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妹妹嫁給全京城最醜的男人。
有一天,妹妹拎着塊玉佩突然上門。
「我早已替你當了姐夫兩年的白月光,可是……」
我走過去,牽起她的雙手,擠出一個笑容。
「還想當將軍夫人?」
-1-
大夫無能爲力地搖搖頭。
「只能先用藥吊着,能活多久,聽天由命。」
我心中一片茫然。
大夫不知何時悄然離去,屋裏只剩我一人,空蕩蕩的。
胸口有一陣沒一陣地疼痛。
阿紫急匆匆地跑進來:
「小姐!老爺叫你過去。」
我呆坐在那,恍恍惚惚,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孃親死得早,阿爹再娶。
妹妹出生後,他就再也沒抱過我。
數年間,他的仕途扶搖直上,連升好幾階,當上御史中丞,公務越來越繁忙。
我被繼母雪姨趕進陰冷潮溼的小院裏頭住,他不聞不問。
但他總能抽空陪妹妹在院子裏散步。
同一屋檐下,我是蘇家的嫡長女,她是庶女ƭū⁸。
庶女被捧在手心、養尊處優。
嫡長女的我卻過着沒爹沒孃的寒酸生活……
阿爹此時坐在太師椅上,手拿白瓷杯,呷了一口。
他一如既往地嚴肅:
「小棠,喊你來是與你商量一件事,家裏要把你許配給凌將軍,人家是當朝的大將軍,小小年紀統領十萬兵馬,深得皇上信任,前途無量……」
我猶猶豫豫地開口:
「爹,我……怎麼聽說是妹妹要嫁給凌將軍……」
爹低沉的聲音把我的話打斷: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爹當初確實是想把你妹妹嫁過去,也已經答應了凌將軍家,奈何你妹妹得了怪病,現在需要你替嫁給凌將軍,他沒見過錦繡,今日會上門來見一面,萬萬不能讓他發現你的真實身份,不然蘇府和爹的聲望就毀了。」他拿起我的手意味深長地提醒。
這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哪一次不是這樣?
這時,尖細的聲音傳來,雪姨走進書房:
「若不是生病了,她還真捨不得讓你代替。」
強人所難,說得我很想嫁一樣。
「若妹妹真心喜歡將軍,大可向他坦白一切,將軍年少有爲,想必是個明事理之人,若是成了,豈不是成就一段佳話。」
雪姨拿着茶盞的手在半空中一僵:「就是因爲真心喜歡,纔不想拖累人家,小棠,你就別再猶豫了,凌將軍是醜了點,但好歹是位將軍……」
原來是因爲他長得醜。
沒等雪姨說完,阿爹輕咳一聲,使了個眼色提醒:「夫人!」
雪姨向門口一瞟,頓時面露尬色,我回頭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忤在我身後。
黃昏的霞光打在他身上,透過輪廓落在地上,我眯着眼,想要看清他的真容……
一種強大的壓迫感在慢慢靠近,碾過我的心房。
冷峻的ťúₖ臉,黑色胎記上赫然爬着一條又深又長的刀疤,目光如冰刃般鋒利,俯視着一切,就像來自地獄的閻羅王。
心頭一驚!
外面突然起風,吹起片片白色的海棠花。
-2-
出閣前一晚,阿紫幫我梳頭。
我待她如親姐妹,許多心事都會跟她講。
她知道我內心的不甘,但嫁出去,可能比留下要好。
翌日,我一身鳳冠霞帔,坐在妝奩前。
妹妹蘇錦繡皮笑肉不笑地出現,
「恭喜姐姐,嫁給全京城最醜的男人。」
「多虧妹妹,我才能嫁給全京城最年輕有爲的大將軍。」
她臉上變了顏色,收回笑容,悻悻地離去。
晚上,凌霄掀開紅頭巾,我膽怯地往邊上挪,攏了攏領子。
他嗤笑一聲:「蘇錦繡,你很怕我嗎……」
我才反應過來,自己是替妹妹嫁過來的。
這並不是我的婚禮。
他抬起我的下頜,像地獄的判官審視我。
燭光搖曳,那副充滿壓迫感的偉岸爬滿了傷疤,刀傷、箭傷,新的、舊的,密密麻麻。
一塊黑色胎記忽地闖入我的視線。
心頭驀地一顫!
與記憶中的幾乎一模一樣!
十二歲那年,在我被雪姨關起來快要餓死的時候,一個陌生少年郎救了我。
當時太餓了,忍不住就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記憶像燭火一樣忽明忽暗。
深夜,我趁他睡着,想再次確認那塊咬痕。
沒等我扒開他的衣衫,他猛地側身將我壓在身下:
「想不到夫人還有這種嗜好?」
我頓時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開口:「妾身只是好奇想看看你手臂……」
他劍眉一挑,眼裏閃過一絲變幻,默不作聲地看着我。
「上面好像有牙齒印。」
他立馬轉身背對着我:「曾經被一隻餓狗咬過。」
餓狗咬過?
這晚,我一直盯着他的後背看,一夜未眠。
幾天後,我打掃時發現凌霄的櫃子裏藏着一枚戒指。
我一眼就認出那是母親留給我的戒指,上面還有個缺口。
他竟真的是我心心念唸的那個人。
七年前,在他母親靈堂前,他給我玉佩,我給了戒指。
私訂了終身。
然而,他家二十條人命一夜間全被屠殺。
後來才知道,屠他全家的幕後指使竟是阿爹。
因爲他的父親知道了阿爹不可告人的祕密。
命運是不是真的就這麼愛捉弄人?
