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風流成性的長公主,卻被面首剝皮。
我死的那天,人人拍手稱快。
只有那個與我向來感情不和的駙馬,一夜白頭,血淚如注。
後來,謝識言爲我扶棺昭雪,手刃新王,屠盡當年那一百零八名觀刑之人。
重來一世,我後悔了。
我拉緊他的衣袖,卻被謝識言一根一根掰開手指。
「公主,臣已有心悅之人,請自重。」
-1-
「如果公主沒聽清楚,臣可以再說一次。」
「請您,自重。」
謝識言微微咬重了最後兩個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拽住他。
或者說,是抱住。
「含章!你給朕放手!胡鬧什麼!」
父皇驚怒的聲音也從身後傳來。
可我什麼都顧不得了。
看着眼前的謝識言,我暗自下定決心。
這一次,不管發生什麼,我都要抓緊謝識言。
就像現在這樣。
我不要再錯過他了。
最重要的是,我還想實現曾經那些未竟的心願。無論多難,我都要奮力一試。
如果可以,那些加諸我身上的痛苦,我也要一一回敬。
唯有如此,纔算得上沒有辜負新生。
可是,眼前的謝識言眉目間的愛意已經消失不見。
那張溫潤的臉上,看向我的時候,沒有一絲笑容。
反而,剩下隱隱約約的厭惡。
我在他那雙眼眸裏,看見自己慌亂無措的模樣。
「我不。」
「你就算是再說一百次,這一次,我也不會再放手。」
好不容易又活了一次。
好不容易……我終於又見到了他,我怎麼會就這麼算了呢?
謝識言好像很無奈。
因爲衣袖被我攥住,他身體不得不向後退去,似是對我的觸碰也很牴觸。
他彬彬有禮,卻又冷漠疏離:
「臣的心上人,是個小氣鬼,還很愛哭。
「公主此番對我拉扯,等我回去,怕是她又要跟我鬧上好久。
「還請公主,高抬貴手。」
話畢,謝識言冷冷地看着我。
他見我不動,終於失去全部耐性,一根一根掰開我的手指。
他力氣好大。
疼得我眼淚直流。
-2-
謝識言竟然有了心上人。
她是誰?
我喉間一酸。
曾經與謝識言做了三年的夫妻。
明明是枕邊人,我卻連他喜歡什麼、厭惡什麼,一概不知。
那時候我被裴江照扒了皮,死狀悽慘。又在百姓的冷眼嘲笑中,成了一隻孤魂野鬼。
飄在空中那幾年,我才第一次看清,謝識言到底是怎樣的人。
我心有不甘,繼續追問:
「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旁人Ţù₈的?」
繼續追問:「你喜歡的人又是誰?」
謝識言愣了愣。
「這似乎與公主無關。」
我盯着他緊繃着的脣角,笑得有些勉強。
「爲何無關?」
「本公主看上你了。」
寬大的衣袖下,我手握成拳。
「謝識言,你得娶我。」
-3-
「長公主乃上京第一美人,美姿容,好男色,性淫,盡得風流。」
前一世,每當那些坊間百姓說起我,總不外乎這麼幾句。
彼時,謝識言連中三元,生得又極好,一時之間,在上京風頭無兩。
父皇在太和殿欽點狀元。
那一天,謝識言容顏絕色,一身白衫,光風霽月地那麼一站,跟謫仙下凡似的。
他沒等來任命的聖旨,反而先等來了賜婚。
臭名昭著的含章長公主嫁給了上京一等一的郎君,碎了多少春閨夢。
而我和謝識言,就像是強行扭在一起的麻繩。
新婚那夜,謝識言拎着枕頭,搬出了我的寢居。
「聽聞公主府上男伴衆多。長夜寂寞,那三十二員猛將,想必更能讓您開懷。」
「殿下,務必注意身體。」
他譏笑着離開。
我心想,這是罵我不要臉呢。
我跟謝識言的樑子,這麼結下了。
我一直都以爲他很討厭我。
那時的我沒有想到,後來也正是這樣一個人,爲我收斂屍骨,爲我扶棺相送。
他在菜市口抱着我血肉模糊的身體ẗṻ⁰,撕心裂肺地大哭。
謝識言的眼淚很燙。
那些很燙很燙的眼淚,全都掉在了我的身上。
他說什麼來着?
哦對了。
他滿眼眷戀,心疼地說:
「阿嫵,乖乖,你再睜眼看看我,好不好。」
「阿嫵,我來晚了,對不起,對不起。」
他爲我也做了很多事,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心頭血制了一盞招魂燈,日夜相守。
那時候的謝識言,拼了命想讓我回來。
現在,我回來了。
他卻喜歡上別人了。
-4-
「謝識言,你必須娶我。」
我固執地重複了一遍。
四下譁然。
「若你不娶我,你中意哪家的姑娘,我便把哪家的姑娘收進公主府,讓她一直守着我。」
「你既然不娶我,那也永遠別想娶她。」
謝識言的表情變得很難看。
「殿下,你我素昧平生,一定要做到這種地步?」
這一世的他,好像更討厭我了。
父皇忍無可忍,大聲呵斥,制止這出鬧劇。
我的手頹然垂下。
待我被宮人引回位置,又聽見父皇在首座輕輕嘆息。
「原本朕正是想借着這次宮宴,宣佈含章長公主的婚事。
「只是,含章酒後失儀,真是讓朕失望。
「都說女大不中留……看來朕這個掌上明珠,確實需要早點交到你的手上了。」
什麼?!
