最後只能看向我:「林歲禾,你真就這麼冷漠,連搭把手都不肯?」
可我只是冷着臉繞過他:「隨你怎麼想。」
說罷,頭也不回地自顧自走出門去。
-3-
我沒有去市醫院,而是特意坐車去了省城。
婦產科的門牌前,有好些過來看診的夫妻。
他們或是喜氣洋洋,或是愁眉不展。
但都是相互扶持,彼此依賴。
曾經許彥初也是這樣對我的。
那時候我被不孕的事情困擾着,他特意幫我約了市醫院的專家。
拿到結果的那天,我幾乎感覺天都要塌了。
後來這件事不知爲何傳了出去。
周圍人憐憫又同情的目光幾乎要把我壓垮。
儘管我嘴裏說着不在意。
可那段時間,我幾乎夜夜都從夢裏驚醒。
許彥初被吵醒後,將我憐惜地攬在懷裏。
他溫柔地親吻着我的眉心:
「歲禾,你放心,就算沒有孩子,我也一樣愛你。」
我伏在他胸口,心裏又是熨帖,又是愧疚。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爲自己是那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哪怕此刻我都不敢相信。
一個這樣好的人。
怎麼一夕之間就變了模樣?
直到醫生將那張一切正常的化驗單交到我手裏。
我幾乎是顫抖着接過。
看清楚的那一刻,眼淚無法控制地流了下來。
醫生許是見慣了這些,柔聲安慰道:
「懷不上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原因,下次儘量把你愛人也帶過來做個檢查。」
愛人麼?
我苦澀地笑了下。
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許彥初所謂的愛,不過是精心編織的一張網。
想要捆綁着我一起,爲他的心上人一起無私奉獻。
來成全他偉大的愛情罷了。
-4-
出了醫院,我一時之間竟然無處可去。
孃家早就沒了我的位置。
我下鄉回來後,孃家嫂子就嫌棄我佔了家裏本就不寬敞的地方。
不停地催促我媽早點把我嫁出去。
招待所沒有介紹信,也不是誰都可以住的。
最後,我只能拖着踉蹌的步伐往家裏走。
還沒推開家門,就聽到了裏面的笑鬧聲。
屋內,許彥初正把孩子騎在自己肩膀上,逗得孩子笑得前俯後仰。
而方寧,正含笑看着他們。
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纔是一家三口。
看見我,許彥初眼眸裏閃過一抹心虛。
他放下許淮安,指着桌上的蛋糕對我道:
「你回來了?你看,方寧知道你今天生日,特意給你買了蛋糕。」
我面無表情地在他和方寧之間看了又看。
很想大聲質問,是不是他們真的以爲,我就是個傻子。
只是我還沒說話,方寧便對我抿出一抹溫婉的笑:
「嫂子,真好,以後你和彥初哥也要有孩子了,你們再也不用遭人說閒話了。」
可她藏在眼眸深處的那抹不屑和得意,卻泄露了她的心思。
我冷笑一聲:
「這樣來歷不明的孩子,誰知道他父母是做什麼的?我可不敢養。」
方寧的臉色幾乎在一瞬間變得煞白。
彈幕此時也像是炸開了鍋。
【靠,女配怎麼這麼賤啊,我真想扇她丫的。】
【女主如果不是要奔赴自己的事業,怎麼會把孩子給她養?她有必要這麼擠兌女主麼!】
【就是,這樣的人真的配養女主的孩子麼,我真怕她趁人不在虐待小孩!】
許彥初也垮了臉色,他冷厲地看向我:
「林歲禾,你的教養呢?向彥初的父母道歉!」
我再次冷笑:「我說的是這孩子的父母,你着什麼急?難不成他的父母很特別?」
許彥初下意識地看了眼方寧,他張嘴想辯駁,又把話嚥了回去。
半晌後,他重新整理了下情緒,試圖再次勸服我:
「歲禾,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是我惹你不高興了,可你不該把氣撒在孩子身上。」
方寧還想讓我養孩子,自然也不想把事情鬧大:
「嫂子,如果是我剛剛說錯了話,我可以向你道歉。」
「只是彥初是個很好的孩子,你千萬不要因爲我對他有偏見。」
我的心裏一片冰冷。
看來他們還是不死心啊。
其實我不明白,許彥初既然這麼喜歡方寧。
他爲什麼又要選擇跟我糾纏在一起?