七年後的今天,他回來了。
娶了殺父仇人的女兒。
我想他是爲復仇而來。
而我是個將死之人。
讓他知道我就是當年的小七,只會徒增他的苦惱。
我命不長久,能在有限的生命裏儘可能陪他久一些,足矣。
這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最甜蜜的苦果。
-3-
我本本分分當了凌霄四年的好妻子。
他對我的態度越來越溫和,不再冷言冷語。
我的病卻日益加重。
大夫告訴我,只能撐到明年的春天。
千年的冰山快要融化ťů₎,而我快要死了。
更意想不到的是,蘇錦繡突然出現。
打破了我和凌霄平靜的生活。
「我是來送蘇府酒宴的帖子。」
這不像是她會做的事情。
不過我沒太在意。
聽凌霄身邊的隨從曾信說,他常忙到不喫午飯。
我遂拎着盒飯到軍營。
他見到我時,眉頭微蹙。ŧů₁
「這種事,日後叫下人辦就行了,不用親自來一趟。」
一位壯碩的將軍笑着調侃:「哎,這不一樣。」
確實不一樣。
我能爲他做的事,總想親力親爲,不想假手於人。
在大家都說,他娶了位好夫人時,突然傳出一把尖細的聲音。
「妹妹,你來啦!」
蘇錦繡嫋嫋娜娜地向我走來。
人前,她很會演,我是妹妹蘇錦繡,她是姐姐蘇小棠。
看着我一臉疑惑,她繼續說道:
「妹妹來送飯?不過將軍有可能喫飽了,我帶了些點心,大家都說好喫,你要不要嚐嚐?」
她將目光移到案桌上還沒動過的飯盒。
「不用客氣,我已經喫過了。」
我的雙脣扯出好看的弧度,背後雙手的指甲卻快掐進肉裏。
晚上,凌霄帶着飯盒回來。
他一口都沒喫。
我以爲,自己會很大度,不介意。
然而,愛一個人,真的會變得很小氣。
一陣又一陣的委屈碾過心臟。
-4-
從那天開始,她不斷出現在我的生活裏。
一天,她拎出一塊玉佩,在我面前晃了又晃:「告訴我你,我後悔了。」
那是我的玉佩!當年凌霄給我的玉佩。
我以爲丟了,結果是她偷了。
「想不到凌將軍臉上的胎記和刀疤竟是假的,還貌比潘安。」她湊到我的耳邊輕聲說,「兩年前,我就替你與他相認了,而且是阿紫幫的忙。」
想不到,她早就收買了阿紫。
「小偷!」
「現在我們扯平了。你替我嫁,當上將軍夫人,我只是替你當曾經的白月光而已,怎麼叫偷呢?」尖細的聲音從她嘴裏出來,刺得我耳膜生疼,「他對你這位白月光還真是念念不忘,我一拿出這塊玉佩,他便慌了神,認了我。」
世上還有如此厚顏之人。當初是她自己嫌棄人家不肯嫁,聯合阿爹和雪姨逼我替嫁。現在,說得好像是我搶了她的東西一樣。
她繼續咄咄逼人:「連一個伺候你多年的人都留不住,你怎麼留住凌霄的心?」
天真的面孔,蛇蠍的心腸。
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心中暗忖,她早就背地裏冒充我,爲何兩年後才突然上門叫囂?
心頭驀地一震!
她已然知道我快要死了。
隱藏兩年的她,難怪會突然出現,肆無忌憚處處挑釁我。
她真正想要的不是白月光的身份,而是要當將軍夫人。
哪怕我真的要死,在死之前,也要在凌霄面前揭穿她。
但不能讓他知道我就是當年的小七,也不能讓他知道我的病。
-5-
念及多年的主僕情分,面上不追究。
沒有趕阿紫出將軍府,而是罰ṱŭ̀⁴她專門負責洗茅廁、清理馬糞。
留着她,或許日後有用得上的地方。
日子一天天地過,我的生命已進入倒計時。
蘇府酒宴那晚,我和凌霄早到,剛踏進大門,就碰見阿爹的同僚鄧伯伯,以前他常來蘇府,與我們姐妹倆有幾面之緣。
「哎,這不是小棠嗎,跟過去沒什麼變化呀,上次在你妹妹的喜宴上一直沒見着你。」鄧伯伯很熱情,一上來就打招呼,「這位是?」
連只有幾面之緣的老人都能分辨出我小時候和長大後的樣子。
他怎麼就忘記了,還錯認他人。
「鄧伯伯,好久不見。」我笑着沒有否認,「他是我的相公。」
「你成親了?」,他表情略顯驚訝,摸着脣上的八字須疑惑地想「怎麼沒見你爹提起過呢?」
我留意到凌霄微頭微蹙,目帶狐疑。
正想回他話,蘇錦繡迎面走來。
很好。
「姐姐,快來!」我朝她招手,「快來見見鄧伯伯。」
鄧伯伯愣了愣,撓了撓頭,手在我和她之間比畫來比畫去。
「我剛纔搞錯了嗎,你是姐姐,她是妹妹?」
我笑着沉默,不承認,也不否認,一旁的蘇錦繡先是面露驚色,然後立馬擠出一個笑容,點點頭。
「哎,不對呀!這個臉型都不對,難道是我年紀大記錯了?」
這時,阿爹走過來,帶走滿臉疑惑的鄧伯伯。
而凌霄的臉早已神色變幻。
蘇錦繡帶着我們繞了條最遠的路,途中她自個兒喋喋不休,聲音既溫柔又活潑,但他擺出一貫的冷臉,那張漂亮的臉蛋上連連露出尷尬的神色。
「妹妹還是喜歡穿得那麼素淨,難道你不知道跟將軍出來會有失體面?」她瞟了瞟我,突然將話題轉移到我身上,開始了她的表演。
好呀,直接亮劍是吧!
那我也不客氣,不說那些彎彎繞繞的話了。
「我這人素來不愛出風頭,還是低調一點好,別說我了,聽姐姐說,你和凌霄從小就認識,感情好得不得了,怎麼感覺這般地生疏?」
他的眉頭再度蹙起,我嘴角勾了勾。
「就是怕妹妹你誤會嘛。」她眉頭一擰,略顯尷尬。
「那日你到府上突然與我說這事,我還真有點嫉妒,後來想想不就是小時候的玩伴嘛,還是當下眼跟前的最好。」
他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妹妹說得是。」
真難得,她竟收劍不接招了。
話音剛落,他黑着臉獨自離開。
他有什麼好生氣的,該生氣的人應該是我吧。
-6-
參加酒宴那晚,一隻狗撲到蘇錦繡身上,她腳一滑掉進荷花池裏。
我喜歡它!
