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虞

我從死人堆中救下一個少年。
後來他東山再起,恢復太子身份,奪了自己父親的權。
再見面,是在朝堂之上,他端坐上位,居高臨下。
「沈虞,你想要什麼恩賞?」
那一刻,我突然想了起來——
原來這不是第一世。
上一輩子,我求的是婚嫁,求的是名分。
可他娶了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爲妻,卻把我囚在深宮別院。
這次,我俯身長拜。
「民女無父無母,想求一個恩典……
「可否斗膽,認太子爲兄長?」

-1-
「等會兒見到了太子大人,可不許亂說話!」
我跟在嬤嬤身後,亦步亦趨。
皇宮內院,秋風吹過,一片梧桐葉落在了我的腳下。
不知爲何,我產生了一陣恍惚。
好像……
好像我曾經來過這裏一般。
今日是蕭淮恢復太子身份的第三日。
大殿之上,他許諾封賞那些追隨他的有功之臣,金箔、官階、名望。
嬤嬤要我立在外面等着。
她不斷地和我重複那些已說過無數遍的話。
「你到時候要些個金銀財物就行了!
「太傅之女葉姝,和皇上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家世顯赫,你得知道自己身份。」
我一一地應下。
進宮七日。
我一直住在一間小小的偏殿。
這個掌事嬤嬤對我很好,只是有些囉嗦了。
我沒和她提起。
當年我從死人堆中救下蕭淮。
直到被舊臣找到,重新回到京城。
兩年的時間裏,他一直住在我們那個偏僻的漁村。
我幫他塗藥、療傷。
他幫我打魚、砍柴、修整搖搖欲墜的茅草屋。
我父母早早地去世,十幾歲起便自己一個人生活。
遇到蕭淮後,我以爲我的人生會不一樣了。
他對我很溫柔,整個人一股淡淡的書生氣。
站在矮桌前,握着我的手,寫下「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八個字。
教我一點一點地念。
那時候,我以爲我們確實是如詩裏寫的這樣。
他對我有情,我對他有意。
我們會牽着手,平平淡淡地走下去。

-2-
「傳——漁女沈虞。」
等了兩個時辰,終於等到了我的名字。
前面都是將軍、重臣、王公貴族。
我只是一個平民。
所以排在了最末一位。
大殿空曠,兩旁站着的是文武百官。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架勢。
下意識地就想去找蕭淮。
可他好遠,坐在御座上,面貌模糊,看不清楚。
一道聲音傳來:
「見到太子,還不行禮!」
我才恍然醒悟,急忙按照嬤嬤教我的,俯身,叩拜行禮。
頭重重地抵在石階地上的那一刻。
一剎那,紛繁錯亂的記憶猛地湧入了我的腦海。
我抓緊自己的袖擺,手指捏入掌心之中。
原來,原來我真的來過這裏。
原來,這不是第一世。
上一輩子,同樣是在這個地方。
蕭淮問我想要什麼恩賞。
我毫不猶豫地抬頭,說要留在他身邊,做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這便是求一個名分了。
可我當時不知道,蕭淮已經給了第一個進來的太傅承諾。
他會娶他恩師的女兒爲太子妃。
與此同時,太傅則請辭官職,回到南方故土養老。
我當時的請願,不僅是癡心妄想,更是將蕭淮推入左右爲難的境地。
偏偏,又跳出來一個御史大人。
他是太傅的死對頭,並不想讓他好做。
於是長篇大論,直言進諫。
翻撿出那些我照顧蕭淮兩年的點點滴滴。
「您要是背棄了這個村姑,豈不是寒了天下平民的心啊!」

-3-
「沈虞,你要什麼?」
終於,蕭淮還是問了。
冷汗順着我的額頭流下。
上一世,他最終顧忌世俗的看法,娶我做了平妻。
我本身不願和別的女人共享一個丈夫。
自然和他吵了起來,甚至已經收拾好了包袱,準備回去我的漁村。
蕭淮攔住了我。
他拿過我的行李,一件一件地把裏面的衣服又取了出來。
「阿虞,何必,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可新婚之夜,他還是去了青梅葉姝那裏。
直到紅燭燃盡,葉姝從太傅府帶來的貼身丫鬟過來。
她帶了一杯酒。
「姑娘喝了吧。從來太子只有一位妻,哪有平妻的說法呢?」
那酒很烈。
我記得它滾落我喉嚨時灼燒的痛苦。
重來一次,我想活下去。
可怎麼活?
我想走,又真的走得了嗎?
京城都是達官權貴,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漁女。
稍有行差踏錯,怕是就會萬劫不復。
「沈虞?」
蕭淮又叫了一遍我的名字。
他的語氣有一些不耐。
上位者自來如此,明明在那兩年,他一向是溫柔的。
「求太子垂憐,民女無父無母,想斗膽求一個恩典……」
我頓了頓,終於下定決心。
「可否,攀認太子爲兄長?」
我朝公主只是一個名號,沒有實權。
尤其是前幾任皇帝,封官、賜金這樣的恩賞多了,膩了,便會賜姓。
一些民間有聲望的女子,皇家爲了顯得重視,偶爾便會給一個郡主的稱號。
再賞一座宅子自行居住。
我跪伏在地。
始終沒敢抬頭。
縱然是這樣的虛名,卻比在蕭淮身邊安全多了。
視線之中,是他的朱履赤舄,一步步地逼近。
他慢慢地低下身,聲音像是冷得要滴出水。
「沈虞,你要做,我的妹妹?」