還做出這樣下作的事情。
【哎,反正那個惡毒女配也配不上男主,女主幹嘛不索性現在就把他搶過來,以後一家三口永遠都在一起。】
【樓上說得輕鬆,女主可是要去讀大學的,以後還要出國開創自己的事業,怎麼能被一個孩子牽絆住?】
【可女配也考上了大學啊,要不是男主將她的錄取通知書藏了起來,她原本也可以有光明的未來。】
【笑死,女配那種戀愛腦的家庭主婦怎麼比得上女主?反正她讀了大學也沒用,爲什麼不能成全女主,留在家裏好好帶孩子。】
-5-
看清楚彈幕的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都彷彿被凍住。
一年之前,突然恢復了高考。
這是無數人可以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我也報考了。
我承認自己也是有私心的。
許彥初年紀輕輕便已經是國營廠的技術員。
而我不過是個臨時工。
這些年,因爲我無法生育。
外面無數的流言蜚語,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我滿心以爲,只有把自己變得更優秀,才能匹配得上他。
這一年來,除了工作,我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學習上。
有人笑話我,說我反正已經結了婚。
最重要的便是打理好家務,做好許彥初的賢內助。
沒必要跟人擠這根本來就窄的獨木橋。
就連許彥初也勸我不要那麼拼命。
可我就是憋着一口氣。
直到幾天前,高考成績出來了。
幾乎就像一個巴掌狠狠扇在我臉上。
國營廠裏有不少人都拿到了錄取通知書。
唯獨我,等了又等,卻還是毫無音訊。
我一直以爲是自己太差勁。
萬萬沒想到,原來是許彥初將我的錄取通知書藏了起來。
這一刻,我幾乎想衝上去質問他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可我又忍了下來。
當下,什麼都沒有把我的通知書拿回來更重要。
我忍着幾乎快要憋得炸了的胸口,冷漠地看了眼他們:
「我就是這麼自私小氣,想讓我養別人的孩子?辦不到!
「許彥初,我看方寧倒是挺喜歡孩子的,要不你索性跟我離了娶她?」
方寧又羞又臊,彷彿比我還委屈:
「嫂子,我好心過來給你慶祝生日,不是過來受你的侮辱的!」
說着,她眼眶一紅,直接衝了出去。
許彥初現在滿心滿眼都是她,自然再也顧不得管我了。
抱着孩子追出去前,他冷聲對我道:
「方寧已經考上了大學,以後註定前途光明。」
「林歲禾,她不像你,沒時間想這些蠅營狗苟的事情,你這次做得太過了!」
-6-
他們急促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走廊裏。
我忍住心底的刺痛。
第一時間衝回房間裏翻箱倒櫃地找。
直到在櫃子深處找到那張已經被揉成一團的通知書時。
才彷彿泄了氣般。
渾身冰冷地跌坐在地上。
彈幕此時也吵翻了天。
【糟Ŧů⁸了,男主當時本來要撕掉通知書的,結果因爲着急去找女主,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是啊,看女配這樣子是準備去上大學的,那女主的孩子誰來養?】
【樓上的你們夠了沒有,我早就想吐槽了,女配憑什麼犧牲自己來成全男女主?難道她就不配擁有自己的人生麼?】
【可她是女配啊,配角本來就該圍着主角轉,不是從來都是這樣麼?】
憑什麼?
只因爲我是配角,就活該犧牲,活該踐踏自己的一生。
來成全方寧璀璨的前程?
我不服!