遂抱它回將軍府。
取名叫旺財,跟小時候與凌霄養的那隻狗的名字一樣。
它渾身髒兮兮的,身上到處是傷,瘦得皮包骨。
我給它洗澡、包紮傷口、餵飯。
白天在院子散步,晚上一起睡覺。
望着銅鏡中面容憔悴的自己。
才意識到,我真的快要死了。
我摸摸它的頭:「我死後,陪他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它很乖,用頭蹭我的臉。
黃昏時分,凌霄喜歡在院子散步。
它會靜靜地跟在他身後,默默地陪着他。
我則坐在窗前悄悄地看着。
-7-
我以生病爲由搬到另一間廂房住。
其實是我氣他瞞着我與「假白月光」相認,整整兩年都沒告訴我。
那日,聽蘇錦繡那番話,我才知道,原來他跟我是一樣的,還沒忘記彼此。
我很感動,也有些失落。
畢竟我現在的身份是陪在他身邊四年的妻子蘇錦繡,而不是小時候的小七。
我理解他,更希望他能坦白。
他是怕我知道,還是從來沒想過讓我知道?
我一點都猜不透他。
嘎吱一聲,門忽地被推開。
冷冽的寒光瞬間扎進我的眼。
他揹着光向我走來。
陣陣壓迫感襲上心頭。
「想不到蘇家大小姐的氣性越來越大了。」他坐下來,斟了杯茶,慢悠悠地開口。
我拿針的手瞬間頓了頓。
他的動作還真快。
我抬眸看向他,扯出一個笑容,試探道:「將軍忙過頭了,將我和姐姐給搞混了,我是妹妹蘇錦繡啊。」
他狐疑地盯着我的眼睛:「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難道他真的已經弄清楚我們姐妹倆的身份了?
我還想着幫他一把呢。
算了,順着他好了。
「事到如今,沒什麼好解釋的,要殺要剮,隨便你。」
高大的身影越靠越近,俯視我:「當初你願意替嫁,是因爲可憐我?」
我腦袋一蒙。
他是爲復仇才接近蘇府,娶誰不都一樣嗎?
想不到他竟在意這個。
他錯認蘇錦繡的事,我還在氣頭上。
遂故意掩面抹淚,帶着哭腔點頭:
「其實我也不願意,你自己的情況你是知道的,但我這個爹不疼娘不愛的蘇家嫡女沒辦法呀,只能勉爲其難地嫁了,不是有心要騙你的。」
他凝視着我,然後甩袖離開。
脾氣總是陰性不定,隨時隨地就生氣。
怪人。
-8-
接下來的幾日,他不僅不來找我,碰見我就冷着一張臉。
「將軍,給你熬了碗金玉羹。」我溫聲細語將碗遞給他。
「拿走,沒空喫。」他連眼尾瞟都不瞟一下,就趕我走。
哼,誰稀罕!
「你不喫,給旺財喫。」我罵罵咧咧地走出書房。
翌日,適逢雪姨的生辰,我帶他回蘇府,我是想讓他看看這一家人真正的嘴臉。
見到我和凌霄,蘇府上下很是驚訝。
飯桌上,阿爹熱情得好不自然,
「小……錦繡,不要只顧喫青菜,要多喫點肉。」
真是託凌霄的福,我這個蘇家嫡女才得此厚待。
「阿爹真疼妹妹,開口閉口都是她,連喊我都喊成她的名字了。」
我瞥了一眼身旁的凌霄,再看向對面那三個人,他們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
阿爹迅速反應過來,尷尬地扯出一個笑容:「我真是老糊塗,莫要怪阿爹。」夾了塊肉到我碗裏,「你從小就挑食,看你這麼瘦,爹會心疼。」
心疼?
我被雪姨關進柴房,餓得快要死,怎不見他心疼。
「我從小就喫慣青菜,都不知肉是什麼味道,聞到會吐,還是阿爹、雪姨和妹妹喫吧」
他們想不到我會這麼膽大直接暴露出來,臉一陣紅、一陣白的。
「已經放到你碗裏了,就喫了吧。」凌霄突然說道。
既然他開口了,我就勉爲其難吧。
將肉送進嘴裏那一刻,胸口氣血翻湧,噁心想吐,衝了出去。
假山下,我一陣陣嘔吐和咳嗽。
碰巧一個生面孔的丫鬟經過,走過來扶起我。
我們聊了起來。
這時,凌霄從黑夜中向我們這邊走來,越走越近。
我便順水推舟,話鋒一轉:「錦繡的病好些沒?」
「二小姐,她沒生病啊。」她疑惑地歪了歪頭。
「沒病?」我一邊瞟向那個靠近的身影一邊佯裝着驚訝,「當初阿爹說她生了怪病不能嫁,才讓我頂替她嫁給凌將軍。」
她聽得雲裏霧裏的。
我掏出一袋銀子塞進她的手裏:「以後麻煩你好好照顧二小姐。」
其實,我不知道她伺候的主子是誰。
但凌霄要來了,她像是新來的丫鬟,再說下去也沒什麼用,點到爲止即可。
她糊里糊塗地收下銀子,與迎面上來的一個丫鬟離開,我背過去躲到假山後面。
凌霄一直跟在她們身後。
「你與大小姐聊些什麼?」
她突然停下來,一臉驚訝:「她是大小姐?」
另一個丫鬟點點頭:「你來之前她就嫁出去了,今日夫人生辰,回來喫飯。」
她壓低聲音說道:「她剛剛說當初二小姐生了怪病,老爺才讓她替嫁,可是二小姐沒病呀,每天能喫能喝。」
「我聽夫人說,那個凌將軍長得奇醜,今日你也見到了,二小姐連挑衣裳首飾都ţū́₀要最漂亮的,而且她也不缺世家公子上門求親,處一輩子的夫婿她怎會選個醜的。
「這件事沒多少人知道,知道的都被老爺堵住了嘴,你千萬不要說出去,惹麻煩上身。」她壓低聲音。
新來的丫鬟一邊聽一邊點頭。
她們往四周瞟了瞟,迅速離開。
我蹲在地上佯裝在咳嗽。
一把渾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好些沒?」
回首抬頭看,他眼神複雜地看着我。
我朝他扯出一個笑容,心想:
「凌霄,這份禮物喜歡嗎?」
-9-
從蘇府回來後,他就一直悶悶不樂,連續幾日躲在書房不出來。
一直心心念唸的白月光竟是嫌醜愛美之人,跟記憶中的人比,落差這麼大,定是滿腹疑惑。
活該!誰叫他認錯人了。
先不告訴他蘇錦繡是「假白月光」的事,讓他繼續嚐嚐被嫌棄的滋味。
主要是我暫時想不到如何婉轉地讓他發現。
季節變換,我頻繁地咳嗽。
他出來了。
「你身子弱,多喫點。」他往我碗裏夾菜。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老虎會爬樹。
「這幾日怎麼不見錦繡妹妹到府上?」既然都知道替嫁的事,我也不需要再裝下去了,遂故意開口。
「喫飯時,別說話。」
這時,管家走進來。
「蘇小姐求見。」
說曹操,曹操就到。
那日飯桌上,他們一家儼然知道了凌霄已發現替嫁的事。
「不見。」
蘇錦繡遂上演苦肉計,在門口長跪不起。
夜裏下狂風暴雨,她還在那跪着。
真是報應。
心中暗暗祈求,狂風暴雨更猛烈些吧。
「要不你出去見見她?」
「不用理她。」
那晚,他像是在看書,實則心不在焉,坐立不安。
而我躺在牀上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自己的相公爲錯認的白月光寢食難安,能睡得着嗎?
