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和一個狐狸精雙修多年。
修到最後我剪斷情絲,頭也不回地拋下他飛昇了。
他原地黑化,說往後與無情道壞女人勢不兩立。
後來天條變更,我被貶下凡間,要生出情絲才能回崗。
某狐狸精聞着味就來了。
深山野寺,他衣服一脫就往我牀上爬。
「不要誤會,我可不是對你念念不忘。我只是發過誓,要親自破你的無情道。」
我禮貌地推開他亂蹭的尾巴:
「這不太方便……因爲我未婚夫可能會不高興。」
-1-
我在飛昇前,曾在凡間有過一段露水姻緣。
嗯……露了幾十年。
浮黎是個天賦異稟的狐狸精,各種意義上的天賦異稟。
我曾誤打誤撞救過他一次,他就此便纏上了我。
當時我也沒多想,只當多交了個朋友。
後來忘了是哪次醉酒,浮黎問我想不想試試雙修,說他們狐族的雙修祕法,能讓我修爲突飛猛進。
當時他手拈花枝,姿色容華絕代,像個端坐神壇上的仙人,偏偏笑得曖昧又勾人。
說不好是誰先伸的手,等我回過神來時,牀榻已經溼透,徹底睡不了人了。
等我三天後扶着腰下牀,浮黎用尾巴圈住我的腿,問我喜不喜歡他。
我想了想,說喜歡。
我喜歡他的容貌,喜歡他情動時流下的汗水,更喜歡雙修一次抵我閉關三月的進益。
這怎麼不算喜歡?
得到了答案的浮黎也很是歡喜,更加熱切地纏着我雙修。
那些年,多虧了浮黎的努力,我的修爲水漲船高。
的確是一段相當快活的日子了。
可惜等我半隻腳踏上飛昇的天階時,我們才知道天界的規矩。
妖族血脈污濁,不得飛昇。
人族無心無情者,方可飛昇。
上升的大門被堵死了七七八八,想往上爬,就得按上位者的規矩來。
於是,在浮黎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我毫不猶豫地絞斷了自己的情絲,以無情道修士的身份立地飛昇。
浮黎和我睡了那麼多年,直到那天才知道我他娘是修無情道的。
他抹掉脣角的血水,聲音仍然那麼好聽:
「那我們這些年算什麼,我對你來說又算什麼?」
我頭也沒回地走上飛昇路:
「算各取所需吧,好朋友,謝謝你。」
-2-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友好道別刺激了。
在我成仙的一百年後,妖族實現了大一統。
新妖王的名字,叫浮黎。
看,我就說他天賦異稟吧。
-3-
人間一年,天上也一年,並沒有話本子裏的時差。
飛昇後的第一百年,也是浮黎當上妖王的那一年,我把自己捲成了天界戰神,獲得了進入上天庭議事的資格。
在我之前,有資格進入上天庭說話的神仙,全是先天仙家。
從凡間飛升上來的後天仙人,大多隻能當個天兵天將,爲先天仙家服務。
所以我在上天庭格格不入。
爲了讓我能融入他們,天帝大手一揮,好心地給我安排了段婚事。
他特大方,連自己兒子都捨得給,絲毫不在意太子本人的意見。
但我看着太子的表情,感覺他人都要碎了。
所以我私下問他:「你是不是不願意娶我?」
太子懷微當時正在泡澡,可能水溫挺舒服的,把他龍角龍尾都泡出來了。
他銀白的龍尾一蕩,拍出了幾朵小水花:
「戰神,你非要挑這種時候來和孤談話嗎?」
看着他泛紅的耳根,我悟了。
再怎麼生來高貴,不穿衣服的仙君也是脆弱的。
但這好像也不是我的錯:「爲什麼我每次找你,不管什麼時間,你都在洗澡?」
他也覺得上天庭髒?
太子避而不答,只用那對冰藍色的漂亮龍角對着我。
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
我強擠出一個友好的笑容:「殿下,您要是這麼討厭我的話,要不咱們的婚事還是算了吧,您不要委屈自己。」
一朵超大的水花被啪出。
沒等我抹乾淨臉上的水,懷微冷淡地甩給了我一句「不委屈」,披上衣服就走了。
不是,哥們。
我委屈啊。
還有沒有人記得ṱū́ⁿ,我是個無情道修士來着?
-4-
天帝記得。
還記得賊牢。
在發現我和懷微訂婚了兩百年,我仍未生出情絲,連紅線都牽不上後,天帝怒了。
他不承認是他兒子沒有魅力,只挑我的錯處。
這老登三百年前說:「神仙動情,三界不寧。」
一句話卡死了八成的修仙者,只有寥寥無幾的無情道修士得以飛昇。
三百年後,他突然改了主意:
「無情無心者何以共情衆生,從今往後,無情道修士不予飛昇。」
話落,上天庭所有的神仙,不約而同地看向我。
整個上天庭只有我是後天飛昇的神仙,也只有我是無情道修士。
天帝朝我禮貌一笑:「戰神一定會帶頭執行新天條的,對吧?」
他讓我去凡間走一遭,何時生出情絲了,何時再回來當我的神仙。
服了。
一種很新的惡意辭退。
-5-
天帝的意思是把我扔下凡間,仙力一封死生不論。
能不能生出情絲,什麼時候能回來,全看我自己的造化。
但太子橫插一槓,在其中轉圜了一下。
於是這事從惡意辭退,變成了帶薪休假。
司命抱着命簿來找我,讓我到了凡間後,去京城的國公府找人。
「國公府的大公子與你有場夫妻緣分,你且去全了這段緣。屆時你定然能生出情絲,重返天界。」
比起從頭修煉,結個婚的確跟度假似的。
但我有個問題。
「萬一到時候,我還沒生出情絲怎麼辦?」
司命噎了一下,下意識要扭頭往旁側看,反應過來後,又僵硬地裝作自己只是活動一下脖子。
「這個,生不出情絲……應該不能生不出……」
最後他給我的說法是,只要能和蕭大公子成婚,就算我完成歷練——能不能生出情絲都行。
條件倒是挺鬆弛。
就是司命的脖子好像不是很鬆弛。
我往他一直偷看的方向掃了一眼。
嗯?