我纔不要當什麼配角,我的人生只能我自己做主。
至於許彥初,他不是想爲了他偉大的愛情無私奉獻麼。
我成全他。
以後,我也不要他了。
-7-
許彥初回來時,已經是晚上六點了。
林歲禾不在,家裏也空蕩蕩的。
他看着總覺得莫名有些不對勁。
正好這時候,許淮安又哭了起來。
這孩子脾氣很大,一旦哭起來就沒完沒了。
許彥初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哄得有些手忙腳亂。
心裏卻不由對林歲禾生了怨氣。
原來按照他的計劃,一切都可以很好。
林歲禾可以擁有一個她心心念唸的孩子。
淮安也可以得到照顧。
而方寧,她如此優秀,本來就不該被這些俗事牽絆住。
從此以後,她也可以去追求她想要的人生。
可偏偏林歲禾不知生了什麼魔。
現在一切都亂了套。
他正這麼想着,外間的門突然被敲響。
許彥初想,應該是林歲禾回來了。
她總忘記帶鑰匙,有好幾次都是他特意回來給她開的門。
這次,他想了想後,並沒有動。
林歲禾的脾氣該磨一磨了。
他要讓她明白,他不會任何時候都縱容她的小性子。
半個小時後,直到外面的敲門聲越發急促。
季彥初才挪着慢騰騰的步子走了過去。
只是打開門,他沒有看到那張熟悉的臉。
鄰居家的趙嬸站在門口抱怨道:
「小許,你在裏面怎麼也不開門?孩子都哭成這樣了,你怎麼也不哄哄!」
趙嬸被孩子的哭鬧聲吵得心煩意亂,又被晾了那麼久,本來已經生了火氣。
可是看着許彥初狼狽地抱着孩子不知所措的樣子,又嘆了口氣。
她接過淮安,不知怎麼擺弄了下,孩子就重新安靜下來。
許彥初感激地連連道謝,趙嬸卻嘆息道:
「小許啊,我知道你因爲歲禾沒有孩子着急,可你也不能不跟她說一聲就帶個孩子回來。
「哪個女人也受不了啊,難怪歲禾收拾東西搬到廠裏去了。」
許彥初乍然聽到這個消息,還以爲聽錯了。
他僵着嗓子問:「她走了?她什麼時候走的!」
他心裏莫名有些不安。
林歲禾這次難道是來真的?
趙嬸看着他慌亂的臉色,再次安慰道:
「你放心,歲禾心腸軟,你好好哄哄她就回心轉意了。
「而且她生不了孩子,總有一天會接受淮安的。」
是啊,許彥初鬆了一口氣。
林歲禾性子一向很軟,她總會想通的。
現在林家早就已經沒了她的位置,她已經回不了孃家。
至於外面,她連遠門都沒出過。
除了家裏,她還能去哪兒?
-8-
國營廠的宿舍裏大多都是沒有結婚的女工。
現在本來就房子緊張。
我能住進來,是拿着錄取通知書找了廠辦的領導,說可以幫他家的孩子補習功課。
反正一個月後,我就要走了。
他們自然願意給我這個面子。
我不願再與許彥初牽扯在一起。
反正我和他當初本來就沒領結婚證。
我們連婚都不用離了。
等我走了,自然也就散了。
我只想靜靜地等着這一個月過去。
直到這天,我媽找上門來。
她一進來,便不由分說地拿手指用力戳着我的腦袋:
「林歲禾,你這丫頭就作興吧,彥初那麼好,你到底還想鬧什麼!」
我推開她的手,胸口一陣陣發酸:
「媽,你就從來不關心我是不是受到了傷害麼?」
我早就知道我媽不在乎我。
本來以爲自己習慣了。
可看她連問都不問,指責的話便脫口而出。
還是感覺到一陣委屈。
也是,我早該明白的。
下鄉潮來時,許多有女兒的人家都擔心極了。
一個十多歲的姑娘,連自己都照顧不明白。
就要去一個人不生地不熟的地方。
做父母的怎麼可能放心?