真的有股衝動,想掐着他的脖子告訴他,我纔是他心心念唸的那個人。
但一想到自己的病,這股衝動又消失了。
-10-
替嫁一事,凌霄不但沒有責怪我,而且對我越來越溫和。
我做了一桌子的菜等他回來一起喫。
滿心的歡喜被他一個冷漠的眼神一掃而空。
他將一個布袋扔到我面前。
不安的感覺汩汩地冒出來。
「不打開看看裏面是什麼?」他俯視着我。
我一臉疑惑。
翻開一看,裏面是些中藥的殘渣。
心頭一驚。
以爲他發現我的病,躊躇着開口圓過去。
「你就這麼討厭懷上我的孩子?難怪這些年,你一直懷不上,是嫌我長得醜,對吧?」
我聽得一頭霧水,遂試探道:「我沒有。」
他嗤笑一聲:「那這些是什麼?難怪你隔三岔五就喝藥。」雙手突然拑住我的肩膀,「你是不是跟蘇錦繡一樣,都注重我的樣貌?」
大概猜到那是什麼藥,懸着的心瞬間放下。
可是,問題又來了。
我該不該否認?
若承認,他會因此憎恨我,若否認,他定會去查到底是誰害將軍夫人,說不定會查出我的病來。
而我只能選擇其中一個。
他如冰刃的目光恨不得要刺穿我的心臟。
望着那雙漂亮的眼睛,想要告訴他,我很渴望和他有孩子,兒孫滿堂,白頭偕老。
時間在流逝,仿若過完了這一輩子。
在沉默中,我撇開了臉。
他垂頭喪氣地轉身離開。
我思來想去,這件事嫌疑最大的是阿紫。
經過一段時間細心觀察,避子湯確實是她買通我身邊的丫鬟,偷樑換柱,把我的藥給換了。
而背後的主使定是蘇錦繡。
若不是她,或許這些年我已爲凌霄生得一兒半女。
原來她早就爲當上將軍夫人在佈局。
-11-
時機成熟,凌霄揭發阿爹貪污、涉黨爭,蘇府全家入獄。
阿爹被判死刑,其他人流放,我因爲背靠凌霄纔不受牽連。
他還是心軟了,向官家求了情。
流放前一個月,蘇錦繡的刑罰改了,變成被貶爲奴籍。
她在獄中被用刑,發高燒。
凌霄將她接到將軍府,安排大夫給她治傷。
日夜守在病榻前,寸步不離。
看着他這麼緊張的樣子,一點也不爽。
我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希望他發現,也不希望他發現。
蘇錦繡命真好,撒撒嬌就能得到我想要的。
怪就怪自己太愛他,怕他受傷害,什麼事都藏着掖着。
她病好後,向凌霄要了阿紫當貼身丫鬟,還迫不及待地找上我。
「原來姐姐與凌將軍的關係不怎麼樣嘛。」她目帶諷意。
「有話直說。」我一臉不耐煩。
「姐姐的脾性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衝,小心身體,保命爲好。」
「你什麼意思?」我目帶探究看向她。
「什麼意思你心裏清楚,能給凌霄幸福的到底是誰?」她勾勾嘴角,笑有深意地看着我。
她終於肯暴露自己的野心了。
恨不得我馬上病死,然後順理成章地取代我。
懂得抓住我的軟肋,用凌霄的幸福來威脅我。
「你都已經住進將軍府了,就這麼等不及嗎?」
「恨不得馬上。」她貼近我的耳朵說。
我淡然一笑。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12-
張大夫號脈時,發現我已懷有三個月身孕。
爲何偏偏在這種時候。
要和不要都讓我內心備受煎熬。
從醫館回去路上,發現城中的乞丐比以往都多。
原來鬧洪災,大量農民受到影響。
遂與凌霄商量,在將軍府門口派米。
府中的喫穿用度也做了調整,倡導勤儉節約。
沒過幾日,蘇錦繡便坐不住,發起牢騷。
她過慣錦衣玉食的奢侈生活,當然不習慣粗茶淡飯。
我正忙活着,安排下人準備用晚膳。
蘇錦繡聞到飯香就走進來。
「姐姐,你到底會不會操持家務?Ṫũₙ」
只有凌霄不在,她纔敢這樣跟我說話。
「妹妹,何出此言?」
此時,凌霄剛從外面回來,剛走到門口。
「你看看,你給我穿的是什麼。」她扔出一件裙裝,「我在蘇府從來都沒穿過這麼差的面料,磨得我全身紅癢。
「還有每天喫的都是清湯寡水,這麼大的將軍府被你操持得像貧民窟一樣,你也是從蘇府出來的,怎麼就那樣的小家子氣,就不怕傳出去丟盡凌霄的臉嗎?」
她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我嫣然一笑:「妹妹,今時不同往日,蘇家已落幕,若我拋開將軍夫人的身份,你我都是寄人籬下,怎能跟以前比?我在蘇府過慣了三餐不飽的生活,感覺還好,倒是妹妹要改改了。
「而且凌霄是位軍人,更需要以身作則,對社會和他仕途的影響,只有益沒有害,靜以修身,儉以養德,怎會丟臉呢?」
我的話堵得她啞口無言。
凌霄輕咳一聲走進來,打斷她的話,她循聲回頭看,臉一陣紅,一陣白。
我以前被雪姨關進柴房,餓了三天,被來蘇府參加酒宴的他救了。
那是我們第一次相遇。
我還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他應該很深刻。
內心不斷暗忖,凌霄,看見了嗎?這就是你錯認的白月光,跟記憶中的我比,到底有多大的出入。
-13-
蘇錦繡因此記恨我。
時常找機會報復。
一日,發現旺財不見了,我到處找它。
風雪裏的將軍府靜謐異常,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廊亭下。
那身影背對着我,潔白的雪花揚揚灑灑,寒意刺骨。
突然傳來狗的慘叫聲,我循聲連走帶跑。