我猛然抬頭。
父皇要我嫁給誰?
我看見他將視線落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那人跪伏在地。
再次抬起頭的時候,我終於看清他的臉。
將軍之子,裴江照。
上一世,在外人眼中,他爲了我,不惜和家裏人決裂也要入公主府做面首。
但後來也是他謀反,親手殺了我全家,也扒了我的皮。
我低下頭。
手死死握住杯盞,微微發抖。
我在害怕。
所以,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這一次,我爲什麼會被賜婚給裴江照,而不是嫁給謝識言?
裴江照看向我的時候,眼睛盛滿欣喜,彷彿對我多麼情深意切。
他裝得可真像,連父皇都騙ƭų₄過去了。
裴江照趴在地上,繼續說:
「臣傾慕公主許久,望聖上成全!」
-5-
裴江照的生母是個番邦人,所以,他生來就有一雙極其漂亮的異瞳。
他在公主府的那些年,就是用悽慘的身世和卑躬屈膝的模樣騙過了我。
直到我臨死前,裴江照才附在我耳邊,將真相全盤托出。
——他爲了操控我,假借我的名義在暗中招兵買馬,爲自己蓄勢,在我身上種下心蠱。
我之所以會與他「日久生情」,正是那蠱蟲的作用。
我死死地盯住地上的那個人。
良久,我輕笑出聲:
「那你有多愛慕我?裴小公子,現在就證明給我看吧。」
我猛然抽出身邊侍衛的刀,丟到裴江照面前。
「最近我缺一張人皮做畫紙,不如你來想想辦法。」
他愣在那裏,似是完全沒料到我會突然如此。
「缺一張人皮畫紙。」
當年裴江照監刑的時候,也是這樣說的。
他說我是上京第一美人,那麼便要用我這張美人皮,畫他的江山社稷圖,貽贈天下蒼生。
然而,裴江照將我剝皮,不過是爲了取出蠱蟲,害怕心蠱反噬。
此刻,我看着他額上隱隱滲出的汗,再次看見他那張臉,胃裏居然忍不住地翻湧。我只想吐。
那種刻骨的恨意,混雜着隱隱的恐懼,攪得我胸腔泛疼。
裴江照垂着眼,啞着嗓音回答道:
「若是公主想以人皮作畫,臣願肝腦塗地。」
說罷,他伸出手,去撿地上的刀。
我提起裙襬,輕移雀頭履,踩住那隻骨節分明的手。
「哎,你先別急呀。」
裴江照慣會這樣惺惺作態。
他就是料定我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根本不會把他怎麼樣。
可我偏不讓他如願。
「你抬起頭來。」
那張面如冠玉的臉揚起,貓兒一樣的異瞳映入我的眼簾。
我伸出一隻手,抬起裴江照的下巴,蛾眉微擰。
「長得確實不錯。」
「只是我府上面首皆是絕色,其中不乏身懷絕技者。你只靠着這張臉就想做入幕之賓,未免太容易了些。」
裴江照臉色微變。
在他驚疑不定的神色中,我泰然自若:「面首怕是做不成了。」
「若是做個番奴,倒還湊合。」
場面徹底僵持住,不知是誰倒吸一口涼氣。
番奴。
上京王孫貴胄中,人人爭搶的番邦奴僕,價值連城。
擁有這種血統稀少的奴僕,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徵。
而我是當今聖上的嫡長女,也是開朝以來第一位破例免跪拜、建行宮的公主。
父皇給予我的寵愛和權利,讓我從不稀罕以這種方式來證明什麼。
但這一次,我笑吟吟的,等着裴江照的答覆。
見他不說話,我拍了拍他的肩:
「好啦,只是開個玩笑。裴小公子不會生氣罷?」
他沉着聲音,別開臉,答道:「不曾。」
將他面子踩在地上,當真是有趣得很。
我心中生出快意,施施然轉過身。
卻不期然撞上謝識言那雙探究的眼眸。
-6-
宮宴散去,父皇將我喚至偏殿。
「阿嫵,今日你未免太過荒唐了!
