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社會的愛情

我和顧淮青梅竹馬,門當戶對。
我們結婚那天,在他新買的遊艇上慶祝,他一個人穿着西裝站在二層的船橋廊上,望着海面的神色寂寥。
我知道他在想別人,在我們的婚禮上。

-1-
我不知道顧淮爲什麼會喜歡上聶初雲。
這不是說她不好的意思,只是她看上去並不像我們這個圈子裏的人。
大一的時候我們組建了一個圈子,自詡爲圓桌圈,成員都是 A 城有頭有臉家庭家的孩子,我們在這裏互通有無,資源共享,這樣可以確保我們能用從父輩那裏繼承來的人脈和關係源源不斷的積累家族的財富。
圓桌圈這個名字出自於英國傳說里亞瑟王與其圓桌騎士在卡默洛特時代的習俗,它有個很理想的概念,就是圍繞圓桌坐下的大家都是平等自由的交流,沒有等級之分。
但這裏不是,即使嘴上不說,我們心裏依舊是默默按着家族勢力和背景估量成員說話的分量。
顧淮是這個圈子裏默認的「亞瑟王」,我是他的「桂妮維亞」。
我第一次看見聶初雲的時候其實並沒有在意,因爲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對我實在構不成威脅。
那天的圓桌晚會輪到我主持,所以在我的公寓裏舉辦,她怯怯的跟在顧淮的身後,看上去有些侷促,有人上去和顧淮打招呼,問他最近有沒有新看好的股票,推薦一下。
顧淮倚在沙發上懶洋洋的笑,隨口說起幾支名字,大家立馬心照不宣對視一眼,暗暗記下。
當然也有人對聶初雲感到好奇,有人問起她的名字,她看起來像是對這個環境感到不安,但有種強壓下來的故作放鬆的鎮定,她說:「我叫聶初雲。」
「聶?」問她名字的那個人好奇道:「海曙區的那個聶家嗎?」
她慌忙的擺手,然後說:「不是,我家就是一個普通的小縣城。」
於是大家便懂了,笑笑自然而然的岔開話題,倒也沒冷場。
我和聶初雲第一次對話是在洗手間,我出來的時候看她在擺弄水龍頭,但怎麼都沒有水流出,我走上前幫她按了一下開關,水嘩啦啦的流出來。
看出她的不自在,我微笑着緩解她的尷尬:「這個水龍頭是意大利 Abraham 設計的,水龍頭的開關只是一個裝飾,寓意環保所以備受推崇,真正的開關比較難找,」頓了頓,我補充一句,用微微調侃抱怨的口氣,「我第一次用的時候也找了很久,真不明白爲什麼不直接裝個感應的,要弄這些花裏胡俏的東西。」
她的尷尬被我緩解,也笑起來:「是真的好難找,我還以爲是壞了。」
後來出去後,顧淮不在,大概和旁人商量事情去了,她一個人傻坐在那裏,看着有些可憐,出於禮貌,我拿着手邊的雞尾酒,含着溫和的笑意問她:「需要來一點嗎?」
她受寵若驚似的點頭,我給她倒了一點,她端過來抿了一小口,隨即蹙起眉,溼漉漉的大眼睛眯成一條縫,我被她逗笑了,問:「你不能喝酒?」
她放下杯子,點點頭,家裏只有冰水,我問她:「你能喝冰的嗎?」她點點頭,於是我讓管家拿了瓶冰水來遞給她。
後來再熟一點,有一次她眼睛亮晶晶崇拜的和我說:「謝璇,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在心裏感嘆,怎麼會有你這樣優秀的人,你那麼那麼好看,在人羣裏熠熠發光,而且還那麼溫柔,那樣輕聲細語和我說話的時候,我以爲我見到了天使。」
聽着這話你就知道她很單純,我們這樣家庭出來的孩子,最最虛僞,最擅長就是處理面子上的人情世故,哪怕我表面上對你親親熱熱客客氣氣的,骨子裏也是冷漠的。
她說我是天使,真是傻的有些可愛。
那天聶初雲因爲宿舍門禁提前回去,等她離開後有人突然問顧淮:「顧淮,那個是你的新女朋友?你什麼時候換風格了?」
顧淮笑的有些漫不經心,帶着逗弄獵物的散漫,他反問:「你們不覺得她很——」他頓了頓,思考了一下,然後選中一個詞,他說,「很好玩嗎?」
我坐在他對面,輕抿一口杯子裏的酒,用後來被聶初雲稱之爲像溫柔天使的溫和語氣,帶着些微的笑意,提醒顧淮說:「你注意點,這種天真的姑娘好是好,但以後分手要死要活的牛皮糖一樣黏上來,很難甩。」
顧淮望過來,英俊的眉眼帶着玩世不恭的渣,他輕輕笑出來說:「我有分寸。」

-2-
我和顧淮是青梅竹馬,家庭實力算得上是旗鼓相當,很小的時候我們兩家家長就開玩笑,說我們以後長大是要結婚的。
對此我和顧淮都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認。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顧淮,因爲他是我們這個圈子裏最優秀的那個,家世、樣貌和待人接物處理事情的手段,樣樣出類拔萃,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當然喜歡他。
他千般萬般好,只有一樣不好,就是心不定。
沒辦法,他太過優秀,家世又好,即使他不主動,也有形形色色的姑娘前仆後繼的想撞一撞南牆,他看着花心,其實交往過的姑娘也沒幾個,因爲他這個人太挑,又懶得去應付別人。
你要是想和顧淮交往,得識趣大度情商高,還要不吵不鬧不要作,還要忍受他的各種大少爺的做派和壞脾氣。
真正愛他的人是受不了的。
他交第一個女朋友的時候,有共同的好友開我玩笑,問我沒有危機感嗎?
