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分手,前男友就在朋友圈跟我表妹官宣了,還大言不慚地表示:「以後還是一家人。」
沒錯,是一家人。
我轉身嫁給了他爺爺。
「來,乖孫子,叫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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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我男朋友最近很不對勁。
莫名其妙玩消失,電話不接,消息不回,還不能問,問就是無理取鬧,然後大吵一架,摔門而去。
我忍無可忍,提出了分手。
沒想到他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甩下一句「你開心就好」,轉身走了。
一個小時後,閨蜜發來一張朋友圈截圖。
是男友裴宇帆跟我表妹寧寧的合照,兩人臉貼着臉,笑得那叫一個陽光燦爛,並配文:「終於等到你!」
我只感覺頭頂飄過來一大片青青草原。
「你跟裴宇帆什麼時候分的手?」閨蜜發來一連串的問號。
「一個小時前。」我老實回答。
打開朋友圈一看,毫無意外,這對狗男女早將我拉黑刪除了。
兔子還不喫窩邊草呢,這兩人是什麼時候搞到一起的?
我越想越氣,從廚房拿出一把菜刀就往外衝。
-2-
我跟裴宇帆在一起一年多了,本來說好今年過年一起回家見父母的,順便將兩人的事定下來。
幾個月前,我表妹獨自一人來我所在的城市上大學,姨父姨母多次打電話讓我幫忙照顧照顧。
我想着她一個小姑娘不容易,在 S 城也沒什麼朋友,便經常喊她一起出去玩,喫飯什麼的。
一來二去,表妹跟我、還有我男朋友關係都處得挺好的。
前段時間,我因爲工作原因,需要出差一段時間,臨走前還特意交代裴宇帆,讓他幫忙多照顧照顧我表妹。
沒想到給照顧到牀上去了。
-3-
我剛衝出小區大門便被閨蜜給攔住了。
「晚喬,衝動是魔鬼,衝動是魔鬼,爲了那渣男不值得,不值得。」
「我不衝動。」我揚了揚手裏明晃晃的菜刀,「我就是過去問候問候他倆。」
我當然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過去削他們一層皮而已。
閨蜜明顯不信,她跟我一起上了出租車,還將我手裏的菜刀換成了棒球棍。
到達裴宇帆租住的公寓時天已擦黑,我們還沒上樓呢,遠遠就看到一個男人從他家走了下來。
男人個子挺高,單手插兜,另一隻手握着手機,正在講電話。
雖然天色已晚,光線不太好,他又戴着口罩,但我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他身上的西裝。
那是我送給裴宇帆的生日禮物。
我還記得當時的自己頂着烈日跑了十幾家店,選了好久才選到的,花了我整整兩個月的工資。
渣男!
我送他西裝,他還我綠帽子。
我只感覺胸中一腔怒火無處發泄,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可他經過我身旁時,竟像無事人一般,連頭都不曾側一下。
這徹底惹毛了我,轉過身對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腳。
「渣男!」
他被我踹倒在地,翻身想要爬起來,我手中的棒球棍已經重重落了下去,正中額頭……
「姐,你怎麼來了?」表妹蹦蹦跳跳地從樓上走了下來,她身旁還挽着一個男人,是裴宇帆。
裴宇帆?
那被我打的人又是誰?
想到這裏,我趕緊轉過身一看,地上的男人已經掙扎起身,他臉上的口罩被我打掉了,露出極其好看的一張臉。
只是額頭破了一條小口,他正用手捂着,鮮血順着他修長的指縫往外流,一雙黑眸毫無溫度地看着我,俊眉微蹙。
「我……」
我好像打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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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爺爺……」裴宇帆一個箭步衝了過來,「你沒事吧?你流血了,快,我送你去醫院。」
「晚喬,你闖大禍了!」臨走時,裴宇帆狠狠瞪了我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那男人聽到我的名字時,目光下意識往我這邊掃了掃,然後一直沒移開,直到上車。
我被他盯得心裏發毛,也就忘了此行的目的。
回來的路上,閨蜜問我:「這仇還報嗎?」
我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以後再說吧。」
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我是不是惹了大麻煩?」
以前就聽裴宇帆說過,他有一個比他大十歲的小爺爺,掌管着整個家族的生意,做事極其狠絕,平日裏沒人敢惹。
「是他孫子先對不起你的,他作爲長輩,替他孫子挨一棍也是應該的。」閨蜜分析。
然後她又感嘆:「只是沒想到裴宇帆還有這麼年輕一爺爺,輩分也太高了吧,長得倒是挺不錯的,就是不知道會不會被你打毀容。」
聽了這些,我心裏更沒底了。
我念過武術學校,還拿過不少獎。那一棍又在氣頭上,用盡了全力……
果然,這件事過去沒多久,裴宇帆便主動找上門來了。
聽說他小爺爺已經醒了過來,只是額頭縫了好幾針,現在還在醫院躺着。
裴宇帆希望我親自去醫院一趟,當面向他小爺爺道歉。
道歉是應該的,可這些話從裴宇帆嘴裏說出來,我就感覺有些不對勁。
「我爲什麼會打他?你心裏沒數嗎?裴宇帆,那一棍他是替你挨的,你不在醫院好好伺候你爺爺,反倒跑過來對我指手畫腳,你信不信我現在就給你一棍?」
說完,還故意看了一眼門邊放着的棒球棍。
「別衝動,別衝動。」裴宇帆嚇得一跳三步遠,「晚喬,我們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我跟你沒什麼話可說的,滾!」