「前陣子你往公主府裏抬了好幾個面首,早就在上京傳開了。
「裴江照是個好兒郎,與你登對,還不介意你的聲譽。你到底有哪裏不滿意的?竟然讓他那麼難堪。
「你是何時看上那新科狀元的?今日這麼一鬧,怕是以後擺在明面上了,對你名節更不好。」
「名節?」
我撫着手釧。
「兒臣只知道,有心悅之人就該大膽去爭取,他若無情我便休。」
父皇靠在椅背上,重重嘆息。
我面無表情,扯動嘴角。
「兒臣爲何要納面首,您可還記得?」
朝中有人上書進諫,禁止由女子主動提出嫁娶和離之事。
不料,這個主張竟然得到了擁護。
上一世,法令頒佈的前夜,我進宮阻攔,父皇卻怒斥我干政,還動手砸了我一臉的墨。
那時候我才知道,父皇給我的寵愛,不過是侷限於「公主」這個名頭之下。
但凡我有半點超出身份的逾矩,那搖搖欲墜的寵愛,就會像潑在臉上的墨汁,讓人無處遁形。
解開禁足後,我極其高調地在南風館挑了八個面首,還把他們帶回了公主府。
父皇怒道:「你是朕的女兒,自然要做天下女子的表率。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不論是皇室還是百姓家,從古至今都是這個道理,這叫『三綱五常』。
「朕已經很縱容你了,但朕的偏寵,不是讓你用來屢次三番忤逆朕的!」
我挺直背脊,目光沒有一刻避讓。
「您的偏寵就是用錦衣玉食養出一個乖順的女兒,循規蹈矩,最好再做這天下最貞潔的烈女,活成一座牌坊。
「倘若她說出了您不喜歡聽的話,就掏出教條倫理,堵住她的嘴巴。
「所以,由男子寫就三綱五常,那些白紙黑字,束縛的卻唯有女子。
「從來如此,便是對的嗎?」
我看着他,無盡悲哀湧上心頭。
如果不是這般迂腐不堪,蕭家的江山Ṭṻ₊又怎麼會被裴江照鑽了空子?
父皇氣得鬍鬚都在抖,用手指向我。
「你……」
他未說完,我大步上前,抄起桌上的硯臺就朝着自己的頭上砸去。
一陣尖銳的疼痛之後,墨汁混雜着血水,在額前一起緩緩流下。
父皇捂着胸口,駭得瞪大了眼睛。
我將硯臺丟在地上,冷冷開口:
「蕭琉一不守臣綱,二不從父言,該罰。」
「這次,就不勞煩您親自動手了。」
-7-
剛走出殿門。
我看見謝識言一襲白衣,站在桃花樹下。
他負手而立,像是在等什麼人,仰着頭,挺拔的背影宛如一隻孤鶴。
目光相觸的一瞬間,我下意識想轉過身,不想他看見這樣狼狽的情狀。
可他悠悠抬眼,早就將我的窘態盡收眼底。
既然如此,我伸出手,理直氣壯:「借我手帕。」
謝識言微微一怔。
我的手往前探了探:「別裝了。」
「我知道你都聽見了,我也知道你習慣把帕子放在左邊的袖筒。」
他終究還是把帕子遞給了我。
與此同時,還有個什麼物件也被一併遞了過來。
我定睛一看,是我的玉絛。
大抵是宮宴上的糾纏,才讓這小物件掛在了他的身上。
謝識言竟然是來還我這個的。
我用手帕捂着頭,比肩和他向前走着,話裏的酸味兒直往外冒:
「嘖嘖,這麼迫不及待地還給我,肯定是怕家裏的那位嬌嬌娘子哭鼻子罷。
「這上京城,我竟然不知道有哪家的姑娘比我還金貴。
「狀元郎,和我這樣聲名狼藉的女子扯上關係,真是對不住你。」
我還在陰陽怪氣,卻看見謝識言眉間淺淺蹙着:
「殿下言重了。」
「臣並未娶妻,亦未有婚約。」
他頓了頓,像是在斟酌字句:「殿下與我,君君臣臣,又何來對不住一說。」
我淡淡地「噢」了一聲,心中卻因爲他那句「並未娶妻」升起幾分雀躍。
並未娶妻,也沒有婚約。
甚好,甚好。
謝識言盯着我,看得我心裏發毛。
「上個月,臣聽聞朝中有人收到一封信函。
「那函中寫的,正是希望諸臣能夠聯名上書,勸皇上重新考量關於婦刑的法令。
「只是簽字者寥寥無幾,此事也就跟着潦草收場。
「殿下可知道此事?」
我當然知道了。
因爲,那信就是我寫的。
本想光明正大地署名,卻被貼身護衛以命相勸。
無奈之下,我只好隱去姓名。
當初那封信拿回來的時候,我遠遠地看了一眼,上面孤零零的,只有幾個人的名字。
彷彿是兜頭淋下的冷水,瞬間澆滅我的熱情,也讓我覺得自己的固執很可笑。
後來,我將信丟入火中付之一炬,再也沒有提起那件事。
我用手帕捂着頭,繼續裝傻。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聽我否認,謝識言不再言語。
我忽然起了疑心:
是不是謝識言剛纔站在這兒,把我和父皇在殿內的爭執都聽了去?
現下,他忽然提起匿名書函那一茬,又是何故?
沒等我想出個定論,謝識言停下腳步。
我一個不留神,撞上了他的背。
這人到底什麼時候走到我前面去的?