-4-
大殿很靜。
「妹妹……」蕭淮冷笑兩聲,「沈虞,你憑什麼覺得,一個漁女,配上得了皇室玉牒?」
他右手無意識地撫摸着掛在腰側懸垂的香包。
有些舊了。
上面繡着一隻白鶴。
那是我送他的生辰禮。
蕭淮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每當他和我吵架,想要我說些什麼來哄哄他的時候,他總會不自覺地做出這個動作。
可是這次,我不想再讓步了。
我一言不發。
甚至不曾抬頭看過他一眼。
氣氛僵滯。
直到右首一位大臣躬身一拜:「太子——」
竟然是太傅。
蕭淮被廢棄之時,他代爲管理朝政。
數年下來,竟猶如攝政大臣,總攬權力於一人之手,頗有些獨斷。
「女子德才兼備者自不在少數,本朝之前也有先例,賜姓封宅。臣以爲沈虞對太子有救命之恩,此請不算逾矩。」
太傅是好心嗎?
當然不是——
我和蕭淮在漁村相依爲命的那兩年,孤男寡女,憑誰能猜不出發生了什麼。
他只是在爲他的女兒謀後路。
太子,只該有一位正妻。
蕭淮伸出胳膊,輕輕地一扶。
「老師何必?」他的語氣舒緩了很多,但仍然冷漠疏離。
「但如果孤,執意不肯呢?」
「不肯」兩個字。
蕭淮說得很慢。
如同懸崖墜下的石頭,冷硬、鋒利。
可饒是如此,他畢竟只是剛剛回京。
朝堂勢力萬千,大半仍唯太傅馬首是瞻。
而太傅仍維持着不變的姿勢。
「您這樣,會讓百姓寒心的。」
這一句落下。
內殿嘩啦啦地跪倒了一片大臣。
「太子,您請三思啊……」
蕭淮的臉色很不好。
他冷冰冰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這些人,彷彿想要一個一個地記下他們的名字。
最終,他什麼話也沒有說。
轉身離開。
上一輩子跳出來的是御史。
這一輩子是太傅。
但不變的,是劍拔弩張、勾心鬥角。
不管經歷幾次,我都覺得自己疲累極了。
走出大殿,嬤嬤扶住了我的胳膊。
「哎喲姑娘,今天這是怎麼了?我可是第一次聽見太子那樣和太傅大人說話。」
哪樣?
她聲音很小。
「太子一向對他的老師很恭敬的。」

-5-
我不瞭解太傅。
但我知道蕭淮。
他充滿野望。回到京城的前一夜,告訴我自己的身份。
然後牽着我的手,描繪他的政治理想。
「肅清黨爭,平定蠻族,奪回西北失地。」
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甘心受制於太傅呢?
當然。
什麼權力、謀略,統統與我無關。
我想要的很簡單。
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就好。
爲此,我要離這些人遠遠的。
可惜天不遂人願。ţüₑ
我在京城沒有住處,只能仍住在宮內。
和嬤嬤往偏殿後面去的時候,一個人突然叫住了我。
「沈姑娘。」
我回頭看去。
竟然是太傅。
他鬚髮都有些花白了,腰背佝僂,要不是身上的緋色一品朝服,看起來倒像是路上常見的那種老人家。
「老臣真沒想到,沈姑娘竟有勇氣,敢和太子提出這種要求。」
我不知道怎麼回應。
於是只是低身行禮,並不說話。
太傅笑了笑。
他往前走了一步,聲音放輕了一些。
「只要沈姑娘不貪求別的,公主的位子,老臣定能幫你爭下來……
「如果你還想要一個如意郎君。
「朝中的青年才俊,大半都是老臣的得意門生。」
他嘴角噙着笑。
語氣松暢,彷彿篤定我不會拒絕他這樣誘人的條件。
可我腦海中想到的卻是上一輩子。
他女兒葉姝的侍女端來的那杯毒酒。
毒酒辛辣,燒得我喉嚨好痛。
要說太傅大人對自己女兒的所作所爲完全不知。
我是不肯相信的。
但——
起碼這一刻,我們是站在統一戰線。
我低着頭,語氣平平。
「大人放心。我明白自己身份,有些東西,不是沈虞攀得起的。」