可我媽從來不擔心。
她把自己的工作給了我哥。
給十六歲的我收拾了幾身衣服,就那麼把我送到了鄉下。
剛下鄉那會兒,我什麼都不懂,連地都種不明白。
每次按工分分的糧食總是不夠喫。
我餓得實在沒辦法,也學着其他的知青一樣給家裏寫了信。
其他人都收到了家裏寄來的糧票,點心。
而我,等來等去,只等來了半袋發黴的紅薯幹。
後來終於可以回城了,我已經從那個充滿幻想的少女。
成了一個滿臉風霜的沉默女青年。
可是哪怕如此,回來的一路上,我都在幻想與家人重逢的時刻。
直到走進家門的那一刻,我才發現。
我的家人絲毫沒興趣聽我訴說這幾年的委屈和艱辛。
我媽把我拉到了房裏:「你走的這些年,你哥已經娶了你嫂子,你原來的房間已經給你侄子住了。」
「他是個男孩子,一向調皮搗蛋,不樂意跟別人住。」
她想了想,指着陽臺道:「要不以後你就在那裏打個地鋪?」
我愣愣地看着我媽,好半晌才點了點頭。
那時我才明白,好不容易回家的我,早就成了那個多餘的人。
我的家已經不成家。
家人也不再是原來的家人。
所以後來我和許彥初結婚後,纔會那麼死死地巴着他。
自始至終。
我都只是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家而已。
我再也忍不了了,衝回房間拿出那張檢查報告單放在我媽面前:
「是許彥初謊稱我不能懷孕,還讓人給我做了假報告,他做這一切,只是爲了讓我養別人的孩子!」
-9-
我媽愣了愣,她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又收了回來:
「彥初早說過你因爲孩子的事情跟他置氣,我真是沒想到,你連這種謊話也敢編。」
「林歲禾,你瘋魔了不成?小心鬧到最後你什麼都沒了,到時候你就後悔吧!」
我很想笑,也真的笑了出來。
「媽,你是真的不相信我?還是擔心我離婚後,會成爲你們的負擔,讓你們丟臉?」
有些事,其實早就已經有答案。
只是我不肯承認而已。
正如那時我不肯承認許彥初會對我那麼絕情。
現在不肯承認,我媽不愛我。
我固執地想要一個答案。
只是想要徹底死心而已。
我媽愣了一下,繼而聲音都抖了起來:
「我將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讓你嫁了個這麼好的丈夫,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你還記不記得我是你媽!」
我閉了閉眸,突然什麼話都不想說了。
轉身走過去,打開門:
「你走吧,我是不會回去的。」
我媽氣得胸口快速起伏:「好好好,你要是不回去,以後就不要再回家,也別認我這個媽!」
門被重新摔上。
我冷笑了下。
家麼?
我的家早就已經回不去了,不是麼?
-10-
我去火車站買好了車票。
等着離開的日子一天天靠近。
這天中午,下了班後,舍友如往常那般叫我一起去食堂打飯。
食堂里人頭攢動,可我還是一眼看到了裏面的許彥初。
這些天,我其實在廠裏偶遇過許彥初幾次。
有次下班時,我順着人流往外走。
他卻故意停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似乎是在等我靠近。
我知道,他是在等着我跟他求和。
以前我們每次鬧矛盾,都是我上趕着自己找臺階下。
可這次,我卻看都沒有看他。
與他擦身而過時,我能感覺到他僵直的身體ťű₍。
我本以爲我的決絕,能讓他看清我們之間的關係。
沒想到,他現在又這般坦然地出現在我面前。
食堂裏,他正抱着許淮安,狼狽地給他餵雞蛋羹。
快一歲的孩子已經開始頑皮,他喫一口,便要吐一口。
許彥初的衣領上被噴得全是食物殘渣。
有人看了不忍心:「小許,你怎麼一個大男人自己帶孩子?」
許彥初沒說話,只是露出隱忍又無奈的樣子。
他不用解釋,立馬有人幫他找好了藉口:
「還不是他媳婦林歲禾鬧着不肯帶唄,小許,男人啊,得硬氣一點。」
「是啊,這本來就是女人的事情,你不能太慣着她。」