「晚喬,」裴宇帆躲去了牆角,還是不死心,「我知道你恨我,我的離去讓你受了刺激,可哪個男人不喜歡溫柔可愛、小鳥依人的女人?」
「再看看你,整日裏對我不是打就是罵,幾個男人受得了?」
「喬喬,我們雖然分了手,但以後還是一家人,看在你以後喊我一聲妹夫的份上,我勸你多跟你寧寧學學,性子放柔點……」
我……
他終究還是免不了被我一頓暴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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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閨蜜打電話給我,說是讓我放心,裴宇帆小爺爺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並沒有打算追究我,而是將怒火直接發到了罪魁禍首裴宇帆身上,並揚言要斷了他的經濟來源。
裴宇帆這幾年在外面做生意,看起來風光無限,實際上賬面全是負數,一直是家裏人拿錢在貼補。
如果他小爺爺斷了他的經濟來源的話,他的公司根本沒法生存……
所以,那天裴宇帆纔會找上我,表面要我道歉,其實就是想讓我借道歉的機會替他說說好話。
他還真是懷裏揣鈴鐺——想得美。
-6-
這件事過去沒多久,我就提前休了年假,回老家去了。
期間寧寧多次想要重新加回我微信,都被我拒絕了。
回家當晚,我媽問我跟寧寧有沒有聯繫。
原來是寧寧這幾天加不上我微信,竟然將電話打到了外婆那裏,不知道她究竟跟外婆說了一些什麼,總之外婆打電話把我媽說了一頓,讓我本着家和萬事興的原則,放下成見,接受寧寧的道歉,加回微信。
「喬喬,媽知道你打小就是個大大咧咧、不甚計較的性子,對寧寧也不錯,這一次,是不是她做了什麼特別過分的事?」我媽問。
我看了我媽一眼,要不說知女莫若母呢。
「媽,你放心,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
我說着轉身就回了房。
不就是加回微信嘛,這件事不說清楚,她還不知道要怎麼在親戚朋友面前詆譭我。
剛一同意通過好友,寧寧就發了一大段文字過來:
「姐姐,我知道你恨我,你討厭我,可我是真心喜歡宇帆哥哥的,是我纏着他,跟他沒關係。你可以打我,可以罵我,只求你不要不理我。姐姐,宇帆哥哥他現在遇到困難了,只有你能救他,你幫幫我們好不好?求你了。」
原來是爲這事。
「你是怎麼有臉開這個口的?」我問。
「姐姐……」她又哭了,扒拉扒拉一大堆。
無外乎她有多喜歡裴宇帆,她對不起我,求我原諒她,裴宇帆的公司快撐不下去了……
她一口一個姐姐,茶味十足。
我將她發過來跪求我原諒的文字一一截圖下來,又找到她跟裴宇帆官宣的朋友圈,還有一些以前我們仨一起出去喫飯的畫面。
整理整理,全部發去了「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家族羣裏。
當小三搶姐姐男朋友這種事,既然她沒覺得不光彩,那就昭告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好了。
消息一經發出,整個家族羣立馬炸開了鍋。
-7-
我爸媽第一時間從門外衝了進來,問:
「喬喬,這到底怎麼回事?你在羣裏發的是真的嗎?」
我點了點頭,又將事情始末一一跟他們講了,當然免去了誤傷裴宇帆小爺爺那一段。
爸媽勸了我半宿,越勸越氣。
我媽是個急性子,勸到最後竟然起身跑去廚房抽出一把菜刀來,說是要找大姨一家說理去,被我趕緊一把拉住。
「媽,別衝動,別衝動,衝動是魔鬼。」
好不容易勸走爸媽,打開手機,家族羣有 999 條未讀消息。
我打開一看,原來是舅舅替我打抱不平,在羣裏說了寧寧兩句,大姨護着她女兒,兩人吵了起來。
外婆這才發現是寧寧做了見不得人的事,連着發了 6 條 60 秒的語音,全是罵寧寧跟大姨的。
大姨的蠻橫不講理是出了名的,竟然連外婆也一起罵了。
她這一罵,把全羣的人都給炸了出來,紛紛指責大姨不對,連帶着寧寧也捱了批。
大姨一家三張嘴,當然說不過羣裏幾十張嘴,最後只得灰溜溜地退了羣,還揚言以後再也不跟我們來往。
看完聊天記錄,我心裏不由得一陣唏噓。
我只知道大姨老來得女,對這個唯一的閨女很是疼愛,卻沒想到溺愛到這種地步了。
寧寧做出這種事,她非但沒有一句指責,反而還助紂爲虐,甚至不惜跟自己的孃家鬧翻。
自這事以後,大姨一家刪除了我們家所有人的聯繫方式,頗有幾分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
而我媽則開始熱火朝天地給我介紹男人,用她的話來說,想要走出一段感情的最好方式,就是開始另一段新的感情。
她要讓我找一個比裴宇帆優秀百倍千倍的男人,氣死她大姐。
只是我沒想到這個男人會是裴宇帆他小爺爺,那個被我一棍打進醫院的倒黴蛋……
-8-
那天出奇的冷,從早到晚不停地颳風,直颳得人心煩氣躁。到下午的時候,竟然下起了雪。
相親地點定在一家咖啡廳,我一進去便注意到轉角處坐着一位極品帥哥。
他穿着很名貴的西裝,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白皙修長的手腕,面前的桌子上擺着一臺筆記本電腦,低着頭,似乎正在辦公。
窗外大雪紛飛,窗內的他淡定優雅,手邊的咖啡還在冒着熱氣。
這畫面出奇的美好,我不由得掏出手機悄悄記錄了下來。
「怎麼不進去?」我媽停好車也走了進來。
「沒看到人。」我環顧四周,並沒有看到任何像是等待相親的單身男青年。
「小桑。」我媽招了招手,拉着我徑直朝窗邊的西裝男走去。
我看到那個男人抬起頭來,清冷的眉,眼眸如墨,皮膚很白,渾身上下透着一股肅冷倨傲的氣息。
只是額頭纏有一方紗布。
這不就是那天被我誤傷的男人,裴宇帆的小爺爺?
他怎麼會在這裏的?
「你好,桑喆。」他起身,微一頷首,如墨眸色輕輕往我這邊一掃,又很快移開。
「小桑,久等了吧?我們來的路上有些堵車,這是我女兒晚喬,也是最近剛回來……」我媽拉着我坐下,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我的情況。
直到這時我這才反應過來,他竟然是我今天的相親對象,前男友裴宇帆的小爺爺?