-6-
太傅是不是個好官,我不知道。
但他應該是個好爹。
此後三天,他每日領着自己勢力範圍內的朝官來太子居所前諫言。
終於替我拿到了那張旨意。
【民女沈虞,蕙心紈質。
【冊昌樂公主,賜府邸。】
很短,幾句話。
倒是沒有賜姓,不過蕭這個姓我也不稀罕就是了。
我跪在地上。
先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總算、總算。
不用步入上一輩子那種後宅爭鬥的死局中了。
過來宣旨的掌事太監見我愣怔着,還往下走了兩步,把我扶了起來。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以後見了太子,這可就是叫太子哥哥了呢。」
太子哥哥。
這四個字在我舌尖上滾了一遍。
有意思。
雖然太傅很想把我嫁出去。
但尋覓夫君這件事情倒不是那麼容易。
確如他所言,太傅門下弟子不少。
可蕭淮回京,只帶了我一人。
我和他的關係,朝野內外,也幾乎可以算得上人盡皆知。
雖然被封爲了昌樂公主,但誰又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
這時候做動作,不是和蕭淮挑釁嗎。
有了自己的府邸後,我連夜地搬了出去。
在宮裏面的這幾天,唯有嬤嬤一人待我算是有些真心。
我沒要侍女。
只要了她一人和我同行。
嬤嬤收拾着行李,語氣難得地溫柔下來。
「我年紀大了,和你一起去外面看看也很好。」
我也這麼想。
我從鄉野漁村出來。
上輩子被困於蕭淮身邊,這輩子,我想看看更大、更繁華的世界。
只不過來了京城一看。
才發現「昌樂公主」的名頭竟然還不小——
街坊巷道、酒肆茶館,處處都有議論。
「你知道太子新收的那個妹妹?」
「傳聞救了太子一命,可謂是有從龍之功呢。」
「聽說那位太傅大人還忙活着給她張羅婚事,只不過沒人上門……」
「哈哈,是人長得太醜,還是有別的什麼問題?」
「這別的問題,那可就涉及皇家祕辛了。」
「噓,這種事啊……」
我轉了轉手裏的茶碗。
流言蜚語,終究是讓人不喜的。
何況還要和蕭淮扯上關係,更加讓人厭倦。
我拍了拍嬤嬤的手背。
想要回去了。
一道匕首卻在這個時候飛了過去。
從我的眼前,幾乎一瞬間。
刺入剛剛那幾個交談的茶客桌上。
此起彼伏的驚呼過後,是一道清亮的男聲:
「背後非議女子短長,是大丈夫行徑嗎?」

-7-
他穿青色錦緞長袍,長髮束起,腰間別一把短劍。
我想起。
我是見過他的。
上輩子蕭淮成親之前的那幾日。
我走不成,反倒去哪裏都要被一堆侍女跟着。
大概真的是煩悶到不行,一個人坐在池子邊。
「沈姑娘?」
他就是在這時候經過,「我剛巧捉了幾隻蝴蝶,你喜不喜歡?」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知道我姓沈。
但他只和我說完這一句話,就被叫走了。
蕭淮從內殿過來。
「陸韌,你誤了時辰。」
他目光像是不經意地瞥到我身上。
很冷。
彷彿我不該在這個地方,不該和別人說話一般。
這一次,我依然覺得自己不會和陸韌有什麼交集。
因此雖然感謝他這種類似俠客一般的做派。
卻也並沒有上去交談,而是直接離開了茶樓。
嬤嬤大概以爲我不知道陸韌的身份。
在旁邊提醒我。
「姑娘,那個可是陸侯爺家的獨子,陸韌啊。」
陸韌的父親定遠大將軍,武安侯。
異姓封王。
手下數十萬精銳,可以策動整個邊防的官兵。
而陸韌子承父業,是有名的少年將領。
嬤嬤見我沒什麼反應,以爲ṭú⁵我沒聽說過這人。
她掰着手指,又開始囉嗦了起來:
「要說這朝堂上的勢力,太傅第一,那陸侯爺就是第二了。
「太子封賞有功之人那日,陸侯爺是第二個進去的。
「說起來,兩個人都是爲自己的孩子求婚事,你知道陸侯爺求的是什麼?」
嬤嬤話還沒說完,背後響起「得得」的馬蹄聲。
「沈姑娘!」
他竟追了過來。
晚風吹起他的衣襬,獵獵作響。
像是從邊塞詩中走出的少年。