明明疼得齜牙咧嘴,可在謝識言面前,我不得不努力維持着上京第一美人的形象,含淚微笑。
謝識言漆黑的眸看向我的額頭。
「只用手帕止血,很容易留疤。傷處要及時處理,不能拖着。」
唔,不愧是他,素來思慮周全。
只是,在推門而入之前,謝識言忽然又喚住我。
「殿下。」
我不明所以,回過身去。
風繞身側而過,吹得謝識言雪色衣襬翻卷,更襯得他清冷禁絕。
他立在門邊,看向我的時候,有眸影浮動。
「那封勸諫書上,亦有臣的姓名。」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每個字都輕輕叩在我的心頭。
-8-
「含章長公主瘋了——」
這個消息從宮闈傳遍上京城的每一個角落。
那日,我在宮宴上對謝識言的幾番糾纏,以及我對裴江照的百般羞辱,在帝都傳得沸沸揚揚。
不僅如此。
誰都知道,天子被我氣暈在偏殿,兩眼一翻,掐了好一陣人中才緩過來。
我坐在榻上,聽阿蔻一五一十地轉述。
最後,她猶豫地說:「爲了這事兒,聖上還特意換了公主府的侍衛統領。
「奴婢琢磨着,大概是覺得您太不老實了,纔要放一隻眼睛過來看着你。
「殿下,最近您還是別出門了……先避避風頭罷。幾日之後就是您的生辰宴,萬一他老人家……」
我笑彎了眼睛。
「別呀,我還沒玩夠呢。」
重活一世,這不過是個開始。
我換上大紅色宮裝,正是當年受封時的那身裝束。
高冠廣袍,纖細的腰脊迎風走動的時候,透出一股隱隱的肅穆意味。
「阿蔻,備厭翟車。」
我抿脣一笑。
「今日天氣不錯,遊行宮,最適合不過了。
「記得帶上那八名面首。
「讓上京城的姑娘們看看,咱們女子該如何行事,本就不在那些倫理綱常裏。」
阿蔻覺得有些稀奇,追問道:
「那在於什麼?」
「全憑己心。」
-9-
公主府門前的不遠處站了個人。
阿蔻嚇了一跳,小聲道:
「我當是誰呢,竟是那位新來的統領大人。」
「殿下,您可謹言慎行着些。」
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人站在檐下,身影挺拔如松。
竟然是謝識言?
我心頭閃過一絲疑惑。
前一世,謝識言是欽點的文試狀元,怎的重來一次,成了武官?
不過,文狀元也好,武官也罷。
這哪裏是什麼新來的侍衛統領,這分明就是本宮的駙馬啊!
我眼睛一亮。
殿試之後,謝識言尚未正式領旨任職,做我的侍衛統領,恰是剛好。
我正準備走過去,想起什麼似的,趕緊跟阿蔻咬耳朵:
「你先讓那八個俏郎君上車,我去跟咱們府上未來的駙馬說幾句話。」
阿蔻瞠目結舌,四處尋找:「駙馬?哪兒呢?」
我笑眯眯,朗聲向謝識言的方向走去:「你來得正好,陪我一道去行宮罷。」
他盯着我頭上還沒怎麼癒合的傷口:「東行宮以溫泉著稱,殿下此行,怕是不妥。」
果然,謝識言還是那個滿口規矩節制的禮義君子。
「怎會?東行宮冬暖夏涼,我這次去,是爲了帶着幾位郎君盡興一番。」
我故意上揚着尾音,引人遐想。
他默然。
玄青衣袍的謝識言,耳根似是有一點暈染的紅。
我坐在厭翟車裏,復又撩起簾子,輕輕喚他。
「謝大人。」
謝識言不明所以,抬眼看來,有分花拂柳的清雋。
我玉白的腕從車窗探出去,朝他輕輕勾了勾手指。
「路途遙遠,一個人坐着實在無趣。」
見謝識言好像身形未動,我逗弄之心乍起。
「不如,你坐到我身邊來。」
謝識言好名節,而我方纔舉止輕佻,又素來有好男色的名聲在外。
此刻,我料定他不敢過來。
我繼續裝可憐,想看看謝識言這張聖人面皮到底會怎麼被扯下來。
「罷了。」
「謝大人定是在害怕。」
「臣怕什麼?」他反問我。
「謝大人怕我會喫了你,也怕自己喜歡上我。」
我得意地翹起脣角,彷彿自己已經贏了這場無聲的博弈。
只見那一抹玄青色已經掀起簾子,屈身跨入車中。
「既是殿下的好意——」
「臣承恩敬謝。」
謝識言嘴上說得客氣,言行舉止也進退有度。
等他端坐於我面前,那雙清冷冷的眼睛對上我的,我才瞧見裏面隱隱的笑意。
「殿下,可還要臣坐得再近一點?」
我面上一熱。
咬牙切齒地對他道:「謝識言,僞君子!」
-10-
華麗奪目的厭翟車,從上京城最繁華的街道穿過。
到了東行宮,我只留下一名面首進藏書閣伺候。
那面首留了很久。
等他離開後,我還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一邊思索着,一邊執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門忽然傳來響動。
我心中暗叫不好,正欲壓住案几上面的宣紙,就看見謝識言已經走了進來。
他提着燈,手裏是一卷書冊,像是過來歸還。
我們猝不及防,撞了個正着。
是了,他成了我的侍衛統領。
從前的侍衛統領是個不識字的,可謝識言不一樣,他最喜歡看書。
怎麼就忘了這一茬兒?