來到蘇錦繡的廂房前,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入。
阿紫正手拿木棍,蘇錦繡站一旁,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旺財蜷縮在角落裏,一條後腿微微彎曲,顫巍巍的有些站不穩。
「不知旺財哪裏得罪了妹妹,竟要這樣對她。」
她從阿紫身後走出來,語帶譏諷:
「姐姐不會養就不要養,哪天咬到自己或別人就不好了,姐姐領過教訓,怎麼還不長記性。」她瞟了身旁的阿紫一眼。
我留意到茶几上的火盆裏有一角棕色帶刺繡的織錦,那是我給凌霄做的禦寒手套,遂抱起旺財。
目光從她臉上慢慢移至火盆處。
「它平時很乖,不會隨便亂咬人。」
她頓時啞口無言,一臉尷尬。
她突然朝門口走去。
來了個惡人先告狀。
「凌霄,它咬我。」
她在這方面很有一套。
從小闖了禍,就會找靠山,以前是阿爹,現在又攀上凌霄。
那個高大的身影緩緩靠近,凝視着她。
「你怕狗?」
她淚眼汪汪地點着頭。
內心暗爽,阿紫也太不盡責了,怎麼沒提醒新主子,我這個舊主子特別喜歡動物,尤其是狗。
他臉上的神色複雜,看不出他有沒有發現。
我心想,若沒發現,那他真是沒良心。
畢竟我們曾養過一隻狗,也叫旺財。
他一臉陰沉,當面責罵了我兩句,罰了阿紫一年的月銀就算了事。
這是兩邊都不想得罪。
我才發現,自己和旺財在他心裏只是半斤八兩。
然而,它對我來說無比重要。
它的一條腿被她們給打斷了。
我不會就此算了。
-14-
旺財腿上的傷口未癒合,不能落地走路。
看着腿上的布帶,很是心疼。
更令我捨不得不要腹中的孩兒。
一日,許管家押着阿紫到我屋裏。
「就是她。」
她垂首跪在我面前。
「你的新主人怎麼沒有接濟你,反倒讓你走投無路,偷將軍府的東西變賣?」我抬起她的下頜,目帶試探地問道,「或者你有什麼難言之隱,是你的新主子逼你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念及多年主僕情分,我對她還留存一點希望。
只要她承認一切都是蘇錦繡逼迫她的,我會既往不咎。
「是我自己要偷的。」
我鬆開手,咧嘴一笑。
「那我只好公事公辦。」
許管家將她送進了衙門。
她被關進大牢後,蘇錦繡像事不關己一樣,並沒有爲她求情,也沒有去探望她。
借拜祭阿爹爲由,我拉蘇錦繡一起出來。
回去路上,在衙門附近下了馬車,準備挑選一些乾貨給凌霄補補身子。
她一直跟着我,有樣學樣。
取代我的心思昭然若揭。
「妹妹爲何不去大牢裏看看阿紫,怎麼說都是主僕一場。」出了乾貨鋪,我指着對面的衙門問。
「那裏髒得要死,我纔不要去那種地方,一個賤婢有什麼值得我去看的,竟敢偷東西,害我在凌霄面前丟臉。」她撇了撇嘴。
我的嘴角上揚,餘光瞟向右前方角落的人影。
「妹妹,你先走,我還想到處逛逛。」
她嬌生慣養,走幾步就喊累,纔不會跟着我,嫌棄地瞟了我一眼,一個人坐馬車離開。
我朝那人影走過去:「剛纔都看到了,這就是你的新主子,她自以爲對我和凌霄的事瞭解透徹,現也住進將軍府,認爲你已沒什麼可利用價ŧú³值,自然見死不救。」
阿紫垂下頭,沉默不語,我將一袋銀子塞到她的手裏。
「許管家已幫你找好住的地方,待會他會帶你去,以後不要再幫壞人幹壞事,學點手藝,過新的生活。」
我仍要留着她,但不能留在將軍府。
「大小姐……」我離開時,她喊了我一聲,欲言又止。
-15-
蘇錦繡斷了旺財一條腿,我趕走她的幫手。
這樣很公平,也很大度。
沒有阿紫的幫忙,她似乎一籌莫展,沒什麼動靜。
每日派人來映月居探風,晃來晃去的。
我遂畫了一幅畫。
整日愛不釋手,看了又看。
夜裏,有個黑影溜進來偷畫。
那是凌霄的畫像,身穿鎧甲,氣宇軒昂,眼神凌厲,大殺四方。
雖然蘇錦繡知道他臉上的胎記和刀疤是假的,但從來沒見過真容。
他一向警惕,連我也只見過一次。
貪圖他那張俊顏的蘇錦繡,當然想迫不及待地看一看,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罷了。
那我就推她一把,讓她踩一踩他的禁區。
每逢雪夜,他都會去聽雪堂。
我特地熬了碗金玉羹,讓丫鬟趕緊送過去。
剛去沒多久,丫鬟氣喘吁吁地跑回來。
「夫人,金玉羹被蘇姑娘給搶走了,自個兒拿去給將軍。」
「罷了,她想要就給她吧。」
半個時辰後,我來到聽雪堂外。
隔着虛掩的門,只見凌霄一隻手撐着下頜睡去了。
蘇錦繡往前挪,背靠案桌,緊張兮兮地撕他臉上的刀疤。
他放在案桌上的手微微動了動,暴露的青筋一突一突的。
跟預料的一樣。
他發現羹湯裏有藥。
她一一扯下來他臉上的醜東西。
臉越湊越近,花癡一樣地欣賞着。
甚至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他光滑的臉。
他的雙眸忽地睜開,迅速抓住她的手。
嚇得她差點跌落椅子。
他輕輕一拉,她往前一靠,兩人的臉湊得很近,目帶試探。
「我現在這個樣子,喜歡嗎?」
性感的嘴脣動了動,迷得她三魂不見了七魄。
「喜歡。」她愣愣地點頭。
「如果我這輩子都不摘下臉上這些醜陋的東西,你會接受嗎?」
她愣了一下,接着皮笑肉不笑:「當然,什麼樣子的你都喜歡。」
「可是我並不覺,不然你也不會這麼心急地把它們給撕下來。」