-8-
直到這一世,我也依然不知道陸韌是怎麼得到的我的名字。
他朝我拱了拱手。
「在下車騎將軍、武安侯之子,陸韌。」
他下了馬,和我並肩而行。
聲音清澈爽朗:「沈姑娘,你不要介意那些人的話。」
我搖了搖頭。
隨口說道。
「倒也沒錯,我大概是京城最難ṭū́⁷婚嫁的那一個。」
一句話卻讓陸韌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不許你爭,明明這個第一是我陸韌好不好?」
我說完剛剛那句話,嬤嬤拽了拽我的袖子,朝我使了個眼色。
陸家滿門忠烈。
陸韌的爺爺陸老侯爺,還有他的幾個叔叔伯伯皆衛國陣亡,戰死沙場。
如今陸家直系也只剩下了陸侯爺和陸韌兩人。
也因此,京城權貴傳言,誰把自家女兒嫁到陸家,不出幾年,肯定是要守活寡的。
何況蕭淮剛剛還朝。
兵權他不可能不收回來。
陸家的權勢,又能昌盛到什麼時候?
「我爹怕他娶不到兒媳婦,還特地求了太子,想要幫我指一門親事。」
陸韌牽着馬,往前走。
「只不過這個請求太子也很頭疼。
「自來婚姻嫁娶,講究個你情我願,縱然是皇家,也不好強硬地下一道賜婚旨意吧。」
我們兩個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直到慢慢地走到新修的公主府門前。
牌匾上的「昌樂公主」四個大字篆書寫就,剛剛掛上。
陸韌在門口停下。
沉默了一瞬。
突然笑了笑。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兩個還挺配的?
「……也許,恰好可以試試呢。」

-9-
我在京城的這幾日,過得無波無瀾。
皇帝重病纏身,空有名號,早沒了實權。
現在每日處理朝政的是蕭淮。
他剛剛奪權,內政外事一堆要務。
根本騰不出手來管我。
白天,我在公主府裏偶爾繡繡荷包,或ṱű²者和嬤嬤一起研究研究菜譜。
倒是常常見到陸韌。
他時不時地帶些糕點蔬果過來,要我嚐嚐。
「沈虞,這都是北地有名的小喫,你一定不能錯過!」
這都是我上輩子從來沒經歷過的。
安適、愜意。
恍若有些不真實。
也許正是這種有些太過平凡的生活,會讓我和上輩子的境遇產生一種反差感。
常常深夜陷於噩夢中。
好似。
回到了蕭淮成婚的那一夜……
我喝下那杯毒酒。
不知怎麼的,感覺周圍很吵。
鑼鼓喧天,葉姝那邊明明離我很遠,聲音卻傳了過來。
喉嚨很痛。
我其實不想死的。
於是用盡力氣喊出了蕭淮的名字:
「蕭淮……
「我恨!」
我從噩夢中驚醒。
最後四個字,我自己叫了出來。
渾身都是冷汗。
我長長地深吸兩口氣,感覺口乾舌燥。
嬤嬤在另外的屋子睡覺,我也不想麻煩她。
於是自己掀開被子,想去倒點水喝。
可腳纔剛一沾地。
我整個身子一哆嗦,又跌回了牀上。
「恨?沈虞,就這麼恨我?」
是蕭淮。
他竟然站在我的面前。
一雙眼一眨不眨地,緊緊地看着我。

-10-
夜已經深了。
屋子裏沒有點燈。
只借着窗外透進來的零星月光,可以讓人模糊地看清他的表情。
憤怒、困惑,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失落。
「你恨我?」
蕭淮聲音低啞,又喃喃地重複一遍。
他微微地向前傾身。
伸出手,似乎想要和過去一般,撫摸我的臉頰。
可這動作現在只令人覺得彆扭。
我頭輕輕地一偏。
躲了過去。
蕭淮的手便那樣懸在了半空。
頗有些滑稽。
原來,從過去重生而來的只我一個。
他什麼都不知道。
這樣很好。
他是他,我是我。
再也不會有什麼糾纏牽扯。
蕭淮慢慢地把手放下。
「沈Ţú₇虞。」
他挺直腰背,似乎又恢復了朝堂之間,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身份。
「我沒想過要當你的哥哥。
「你該知道的……我帶你回京,想給你的是什麼。」
他右手撫摸着腰間垂下的香囊。
一下又一下。
似乎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可我能說什麼?
蕭淮的表情越來越焦躁陰鬱。
「沈虞——」
他又一次唸了我的名字。
我站起來,跪在地上,俯身向他行禮叩拜。
「沈虞雖不冠蕭姓,卻畢竟是您的妹妹。這些話,我並不明白什麼意思。
「何況夜闖公主府,縱然是太子,也實在逾矩了。」