有人甚至開始滔滔不絕地教導許彥初一些所謂的經驗。
怎麼才能讓家裏的女人更聽話。
許彥初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着。
直到他看到人羣中的我。
他騰的一聲站了起來,就那麼抱着孩子向我走過來。
走到我身邊時,他耷拉着脖頸,聲音有些低落:
「歲禾,咱能別鬧了行麼?回家吧,你想要我怎麼道歉都可以。」
年輕的男人垂着頭,Ṫū⁾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他懷中的許淮安向我這邊伸出小手,嘴裏嘟嘟囔囔地叫着媽媽。
可我心中一片冰冷,無動於衷地站在原地。
眼看我這般絕情,其他人自然忍不住了:
「我說歲禾啊,你做得也太過了吧,孩子巴巴地看着呢,你就這麼絕情?」
「做人得學會知足,你生不出孩子,人家小許不但願意要你,還抱了一個孩子給你養老,他對你已經夠可以了。」
這樣的話,這些年其實我早就已經不知聽過多少。
我以爲我已經習慣了。
可此刻聽着,還是感覺針扎一般。
我看着許彥初:「你就沒什麼話想說麼?」
-11-
許彥初眼眸閃了閃,抱着孩子的手緊了緊:
「歲禾,我知道你一時不能接受淮安,可他真的很好,也很乖。」
「你看,他都已經會叫媽媽了,你有什麼氣可以都對我發,能不能對他好一點?」
我已經受夠了他這副虛僞的嘴臉:
「許彥初,你裝夠了沒?」
「你能當着大家的面告訴他們,這孩子到底是誰的麼?」
「你聯合別人污衊我不能生孩子,還裝作深情款款的樣子,你惡不噁心?」
我這話一說,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我們看過來。
周圍也響起了一陣交頭接耳的聲音。
許彥初臉色慘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完了完了,女配不會把女主的事情曝出來吧。】
【不至於吧,她不是最喜歡男主麼,怎麼捨得讓男主在大庭廣衆之下丟臉?】
【要我是女配我也受不了,男主這樣污衊她,有考慮過她的感受麼?】
【放心,男主不會放任事情不管,事情很快就會有轉機的,你們等着看吧。】
我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後背便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回頭,我媽正氣急敗壞地看着我:
「要死啊,林歲禾,你到底鬧夠了沒有!」
我哥也從旁邊擠了過來,他拉住許彥初,一副愧疚的樣子:
「妹夫,你和歲禾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
「這丫頭她是着了魔,她跟你置氣,就跑到醫院做了個假報告,說自己不能生孩子都是你污衊她的,還說你這麼做就是爲了讓她養淮安。」
「你放心,我們都已經教訓過她了,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只是一時受了刺激想左了,你別怪她。」
-12-
我媽和我哥的這番話,讓所有人看向我的目光都異樣起來。
各種指責的話向我襲來,在我耳邊嗡嗡作響。
我其實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只感覺整個人像是被個透明的罩子罩起來一樣。
胸口也彷彿被什麼東西重重錘了幾下。
我渾身都顫抖起來,看向我媽和我哥:「你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麼?」
我想了很多種可能。
萬萬沒想到,是我的親人,將最重最狠的這一刀捅向了我。
他們可以不喜歡我。
但是Ṭů₋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我們不是骨肉相連的血脈至親麼?