「怎麼會,我只是好奇。」她眼裏含春地勾住他的脖頸。
不知什麼時候,旺財進了屋,在她腳下一瘸一瘸地繞來繞去,壞了她的好事。
他立馬推開蘇錦繡,抬眸朝門的方向上看。
被發現了。
我迅速閃開躲進角落裏。
-16-
隨着凌霄的懷疑日益加深,他對蘇錦繡的態度有了明顯的變化。
聽丫鬟們嘮嗑,說她找凌霄經常被趕出來,一回去就發瘋,砸東西,害她們多幹活。
曾見過她被凌霄攆走,耷拉着臉出來。
剛進將軍府時的囂張氣焰滅了不少。
真是大快人心。
自蘇錦繡住進府上後,他就沒來過映月居。
那晚後,他來過幾次,都說些彎彎繞繞的話。
後知後覺,才發現他以爲我爲那晚的事生氣了。
我確實有些氣惱。
看着他想要解釋的笨拙模樣,真是好氣又好笑。
夜裏,門又突然被推開。
他一進屋就坐下來。
「今晚,爲夫在這裏過夜。」
我剛好在喝茶,差點被嗆到。
「怎麼將軍要來,不提前通知一聲,好讓妾身有所準備。」
他不緊不慢地坐下來:「這是我的將軍府,什麼時候來這需要提前報備了?」突然抬眸看向我,「難道是夫人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
我故弄玄虛地試探:「我能有什麼祕密,將軍多慮了。」
那張「醜」臉湊過來,直盯着我的雙眸,像是要看穿眸底下藏着什麼東西,盯得我的心直發毛。
他忽地勾了勾嘴角,搶過我手中的杯子,呷了一口。
那晚,我們什麼都沒發生。
我躺在牀上睡覺,他坐在不遠處看書。
燭光昏暗,隔着紗幔看,他的臉瘦了。
這孤單的身影,給了我要生下腹中孩兒的勇氣。
他來試探我,應該是開始懷疑我了。
我的病越來越嚴重,得找個地方將孩子生下來,然後慢慢等死。
在那之前,要先儘快暴露蘇錦繡的真面目。
夜風吹進來,我哆嗦了一下,腦袋瞬間又清醒過來。
扭過頭,看着牀頂,直至深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17-
凌霄常來映月居,而我的小腹明顯大了。
若被發現,順藤摸瓜,遲早會知道我的病。
遂以身體不適爲由拒絕與他同房
他以爲我還在生氣,不僅沒有強迫,而且很有耐心,但很笨拙。
我睡覺,他看書。
每日直至深夜,燈才熄。
蘇錦繡氣得直跺腳,日日派人來映月居探頭探腦。
雪下了幾日幾夜,聽雪堂的雪夜裏瀰漫着淡淡酒香。
他醉醺醺地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滴酒不沾的他竟喝得爛醉。
我將臉湊近看,囁嚅着:
「常說杯中物會誤事,自己還不是照樣喝。」
想給他熬碗醒酒湯,離開時手突然被抓住。
他說起了夢話。
「小棠。」
「小棠,你是不是還在生氣,不要離開我……」
「我愛的人是你……」
原來他是愛我的。
眼眶瞬間噙滿淚水。
忽地覺得背後有道寒光,我回頭看,蘇錦繡正站在身後,眼神憤怒。
心亂如麻的我抹去眼角的淚,
路上碰見曾信,他見我眼眶溼溼的,喊住了我。
「恕奴才直言,將軍是一步步從死人堆裏爬出來,面對的都是牛鬼蛇神,凶神惡煞的敵人,不太懂表達,但他其實很愛夫人你。」
-18-
深夜,回憶的畫面不斷重複。
我一點一點地搜尋他喜歡我的痕跡。
爲何一點都看不出來。
自從知道他誤認蘇錦繡之後,我就沒了信心。
畢竟小時候是那樣的純潔美好,當下的我在他眼裏只是殺父仇人的女兒。
比起白月光,我更希望他愛的是現在我的、此刻的我、經歷過挫折磨難的我。
這一夜,內心像經歷了地震一樣動盪,整晚輾轉反側,思來想去。
定是哪裏出了錯。
我反悔了,想要找凌霄講清楚。
天剛亮,我衝到他房間,人不在,書房也沒有。
回屋裏,發現旺財也不見了。
立馬想到一個地方。
遂來到蘇錦繡的屋前,窗戶是虛掩的,我往裏看。
心頭一驚。
一雙黑色的靴子像針一樣猛地扎進我眼裏。
淚水頓時流了出來。
那是我熬夜一針一線縫製的。
一隻柔白的手搭在他的身上。
何須在回憶裏找他愛我的證據。
眼前看到的就是最好的證明。
心又堵又痛。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屋裏。
-19-
我的心情就像從天上墜入深淵。
那日後,我對他避而不見。
能躲就躲,躲不掉就逃。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麼,或許是那個不敢面對的事實。
而蘇錦繡簡直瘋了。
像只毒蠍子一旦鉗住你便死死不放,直到毒死你爲止。
我的病越來越重,每日都需喝藥。
那日,我喝了藥,準備歇下,肚子傳來陣陣劇痛,額頭直冒汗,手撐着桌子,痛得忍不住呻吟,血汩汩流出來,染紅了衣裙。
旺財圍着我不停地叫。
房間裏瀰漫着濃濃的血腥味。
丫鬟喊來了凌霄。
他一進屋,旋即將我抱到牀上。
「你懷孕了?」
我盯着他的臉,沒有回他。
「你就這麼討厭懷上我的孩子?」他瞟了眼桌上的藥碗問。
一看到他腳上那雙靴子,腦海中全是他和蘇錦繡纏綿的畫面,越想越氣。
「是,就像你說的,我是蘇府的一枚棋子,嫁進將軍府只爲監視你,我又怎麼可能愛上你,爲你生孩子,我怕生出來像你一樣醜,每日遭人嫌棄。」
「哪怕搭上自己的命?」
「是。」
他的眼佈滿紅血絲,緊握的拳頭青筋暴露。
他轉身朝門口走去,扔下一句話:「叫大夫,好生照顧夫人。」,便甩袖離開房間。