-11-
第二天清晨,嬤嬤給我把早飯放到桌子上的時候,我甚至都沒有注意到。
「您怎麼了?」
我「嗯」了一聲,半晌才反應過來。
我一直在想昨晚發生的事情。
我真沒想到,蕭懷會不帶侍衛、內監,就這麼獨自一人過來。
更讓我擔心的,是他臨走時說的那番話。
我跪在地上。
他沒讓我起來,也沒動。
好一會兒,蹲下身子,食指滑過我的臉頰。
聲音低沉,卻隱隱地含着一絲怒氣。
「沈虞,你當真以爲有了妹妹這個頭銜,就能離我遠遠的了嗎?
「我勸你收了不該有的想法。
「天下之大,哪裏不是姓蕭?你縱然跑到天涯海角,我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你抓回來。」
嬤嬤把碗筷又往我面前推了推。
「想什麼呢,公主?」
「我在想……」我用筷子攪着碗裏的粥,「這世間的事情,根本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
「嬤嬤。也許,我真的應該嫁人了。」
下午的時候,陸韌又來了。
他這次拿了安市坊的栗子糕。
這家的栗子糕不好買,幾乎每次都要排隊。
好奇怪。
我總在陸韌身上產生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
好像在很久以前就見過他。
他知道我喜歡蝴蝶、喜歡零嘴,尤其是栗子糕。
也知道我喜歡去聽說書的講故事,喜歡春日裏去放風箏。
就好像我們早就認識一般。
這一次,他牽着白馬,指了指後山。
「那裏的杜鵑開了,沈姑娘要不要一起去看?」
我點了點頭。
「陸韌,你上次說的事情,我想過了。
「我們兩個,也許真的可以。」

-12-
陸韌一愣。
半晌,他明白過來:「你說……」
我接了上去:「男婚女嫁……」
他猛地像個小孩子一樣笑着跳起來,打斷了我的話。
「我知道!我這就回去和我爹提及這事,他知道自己要有兒媳了,肯定高興都來不及。
「啊,對。
「我再去求太子賜婚。」
因爲大殿封賞那一日,陸家求的是自己兒子的婚事。
到頭來,禮節上,還是得再去太子那邊走上一道。
陸侯爺自從邊塞回來後,舊傷一直隱隱發作。
所以只我和陸韌兩個人進宮。
不過當天,嬤嬤突然着了風寒,我叫了架馬車,把她送去醫館。
誤了進宮的時辰。
等我被掌事太監帶到書房外面候着的時候。
陸韌已經先被傳喚進去了。
蕭淮今天大概心情很好。
他剛剛批完了幾道奏摺,書房裏面傳來他和陸韌的交談聲。
「這麼快就找到心儀的姑娘了?」
他拿過紙筆,寫下一行字。
聲音上揚,語調輕鬆,難得地興致不錯。
「對方是哪家的貴女,怎麼不帶過來看一看?」
「這祝詞,總也不能亂寫,得和你們的家世身份匹配啊。」
他右手執筆。
左手撫了撫箋紙。
似乎是在考慮接下來該寫些什麼。
午後的陽光從大門那裏穿透過來。
陸韌就好像在說一件平常的事情一樣。
「臣心悅的是昌樂公主。她家中有事,想來這時候也該到了。」
下一刻,蕭淮的動作彷彿僵滯一般。
一滴墨落下來,洇在紙上。
他抬起頭。
我站在書房門外,和他的視線對上。
我想。
他今天的心情,大概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好。

-13-
「什麼?」
有一瞬間,蕭淮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少見的迷茫和訝異。
好像現在發生的一切都讓人完全無法理解。
不在他的掌控之內。
「賜婚?沈虞?」
他又喃喃地重複了一遍,眼睛微微地眯起。
手裏的毛筆也早被他甩到地上去了。
在桌子上劃出一道濃濃的墨痕。
良久,他像是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笑了笑。
站起來,走到我面前。
「沈姑娘好手腕,不僅得了公主的身份,還轉眼間攀上了陸家的小侯爺。
「可你不問問。
「你一個鄉野出來的漁女,配得上……」
他的目光落在陸韌的身上。
沒出口的話就這麼突然間梗住了。
我看過去,發現他看的竟然是陸韌身上的香囊。
那是我繡的。
這一個月來他不是帶些喫的,就是帶些玩的過來找我。
投桃報李,總不好意思一直收人家的東西。
於是就送了香囊掛在他腰間。
「沈虞,你的繡工簡直比京城最厲害的繡娘還要好!」
陸韌拿到後,捧在手裏看了好久。
雖然有拍馬屁的嫌疑,但我們南地繡出來的花式,確實和京城有很大不同。
蕭淮這一眼。
大概是認出來了。
認出來了這香囊,出自我的手。
我送給蕭淮的那個已經有些舊了。
是幾年前幫他繡的。
回京之時,在馬車裏,他還說,等處理好朝中一切事宜。
安安穩穩地登上大統之位。
要我再給他重新繡幾個荷包腰封。
可現在,我既不會再送他什麼。
和陸韌比起來,別人手裏的,也遠遠地比他的更新式、好看。
他手指顫了顫。
捂着自己的香囊。
似乎是怕別人把他最後這點東西也奪走似的。
「太子,和昌樂公主的婚事,我的父親是同意的。」
陸韌看了眼太子的表情,補了一句。
「好。」
蕭淮轉過身,沉沉地吐了兩口氣。
「那若孤,執意不同意呢?」