萬一被他發現什麼,彙報給父皇呢?
我正懊惱,想借故發脾氣,將他趕出去。
謝識言的目光輕掃過我寬大袖子下壓住的東西,。
「方纔從您書房裏走出去的那位公子,是當年郭家的小兒子。」
謝識言到底知道多少?
雖然他曾簽署匿名書,但倘若他後來變了呢?
誰也沒法確定,謝識言到底是不是父皇派來監視我的人。
我不敢深思,只覺心驚肉跳。
「當年,郭氏一族是上京最擅修葺房屋的匠師,卻因爲站錯隊被流放,只剩了郭子班這麼一個孩子,沒入奴籍。」
「殿下府上的八個面首……怕是沒一個喫素的吧。」
那人漆黑的瞳仁深不見底。
遮掩許久的祕密,居然早就被他洞悉。
謝識言提着燈,緩步朝我走來。
我呼出一口濁氣,廣袖一揮,仍是掩着桌面。
桌面上,正是郭子班留在我書房中這一日,繪製出來的圖紙。
這也是我今天來行宮的真正目的。
我一直都有將行宮改成書院,只供女子讀書識字的想法。
但上一世,我被裴江照的蠱迷了心智,後半生渾渾噩噩,臨死也沒能了卻這樁心事。
我雙眸泛着冷,舉起手中的狼毫筆。
那筆背恰恰抵住謝識言的喉間,也隔開了我們的距離,禁止他前進。
「謝識言,本宮命令你,停下。」
「我是喜歡你,但你若再敢往前一步,我也一樣會殺了你。」
那人的身形果然頓在原地。
謝識言手中燈光的幽暗之色,倒映在他的瞳孔裏。
他忽然放軟語氣,眉間漾着無奈:
「殿下,你好像誤會了什麼。」
「我不是皇上的人。這份差事,是我自己求來的。」
什麼?
我手中的動作一滯。
謝識言抬起的眼眸裏熠熠生輝,好似比手中那盞燈火還要明亮。
「我知道你想走的路,但我總覺得,也該有個人走在你旁邊,給你點燈罷。」
「你——」
欲言又止間,我記起那張被我燒掉的勸諫書。
寫在第一位的名字,以謝開頭,筆跡矯若驚龍。
「如今聖上大疾初愈,太子昏聵,朝中各方勢力暗潮湧動。
「那封勸諫書裏說,這世間的諸多事,本就不應論男女之分,唯舉才德。
「所以,殿下還要堅持自己想做的事嗎?」
他的聲音堅定。
我與謝識言相識兩世,又成了鬼魂,在他身邊縈繞多年。
唯有這一刻,我才驚覺,謝識言是唯一一個讀懂我的人。
「謝識言,你記住今天對我說過的每一個字。」
他徐然舒展眉眼,微微一笑。
「赴湯蹈火,永不背叛。」
我的心,跟着這一句承諾重重落地,再沒有任何猶疑。
謝識言很少在我面前露出這樣的神情。
原來,他笑起來是這樣好看。
我的腦海裏,卻蹦出一個並不合時宜的想法——
在那位心上人的面前,他就是經常這樣笑的嗎?
這念頭像是一根刺,扎得我心口泛疼。
我忽然很想告訴謝識言,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
還有遊蕩在他身邊的那些年,他用心頭血爲我招魂,日夜難眠,只盼能與我再次相遇。
現在,我回來了。
他這個小氣鬼,卻把我忘得一乾二淨。
只有我一個人徒留悔恨和未盡的愛意,措手不及,被丟在原地。
謝識言。
我沒有回頭的那些年,你也是這樣看着我的嗎?