我笑笑沒有說話,我並不在乎顧淮和誰交往,因爲最終能和他結婚的只會是我。
對待男人就像是放風箏,只要放風箏的線握在你的手心裏,那不管風箏怎麼飛,又有什麼可危機的?
在我們結婚前,我允許他去享受自由。
但還好,他也知道分寸,知道要結婚的人和交往的人是不一樣的,我記得他之前交往的第二個女朋友,寵的幾乎人人都以爲他是動了真心,後來這個女生不知道從哪裏知道我和顧淮以後會結婚的事情。
在一個學校晚宴上,我主持完正準備退場的時候,她拿着一杯冰水朝我潑了過來。
當時聚光燈還打在我身上,水滴混着冰塊從我額髮上溼漉漉滴答,我可能從來沒有這樣在人前狼狽過,她站在臺下挑釁的對我笑,宣告主權,說:「謝璇,顧淮是我的。」
多麼英勇無畏的姑娘,我臉上的笑容甚至都沒少一分,依舊得體大方且溫柔,我抬手輕輕拭去臉上的水滴,一句話都沒說,只朝顧淮那個方向望了一眼,後來晚上他親自來找我道歉,他說:「謝璇不好意思,我保證這種情況是最後一次。」
他的承諾很有效,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這個姑娘。
不僅是她,後來他所有的女朋友,沒有一個再鬧到我面前。
我和聶初雲的第二次見面是在馬術場,我朋友戚七約我去騎馬,到了馬場意外的發現顧淮竟然也在——帶着聶初雲。
顧淮七歲的時候,他的外公送給過他一匹擁有皇室血統的汗血寶馬,他的騎術自幼練成,最最感興趣的時候,我還陪他一起去英國玩過越野賽馬。
我不由在看臺上駐足,顧淮和聶初雲都沒看見我,我本以爲這不過是顧淮和他的小女朋友約會的一種情趣,比如說教天真單純的小白兔騎馬之類的。
但出人意料的是聶初雲馬騎的非常好,她利索的跨上馬,手握繮繩,竟然有幾分專業性,可能顧淮也沒意料到,大概被她激起了興致,他們一起繞着馬場跑圈比賽。
聶初雲當然沒贏,畢竟顧淮曾經也是參加過專業賽馬比賽的人。
但可以看出兩個人都十分盡興,顧淮不動聲色的笑意裏倒是有幾分驚奇,他們離我有些遠,但能看見他們臉上的笑容,聶初雲手舞足蹈的在比劃什麼,而顧淮側着臉,脣角帶笑,一副認真傾聽的姿態。
我站在那裏,不知道爲什麼改變主意,我迎面朝他們走過去打招呼。
顧淮看見我有些意外,我沒看他,只含笑注視着聶初雲,問:「遠遠的就看見你們,在說什麼呢,這樣開心。」
聶初雲有些不好意思,說:「我在和顧淮說起我的家鄉,他好奇我騎馬怎麼這麼厲害,其實他不知道,我家在內蒙古額爾古納,從小就騎馬放羊,他一直以爲我是南方人。」
她長得白白軟軟的,確實不太像是北方人,我有些驚奇,問:「你小時候還放羊?」
她有些羞澀的笑:「對啊,我家裏養了五千頭羊,夏天沿着河套趕着它們,就像是趕着天上的團團白雲,真正的風吹草低現牛羊。」
顧淮也笑,說:「那等有時間可要去你家鄉看看,我的牧羊女朋友。」
聶初雲伶牙俐齒的回:「那你是牧羊女的男朋友,等你和我一起回額爾古納,也是要幫我一起放我的羊的。」
指使顧淮放羊,這真是令人想不到,因爲他是顧家的長房長孫,別說放羊,就是趕金子也輪不到他自己動手,但顧淮自己倒是樂不可支,眉眼間的笑意真心實意,不似作僞。
老實說,我沒想過他們之前相處的氛圍如此輕鬆尋常,說起話來旁人都插不進去,我站在一邊看着,嘴角一直掛着的笑意一分一分的淡下去。
直到面無表情。
但我忍住了。

-3-
我和顧淮什麼關係?我們不是男女朋友,只是家長定的婚約,但老實說,我們畢竟還沒結婚,連訂婚都沒有,在塵埃落定前,我不想將手伸的太長,管的太多。
而且我相信顧淮,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知道分寸。