-14-
陸韌告訴我,他要去求太子賜婚的時候,我是勸過他的。
蕭淮那性子,怎麼可能願意?
但陸韌搖了搖頭,握住我的手。
「阿虞別擔心,我有法子。
「有些話,遲早是要說的。」
陸韌把衣襬一掀,跪了下來。
「太子若同意陸韌和沈虞的婚事,陸家願交出兵權,遷家南方,此後再不踏足京城。」
蕭淮向後退了一步。
呵。
他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陸韌。
嘴角扯了扯。
這條件當然不足以打動他。
陸家的兵權遲早是要收的。
即使不是現在,也拖不了幾年。
陸韌當然也知道。
他的重點在後面那一句:
「臣有太傅結黨營私,密謀造反的證據。」
這話分量太重。
連我這樣不關心政事的人都知道,蕭淮最想去掉的心頭之患,便是太傅。
雖然太傅同意放權養老。
可京城勢力錯綜複雜。
他縱然不在朝堂,那些他一手提拔Ŧŭ⁼的官員,誰又敢說,不會繼續聽信葉氏的一言之堂呢?
這便是上位者最怕的。
他要這天下完完全全地姓蕭。
而不是被別人把持。
「陸韌,這是交易嗎?」
良久,蕭淮才慢慢地吐出這樣一句話。
用一場賜婚,來換得他的朝堂安穩。
陸家會和他聯手去掉權勢極盛的葉家。
事成後也會交出兵權。
他再也沒有任何需要擔心的。
可以順順利利地登基、做皇帝。
掌控他的天下。
「你們陸家同意?
「這場交易,孤真的是佔盡便宜啊。」
他說着,竟然笑起來。
好像天底下怎麼會有陸韌這樣蠢笨的人一樣。
可那笑看起來又寂寞又孤單。
像是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強撐的僞裝。
他摩挲着賜婚的箋紙。
再也沒有看我一眼。

-15-
我和陸韌拿到賜婚詔書的第二天,就收拾好了行李,準備離開京城。
我本來就空有一個公主名號,身邊只有嬤嬤一人。
陸家其實人也不多。
這幾天把家丁和侍從遣散了不少。
只留下了幾個多年來一直跟在身邊的老僕,帶回老家。
我坐在馬車裏。
陸韌騎在馬上,慢悠悠地走着。
我們兩個天南地北地閒聊。
我會講起我在漁村的經歷。
他也會談起他的老家。
滿山的果樹、野花。
林子很大,如果我喜歡,到了秋天,還可以帶我去打野兔和山雞。
我笑着聽他描繪以後的生活。
一直駛到城門。
出了這裏,也就出了京城了。
就如陸韌所說的,我們再也不會回來。
馬車轟隆隆地踏過。
突然後面傳來一聲大喊——
「是昌樂公主嗎?」
一個穿着甲冑的士兵跑了過來,手裏還拿着一張信箋,雙手奉上。
「是太子大人要我給您的。」
看那裝束,像是值守城門的護衛。
我心裏一緊。
蕭淮這個小人,不會到了最後又反悔吧。
我猶豫着,不知該不該接。
還是陸韌從旁收了下來,遞到我手裏。
「看看吧。」
我深吸一口氣。
展開後,那信箋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沈虞,願你往後平安喜樂,歲歲無憂。】
我想起和蕭淮攤牌的那日,我和陸韌從書房離開的時候。
我走在後面。
他背對着我,突然間很小聲地說了一句:
「阿虞,我們怎麼就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了呢?」
我回頭看了一眼繁華的京城。
是啊,蕭淮。
終究還是要各奔東西。
不過也祝你,得償所願,江山穩固吧。
番外——陸韌