-11-
回去的路上,我一反常態地沉默着。
「殿下?」
謝識言正向我論述他對於那張圖紙的想法,見我心不在焉,聲音停了。
我支着下巴,無精打采地看着他。
他愣了愣:「殿下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不知怎的,我有些不爽。
這人一口一個「殿下」,真是刺耳。
「往後私下裏不必這麼規矩,什麼臣啊殿下的,你喚我……阿嫵。」
謝識言眉心淺淺折起:「這於理不合。」
就知道他要搬出這一套來。
我抱着手臂,冷冷睥睨着他。
「在公主府,我就是理。你合我,那纔是規矩。」
「你今天必須叫一聲。」
謝識言憋了半天,艱難地道了句「阿嫵殿下」。
我極爲受用,又問:
「謝識言,你平時喚你那心上人什麼?」
雖然知道這個問題可能是在找虐,我還是忍不住打聽。
謝識言沉默了。
「我沒有喊過她。」
心裏終於有些暢快。
我繼續陰陽怪氣:「不知咱們知節守禮的謝大人有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句民間俗話——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你總這樣守規矩,女人只會覺得你無趣。」
「你若只管冷冰冰地喊她姓名,她當然不會理你。」
下一秒,謝識言的話,卻着實令我意外。
「可她從不肯見我,我又該如何喚她。」
-12-
「你說什麼?」我微微瞪大眼睛。
「那日宮宴上,你明明說的是……」
「十六歲那年,我失足落水,昏迷了數日。再次醒來後,總是會做些古怪的夢。」
謝識言雙手垂在身側,提及一樁舊事。
「我還常常會夢見一個姑娘,看不清她的臉,也不知姓什名誰。只依稀記得,她小氣又喜歡哭,鬧着ṭŭ̀₀不讓我喜歡旁人。
「夢境太過真切,每每醒來,我的胸口總是像被剖開一樣的痛,就像是……親身經歷過那段人生。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分不țû⁻清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於我的生命裏……還是隻存在於我的夢裏。」
「那後來呢?」我輕聲問道。
「後來……我親眼看着她死在懷裏,而我卻像個廢人一樣,什麼都做不了。」
謝識言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那畫面困擾我許久。我尋遍上京城裏的高僧大師,得到的回答也不過是四個字。」
我下意識地追問:「哪四個字?」
「前世虧欠。」
他眉眼一壓,「雖然我從不相信前世的說法,但我總是會想起她。
「我從未喜歡過什麼人,只對她一名女子有過那樣強烈的感情。
「若我真的虧欠了她,此生,便當我是在償還吧。」
我的心越跳越快。
謝識言扯動嘴角,笑意卻未達眼底。
「所以,你是因爲她……纔開始習武?」
「嗯。」
「那種雙手空空,卻無法保護所愛的感覺,我不想再經受第二次了。」
謝識言忽然看向我。
「說起這樁事,旁人總覺得我荒唐。」
「你若不信,也可以和他們一樣,只當個笑話聽。」
「我信你。」
我按捺住悸動,小心試探,越來越接近那個答案。
「她是怎麼死的?」
「剝皮之刑。」
這一刻,我終於能夠確定,謝識言夢裏的人就是我。
我雖然不知道他爲何會以夢境的方式感知到這一切,但我仍然感到惶恐又欣喜。
惶恐的是,我不知道謝識言記起一切的時候,會是什麼反應。
我欣喜,原來他沒有把我忘得一乾二淨。
「謝識言,如果有一天……你會重新遇見她呢?」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中有莫辨的情緒流動。
-12-
正當我要開口,厭翟車驟然停住。
我整個人差點從榻上撲出去,馬兒的嘶鳴之聲響徹夜空。
「殿下!是裴小公子!」阿蔻驚呼。
我堪堪穩住身體。
今日倒是熱鬧。
這該來的,不該來的,竟然都湊做一處了。
-13-
我走下車輦,裴江照穿着一身下人衣服,穩穩當當地跪在地上。
雖然已經入夜,但是公主府門口偶爾也有路過的行人。
人們紛紛側目。
我行至裴江照面前,只覺得稀罕。
他竟然自己送上門了?
「裴小公子,我以爲那日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是。」
裴江照用那一雙嫵媚眸子看着我,「此番我已與家人斷絕關係,一心入府爲奴。」
「公主殿下,請您垂憐。」
多麼似曾相識的戲碼。
果然,裴江照對自己夠狠。
無論是做我的面首,還是番奴,他像是料定我會成爲他邁向君王之位的墊腳石那樣,再次僞裝,接近我。
我撫着腰間的長佩,面上浮現譏笑。
謝識言上前一步,將劍抽出,抵上裴江照的肩膀。
他知道我有多討厭裴江照。
我輕輕按住謝識言的手臂,搖了搖頭。
本想着先了卻更要緊的事,再來解決他。
既然現在裴江照想演,我也自會奉陪。
我俯下身。
這一次,我手指曖昧地擦過裴江照自帶風情的眼角。
「裴小公子此番前來,拋家舍業,願意爲了我捨棄一切,我很感動。
「阿蔻,將裴小公子抬進府內。
「賜封面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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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江照進府之後,我像變了個人一樣。
不僅將他安排在離我最近的臥房,甚至誰也不傳見,每日只和他談笑飲酒,好不快活。
這種情形維持了好幾日。
直到生辰宴前夜,我坐在鏡子前,謝識言找上門來。
今日的他似乎不太一樣,身上沾了酒氣。
「你喝酒了?」我皺眉問。
他卻只盯着我看。
「那日宮宴,殿下明明那麼厭惡裴江照。」
「他無才無能,不同於你府上的任何一個面首……前幾日,又爲何要納他。」
我沒法跟他解釋,只能順口胡謅:「裴江照長得還不錯,勉強算個花瓶,放在府裏養養眼。」
謝識言聲音愈發地冷了。
「殿下,你已經連續四日沒有出府,整日屏退府裏的人,只和他待在一處。」
他面上倒是閃過一絲可疑的複雜神色。
我覺得納悶。
今天的謝識言,居然如此反常。
「這幾日,裴小公子在府上其他人面前總是以駙馬自居,行事乖戾。」
「此事雖爲公主內宅之事,但臣覺得,不妥。」
我聽懂了。
合着這位是告狀來了。
「我喜歡他,給他幾分特權,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喜歡。」
謝識言輕輕重複着這兩個字,冷笑道:「曾幾何時,殿下似乎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竟從來不知,殿下的喜歡可以分成這麼多份。」
這話怎麼透着一股子怪味兒?