我沒想過——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想過,他的這段戀愛會談的那樣長。
我第一次正視聶初雲可能會給我帶來的威脅,是在很久之後。
其實那只是一個很無關緊要的小細節,有一次我們的例行聚會,不知道誰好奇,提起聶初雲,問:「顧大少,你那個女朋友呢?最近怎麼都沒見你帶出來過?這麼快就分了?」
我抬眼去看顧淮的表情,他窩在沙發上,不知道在跟誰發短信,眉宇間含着耐心的笑意,一邊回消息一邊說:「她不適應這樣的場合。」
語氣輕描淡寫,但是是一種顯而易見的保護者的姿態。
我想起我初見聶初雲時的場景,他將聶初雲帶到聚會後就將她一個人扔到一邊不管不顧。
他這和初見完全不一樣的態度讓我震驚,但我將那一瞬間的心潮澎湃收斂的很不動聲色。
後來讓我真正下決心插手顧淮這段戀情的,還是因爲一場偶遇。
大概晚上十點,司機從老宅送我回自己的公寓,在學生西街那條路因爲路邊小喫攤和流動的學生,司機車開的很慢,我撐着腮無聊的望着車窗外,就看見了顧淮和聶初雲。
他們在一邊走路一邊喫東西,路邊的小喫攤,大概是燒烤吧,因爲聶初雲隨意喫了一口,不知是覺得不好喫還是覺得好喫,反手舉着燒烤籤遞到顧淮的脣邊,他非常自然的,連一絲猶豫都沒有的張脣就喫了下去。
我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想到很久前的一件事,那時候我去顧家做客,顧家門風嚴謹,規矩還多的要命,就僅僅是飯桌上喫飯的規矩就有三十多條,其中我記得就有不站食的規矩。
而且顧淮有很嚴重的潔癖,在路邊一邊走路一邊喫別人喫過的遞到脣邊的路邊攤,那模樣——那模樣就像萬萬千千所有普普通通談戀愛的情侶一樣。
我在這刻感受到從內心深處泛上來的涼意,我從漆黑的單向玻璃定定的望着他們,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是在一個很普通的日子和顧淮提起聶初雲的,是個週末,我和顧淮一起看書,因爲我和顧淮都申請了國外知名學府的 offer,等時間到了就要一起出國留學。
巨大的落地窗將花園裏的美景一覽無餘,我抿口咖啡,然後狀似隨意的提起:「顧淮,你和聶初雲最近還好嗎?」
他很敏感的抬頭看我,眼神在那片刻露出點不悅,但他掩飾過去了,微微笑起來,他問我:「爲什麼這樣問?」
我偏頭望着窗外花園那一片果汁陽臺,橘黃色的月季大朵大朵的,比玫瑰要漂亮多了,我用很輕鬆的語氣說:「我們不是就快要出國了嗎?你國內的這些爛攤子還是早點收拾乾淨的比較好。」
他是很深邃的單眼皮,眼睛定定望着你沒有笑意的時候就顯得有幾分冷漠,他的語氣很隨意,問:「你以前從不會過問這些事。」
我終於轉過頭直視他的雙眼,儘管我們倆嘴角都帶着笑,但這笑意僅僅也只是停留在表面上而已,我語氣溫柔:「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頓了頓,我用開玩笑的語氣問,「你不會是捨不得了吧?」
我們的對視帶了點對峙的意味,過了很久他輕輕嗤笑出聲,然後低下頭繼續看他手裏的書,只輕描淡寫的一句:「你想的太多了,不過一個女人而已。」
他這句話一出,我懸着的心才慢慢的落下來。
我想他或許喜歡聶初雲,但這喜歡到底是不值一提,我們這樣的人家,以後的路已經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在家族這個姓氏的餘蔭下,我們的個人意志其實並不那麼重要,所有的決定只會選擇對自身最有利的那個。
我暗暗嘲笑自己的敏感。
我想在一開始,我和顧淮我們倆應該都是這樣想的。
不過只是個女孩子而已,有什麼割捨不掉的?