我媽扭過來,避開我的目光:
「歲禾,你別鬧了,你聽媽的,媽都是爲了你好。」
我哥則根本不在意,他眉心皺起:
「林歲禾,彥初他還願意要你,你得珍惜,以後你就留在家裏好好相夫教子吧。」
【我就幾天沒看,女配的家裏人怎麼也站在男主這邊?】
【男主想辦法把女配的嫂子也轉成了正式工唄,女配家裏人都樂歪了,還不是男主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做。】
【突然覺得男主的手段也不怎麼光明,他就沒想過女配被自己最親近的人背叛是什麼感受?】
【要是女配老老實實的,男主也不會走到這一步啊,說來說去還是得怪女配。】
【瘋了吧,你們到底什麼三觀啊,要我是女配,我會發瘋的,支持女配逆襲,創死所有人!】
原來如此。
我踉蹌地後退,將他們此刻的表情都刻進心底。
我媽的沉默,我哥的冷漠,還有許彥初僞裝的深情。
這就是我的家人。
這就是我曾經以爲可以相伴一生的人。
胸口突然一陣噁心。
我再也忍不住,吐了出來。
-13-
我生病了。
一直嘔吐,吐得下不來牀。
連醫生也說不清我得了什麼病。
可我自己知道。
我只是噁心。
想起他們那些虛僞的嘴臉就感到噁心。
我病得這麼嚴重,自然是沒辦法現在就回家了。
好在國營廠的工人們住的都是職工醫院,也花不了幾個錢。
我拒絕了所有過來探病的人,直到這天許彥初走進了病房。
他挪着步子走到我的牀邊,伸出手試圖拂去我頰邊的髮絲。
可他的手剛伸出來,我便扭過身子,閉上眼。
旁邊的呼吸聲漸漸急促,很快又平緩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許彥初開了口:
「歲禾,我知道你現在對我心有芥蒂,但我們的日子還得過下去。
「你放心,以後我們之間不會有別人。方寧她很不容易,我只是想幫她把孩子帶大,但她不會成爲我們之間的障礙的。
「這麼多年,我對你是有感情的。等淮安大一點,你要是實在想要有自己的孩子,我們就再生一個,好不好?」
胸口那股翻騰的噁心感又湧上來。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拿起旁邊的水壺摔在地上。
「滾!你給我滾出去!」
許彥初的眸中竟然有一絲感傷,他壓着嗓子道:
「歲禾,我還是那幾句話,我是真的很想跟你好好過日子。」
「明天就是淮安的週歲宴,過完明天,我們的日子就會恢復正常,你好好想一想。」
他的腳步聲消失在病房外。
而我無聲地冷笑。
明天麼?
那正好是我要離開的日子。
不過離開之前,我會好好給他們送上一份大禮。
-14-
許彥初爲了這場週歲宴顯然準備了許多。
他不但請大廚好好整治了幾桌酒席,還把相熟的鄰居同事們都請了過來。
聽說辦得比我們當初的婚宴還熱鬧。
爲了保證我也會出席,我媽和我哥提前等在了我的病房外。
我沒說話,也沒再反抗,只是冷漠地往外走。
我媽跟在旁邊,提醒道:
「彥初已經幫你跟廠裏提了辭職,以後你就好好待在家裏,照顧照顧孩子,什麼事都不用再操心。」
真好啊。
以後我沒了工作,只能依靠許彥初。
自然是他說什麼便是什麼。
看着我始終無動於衷,最後我媽只能抹了抹發紅的眼眶:
「歲禾,你別怪媽,媽都是爲了你們兄妹倆好,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的苦衷的。」
可我依舊什麼話都沒說。
這樣的車軲轆話我早就已經不知聽過多少遍了。
以前我心裏還會暗暗不平。
現在連反駁的念頭都沒有了。
我哥顯然已經不耐煩了:「快點,客人們都到了,你這個主人還慢騰騰的,像什麼話。」
他之所以這麼着急,是急着把我這個妹妹賣個好價錢。
許彥初已經答應他們,以後會想辦法幫他們分到房子。
他是廠裏的技術員,廠辦的領導很看重他。
相比於我這個只是個臨時工的妹妹,自然是許彥初的話更管用。
很快,我們幾個人就回到了我曾經的院子。
今天這裏很熱鬧。
酒席就擺在院子裏,客人們吵吵嚷嚷地坐在位置上。
前頭不知是誰還特意弄了一個舞臺,許彥初的發小拿着話筒站在上頭。
像模像樣地說着各種俏皮話,不時逗得客人們哈哈大笑。
而許彥初就站在舞臺前,一臉笑容地逗着方寧懷裏的許淮安。
直到我走進院子,氣氛彷彿凝滯了一般,頓時安靜下來。
許彥初看着停在面前的我,解釋道:
「歲禾,你別誤會,方寧只是過來給淮安慶祝週歲的。」
方寧眷戀地摸了摸許淮安鼓鼓的臉蛋,對我淡淡一笑:
「嫂子,我知道你對我有誤會,不過你很快就會知道,一切都只是你想多了。」