裴宇帆姓裴,而他叫桑喆,這倆人怎麼會是爺孫關係的?
他這樣優秀的人需要出來相親嗎?還是說也是被家裏人逼的……
「想啥呢,桑先生跟你說話呢。」
正想着,我媽突然碰了碰我胳膊。
「啊?」我猛然抬頭,「跟我說什麼?」
「晚小姐身手不錯。」桑喆淺笑,目光有意無意看了一眼我手邊的帆布包。
那是我念武術學校發的包,上面還刻着學校的名字。今早出門有些急,被我隨便一抓就給抓出來了。
「呃……」
我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他額上的紗布。
「一般……一般……般啦……」
「喬喬小時候身體不好,念過一段時間的武術學校。」我媽解釋。
「我知道。」
他知道?
他怎麼會知道?
「對了,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些事,你們再坐一會兒,我就先走了。」我媽突然站起了身。
說完,她還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媽……
我對着她眨眨眼,希望她能一併將我帶走。
可我媽假裝看不到,樂呵呵地轉身走了。
媽,難道你沒發現這男人氣場太強大,我跟他沒話聊嘛。
果然,我媽一走。
我倆就陷入了沉默。
這該死的沉默!
我只有不停地用喝水來緩解自己的緊張。
很快,杯中的水便見了底。
桑喆招來服務員,又給我點了一杯檸檬水。
我喝水喝到想吐,只得硬着頭皮開口:「那……那天的事,我不是故意的……」
「晚小姐力氣不小。」他語氣帶着讚賞。
「你……你需要多少賠償?還……還是說,花了多少醫藥費,我……我願意賠償。」我吞吞吐吐的。
他好看的眉頭輕輕皺了皺:「晚小姐是個結巴?」
啊?
我站起身,突然有些生氣:「我纔不是個結巴哩。」
又看他一眼,說:「桑先生,其實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需要相什麼親吧?你是早知道今天的相親對象是我,所以故意想看我難堪是吧?」
他笑了:「這纔像你。」
簡直莫名其妙,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帆布包,轉身欲走。
「我送你。」他拿起一旁的外套,也跟着起了身。
「我自己有車。」我拒絕。
他也沒有勉強,自己結賬去了。
我走得很快,一邊走一邊給我媽打電話,想讓她來接我。
「我回家了,車被我開走了,你自己想辦法回來吧。」我媽說完便掛了電話。
我……
有這樣當媽的嗎?
-9-
「現在是下班高峯期,很難打到車的。」
我正胡亂按着打車軟件着急,桑喆不知何時走出了咖啡廳,就站在我身後看着。
我沒有理他,抱着雙臂站在了離他稍遠一些的位置上。
「走吧,我送你,順路。」他從服務員手裏接過鑰匙打開了車門。
我想拒絕的,可眼看着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漸漸晚了下來,只得硬着頭皮上了車。
一路無話。
街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積雪,車子一直開得很慢,而我剛剛在咖啡廳水喝多了,不一會兒就有些坐立難安起來。
又不好意思跟前面的人開口,只得忍着。
最後實在忍不住了,說了一句:「桑先生,要不你還是放我下車吧,我自己走回去,這裏離我家也不遠了。」
他透過後視鏡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直接將車開去了一家商場門口。
「二樓有衛生間。」
這句話簡直就是天籟之音,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上了二樓。
等到了廁所才發現自己來大姨媽了。
我這個大姨媽比我親大姨還任性,從不按套路出牌,想來就來,也不提前打招呼。
衛生間紙巾不夠,我只得蹲在裏面等人,可那個時間段偏偏一直沒人來上廁所。
我等得着急,打開軟件準備叫跑腿的時候,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進來。
「你沒事吧,怎麼還沒出來?」竟然是桑喆。
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只得硬着頭皮讓他去樓下超市幫我買一包衛生巾。
說完這些我就發誓,等我從廁所出去,我就翻臉不認人,再不跟他聯繫。
他速度倒是挺快,不一會兒便有服務員進來了,除了衛生巾還有一件外套。
是桑喆的。
我褲子其實沒髒,就是冷,一受寒小腹也跟着隱隱作痛,便披上了他的外套。
他的外套帶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聞起來還挺舒適的。
我穿着他的外套,從廁所出來後,便從商場後門溜了。
剛到家,我媽就拉着我問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下文什麼的。
「沒怎麼樣。」我一言否定。
「沒怎麼樣你身上還穿着他的衣服?是他送你回來的吧?」我媽看我爸一眼,兩人笑得極其開心。
「衣服是他暫時借給我的,要還的。」我解釋。
我媽卻一副我懂了的表情:「當然要還,這一借一還之間,感情不就出來了嘛,哈哈……」
我沒理他們,轉身回了房。
我知道沒可能,他那樣優秀的人沒可能看上我,而我,就光他是裴宇帆小爺爺這一個身份,就足夠我遠離他一輩子了。
我是這樣想的,可令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桑喆便親自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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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我還沒洗,你把地址給我,等我送去幹洗好了再寄還給你。」我將他攔在門外,以爲他是來問我要衣服的。
「小桑,你怎麼過來了?快請進。」我媽發現了桑喆,立馬將他迎進了家,「來就來,怎麼還提這麼多東西?喬喬,還不快去泡茶。」
桑喆帶了不少新年禮物,他把我爸媽哄得團團轉,最後二老站在門口向我揮手告別。
「喬喬,玩開心點哈,我跟你爸晚上歇得早,就不給你留門了。」
我……
「昨天我一直等到晚上九點半,直到商場關門。」出了小區,桑喆看着我,臉上還有委屈。