-4-
顧淮和聶初雲的分手到底還是沒有體面。
我知道顧淮的性格,他在開始一段戀情前會先做好預防,明明確確的告知女方這是一段沒有結果的戀愛,他從不欺瞞或者騙感情,講究心甘情願和好聚好散。
這可能是他在感情裏唯一一個可取的地方,至少渣的不那麼徹底。
但即使這樣,還會有很多女孩覺得自己會成爲那個特例,他在談戀愛的時候也是認真在談,不劈腿不亂搞不沾花惹草,肯定是有幾分真心的,只是我們的真心都太吝嗇且不值錢。
是可以隨時爲了任何東西捨棄的。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和聶初雲說的,我相信顧淮能很妥善的處理好,他的那些前女友沒有一個是不體面結束的,但可能他所有的前女友都沒有聶初雲這麼執拗,因爲她竟然找上了我。
在我的公寓門口,外面大概在下雨,她渾身溼漉漉的像一隻喪家犬,她透過我半敞開的門縫往裏面看,我和顧淮共同的朋友生日,我們正在爲她慶祝。
她有些忐忑的問:「謝璇,不好意思打擾,我想問一下顧淮在嗎?」
我禮貌的微笑:「有什麼事嗎?」
她眼裏在瞬間含了一層淺淺的淚光,但被她憋回去了,她的嗓音有些嘶啞,說:「他突然和我提分手,並且……並且給了我一些東西,我只是想找他問清楚。」
我審視她眼裏的淚,不知道爲什麼,在心裏輕輕的喟嘆一口氣,老實說,我並不討厭聶初雲,她身上有很多好孩子的特質,單純善良天真,但是她對社會和人心的感知能力太差,而我並不知道如何和她開口解釋才能讓她明白,顧淮和她在一起只是一個大少爺心血來潮的消遣。
他不該招惹聶初雲的,因爲這可能會摧毀一個女孩對愛情的嚮往和信任。
還好宋宋救了我,她是今晚的壽星,大概是見我久去不回,所以過來找我。
她將手親熱的搭在我的肩上,將頭伸出來,就看見了聶初雲,頓時有些訝異,說:「這不是顧淮的那個前女友嗎?不是分手了嗎?怎麼還陰魂不散的?」
宋宋看着聶初雲,語氣很不好:「你別來找顧淮了,他和阿璇馬上就要一起出國留學了,留學回來他們是要訂婚的,你這人怎麼這麼討厭?」
我在聶初雲瞬間煞白的臉色中無聲的嘆氣,但嘴角彎起的弧度還是一如我往常,得體禮貌又溫柔,我看着聶初雲,溫柔的對她說:「這就是理由。」
聶初雲往後退兩步,沒哭沒鬧也沒糾纏,兩隻眼睛溼漉漉的像葡萄,只是傻氣的望着我,最後她說:「謝璇,你們這樣糟蹋人心,揮霍真誠,你們會有報應的。」
真可惜,明明不久前,她還眼睛亮亮的跟我說:謝璇,你那麼那麼好看,在人羣裏熠熠發光,而且還那麼溫柔,那樣輕聲細語和我說話的時候,我以爲我見到了天使。
現在她肯定覺得我是個惡魔。
進去的時候屋子裏還是熱鬧且喧囂,這是我們的另一個世界,熱鬧上流且低調的奢華,只有顧淮一個人站在窗邊,不知道在望着外面的雨景還是樓下的街景,但這是三十四層頂樓,他怎麼看也看不清樓底的風景。
我們生來就是站的這麼高,沒有辦法。
在巨大熱鬧的音樂聲中,我站在他身後默默無聲的注視着他。
直到半響後他才轉身,英俊的臉上面色如常,甚至對我笑了笑,像只是單純的無意義的陳述,說:「外面雨下的真大。」
是啊,雨真大,某個沒打傘的姑娘,也不知道冒雨怎麼回去的。
聶初雲從我們的生活裏徹底消失了,她就像被扔進巨大平靜湖面的一顆小石子,只在當時泛起點點漣漪,但很快就會歸於平靜。
我和顧淮開始着手準備出國的事,我之前偶爾有時候還會和顧淮打趣他的前女友,但不知爲什麼,我們絕口不提聶初雲,就像她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日子一如往常,只有一點,和聶初雲分手之後,顧淮再也沒有交往過新的女朋友。
他像是突然頓悟了一樣,曾經在一個微醺的家族聚會後,用很意興闌珊的語氣和我說:「這日子真沒有意思,謝璇。」
我微笑注視他:「你喝醉了顧淮。」
他定定望着我,然後也笑,一邊笑一邊點頭,回我:「你說的對,我喝醉了。」
很奇怪,我和顧淮我們其實很像,即使不出意外,我們以後會結婚,但相比愛人夫妻,我覺得我們更適合做朋友,因爲沒有比我們更瞭解對方。
相似的家庭,相似的年紀,相似的成長經歷,相似的想法,相似的喜好和處理事情的思考方式,我們就像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在某些想法上無比的契合。
我懂他的意興闌珊,他懂我的微笑僞裝。
我們的這種默契更像是戰友,我們可以並肩作戰,如果不是我們註定要結婚的話,我想我們可以更親密和親近一點。
當然,這種親密和親近無關愛情。
我們從一開始就註定了,顧淮永遠不會愛上我。

-5-