-1-
我只記得凌空一支箭射穿了我的胸膛。
對面是西北蠻夷。
戰鼓聲、嘶吼聲……
「殺、殺、殺!」
包圍圈越來越小,我嘔出一口血,已沒了力氣。
再睜開眼。
站在我面前的卻變成了父親。
他摸了摸我的頭。
「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做噩夢了?」
父親……
父親沒有兩個月前在戰場上死去?
他把我扶起來。
「明天是太子犒賞羣臣的日子,有功之人皆可求得封賞。
「咱陸家也不缺什麼……」
「哦,不對,你缺個媳婦。到時候我去求旨賜婚好了。」

-2-
我這才知道,我重生了。
這一次的大殿求賞,和上一世也沒什麼區別。
太傅要把女兒嫁給太子。
我爹心心念念地要給自己討個兒媳。
……
不對。
還是有一處變數。
蕭淮從南方帶回來的姑娘,沈虞。
這次沒有要太子給她一個名分。
她說,她要認太子爲哥哥。
上輩子,我見過沈虞兩次。
第一次的時候,大概十四五歲。
南方某地洪水,發生暴亂,我和我哥被派去駐守。
半夜在營地裏,卻被一處流民闖了進來。
成百上千人,嘴裏喊打喊殺的,似乎真的視我們爲仇敵。
我那時候少年不經事,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場面。
整整一天一夜,所有人才一起把這羣犯事者鎮壓了下來。
許多將士也受了不少傷。
我就是在那時候見到的沈虞。
她和我一般大。
被村長帶過來。
手裏拿着一個小小的藥箱。
走到我這裏時,將紗布一圈一圈地纏在我的傷口,動作小心翼翼。
「將軍,疼嗎?」
我那時候還不是將軍。
可我想,我遲早是要當上將軍的。
營地裏面,我年紀最小,喝酒、賭博這樣的事情,他們從來不帶上我。
無事時,我便會去找沈虞。
她一個人住。
常常在溪邊浣紗,我拿着筐子,就在旁邊捉魚。
有時候捉到一條大的,我們就直接撿幾個枝丫,在旁邊生火烤上,當作一頓晚飯。
我在南地一共要待三個月,後面還要去西北軍營磨鍊。
走的時候,我去和她道別。
「沈虞,等我真的當上大將軍了,我接你去京城玩。」

-3-
我第二次見到沈虞的時候,就是蕭淮回京了。
那時候,我剛剛被封爲了車騎將軍。
我是記得和對沈虞的承諾的。
和父親提起時,他若有所思。
「你要去哪裏找人?南地啊,太子也是從那裏回來的……
「他帶回了幾個跟過他的人,你可以去問問……我記得有一個,叫作沈虞。」
後來便是封賞、求旨、賜婚。
太子成婚之前,我曾經去過宮裏,見過沈虞一面。
她那時坐在池沿邊,神情綣綣,並不多麼歡喜。
好似入了一個囚籠。
我走上去。
我其實想說。
「阿虞,你還記得我嗎?幾年前,我是那個和你一起捕魚的小將軍。」
可那話我並沒有說出口。
蕭淮就在那個時候出現。
「陸韌,你有些誤事了。」
那時,我想,是啊,沈虞大概是心悅蕭淮吧。
我不該誤事。
可那之後才過了多久。
她就死在了蕭淮的成親夜。

-4-
這一世,我不會再讓這一切發生了。
我和阿虞回到了老家。
陸家在這裏還有一處老宅。
我們用了幾天的時間把這裏翻修好。
又過了幾個月,阿虞在街邊租了一個店面,開了一處繡坊。
我和父親則盤了一家酒樓,做起了生意。
這樣平淡的日子。
其實很好很好。
直到三年後。
我和阿虞已經有了一雙兒女。
兩個小不點天天打架,每次都要找阿孃評理。
我牽着他們去繡坊找阿虞斷案,看看這次是哥哥先犯了錯,還是妹妹太無理取鬧。
剛走到繡坊門口,街邊突然一陣陣馬蹄飛馳而過:
「西北軍情大急!
「皇帝御駕親征!」
我一怔。
上輩子這個時候,蠻族進犯西北。
我和父親率陸家軍迎戰,最後卻因叛徒出賣,中了埋伏,被困死在戰場。
這一次,迎戰的變成了蕭淮。
我和阿虞對視了一眼。
她露出擔憂的神情。
「戰火不會蔓延到這裏吧?」
我搖搖頭。
陸家軍是父親和叔叔伯伯一手帶起來的精兵強將,必不會有事。
這場仗整整地打了一年。
後來聽說,蕭淮親上戰場,兩軍廝殺,他射了敵軍主將,可也被砍掉了一隻胳膊。
大軍得勝還朝,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已經致仕的太傅揪了出來。
治他一個結黨營私、犯上作亂的罪名。
就連冷宮中的皇后葉姝也被拉了出來。
丟入獄中。
而當然,我和阿虞遠離京城,這些都是聽說的了。
她一邊繡着荷包,一邊說:「這個人啊,總算實現他當年立下的雄心抱負了。」
是嗎?
可他失去的是什麼,怕是也只有自己知道吧。
番外—— 蕭淮