我緊了緊口袋裏的手機,昨晚到家後我就翻臉不認人地將他的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昨天我在廁所碰到熟人了,就坐她的車回家了,呵呵。」我順口胡謅。
然後又幹笑道:「不好意思哈,忘記跟你說了,要不,我請你喫飯吧。」
本來我就隨便一說,他卻當真了:「好啊,那我就不客氣了,地方我來挑。」
他帶我去了療養院,那裏住着他的父親,已經八十高齡了。
桑老是位很慈祥的老人,一直拉着我說東說西,攀談中,我知道了他跟我爺爺原是舊識,兩人在戰場上有着過命的交情。
年輕時,兩人本來約定好了要成爲兒女親家的,可惜我父親那一輩全是男丁,而桑老爺子膝下單薄,一直年近五十才得了桑喆這一男丁。
桑老爺子便開玩笑:「喬喬,如果你跟喆兒有這個緣分的話,我跟你爺爺都會很高興的。」
我有些尷尬,悄悄看了桑喆一眼。
他正站在窗邊,手上翻着桑老的病例,窗外陽光明媚,給他的側臉鍍上了一層金邊,奪目得讓人移不開眼。
我突然想起初見那天,我一棒揮下去,他抬頭看我時,一臉的無辜還有震驚……
「爸……」
我正出神,他突然抬起了頭,四目相對,我鬧了個大紅臉,趕緊移開了眼神。
而桑老爺子在一旁笑得開心:「喆兒,我有些餓了,你出去給我買點喫的吧,要轉角處那家的水晶蝦仁餃。」
桑喆走了。
桑老讓我打開牀頭的第二個櫃子,從裏面拿出一大本相冊。
在那本大相冊裏,我看到了桑喆成長的全部過程,裏面竟然有我的影子。
桑老指着那一張張的相片,向我講起了那些我不知道的曾經。
我小時候身體不好,經常生病,有一次發高燒,父母又不在家,年邁的爺爺只好找到了老戰友桑家。
桑老那段時間剛好在國外,只有桑喆一人在家,十五歲的少年二話不說將我背去了鎮上的衛生院。
出院後,桑喆便提議讓我去武術學校。
我十五歲那年,代表學校去市裏參加武術比賽,路上遇到大雪封路,是桑喆安排司機將我接出了大山。
我甚至還看到了桑喆在臺上爲我頒獎的相片。
可這些,我竟沒有一絲印象。
「喬喬,我的兒子我瞭解,能重新遇到你,是他的福氣。」桑老看着我,語重心長地說。
交談中,桑喆回來了,他身後還跟着一名小護士。
小護士穿着天藍色的工作服,臉上畫着精緻的妝,看到我時手上的托盤差點沒摔在地上。
是寧寧。
「姐姐,你怎麼在這裏的?」她臉上的訝異絲毫不亞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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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寧放寒假在這裏當義工,專程負責桑老爺子的生活起居。
我看到她工作服下面故意露出的大長腿,還有那一聲聲嬌滴滴的「桑喆哥哥」,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裴宇帆的公司這纔出事多久,她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轉移了新的目標。
只是這一次,桑喆真的會上她的勾嗎?
「桑喆哥哥,你能跟我一起去一趟倉庫嗎?叔叔的膝蓋需要用到康復儀器,儀器有些重,我一個人拿不動。」寧寧幫桑老換好藥後,轉身看向桑喆,嬌聲請求。
「醫院沒有其他人嗎?」桑喆沒有看她。
「中午就我一個人在值班。」寧寧低下了頭,「桑喆哥哥,那康復儀器……」
「寧小姐,我不是你哥哥。」桑喆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拿儀器是你分內的工作,如果你不能勝任,我會考慮換一個護工。」
寧寧咬了咬脣,轉身離開了病房,不一會兒,她還是一個人搬來了康復儀器。
康復過程中,我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間。
剛洗完手出來,便看到了跟過來的寧寧。
「姐姐,你怎麼會來這裏的?你跟桑喆是什麼關係?」
我看她一眼,又移開眼神,徑直越過她離開了。
「少做白日夢了,桑喆是不會看上你這樣女人的。」她對着我的背影大喊,「識相的,趕緊離開這裏,不然別怪我讓你難堪。」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問:「呃,我是什麼樣的女人?」
「他孫子不要的女人。」寧寧回答,「你剛跟裴宇帆分手,轉身又跑到他爺爺這裏來獻殷勤,就不怕見裴宇帆時尷尬嗎?」
「你都不怕尷尬,我怕什麼?」我淡淡一笑,「而且,我現在單身,願意跟誰好,那是我的事。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要是讓裴宇帆知道你藉着當義工的名義來醫院勾引他小爺爺……」
「你胡說八道,這是我的工作。」寧寧惱怒地打斷了我的話,「我問心無愧,倒是你,你來這裏幹嘛?裴宇帆看不上你,他小爺爺就能看上你了?少做夢了。我要是你,早找個地方躲起來了。」
「噢。」我點點頭,雙手抱胸,「你越這樣說,我越想試試,你說你現在是裴宇帆的女朋友,我要是跟桑喆好了,你是不是還得叫我一聲奶奶呀?」
「不要臉!」寧寧氣急,伸手想要打我。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反手一巴掌就甩了回去。
「不要臉!這句話應該是我送給你纔對。」然後狠狠將她往後一推,「你別以爲搶走了裴宇帆是你有多大能耐,我告訴你,那男人我不稀罕,我是看你可憐才讓給你的。以後別在我面前晃,更別玩什麼花樣,否則,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她被我推得一個踉蹌,往後退了好幾步,險險扶住了身後的水池,再次抬起頭時,臉上已經換了一個表情。
「姐姐,你怎麼能打人?」她看着我,眼裏已經蓄滿了淚水,「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我,都是我的錯,惹你不開心了。」
我心裏泛起疑惑,不由得轉頭一看。
果然在轉角不遠處看到了桑喆,他手裏提着一袋廢棄的餐盒,倚牆而站,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這一幕。
不知道他這樣站了多久,又看了多少。
但我已經無所謂了。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能動手就不會吵吵,他早點看清不是更好嗎?