我記得我第一次和顧淮交流是在我八歲那年,謝家掌上明珠的八歲的生日,本應該隆重熱鬧喧囂的,但我是在葬禮中度過的。
因爲我的媽媽去世了。
我的爸爸帶着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讓他們跪在我媽媽的遺像前,算是「進門」,企圖以此生米煮成熟飯,過我爺爺那一關。
我在葬禮上執拗的鬧脾氣,鬧的我爸爸臉上很不好看,他一開始還溫聲細語的安慰我,但很快就不耐煩,在我當着衆多來弔唁的賓客的面直接大聲的說:「我媽屍骨未寒,你竟然能在她的葬禮上做出這樣的事,爸爸你真噁心。」
他一巴掌朝我狠狠的打下來,然後讓保姆過來將我拉下去,我抱着柱子不肯走,站在我媽的遺像前像只憤怒的小牛犢:「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讓這個女人和這個野種進謝家的門。」
那時候大家可能都在看笑話,畢竟這樣難得一見的上流笑話,下了葬禮當成飯後談資都能打趣兩天,只有顧淮,他那個時候比我大不了多少,偏頭看着顧叔叔,語氣疑惑的問:「謝家大戶,家風竟然如此不堪?」
我爸要面子,後來那個女人和那個孩子就被拉下去了,顧淮遞給我一個雞蛋,跟我說:「你年紀小,還倚仗你的爸爸,爲什麼要以卵擊石?很多事,是要找方法迂迴解決的。」
可能是因爲這句話給我的印象太過深刻,那之後,我就沒怎麼做過傻事,微笑是我掛在臉上的第一層皮,我從不在人前發脾氣,也沒有什麼情緒。
我將家裏的關係處理的井井有條,處理事情的手段很得體,我爸爸幾次提起想讓他的情人和孩子進家譜,都被我一一化解,後來他就放棄再也沒提起過。
我知書達理進退得體,人人都誇讚我。只有顧淮在多年後突然有些意外的跟我說:「謝璇,你怎麼變得這樣深不可測?」
深不可測,真是個好詞。
我不深不可測的保護我自己,沒有生母庇護,生父耳根子軟且花心風流,對我似乎也沒多少真情實感的感情在,外面還有人對我虎視眈眈。
冷血涼薄,深不可測,因爲我只能靠我自己。
我沒想到,有一天我的冷血涼薄和深不可測,會用在顧淮的身上。
顧家要出事的消息一開始其實只是微微有個口風。
樹大招風,他們家生意市場佔有率稱的上壟斷,風頭太勁,就有被打壓的消息漏出來。
我知道這個消息,是因爲我爸爸有意無意的跟我透露:「最近你和顧家的那個孩子,還是保持點距離比較好,以免將我們家拖下水。」
這件事的影響範圍遠比我們想象中的要大,最首當其衝的是,顧淮開始缺席我們的例行圓桌聚會。
我其實一開始不知道,那是輪到另外一個朋友主持,我到達地點的時候沒有見到顧淮,所以隨口問:「顧淮呢?怎麼還沒到?」
大家面面相覷,主持的那個男生笑容尷尬敷衍,說:「顧淮最近應該焦頭爛額了吧,下次再邀請他。」
我有些意外,抬頭望向那個男生,他父親是顧家某個支線生意的供貨商,向來跟在顧淮身後跪舔,如今這副嘴臉讓人有些反胃。
但我依舊面不改色的微笑,朝他說:「這樣啊。」
過了一刻鐘後我看着鐘錶假意有事要走,宋宋坐我身邊,拉住我,我低下頭看她,她表情很複雜,說:「阿璇,我知道你和顧淮關係好,但是這件事牽扯範圍太大,大家都不想牽扯進去。」
我點頭說理解,然後面不改色的拎起東西離開。
這件事其實大家都在張望,畢竟只是風聲還沒落實,保持距離但也不要太過疏離生分,要拿捏好那個度,畢竟誰也不想在事情沒有塵埃落定的時候得罪顧家。
出去後我給顧淮打電話,直截了當的問:「還好吧?」
他在那邊沉默,然後笑出來,問我:「今晚不是例行的聚會嗎?」
我輕描淡寫:「沒有意思,我就提前離開了。」
他在那邊嘆了一口氣,跟我說:「這是現實阿璇,錦上添花永遠比雪中送炭的多,你倒不必爲我打不平。」
掛斷電話後我在陽臺上仰望天上的月亮,三十四層,手可摘星辰,這樣的高,夜幕低垂,遠處的車水馬龍的一線流動的光像天上的銀河,這樣的繁華。
我點上一支菸,在裊繞的煙霧裏想到顧淮那次的酒醉,他寂寥惆悵的說:「這日子真沒有意思。」
確實挺沒有意思的,我想。
人人都太清醒和勢力,永遠追着利益跑,真是沒意思透了。

-6-
相關政策要發佈的傳言毋翼而飛,似乎很快就要塵埃落定,我接到顧淮的電話。
他在電話那端的聲音有些疲倦,只是問我:「阿璇,你能過來一趟嗎?」
我沒見過這樣的顧淮,他從出生就在金字塔頂端,我想不到有一天他會用這樣脆弱的需要陪伴的語氣詢問我,能不能過去陪陪他。
我爸爸坐在我對面望着我,眼神如炬,在這個電話前我們剛談到未來。
我會出國留學,學習金融歸國後我會從公司的基層輪崗,以後的謝家是要完完全全交到我手上的,我爸爸的感慨似乎還在耳邊,他說:
「之前我想將謝凱認回族譜,就是因爲你是個姑娘,但你做的很好,我想謝家交到你手上,我還是更放心的。」