我扭過身,仔仔細細地看着他。
冠玉般的臉頰泛着酡紅,謝識言實在不是一塊喝酒的料。
他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失言,移開視線。
「臣只是提醒您罷了。
「非我族人,其心必異。
「更何況,裴家手握重權,殿下理應小心。」
我圍着謝識言走了一圈,最後踮起腳,聞了聞,果真是好大的酒味。
「謝識言,你喝的是酒還是醋?」
我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謝識言身形未動。
他垂下眼瞼,故意藏去所有情緒。
「臣聽不懂殿下的話。」
我湊近他,繼續問:「你說,你夢裏的那個姑娘,要是知道你對我動了心思,還會不會哭鼻子啊?」
在我的步步緊逼下,謝識言顯得有些狼狽。
他擒住我手腕,周身散發着危險的氣場。
面上的薄紅,不知是因爲醉酒,還是別的什麼。
「殿下若無意,更沒必要如此戲弄我!」
他語氣裏帶着薄怒。
我附在他耳邊,輕輕環住他的腰。
「我曾經是個小氣鬼,酒量也像你這般差勁。有一次,我醉了酒,趁機脅迫另一個人,還告訴他,不許喜歡上別人。」
「當時他答應了我,是我食言了。」
謝識言猛地抬起眼。
「後來我死在菜市口,才知道種種錯過……本來就是有人從中作梗。」
「而我蕭琉,從始至終,喜歡的也只有那一個人。」
那一貫清冷的他,表情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阿嫵?」
謝識言動了動嘴脣,卻將我的手抓得更緊。
我深吸一口氣,忍着眼眶的酸脹。
「你說你不相信前世今生,可你兩次遇見的那個人都是我。」
「謝識言,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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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含章長公主的生辰宴上,終究還是一件發生了轟動上京的大事。
自從那日皇上和長公主鬧了不快之後,一直想藉此機會緩和,便御駕親臨公主府。
可誰也沒想到。
皇上醉酒小憩時,那裴將軍的庶子裴江照,竟然爬上了臥榻!
等當今聖上清醒的時候,裴江照褲子都脫了一半。
不僅如此,侍衛們還在他身上搜出了蠱蟲。
據傳,聖上震怒異常,把裴江照踢得滿臉是血,還治了裴將軍管教無方之罪。
巫蠱之術,向來是大事,一旦發現,只有嚴懲。
被拖走前,裴江照好像瘋了。
他一直在大喊着什麼「重生」,還說什麼「我到底是錯在哪兒了」「明明朕纔是皇帝」之類的胡話。
蕭琉長公主出面,提議將裴家庶子囚於公主府,壓下這樁皇室醜聞,並由公主府全權督辦。
聖上應允。
後來,竟再也沒有人見過那裴小公子了。
只是偶爾有那周圍的百姓們,談論起含章長公主的別院,似乎總有怪事發生。
比如,那座空蕩蕩的別院明明沒有住人,竟然會在深夜傳出慘叫。
至於是人是鬼……誰又說得清呢?
然而,以裴江照爲線索,謝識言藉機順藤摸瓜,揪出裴家深埋多年的黨羽。
他足足查了一年。
從貪污買官到強搶民女,從幽州到鳳州,牽連者衆,涉案竟有二百餘人。
朝中那些原本囂張的老臣,都不得不收斂鋒芒,重新夾着尾巴做人。
以謝識言爲首的朝中新派,掀起了肅清之風。
除此之外,聖上還廢除了以裴將軍爲首進諫的那幾條婦刑法令,昭告天下。
差不多同一時間。
公主府也貼出告示,上面說,要廣納上京女子,入東山書院讀書習字。
京中百姓無人不感慨,Ṫŭ̀⁺拍手稱讚。
他們說,這天,終是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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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識言受封右侍郎的那一天,是個好天氣。
可那位謝大人,仍穿着一身樸素的侍衛統領制式的衣袍,站定在大殿之上。
「這個位置,旁人求都求不來,你竟然不要?」
皇帝坐在首座,表情複雜。
謝識言搖了搖頭,對着天子施了一禮。
「臣惶恐,另有一事相求。」
皇帝摸了摸鬍鬚,忽然明白了謝識言所求。
官做得太高,就沒法再做駙馬。
眼前之人,想要的,分明就是長公主啊。
果然,只聽那松鶴一般的身影,聲音懇切:
「臣心悅含章長公主已久,望聖上成全。」
「倘若有朝一日你後悔,那時候可就來不及了。」
皇上狀似不經意地提醒着,同時,眼神還朝着殿內的一處屏風後看去。
「臣,不悔。」
謝識言舒展眉峯,叩謝聖恩。
而他的回答,擲地有聲。
殿內的屏風後,一個正在偷聽的素色官袍的女子,悄悄勾起嘴角。
「阿嫵,你可滿意了?」
皇上的聲音裏含着笑意。
那屏風後的女子,眉眼如畫,一顰一笑皆是絕色。
這等風姿,不是蕭琉,還會是誰?