「桑喆哥哥,你怎麼來了?」寧寧捂着臉跑了過去,「是我不好,不知道什麼地方惹姐姐生氣了,她出手教訓我也是應該的,你別怪她。」
我也沒想解釋,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桑喆叫住了我。
他扔掉手裏的垃圾,又洗了洗手,這纔來到我身邊站定。
「我剛剛已經訂好了餐廳,是你喜歡的那家東北菜館,晚點就過去。」
我看着他,一臉的不明所以。
「不是你說的今天請我喫飯的嗎?這麼快就想反悔了?」桑喆有些驚訝。
「桑喆哥哥……」寧寧落了淚,又故作堅強道,「你們去喫好了,叔叔這裏就交給我吧,你們放心……」
「寧小姐,」桑喆打斷她的話,「從明天開始,你不用過來了,我已經跟醫院聯繫了,讓他們重新幫我換一個護工。」
「爲什麼?桑喆哥哥,我不明白,是我哪裏做得不夠好嗎?爲什麼?」寧寧一臉委屈。
「因爲你對我女朋友不敬。」桑喆說完這句便拉着我離開了。
我跟着他走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桑喆,我什麼時候成你女朋友了?」
-12-
他撫了撫額頭上的紗布:「我都因爲你破相了,你不該負責嗎?」
「負……負責也不是這種負法啊。」我有些無語。
「我是受害者,怎麼負責由我說了算。」說着,他不由分說拉着我進了一家餐廳。
「你這是強詞奪理!」
「先喫飯吧,喫完飯再說。」他招呼服務員上了菜。
竟然有我最愛喫的鍋包肉。
於是,我決定先喫飯,結果等喫完飯,我也就忘了剛剛要說什麼了。
後面的幾天,桑喆一直定時出現在我家,我爸喜歡他,我媽也喜歡他,至於我,好像也沒開始那樣討厭他了。
直到那天出事。
年前最後幾天,我媽帶着我去街上買年貨,回來的路上,被兩個中年男人攔住了去路。
「你是晚喬?」一個男人問。
我媽剛想點頭,我看出不對,拉着她轉身就跑。
可已經晚了,其中一個男人拉住了我的手,用力一扯,我被迫倒在了地上,被兩個男人拉着往巷子深處拖去。
「喬喬,喬喬,你們要幹嘛?放開我女兒,放開我女兒。」我媽瘋了一樣跟了過來。
我從小在武術學院長大,尚且能與他們周旋一下。
可我媽不一樣,她就一普通的中年婦女,她撲過來想要救我,被其中一個男人踢中了腹部。
我媽倒在了路邊,額頭磕向路邊的岩石,鮮血染紅了她的臉。
「媽!」
我大喊。
他們卻並不鬆手。
我紅了眼,拾起地上一啤酒瓶,對着他們就是一頓亂揮。
兩個男人被我打跑了。
我媽頭上縫了五針,雖沒有生命危險,可還是落下了不少病根。
比如偏頭疼、記憶力下降,而且隨着年紀增長,這些後遺症發作的概率會越來越大。
我處理好醫院裏面的事,第一時間打車去了寧寧家。
她正收拾包裹想要逃。
我一腳踩在她的行李箱上,抬手對着她的臉連扇了五六個耳光,只扇得她東倒西歪,站立不穩。
「晚喬,你發什麼瘋?」她跌跌撞撞撲過來想要打我。
我舉起手裏的棒球棍,對準她的肩膀就揮了過去,然後是腹部、大腿……
幾個回合下來,寧寧趴在地上抽搐不停,嘴裏的鮮血止也止不住。
「晚喬,你這是幹什麼?快放開寧寧!」
姨父姨母聽到動靜從屋時跑了出來。
我掏出懷裏的匕首,輕輕低在了寧寧臉上:「別過來,再靠近一步,我不能保證她的臉會變成什麼樣。」
姨父姨母嚇壞了,再不敢前進一步。
「喬喬,有話好好話,有話好好說,千萬別傷害寧寧,千萬別。」
「喬喬,寧寧到底做了什麼?你要這樣對她,她是你妹妹啊,她是你妹妹……」
「閉嘴!」我打斷他們的話,「我媽還是你親妹妹呢,你們應該問問你的好女兒對我媽做了什麼?對我做了什麼?又爲什麼要逃跑?我媽到現在還躺在醫院裏,她額頭縫了五針,五針啊!」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地上的寧寧聽到這裏,掙扎着就要起身。
我一腳踩在了她的膝蓋上。
「那兩個男人已經全部招了,你做了什麼?是你自己說,還是我用刀問你?」說着,我又用匕首拍了拍她的臉。
她一臉驚恐地往後挪:「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腫脹的雙頰沾滿了鮮血。
「寧寧,喬喬,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姨母嚇得跪在了地上。
我從口袋裏掏出一部舊手機,丟在了寧寧面前:「是你讓他們錄像的吧?其實,你說不說都沒什麼關係了,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
我一邊說着,一邊用匕首緩緩挑斷了她一根腳筋。
「不要,不要……」寧寧痛得大聲尖叫,「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求你放了我,求求你,我什麼都說,我什麼都告訴你……」
我猜得沒錯,寧寧一直對我在家族羣曝光她一事耿耿於懷,那天在療養院,桑喆又因爲我毫不留情地將她開除。
她懷恨在心,便僱了兩個男人,想讓他們毀了我的清白,徹底斷送我的一生。
她甚至還讓他們錄像。
可他們沒有得逞,慌忙逃走時還將錄像的手機掉在了地上,我打開那部手機,看到了他們跟寧寧的通話記錄,還有拍到一半的視頻,這才猜了個大概。
直到寧寧招供完所有,我這才緩緩打開那部手機:「其實這裏面除了通話記錄什麼也沒有,我甚至沒有抓到那兩個男人,不過,現在已經沒關係了。」
然後又掏出自己事先準備的錄音筆:「有了你的證言,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不,不,我剛剛說的都是假的,晚喬,你這個卑鄙小人!」寧寧尖叫着想要撲過來搶錄音筆。
可她的腳筋被我挑斷了,只能在地上爬。
姨父姨母跑過去抱着她一起哭……
我剛走出寧家大門,便碰到了匆忙趕過來的桑喆。
他一把將我緊緊抱住,聲音帶着顫抖:「喬喬,你有沒有事?你有沒有事?你怎麼不等我?你怎麼不跟我說?」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擁抱嚇了一跳,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我……我沒事,這些血不是我的,是寧寧的。」