「阿璇,你不要讓我失望。」
他的話音剛落,我就收到顧淮的電話。
我不知道爲什麼又想到我的母親,她是癌症,因爲化療變得乾瘦枯癟,死死拉着我的手腕,說:「阿璇阿璇,我可憐的孩子,你一定要撐起來,不要讓那個野種和女人登門入室,不然我死不瞑目。」
我覺得似乎過了很久,但其實可能僅僅只是幾秒,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對着電話那頭的顧淮,我語氣溫和的致歉:「抱歉,顧淮,我這邊有點事情,現在走不開。」
那邊頓了頓,我聽見顧淮的聲音,他輕輕哦了一下,然後似乎在笑,自嘲的:「是我打擾了,你去忙。」
掛斷電話後我望向我爸爸,他讚許的望着我,誇讚:「阿璇,你做的很好,我以前一直擔心你兒女情長影響判斷,現在看你比我還會審時度勢。」
我在他的誇獎中微笑不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口破了一個大洞,呼啦啦的往裏面灌着風,那裏一片荒蕪,寸草不生。
我從來沒有這樣厭棄過我自己。
我看着手機,禮貌疏離的詢問:「那您要是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宋宋邀請我去看 Quella 的藝術展。」
他朝我揮揮手,說:「去吧。」
但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這件事在前前後後甚囂塵上兩個月後突然偃旗息鼓了。
因爲國內疫情加重,顧家的產業提供數萬崗位,這個時候動不利於經濟穩定,處於種種方面的考慮,顧家暫時是安全了。
顧家又恢復了熱熱鬧鬧的繁華,人來人往的賀喜,遠看依舊是繁花簇錦,但其中心涼,可能只有顧家自己清楚。
我大概是最後給顧淮打電話的,我說:「恭喜。」
他回:「謝謝。」
我努力用隨意的語氣開口:「還一起去國外嗎?」
他頓了頓,在我意料之中又之外的說:「不了,謝璇,我和聶初雲在一起了。」
因爲在他最艱難的時候,那天他最需要陪伴和安慰的晚上,只有聶初雲去找他了。
即使他那樣傷害過她,即使他可能一無所有,即使他甚至沒有給她打電話。
但她聽見學校瘋傳的留言後,還是義無反顧的過去了。
聽說她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他臉上,她哭着說:「即使你一無所有了,你依舊還是顧淮,你這樣頹廢像什麼樣子?」然後又抱住他安慰,「沒事的,顧淮,你還有我,即使你什麼都沒有,我還一直陪着你。」
顧淮的語氣輕而喟嘆:「謝璇,你知道我當時的震撼嗎?我們權衡利弊久了,所以覺得世態炎涼是很正常的事情,但這世上真的有人只是很純粹的真心,你們喜歡我,是因爲我是顧淮,她喜歡我,僅僅只是因爲我是顧淮。」
「我不能再辜負她第二次了。」
他說到這裏突然笑起來,跟我說:「話說,我曾經是喜歡過你的,阿璇,你還記得十六歲那年嗎?你過生日,你外面那個便宜弟弟被你爸爸帶回家,我看你一臉微笑的歡迎,然後在你家後花園,你笑着慫恿他爬到樹上去掏鳥窩,最後他失足從樹上落下來的時候,你卻又在最後一瞬間撲上去接住了他。」
「你那個時候擅長隱藏自己的心思,有點壞,但壞的又不徹底,我站在那裏看你糾結的表情,那樣的生動,可惜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你和其他人就沒什麼兩樣了。」
「我知道你也喜歡我,後來我假意交女朋友氣你,想看你臉上生動的表情,你也能笑的滴水不漏的處理好,微笑是你臉上的面具,戴的久了,不僅是你自己,連旁人都猜不透你的心思。」
最後他跟我說:「我當時遇見初雲,你知道我們學校星槎路那兩邊種的芒果樹,有小朋友上去摘芒果,失足落下,她眼疾手快的撲過去,」他輕輕嘆息,語氣卻是釋懷的,「我不知道爲什麼想到了你,後來我就和她在一起。」
「但她到底不是你,你也不是她。」
這話繞來繞去,但我聽懂了。
他肯這樣坦露自己的心意,只能說他是徹底放下了。
我很慶幸在這一刻我和顧淮不是當面,因爲那樣我的情緒一定無所遁形,我拿着手機的手微微顫抖,聲音也在抖,不知道顧淮能不能聽出來。
但我覺得自己很鎮定,我嗯了一聲,說:「那祝福你。」
有灼熱的水滴落在桌面上,一滴又一滴,這肯定不是我的眼淚,我母親去世後我就再也沒有哭過了,我努力想揚起脣角勾起一抹得體的微笑,但到底是沒揚起來,在闃無一聲的寂靜中,我聽見顧淮客套的回應:「謝謝,你也是。」

-7-
我從國外回來已經是五年後的事了。