-1-
我用如意挑開葉姝的喜帕時,她微微地仰起頭,含羞帶怯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突然一怔。
好似一切都不對了。
坐在這裏的人,應該是她嗎?
阿虞……
她現在又在做什麼。
外面突然一片嘈雜的聲音。
「救命啊,死人了!
「那個姓沈的……啊啊啊。」
姓沈的?
我微微地皺起眉頭,要往外面走去。
葉姝卻拽住了我的袖子:「夫君,現在是我們成親的時辰, 你上哪兒?」
我甩開她。
「不過是看在太傅的面子上娶了你,以後夫君兩個字還是少叫。」
那些原本吵嚷的僕役見我出來,立刻烏泱泱地跪下,卻一個字不說。
我自己去看。
從這裏到沈虞臥房,也不過幾步路的距離。
我的心跳得厲害,格外焦躁難耐。
直到推開門。
昏暗的夜色裏, 她就那麼躺倒在地上, 身下是她嘔出的大片血污。
那一刻, 我覺得我好像瘋掉了。

-2-
我抱着沈虞的屍體, 在房間裏枯坐了整整一夜。
我不停地喚她的名字。
「阿虞、阿虞。」
阿虞不會回來了。
徹徹底底地拋棄我了。
太傅權力太盛, 威脅皇權太久。
我早已想將他除去。
聯姻也不過是穩住他的一步。
只不過這一步原本想徐徐圖之, 並不會太操之過急。
可阿虞的死, 卻讓我有些不理智了。
沈虞死後的幾日, 我沒有讓人改動過她的房間。
我喜歡來她的屋子休息。
假裝她還在一樣。
朝堂上,我開始蒐集太傅貪墨結黨的罪證。
一時震盪。
大半朝臣認爲太傅早已辭官,何必趕盡殺絕。
只有一人站在我這一邊。
陸侯爺家剩下的獨子, 陸韌。

-3-
陸家和葉家, 一個掌控軍權, 一個掌控文官。
都不該留。
可陸家向來低調, 從不參與朝堂爭鬥。
我疑心乍起, 讓人蒐羅陸韌生平事蹟, 是否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可他十三四歲起就在各處駐紮、練兵。
一個將軍最平常的成長經歷。
只不過——
他去過南地。
三個多月的時間,認識了一個叫沈虞的姑娘。
我看着那一頁頁記錄。
心裏一瞬間的空洞。
是慌張、嫉妒嗎?
原來、原來, 他比我, ŧū́ₖ要更早認識阿虞。
我纔是後來的人。
我近乎自虐地, 常常把陸韌叫到宮裏。
要他講以前在南地的事情。
原來沈虞少女時候是那樣子的。
我聽着聽着,不自覺笑起來, 眼淚也跟着落下。
那時候的沈虞, 真好。
比來京之後的那段日子,快樂好多。
直到三年後。
蠻夷大軍進犯。
陸家父子領兵前線。
這一仗打得很苦, 可陸家不會輸的。
到時候得勝還朝, 恐是民意高漲,要功高蓋主。
這是我最怕的。
於是線人來報,說蠻夷在西北某地設下埋伏的時候。
我猶豫一夜。
最後這個消息, 始終告訴陸韌。
他這個人, 我終究不喜歡。

-4-
陸家沒了, 葉家沒了。
我現在真真正正地掌握了所有權力,成了孤家寡人。
可我好像又失去了所有。
只剩下了沈虞送我的那一個香囊。
我開始迷上了丹藥。
那些帶着奇異味道的藥丸吞服到嘴裏的時候,我好像見到了阿虞。
她又回到了我身邊,對着我笑。
問我:「蕭懷, 你怎麼還不來娶我呀?」
有朝臣勸諫我注重龍體。
可他們懂什麼?
他們能把阿虞找回來嗎?
我大權在握, 誰都阻止不了我。
我身邊最信任的重臣變成了西南的一個術士。
他說,他能把沈虞復活。
於是我天天和他一起煉丹求仙ƭű̂⁺。
反正沒有世家大族可以威脅我,我也再不想管朝堂上的那些糟心事。
直到、直到——
陸家軍中幾個將領率衆叛亂。
「陸氏幾代忠良,卻被你逼死在蠻夷手中!」
兵士湧入了京城。
很快地就衝破了大殿。
我吞掉了最後一粒丹藥。
躺在阿虞的臥房裏。
依稀又看到她的臉, 她輕輕地撫着我的手:「蕭懷,你來找我了。」
是啊,我來找你了。
如果有下輩子。
我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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