聽到這裏,他明顯鬆了一口氣,又有些不放心地將我全身上下仔細看了一遍,見確實沒有外傷,這才放下心來。
「阿姨的事我都聽說了,是叔叔打電話讓我來找你的,喬喬,你怎麼不等我?這些事,不該你一個人來承受的。」
「你不覺得我很可怕嗎?」我揚了揚手中的匕首,上面還沾着寧寧的鮮血。
桑喆看了我良久,眸中像是有千言萬語,最終只匯成了一句:「我只會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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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真的會心疼。
後面的事,桑喆沒讓我插手半分,他親自將寧寧送進了監獄,又找來最好的腦外科醫生,儘量將這件事的影響降到最低。
法院宣判那天,是我跟桑喆一起去的。
寧寧被判了無期徒刑,她這一輩子都只能在監獄度過了。
臨走時,她用惡狠狠的眼神盯着我:
「晚喬,你別得意太久,裴宇帆那裏還有一份大禮在等着你。」
我被嚇得驚出了一身冷汗,從夢裏醒過來時,桑喆就守在牀邊。
「怎麼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我看着四周陌生的環境,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這裏是醫院。
聽完寧寧的宣判,我心裏一直懸了好久的弦終於落下,又像是突然斷裂,整個人只感覺輕飄飄的,不真實。
從法院出來,我們碰見了姨父姨母,他們指着我的鼻子罵我沒良心,毀了他們女兒的一生……
我眼前一黑,暈了過去,然後就進了醫院。
醫生說我是壓力過大,需要好好休息。
可我總是想起寧寧最後說的那句話……
「你說寧寧那天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裴宇帆是不是在背後搞什麼小動作?」我問桑喆。
「他翻不出什麼幺蛾子的。」桑喆反握住我的手,語氣帶着篤定。
他的掌心很厚,帶着一股讓人信服的味道,我努力壓下心中的不安,跟他一起去了療養院。
我答應過他,今天陪他一起去接桑老出院,然後回桑家喫團圓飯。
已經是年三十了。
桑喆說,他父親時日不多了,他想盡自己所能,讓父親開心度過最後這段時間。
而我經過這幾日的相處,也總算弄清楚了裴宇帆跟桑家的關係。
桑老爺子的第一任妻子是位寡婦,寡婦進桑家時帶來一子,是她跟亡夫所生,只比桑老小了幾歲,卻也還要叫他一聲父親。
這位繼子,便是裴宇帆爺爺了。
此後的三十年裏,這位繼子娶妻生子,桑老卻一直無後,直到寡婦去世,他新娶了桑喆的母親,生下桑喆。
桑喆雖然只比裴宇帆大了十歲,卻是他親爺爺最小的弟弟,桑家唯一的繼承人。
名義上,他是要叫桑喆一聲小爺爺。
我們一行人回到老宅時,團圓飯已經準備好了,客廳裏更是圍滿了人。
這是桑喆第一次帶女朋友回家,還是跟桑老一起進的家門,桑家人自然很是重視。
桑家又是個規矩大的,喫團圓飯之前,桑家小輩要向長輩磕頭拜年,這事我一開始並不知道。
情急之間,桑喆給我塞了一大把紅包。
我一臉尷尬地坐在沙發上。
聽他們有的喊我小嬸嬸,有的喊我小奶奶……但無疑都是一臉恭恭敬敬的。
直到看到裴宇帆。
所有人都磕完了頭,領完了紅包。
唯獨他,他隔着人羣看着我,眼神充滿了鄙夷。
「宇帆,快去磕頭拜年,叫奶奶。」他爸小聲催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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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宇帆紋絲不動,雙眼像長刺一樣死死盯着我。
我也不着急,因爲我手上的紅包用完了。
索性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間,去之前在沙發上順手撿了一個空紅包,想着往裏面放些現金。
躲在衛生間裏準備往紅包裏塞錢時,眼前突然浮出裴宇帆那張欠揍的臉,我瞬間就改了主意。
剛走出衛生間,便聽到「啪」的一聲脆響。
「孽障,那是你奶奶,你就該磕頭拜年。」
裴父打了裴宇帆。
我早就聽桑喆說過,裴宇帆的經濟來源被斷以後,裴父一直在想辦法幫他挽回在桑家的形象。
這一耳光打得不輕,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裴宇帆的臉瞬間顯現出五個手指印,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
餘光注意到衛生間門口的我,轉身立馬走了過來。
「你就這麼想當我奶奶?」他用一種輕蔑的,只有我們倆能聽到的聲音問。
我回他一個明媚的笑容,提高了聲音:「白得這麼一大孫子,我挺高光。」
他臉色變了一變。
「喬喬……」
桑喆走了過來,他一把握住我的手,眼神極淡地瞥了一眼裴宇帆。
只一眼,裴宇帆便低下了頭。
「小爺爺。」
桑喆沒有理他,只是伸出手輕輕替我攏了攏領口。
「冷嗎?」
他問我。
我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
裴宇帆已經緩緩跪下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奶奶好。」
這臉變得實在是快,我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從口袋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紅包。
「乖孫子,奶奶給你大紅包哈。」
周圍的人被這一幕逗笑了,嘻嘻哈哈地進了餐廳。