他再也沒過來看過我一眼。
-20-
給我煎藥的丫鬟跪在牀前,哭着求饒。
「夫人,不是我。」
原來那日,有人趁着廚房混亂,喊她回屋找我,定是那人趁機往藥裏放東西。
我盯着牀頂,淚無聲地滑過臉頰,雙手握拳,指甲嵌入了血肉。
巨大的委屈和憤怒碾過我的心臟。
整個將軍府嫌疑最大的是蘇錦繡,但都只是我的猜測,沒有任何證據,她不會認,凌霄也不會信。
我日夜想着怎麼爲腹中的孩兒報仇。
「啊……」聲聲驚叫傳進屋裏。
從窗戶往外看,一名丫鬟跌坐在地上,旺財朝她齜牙咧嘴,撲上去胡亂地咬,痛得她呱呱叫。
旺財不會亂咬人,除非……
一個念頭從腦海中閃過。
立馬抓起她,連哄帶嚇地說出了實情。
給我下藥的主使真是蘇錦繡。
威逼利誘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丫鬟掩人耳目,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她加害在我身上的樁樁件件,定會讓她加倍還回來。
-21-
我到阿紫的住處,發現她不在,屋裏的傢俱已落上一層灰,至少離開一頭半個月。
她會去哪?
沒有她作證,就指認不了蘇錦繡冒認我。
口說無憑,凌霄也不會信。
回到府上,看見旺財從她房間一瘸一瘸地跑出來,嘴裏叼着一塊東西,蘇錦繡在後面緊追着。
「住手!」
我跑過去,她慌張地停下,回到屋裏。
它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嘴巴仍死死地咬住布袋不放,時不時發出低沉的呻吟。
看着滿身是血的它,眼裏瞬間噙滿淚水,慌亂地檢查它到底哪裏受傷,每摸一處,它都痛苦地呻吟和哼叫。
眼淚一下子嘩啦啦地往外流。
丫鬟走過來。
「快幫我叫大夫,求求你快幫我叫大夫。」我哽咽着喊,幾近哀求。
我將它抱在懷裏。
「對不起,我應該把你帶在身邊的,你趕緊好起來,我帶你出去玩,好不好?還有給你做好喫的……」
旺財死了。
孩子沒了,旺財也沒了。
我不喫不喝地躺在牀上。
張大夫走進來。
「夫人,你給我那個布袋,我看過了,裏面裝的是墮胎藥。」
我緊緊咬住下脣,滿嘴腥甜味直刺喉嚨,雙眼死死瞪着牀頂。
一團又一團怒火焚燒着我的心臟。
張大夫和丫鬟嚇得連忙摁住我,我發了瘋一樣地掙扎,血從嘴角往外流,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將我的嘴巴捏開,塞進一塊布,怕我自盡。
大家都說我瘋了。
我沒瘋,我是恨!
-22-
我拎着人證、物證去找凌霄。
房間的門虛掩着,蘇錦繡在裏面。
「凌霄,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約定嗎?」
「什麼約定?」
蘇錦繡走過去:「在你母親靈堂前,你承諾會娶我的。」
他的劍眉一挑:「那當初爲何不嫁給我?」
「當初嫌你醜不肯嫁,那都是騙大家的,還不是因爲我一直在等你。」她假裝掩面抹淚,越說越起勁,「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所以我一直不肯嫁,其實在等你。」
門外的我越聽越氣,她真敢編。
凌霄捏起她的下頜:「你真的這麼想嫁給我?」
她含羞地點點頭。
「那你的姐姐蘇小棠怎麼辦?」
「她不是瘋了嗎。」她笑着迎向他的目光。
門「嘭」的一聲響,被我推開。
「凌霄,你不可以娶她。」
蘇錦繡眉頭一皺:「姐姐,你不是瘋了嗎?」
「你當然希望我瘋了,這樣就沒人揭穿你了。」
「姐姐,你到底在說什麼,對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我扔出布袋,「你不看看裏面是什麼,是旺財從你房間找到的,你怕別人知道你下藥害我流產,竟把它活活給打死。」
她一臉委屈:「我沒有,那日它嘴裏叼着個東西突然進我屋裏,像上次那樣想要咬我,我纔拿起棍子防衛,不是有心要打它的。
「說不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我,故意讓它進我屋裏。」她的聲音忽然一變。
我冷笑一聲:「還想狡辯,一直以來只有你害別人的份,別以爲我不知道,過去那幾年,是你讓阿紫往我的藥裏滲避子湯。」
「你血口噴人。」
這時,那個下藥的丫鬟從門外走進來,她嚇得一臉驚恐,頓時啞口無言。
丫鬟說出實情後,她仍死不承認。
一旁邊的凌霄臉色陰沉,雙手握拳,面露青筋。
「她殺了你的孩子還有旺財,你還在等什麼?」
「凌霄,別信她,姐姐一定是嫉妒我們倆從小認識,才故意冤枉我。」
我氣得胸口一陣陣疼痛。
「她不是小七。」我平靜地說。
「我不是,難道你是嗎?」
從一開始她就懂得捏住我的軟肋,知道我愛他、知道我會死、知道我不會告訴他。
纔會一步步地被她算計至此。
看着凌霄遲疑的樣子,我跑出了房間。
-23-
凌霄決定要娶蘇錦繡。
兩人成親那晚,我躺在牀上徹夜無眠。
他愛的始終是回憶裏那個小七,而不是當下的我。
難怪隨便一個人都可以是小七。
翌日清晨,內院房間傳出蘇錦繡的尖叫聲。
她瘋了一般滿將軍府跑,像是在找人。
大家都出來圍觀。
她滿腔怨恨地衝進聽雪堂,我跟了上去,躲在外面偷看。
凌霄正坐在太師椅上,呷了口茶。
昨夜他沒在新房?