我依舊優秀,成爲無數家長嘴裏別人家的孩子,回國後我進入自家的集團開始從基層輪崗,和以前的朋友偶爾聯繫。
時間是撫平一切關係的良藥,顧家依舊如日中天,只不過自從之前的事之後更加的低調,我們的圈子依舊熱鬧,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虛僞應酬,親親熱熱的,似乎能爲了彼此赴湯蹈火,大家都假裝看不見「朋友」背後握在手心裏的刀子。
那時候我和顧淮的關係平和,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真正的像朋友了。
不談感情,沒有利益牽扯,我們似乎是彼此最能信任的夥伴了。
那個時候他和聶初雲的感情穩定,聽說他爲了聶初雲對抗整個顧家,堅持要娶她,所有人都忍不住爲之側目,把這件事當天大的逸事。
宋宋和我感慨:「想不到顧淮竟然也有真心,你們怎麼樣了?」
我和顧淮以朋友的身份相處,偶爾幫他和聶初雲打掩護。
因爲顧阿姨對我很中意,我回國後,她不止一次的拉着我的手默默嘆息:「阿淮要是喜歡的是你就好了,你這樣優秀,你們那樣般配,他究竟被什麼鬼迷了心竅。」
有一天我打趣的問他:「如果你給我打電話那天,我去了,我們會不會不一樣?」
他看着我笑,坦然着:「阿璇你怎麼會問出這樣孩子氣的話,我們都知道,沒有如果,誰又能預測假設的事情的走向?」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說,「你不用爲那天的事耿耿於懷,如果是我的話,我也不會去。」
顧淮直直的望着我,我們對視,我含笑頷首,因爲背叛在我們這裏太過常見,真心太過廉價,所以愈發襯出聶初雲的可貴。
就像人人不理解他爲什麼對聶初雲一往情深,非她不娶,但我也能理解。
顧淮和顧家的這場戰役似乎僵持了很久,但天大地大,犟不住顧淮自己願意,他的決心太過堅決,還自己出去在外創業,受了不少罪應該,因爲應酬還將自己喝到胃出血,顧阿姨再不樂意也心疼孩子,所以顧家的態度漸漸鬆軟。
顧家態度鬆軟的標誌是我在顧家見到過幾次聶初雲。
她比我之前見到的樣子要穩重成熟點,看起來也不像記恨我的樣子,在顧家打照面的時候,她還會很開心的朝我打招呼。
她眼裏的驚喜不似作僞,看見我像看見親人一樣,有次我們一起在會客廳裏獨處,她看着我,問我:「謝璇,你能經常來陪陪我嗎?」
這話真是孩子氣,我不是顧家人,怎麼能經常來,說完她自己也笑了,然後搖搖頭,偏頭望着窗外的春光。
她不快樂,明明和顧淮就要守得雲開見月明瞭,那樣艱難的一路他們都走過來了,顧家人在慢慢接納她,但她臉上的笑意在一天又一天的消失。
確實,顧家的人口多,規矩自然也多,除了顧淮,真心喜歡她的人應該不多,她能說上話的人也不多,在這種環境下,見到曾經熟悉的人就像至親。
她愁眉苦臉的望着窗外,輕輕嘆口氣,說:「這裏太壓抑了,真不曉得你們怎麼能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這樣久。」
那時候我就在想,顧淮可能留不住聶初雲了。
她是在草原上馳騁的姑娘,自由率性且真摯,顧家的那一方天地雖然大,但不廣闊。
事實上我這個預測並沒有太晚得到證實,大概半年後,那段時間我忙的焦頭爛額,宋宋給我打電話,有些喫瓜的八卦,興致勃勃的跟我說:「阿璇,顧淮和那個誰分手了。」
我放下手上的文件,猶豫了很久,我給顧淮打電話,他的聲音平靜如常,他說:「是的,訂親宴上,我父母對她父母很不禮貌,事後她跟我提了分手。」
這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問他:「要出來喝酒嗎?」
他頓了頓,說:「我有個會議,近期的行程都很滿,讓你祕書和我祕書排時間吧。」
話音一落,我們倆都忍不住笑出來,他無奈的嘆息,像是認命,說:「阿璇你看,我們連傷心和朋友喝頓酒都要預約,我們這輩子,可能也就這樣了。」
最後喝酒是在五天後,我們隨處找了處天台,像是那是我們短暫的避風港灣,我們聊很多事情,也喝很多酒,最後他喝醉了,我也醉了。
他說:「她走之前跟我說,她說,顧淮,我回家裏放羊去啦,我很愛你,但這樣過一輩子,我不快活。」
「她跟我說,她是真的不快樂,她眼神那樣坦蕩清澈,我連句挽留的話都說不出來。」
「她陪我太久了,我不能太自私,讓她不快樂的守在我身邊。」
我偏過頭,極目遠眺,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遠方的大草原,或許我們注視的天空都是一樣的,他望着稀薄的夜幕,落日熔金,暮雲合璧,他抬手去摸天空,但只能摸到空氣。