按照規矩,我跟桑喆依舊是坐在上座的,而裴宇帆做爲小輩,被安排在了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裏。
席間,桑喆一直在幫我夾菜,偶爾也會跟我介紹家裏的情況,誰是誰的爸爸,誰又是誰的孫子……
他們桑家家大業大,我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完全沒弄清楚。
不時有小輩過來敬酒,我便跟着桑喆敷衍兩句。
「哥哥,你的紅包最大,讓我看看裏面包了什麼好東西。」正熱鬧着,一個小孩突然跑到裴宇帆面前,搶走了他口袋裏的紅包,當着大家的面打開了。
紅包裏面沒有錢,只有一張紙,上面畫了一隻大烏龜。
小孩看着這隻大烏龜,不由得樂出了聲:「哥哥,爲什麼你的紅包是隻烏龜王八蛋?哈哈哈!」
桌上的人被他的話逗笑了。
裴宇帆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左右看看,猛然一下子站起身,用手指着我:「晚喬,你什麼意思?」
我止住笑,一臉無辜:「奶奶跟你開個玩笑而已。」
「你是誰奶奶?」裴宇帆提高了聲音,「小丫頭片子一個,還想當我奶奶,就不怕折壽!」
他這句話說得有些重了,桑喆就在我旁邊坐着,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垮了下來,並將手裏的酒杯放在了桌面上。
聲音不輕不重,卻恰好讓在座的所有人都能聽到。
桌面上立刻變得雅雀無聲起來,連先前開玩笑的小孩也都被家長抱走了。
裴父四周看看,急得滿頭大汗,他咬了咬牙,走過去對着裴宇帆就是一耳光。
「沒大沒小的東西,去外面跪着。」
裴母剛想開口,就被裴父一個眼神阻止了。
後面的席,因爲沒有裴宇帆在場,明顯輕鬆愉悅了許多。
飯後,桑家有守歲的傳統,我因爲這幾天一直做噩夢,沒休息好,桑喆便提前將我送回了房間。
是客房。
我在衛生間稍微洗漱了一下,剛推開門,便被裴宇帆攔住了去路。
「當奶奶的滋味怎麼樣?」
他站在衛生間門口,臉上還有被裴父打的巴掌印,看着我的眼裏充滿了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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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張嘴剛喊出一個「桑」字,他便大笑着開口:「你儘管放聲大膽地喊,最好是將桑家人全部叫來,然後,我再好好跟他們捋捋我們三人之間的關係。」
我只知道裴宇帆不要臉,但沒想到他無賴到這種地步。
「你想怎麼樣?」
許是見我放軟了語氣,他索性前進一步,將衛生間的門堵死了。
「喬喬,我知道你心裏一直還放不下我,你跟那老男人好,也是爲了報復我,對不對?都是我不對,被寧寧迷了眼,纔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我已經知道錯了,你回到我身邊來吧,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老男人?
桑喆也就比他大了十歲而已。
而且,誰說老男人不好的?
「裴宇帆,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我現在是你奶奶,給我放尊重點。」說罷,我伸手想要推開他的手臂。
他卻並不松,甚至還一把反握住了我的手,整個人就這樣貼了上來。
「喬喬……」
他喝了酒,大概也忘了以前是怎麼被我揍的。
我提起左膝對準他的肚子就是一腳,然後一隻手扣緊了他的手腕,將他整個身子轉了一圈,另一隻手抓住了他的頭髮,用力往前一扣,直接將他的腦袋扣進了身後的馬桶裏。
「渣男,喫屎去吧!」
裴宇帆在後面破口大罵。
我迅速逃離了客房,剛拐過走廊,便撞見了聞聲趕上來的桑喆。
「發生什麼事了?」
「你自己進去看。」
房間裏傳來裴宇帆罵罵咧咧的聲音,桑喆瞬間明白了所有,他拿出手機打了一通電話,然後親自將我送回了他的房間。
「是我考慮不周,沒想到他會躲去客房,今晚你就在這裏休息吧。」
「那你住哪裏?」我問。
「我先去處理一些事,可能回來得有些晚,你先休息。」他說完轉身就要走。
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這裏,起身拉住了他的衣袖:「我跟你一起去。」
桑喆扶我坐好:「你放心吧,這裏很安全,不安全的人在外面。」說完,他在我額頭落下輕輕一吻,轉身離開了。
桑喆的房間挺大,東西卻不多,灰色系的裝修,顯得空空蕩蕩的,牆上掛滿了他從小到大獲得的獎狀。
我一張張看過去,心裏不由得一陣感慨,有的人真的是從小優秀到大。
看累了,便和衣躺在了身後的大牀上。
被子裏有一股我很熟悉的味道,是桑喆外套上獨有的,說不出是什麼味,但就是感覺很好聞。
我不由得聯想到桑喆平日裏睡覺的樣子,他是不是也如我一樣躺在這張大牀上……
我越想越臉紅,翻來覆去,腦子裏總是忍不住胡思亂想。
我以爲自己會失眠,翻了幾個來回後,竟不知不覺睡着了。
再次睜開眼,夜已經很深了,我是被一股尿意憋醒的。
迷迷糊糊地從牀上爬起來,去了一趟洗手間。
返回來時,我以爲還是在自己家,習慣性地往左邊一躺。
被窩前所未有的溫暖,先前聞到的那股味道也越來越濃,我抱着被子翻過來滾過去,嘴裏不由得嘟囔了一句:「暖暖的,好貼心……」
被我抱着的被子一僵,沒先前舒適了。
我不停地往被子裏面拱,想換個舒服的位置,可越拱越不對勁。
我抱着的好像不是被子。
大着膽子伸出手摸了摸,上面,下面……
我摸到了什麼?
一個男人!
有了這種認知,我的腦子瞬間清醒過來。
「啊……」我一聲尖叫,和着被子往一邊滾去。
「小心。」桑喆伸手想要拉我,我們兩人連着被子一起滾下了沙發。
他打開了燈,我看清四周的環境,這才發現自己剛剛迷迷糊糊從廁所出來,沒有回到大牀,而是爬到了桑喆睡覺的沙發上。
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還睡在了沙發上?