「爲何要如此待我?」她披頭散髮,眼神嫉恨。
他放下手中的茶盞,漫不經心:
「我只是替小棠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所以你就設計將我委身一個滿身麻子、一臉醜相的男人?」她突然笑起來怨懟。
「你不是說不介意樣貌的嗎?」
「是因爲我喜歡你。」
他嗤笑一聲:「喜歡我,那爲何當初要悔婚?」
見她不回話,他繼續說:「我替你回答,因爲你愛慕虛榮,大將軍雖好,但你嫌棄長得醜,想方設法悔婚,聯合家人逼小棠替嫁,後來發現他長得一點都不醜,就開始嫉妒你姐姐,偷了她竹馬的身份,故意接近我,甚至將她的藥換成墮胎藥,害她小產,我說得對嗎?」
我心頭一震。
原來他全都知道了。
「她蘇小棠哪一樣比得過我,我只是搶回屬於我的東西。」
他捏住她的下頜:「這世上沒有任何一樣東西本該屬於誰,而且我向蘇府提親並不是爲了要娶你。」
手狠狠一甩,她跌坐在地上。
那天,凌霄讓那個男人帶走了蘇錦繡。
從旺財咬蘇錦繡那天起,凌霄就對她起疑,暗中調查。
後來,他發現了阿紫這條線索,就將她抓起來。
他告訴我,阿紫因爲家裏人在蘇錦繡手裏,起初嘴巴嚴得很,什麼都不說,當她知道我小產後,就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出來。
「阿紫讓我給你帶句話。」
「什麼?」
「謝謝你, 對不起。
「我也謝謝你, 對不起, 這些年委屈你了。」
-24-
我和凌霄相認後, 我們把之前所有的誤會都解開了。
但仍沒將自己生病的事告訴他。
白天, 我們一起喫飯,散步。
早就想與他在院子裏一起散步了。
夕陽下,我與他並肩走, 影子被拉得好長好長。
我多麼想就這樣一直陪他走下去。
但我快要死了。
晚上,他看書, 我就在一旁給他縫補衣裳。
我們交流得不多。
但我覺得,即使不說話, 就這樣坐着,也是很美好。
他把假胎記和刀疤撕下來了,確實比以前好看。
但我還是喜歡他醜醜的樣子。
每晚, 我會趁他睡着,藉着月光, 一寸一寸描摹他的容顏,從眉骨到下巴。
我要一遍一遍地把他的樣子深深地記在腦子裏。
有時他會睜開眼,我們倆就這樣沉默地看着對方。
那雙深邃的眼眸, 就像神祕的地獄。
我願意一墜再墜,直到死亡。
他會拿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左胸膛。
體溫和心跳是那樣的近。
提醒自己,我還活着。
-25-
聽說蘇錦繡兩次懷孕, 都流產了, 被她的男人賣到勾欄。
我瞞着凌霄去看她,畢竟是妹妹。
她一見到我就得意地嚷着:「你一定不知道那晚,其實我和凌霄什麼都沒發生吧。」然後, 不斷地狂笑。
淪落這般田地還想着要贏。
遂決然地離開了。
我的病日益加重,頻繁咳嗽、腹痛。
甚至咳血。
看着銅鏡中的自己, 跟以前判若兩人。
眼窩、臉頰凹陷。
絕不能讓凌霄看見自己這個樣子。
我決定逃跑, 藏在一個他找不到我的地方。
碰巧,他要出征打仗。
這樣也好,我不用東躲西藏。
張大夫說, 流產傷了身子。
我活不久了。
每日黃昏時分,我會讓丫鬟扶我到院子走走。
一遍遍地走過我們散步的地方。
很快我便走不動,只能待在屋裏。
偶爾讓下人扶我坐在窗前看日升日落。
那棵快枯死的海棠樹竟開花了, 白色小花綴滿枝頭,像春天的雪。
而我快要死了。
屋裏冷冷清清,便叫下人搬張椅子到院子。
一個人靜靜地坐着, 看日落山頭。
霞光下, 手中的戒指閃着光。
這些年的點滴回憶像片片小夕陽, 足夠我終生回味。
然而,我的一生竟如此短暫。
我經常會坐着坐着就睡着,迷迷糊糊地想着, 要是能在他懷裏死去就好了。
那天,天很藍,陽光很暖。
起風了,海棠樹沙沙地響。
白色花瓣漫天飛舞, 就像我出嫁那天一樣的好看。
像雪花般一片片地掉落。
彷彿看見了凌霄,他少了條胳膊,滿身傷痕地走向我。
「小棠。」
我緩緩地走向他。
(完)
作者:拂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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