她的眼波流轉間滿是輕蔑和傲然:
「你放心,我不會跟你搶任何東西的。」
「我不像你,我對自己的人生有更高的追求,以後上了大學,我會把自己的畢生都獻給事業,更希望用有限的時間爲社會做更多的貢獻。」
許彥初沒有說話,可眉眼間全是對方寧的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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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這一幕,不知爲何。
我竟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所有人都錯愕地看着我。
我沒理他們,只是一步一步走到舞臺上,將話筒搶到手裏。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我淡淡道:
「今天是個大喜之日,所以我也有好消息要跟大家分享。」
「我的丈夫許彥初和他的情人方寧兩情相悅,並且對她的孩子許淮安疼愛有加,他們才應該是一家三口。我願意跟他離婚,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許彥初臉色霎時一變,方寧也沒好到哪裏去。
她把自己懷孕生子的事情瞞得死死的,沒想到卻被我一把揭ŧŭ̀⁹破了。
她終於看不到之前的淡然,聲色俱厲道:
「林歲禾,你胡說八道什麼,我不是說了我不會跟你爭,你爲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
許彥初也試圖過來搶我的話筒。
直到我把一把相片紙撒向人羣中。
多虧了彈幕的提醒,我才能找了借了相機,拍下這些。
現在這份大禮也該送出來了。
有人搶到了一張,很快發出一聲驚叫:
「哎呀,小許怎麼還跟那個方寧抱在一塊呢!」
「這裏還有兩個人親嘴的照片呢,傷風敗俗,眼睛都要瞎了!」
「這麼看他們兩個人還真有事,之前歲禾說那孩子就是方寧的,難道也是真的?」
「我還聽人說小許爲了養方寧的孩子,故意壓着歲禾不讓她懷孕,還跟人說是她自己不能生,現在看來這些也都是真的?」
流言蜚語襲來,自詡清高的方寧怎麼受得住。
她不停地尖叫:「不準看,你們不準看!」
許彥初也再也顧不得管我,他一邊護着方寧,一邊試圖把那些相片搶回來。
而無人照看的許淮安則在一旁哇哇大哭。
這場鬧劇般的場面,直到幾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才得以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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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首的老太太穿着帶補丁的衣服,誰都不看,只是一把揪住人羣中的方寧。
然後狠狠一巴掌扇了過去:
「你這個賤人,我兒子他把什麼都給了你,寧願不喫不喝也要給你買新衣服穿,你說要高考,他便什麼都不做,給你找來各種資料讓你複習。」
「結果你是怎麼對他的?他屍骨還未寒,你就跟着別的男人跑了。」
許彥初原本有些發懵,但還是本能地擋在方寧面前:
「你是誰?你怎麼能隨便打人呢?」
「我是誰?」
老太太雙眼通紅,粗糙的手掌不停地抹着臉上滑落的淚:
「我是這個賤人的婆婆,她下鄉的時候爲了過好日子,蠱惑我兒子跟她結了婚。」
「結婚後,她說喫不下鄉下țű⁾的粗糧,動輒要喫肉,要喫罐頭,要不是爲了供養她,我兒子怎麼會去黑市找人換東西,結果他被人活活打死了,這賤人就捲了所有的錢跑了!」
「就連有了我兒子的骨血,她都還瞞着我們,要不是有人給我們寄來消息,我們都還不知道,你說她該不該打!」
她旁邊的老頭也滿臉憤怒:「大嫂,別跟他們廢話了,我看這男的就是那賤人的姘頭,今天不給他們點教訓,還以爲我們鄉下人都是好欺負的!」
在他的吆喝下,幾個年輕人一起湧上去。
很快,許彥初被一腳踹倒,然後更多的拳頭打到了身上、臉上。
劇痛中他好似想起什麼,在人羣中試圖搜索我的身影。