如今,她亦是這朝中第一名女官。
雖然官職微末,但主司女子科考等事宜,也算得其所終。
或許,有朝一日,這天下的女子不必拘泥於那一方小天地。
她們可鮮衣怒馬,恣意徜徉,也可不慮世俗,各放異彩。
她們不再是誰的娘子,亦不是誰的女兒。
她們,會用自己的姓名,書寫自己的故事。
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蕭琉清淺一笑。
她只望向地上那個宛如松鶴的身影。
恰逢謝識言抬眸看向她。
她忽然想起,昨夜謝識言風塵僕僕地趕回京城,第一件事就是親臨公主府。
謝識言隔着大門,細細訴說着自己的思念。
「阿嫵,我想你了。」
他還說。
「從今往後,你只管扶搖直上,我做你翼下的風,做你的青雲梯。
「這一次,不會再有任何將我們分離。
「阿嫵,我們成親罷。」
番外
很多年以後,謝識言終於記起了全部。
而蕭琉也想起了,當年在宮宴上,爲何謝識言會說她是個小氣的愛哭鬼。
前一世,某次深夜。
蕭琉心情煩悶,一個人在院裏獨酌,醉了酒,就這麼稀裏糊塗地摸進了謝識言的臥房。
雖然他已經熟睡,卻硬是被蕭琉從牀上拉了起來。
蕭琉打着酒嗝問他,到底爲什麼這麼討厭她,還在新婚之夜給了她那樣的難堪。
「三十二員猛將?」
她喃喃自語,越說越氣。
「到底是哪裏來的謠言!我府上只有九個面首啊!」
謝識言盯着她,還以爲她只是耍酒瘋。
可蕭琉是真的生氣了。
她明明是那麼想和他好好相處。
她以爲,這空空蕩蕩的公主府,或許也可以像一個家。
那會兒謝識言說什麼來着?
他立在院中,披一身星月的碎光, 冷冷地說:
「殿下多情,心可以分給很多人。」
「但臣與您不同,這一生,只會鍾情一個人。」
蕭琉想。
除了新進來的那個裴江照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其他那八個人,雖家族式微, 但哪一個不是高手。
自己煞費苦心才尋得他們,又不得不以男寵的名義塞進南風館。
現在還要被自己駙馬一頓夾槍帶棒地暗諷, 果真是窩火!
「你懂個屁, 我喜歡誰了?」
她也憋紅了臉, 用盡全力,只說得出這一句粗話。
不得不說,本來對謝識言是有些傾慕的。
畢竟他聰明, 長得好看,又是個正人君子, 除了不愛搭理她, 樣樣都好。
現在可好, 全都敗光了。
但謝識言聽了蕭琉的話後,心情好像變得很不錯。
「唔,那倘若你的心只交付於我, 我這一生, 便也不會喜歡旁人。」
「阿嫵, 你願還是不願?」
他終於沒有喊她公主,而是輕輕喚她——「阿嫵」。
這書呆子……說起情話來,也是挺動聽的嘛。
蕭琉想着,這算是謝識言主動跟她示好嗎?
不過, 這樁交易好像很公平。
但她偏偏要拿腔作勢一番。
「那你等我好生斟酌, 明早再給你答覆。」
「不過……要是我起來晚了, 你沒等到我,那你就只能先喜歡我, 別想着變心, 不然我就天天來你這兒哭。」
蕭琉想的很簡單。
等她回去好好睡上一覺,明天就來見這個書呆子。
不然平白無故就這麼答應了他, 免得他以後不把自己當回事。
左不過一個晚上而已,謝識言不會這麼沒耐性吧?
「好,我答應你。」謝識言抿脣輕笑。
蕭琉心滿意足, 搖搖晃晃地走出了門。
臨走前,她回過身。
謝識言那雙乾淨的眸子, 落入眼底。
他在看着她的背影。
好像這樣溫柔靜默的動作已經重複了很多次。
那一刻, 從未知道什麼是心動的長公主,忽然感覺臉上發燙。
趁着夜色,她落荒而逃。
回到寢房後, 蕭琉一頭栽倒在牀上,醉得不省人事。
然而, 帷帳裏的早已等着的另一個人, 伸出手輕輕解開了她的盤扣。
後來……
那個本該圓滿的故事, 也就再沒有了後來。
「謝識言。」
「嗯?」
「如果你又遇見我,還會再愛上我一次嗎?」
阿嫵的聲音悶悶地從被子下面傳來。
謝識言知道,她一定又想起來那些不開心的事了。
「會的, 阿嫵。」
男人的手輕輕攏過她的被角,一枚吻就這麼落在她的臉頰。
「ẗú⁹如果再遇見你一百次,我也一定會再淪陷一百次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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