我久久的悲憫的注視着他,或許是眼花,在落日的餘暉下,我看到他眼中細碎的淚光。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他哭。

-8-
我和顧淮是在三年後結的婚,門當戶對,天作之合。
所有人都對着門婚事很滿意,大家喜氣洋洋,普天同慶,有了顧淮,我在謝家算是徹底掌權,顧淮需要一個聯姻,在結婚前,我們笑着舉杯,心照不宣。
終究還是我們,纔是最適合彼此的那個人。
我們是朋友,是戰友,是婚姻合作伙伴,是所有人眼裏的強強聯合。
我們適配彼此的世界。
每個人都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多麼般配,這樣的婚禮纔是衆望所歸。
我和顧淮結婚的那天,大家鬧到很晚。
我們一幫朋友心血來潮,要坐他新買的遊艇出海,遊艇行駛十幾公里的時候,我們遇見成羣的海豚。
它們高高的躍出海面,襯着遠方海面的霞光劃出完美的弧形,我提着婚紗的裙襬興致勃勃的從喧鬧的船尾去找顧淮,想讓他一起來欣賞這個美景。
找了很久才找到他,他一個人穿着西裝站在二層的船橋廊上,望着海面的神色寂寥。
笑意一點點的從臉上消失,我頓足止步不前,我知道他在想別人。
在我們的婚禮上。
他或許在想在另一端的大草原上,有個姑娘叼着狗尾巴草,躺在廣袤的大草原上,身邊趴着乖巧的牧羊犬,她趕着五千頭羊,望着天上的團團雲朵,那樣愜意和快樂,無拘無束。
那是他觸碰不到的美夢。
我想了想,還是提着婚紗的裙襬默然退下去了。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在接到顧淮的那個電話之後,我在趕赴宋宋邀請我看 Quella 的藝術展之約時,在半路上我突然改變主意,我跟司機說:「掉頭,去顧淮家。」
那個司機叔叔是看着我長大的,他看了一眼後視鏡,爲難的說:「小姐,您父親派人跟着你。」
我面無表情,敲着他的椅子後背,有種義無反顧的破釜沉舟,我說:「掉頭。」
他頓了頓,開去了顧淮公寓。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可能什麼也沒想,我那樣堅定的走向他,但是在電梯門口,透過敞開的門,我看到哭泣擁抱顧淮的聶初雲,所以我對他們那晚的情形如此清楚。
過了很久,我看見顧淮伸手回抱住聶初雲,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楚的釋懷還是悵然,我看見他的口型,他說:「來的竟是你,怎麼會是你。」
我只是晚了一小步,然後錯過了這一生。
我當時可以出聲,可以進去,但我望着他們,理智卻突然回籠,我想到我的母親,她不甘心的死死握住我的手腕,浮腫的臉看不見以前秀美的痕跡,她說:「阿璇,你要爭氣,不能將我打拼下來的東西拱手讓人。」
於是我一點一點的退回去了。
我爲他勇敢過,我們這樣的人,權衡利弊,永遠利字當頭,我也曾爲他奮不顧身、不顧一切過。
我是真的真真切切的喜歡過他。
只是我顧慮太多,勇氣太少,我們從小生長的環境都在告訴我們要永遠做對自己最對的選擇,我在離他最近的時候轉身離開。
但至少,我爲他放下過所有的權衡利弊。
不過現在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了,不會知道我這樣冷靜冷血漠然的人也朝他奔赴過。
以前是因爲說不出口,而現在,是因爲沒必要說了。
聶初雲這個善良天真的姑娘將會一輩子烙印在他的心上,不會有人替代她身上的那份純粹,那是我們嚮往卻無法真正擁有的灑脫。
我拎着婚紗的裙襬一階階的下樓梯,遠處的朋友們在大笑着朝我招手,讓我快點過去跳舞,遊艇、昂貴的香檳、鮮花、燦爛而光明坦蕩的未來。
內心倦怠到了極致,真是沒有意思啊,但我嘴角上揚,朝他們回以得體大方、看起來很快樂的微笑,我說:「來了。」
踏着滿地的玫瑰花瓣,我想到身後顧淮臉上寂寥惆悵的表情。
沒關係,我想,他心裏可以永遠有位置緬懷他最愛的人,可是能陪他並肩作戰,能在這無趣糟糕又無聊的漫長歲月裏堅定不移的做他最強後盾,能陪他一起衝鋒陷陣的,只會是我。
我們纔是最佳搭檔。
我慶幸最後我的聯姻對象還是他,從某種意義上,我也算得償所願。
新婚快樂,謝璇,我在心裏默默祝福自己。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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