可惜那時候,我早就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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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方寧的婆婆寄去消息的。
自然是我。
只是連同信一起寄去的,還有方寧和許彥初的照片。
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麼。
我不關心,也不在意。
學校的生活很忙碌,也很充實。
大家都恨不得自己是一塊海綿,瘋狂地汲取着各種知識。
我自然也不例外。
在這裏,我不再是被人質疑的許家媳婦。
也不再是必須每天圍着許彥初的林歲禾。
我重新變成了我自己。
我可以和同學們一起昏天黑地地泡在圖書館, 然後分享難題被解決時的喜悅。
也可以什麼都不想。
在週末的下午拿着一本閒書,坐在湖邊翻着那些故紙堆裏的往事。
這一年間, 我再也沒有回過家。
有同在一個學校讀書的國營廠員工曾告訴我。
聽說當初許彥初的事情鬧得太大,我嫂子原本說好的工作就那樣泡了湯。
就連我哥也被連累, 被調到了又累又受罪的部門。
我媽不知從哪裏聽說我上了大學, 曾試圖再找過我。
只可惜最終還是沒能成功。
我原以爲我已經跟過去完全切割。
沒想到會在一個很平常的午後,再次見到許彥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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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我面前的他,明明年紀輕輕,青絲中竟然已經夾雜着白髮。
一條腿也變得一瘸一拐。
聽人說那場鬥毆中,他不慎打破了一個年輕人的腦袋。
自己也被人打斷了一條腿。
那年輕人的父母說自家兒子躺在醫院不省人事,三天兩頭地鬧着讓他賠錢。
不然就要讓他去坐牢。
他實在沒有辦法,只能把自己的工作賣了, 拿着錢了了這場官司。
那時候, 他自己的腿因爲耽誤治療。
也落下了殘疾。
而原本應該跟他相依爲命的方寧,卻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她的通知書被人撕了,又被關了幾天, 逃出來時, 已經錯過了大學的報到時間。
後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許彥初靜靜看了我半晌,眼眶竟然紅了:
「歲禾,你現在過得好麼?」
我不知道這麼顯而易見的事情有什麼好問的,淡淡道:
「自然好。」
我不缺錢。
老師爲了幫我解決生活費,還特意給我介紹了勤工儉學。
我成績很好, 以後註定前途光明。
怎麼能不好。
我不知道他來找我還有什麼意義, 索性道:
「沒什麼事情的話,我就走了, 下午還有課。」
剛轉頭,許彥初就在後面叫住了我:
「歲禾, 我當初也是被方寧給騙了, 她說自己是被人欺負了, 懷的孩子又因爲身體的原因不能打掉。
「她不想再看到那個孩子, 又不忍心放棄一條生命,只能把他託付給我。
「而我, 怕你有了自己的孩子會不疼他, 才一時頭腦發熱做下這樣的錯事。」
他擋在我面前,眸中滿是熾熱:「歲禾,我已經知道錯了,這一年來,我日日悔恨自己豬油蒙了心, 你能再給我一個機會麼, 以後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我看着他ṭũ₂, 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我承認,我心裏很爽快。
人過得風光無限的時,是不會反省自己的。
只有從天端墜入泥潭, 纔會幡然悔悟。
真好啊。
作惡的人,總該得到報應。
不是麼?
許彥初卻顯然誤會了我的意思。
在笑容再次爬上他的臉頰時,我收回了嘴角:
「不能, 許彥初,我只願此生都跟你不再相見。」
說罷,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學校裏走去。
只留下他一個人如石雕般呆立在原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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