「對……對不起啊,我……我好像走錯路了。」我爬起身子,揉了揉摔疼的屁股。
桑喆看着我沒有說話,眼睛裏泛起一層淡淡的水霧。
我想到自己剛剛的那一頓上下其手,好像摸到了什麼不該碰的東西……
「拜拜。」
想到這裏,我抬腳就要逃,被桑喆一把逮住了:「你是故意的。」
「沒有,我沒有。」
「你就有。」
「你幹嘛?大流氓。」
「流氓也是跟你學的。」
……
翌日,我睡到很晚纔起來,桑家已經沒有了裴宇帆的影子,聽其他人說是他公司出了事,早早出去處理了。
我也沒有多想,年三日,一晃而過,我回了自己家。
只是,似乎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是桑喆,他賴在了我家,還像模像樣地跟我爸學起了燒飯。閒暇時間,我們一起去山上玩雪,去廣場上放煙花……
年後,他先送我回了 S 城,這纔回自己的公司。
我剛上班沒幾天,便被網貸找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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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裴宇帆。
他在網上借了不少貸款,而我是擔保人,那些信息都是我以前跟他在一起時,他騙我填下的,當時說好只借幾萬,用於公司週轉。
可他後來利用我的信息,一連借了十幾家,且數額都不低。
借債人裴宇帆消失不見,那些公司全部找到我這個擔保人,催我還款,利滾利,滾出一筆不小的數值。
我不還,他們就不讓我走。
而裴宇帆的電話一直打不通,無奈之下,我選擇報了警,可警察來了也無濟於事,網貸也是貸,且都有正規手續……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時,桑喆過來了,他將我從警局領了回來。
「裴宇帆應該是出國了。」
「出國了?」我一驚,那他借的債豈不全落我頭上了?
「你放心吧,裴宇帆是被我趕出桑家後,纔會出此下策,攜款潛逃的。這筆錢理應我來出。」桑喆說完就準備讓財務打款。
我趕緊阻止:「我知道這筆錢對於你來說不算什麼,可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我錯信人在先,你先別打款,我看還有沒有其他的挽救方式。」
我跟桑喆去了一趟裴宇帆父母家。
幸虧裴父裴母還沒搬走,可他們對裴宇帆的下落一問三不知,聽說他欠下了天價貸款,老兩口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我們找遍了所有可能知道裴宇帆下落的朋友,均一無所獲。
那些網貸在桑喆的處理下,只需要還清本金,利息不計,可還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這件事,我們僵持了半年之久,期間不惜將裴宇帆的老房子賣了,償還了一部分。
最後還是桑喆不忍見我一直爲這事奔波,揹着我還清了所有的欠款,等我找到他時,他早已經準備好了所有。
「如果你實在過意不去,不妨嫁給我吧,那筆錢就當作是彩禮。」桑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想得倒美。」我一拳打了過去。
他輕而易舉握住我的手,拉近他懷裏,認真道:「喬喬,我想得很清楚,如果後面的幾十年裏,註定要跟你一起度過,我想快進到那幾十年裏。」
「啥意思?」我有些不明所以。
他從身後拿出一枚戒指來,單膝跪地:「喬喬,嫁給我吧!」
「老男人,誰要嫁給你?」
「你說誰是老男人?哪裏老了?」
「……」
他就這樣向我求了婚,而令我更加不敢相信的是,我還點頭答應了。
婚事就定在春節,依舊是回老家辦。
桑老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健壯,我們辦婚禮那天,他已經能像常人一樣活動自如了。
婚禮上,我看到他同我父親站在一起,兩人談笑風生,一點也不像是初識。
我聽着他們聊天的內容,這才反應過來,這場婚禮,他們期待了二十年,就連那場相親,也是有意而爲。
桑喆不是不知情,反而是蓄謀已久。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打我主意的?」婚後,我找到機會質問桑喆。
他額上的傷口結疤脫落時,我曾經勸他用祛疤產品,可他不願意,現在留下了淡淡的印記。
是很淡,卻永遠不會消失的印記。
他一直用這道疤來「要挾」我,要我負責。
「讓我想想啊。」他裝模作樣地說。
我一拳揍了過去:「你還好意思想,那時候我可是你孫子的女朋友,你連你未來孫媳婦的主意也打,嘖嘖,真不要臉。」
「臉可以不要,媳婦不能不要。」他嬉皮笑臉地將我拉進了他懷裏。
「其實,」他將下巴抵在我額頭上,「我比他更早認識你纔對。」
「你是說上次我去市裏參比賽,你給我頒獎?」我想到桑老給我看的相片。
「還要早。」
「不會吧?」我驚訝,「你是說你送我去醫院那次?那時我纔多大啊!」
「我爸從小就跟我說,我未來的媳婦叫晚喬,所以,那天聽你爺爺喚你的名字,我一眼便記住了。」
後來,他忙着學業,忙着出國,再次回來,我成了裴宇帆的女朋友。
我被裴宇帆劈腿,拿着棒球棍去算賬那一次,桑喆也是剛回國,因爲一些工作上的事,他去了一趟裴宇帆的公寓,還借走了他的外套。
被我誤傷後,他知道我跟裴宇帆分手了,回去以後不經意跟他爸提了一句,兩家父母便安排了咖啡廳的相親。
桑喆說:「我只要一想到未來的幾十年裏,是要跟你一起度過,就會無比期待。」
再沒什麼比這更動聽的情話了。
對了,還有裴宇帆。
婚後沒多久,閨蜜從國外寄回來一張相片,相片上的人披頭散髮,衣衫襤褸,全身趴在一塊破舊的滑板車上,喫力滑行着,已然沒了雙腿。
如果不仔細辨認,我們根本認不出那是裴宇帆。
後來才聽說裴宇帆當初拿錢逃出國後,日子並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般好,他先是被人以做生意爲誘餌騙去了一些灰色地帶,錢沒了,身上還少了不少東西。
好不容易從那個地方逃出來,卻因爲迫於生計,淪落爲下等人。
這幾年,他一直過着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日子。
近來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精神還失了常,逢人便說起自己不堪的曾經,完全一現代版祥林嫂。
可他忘了,他有今天怨不得任何人,全是咎由自取。
而我跟老男人桑喆的幸福生活纔剛剛開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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