那是啥?
藍色的樹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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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三百年,再回到凡間時,我心中感慨萬千。
主要是感慨那羣先天仙家真他娘不靠譜。
按照司命安排的劇情,我應該是投奔國公府的表小姐。
我以爲重點是表小姐。
沒想到重點是投奔。
睜眼時,我人在荒山野嶺,附近唯一能落腳的地方,就是一座狐仙廟。
出於某些無法言說的原因,我不大想進那座廟。
於是我掉頭就走,一路腿着下山,想去山下的城鎮打聽一下,這裏離京城還有多遠。
可沒想到,這山又深又廣。
我走到了天黑,也沒能走出這片山林。
非但沒走出去,反而又繞回了那座狐仙廟。
肚子咕嚕一聲,我和供臺上的新鮮果子面面相覷。
半晌,我在那座狐仙像的盯視下,摸走了人家的供果。
「這果子看着不像甜的,我幫你試一試哈。」
狐仙像:「……」
這一試就全喫光了。
別說,真挺甜。
我知道狐狸成不了仙,所謂的狐仙像,更是不可能有自我意識存在。
但當着人家的面,一口供果也沒給人家剩下,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於是我拎起供桌上的紅布,抖了抖,蓋在了石像的頭上。
好了。
這下就不是當面了。
-7-
事實證明,人還是不能太缺德,容易遭報應。
把人家的供果洗劫一空後,我倒頭就睡。
神仙是不會做夢的。
但人會。
沒了仙力的我也會。
我眼睜睜看着狐仙廟變成了玉堂金階的奢靡宮殿,高臺上的石像染上色彩,不多時變成了真正的活物。
那「狐仙」素手微抬,掀開了我蓋在人家頭上的紅布,而後眸光盪漾地看向了我。
明知是夢,我卻無法醒來。
於是只能任由那「狐仙」一步步走向我。
他抱起躺在地上的我,再一眨眼,面前就出現了一張拔步牀。
看不清面容的狐仙將我扔進柔軟的被褥中,而後自己欺身而上,動作溫柔卻不容拒絕地分開了我的雙膝。
「喫了我的供果,總要還我些什麼的。」
聲音也很好聽,就是像裹在了霧氣中,讓人聽不真切。
我想說些什麼,卻被他趁機將手指伸了進去。那兩根染着焚香的手指壓着我的舌根抽送,讓我再也無法言語。
「噓,你這張嘴只會說謊,我再不想聽你的話了。」
然後,他就真的再沒給我說出一句完整語句的機會。
難怪這狐仙廟地處偏僻,因爲這狐仙壓根不是什麼正經狐仙。
怕是上天庭那位專司交合歡好的神仙,都未必比這位狐仙能幹。
腰間的手臂時不時會變回石像,看着詭譎又怪異,我難言地別開眼,卻又被掐住下巴看回去。
「只要能提升修爲,石像也可以吧?嗯?爲什麼不願意看我,仙人看不起我這野狐假仙嗎?」
話是他問的。
堵住我嘴,不讓我回答的也是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蠶絲被已溼得能擠出水來,我躺得不舒服,下意識一腳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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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仙陰陽怪氣地笑了聲:「還是受不了一點苦啊,但我憑什麼慣着你?」
說罷,他冷臉抱起了我,將我之前蓋在石像上的紅絨布扯過來,裹住了我的身子。
供臺上空了的果盤被他掃落在地,取而代之被擺在供臺上的,是裹着一層紅布的我。
頭上是眼花繚亂的神鬼壁畫,身後是空虛荒涼的神壇,在無止息地晃動中,我睏倦地閉上了眼。
我在夢中疲憊睡去。
再醒來時,我仍躺在地上,身下是我之前隨意堆疊的稻草。
狐狸廟還是那座荒涼的狐狸廟,石像也好端端地站在神壇上。
唯獨那匹紅絨布。
規規整整地蓋在我身上。
……
風颳的吧。
這山裏的風還挺大的,哈哈。
-8-
我拔腿就往廟外衝。
這一次,我沒再原地打轉。
那座狐狸廟被我遠遠甩在身後,走到半山腰時,我甚至已經能隱約看見山下小鎮的輪廓了。
我鬆了口氣。
但這口氣松得有點早。
臨近中午時,我有些口渴,就循着水聲找到了一處湖畔。
卻見霧氣繚繞的水中央,有個美人正在沐浴。
他背對着岸邊看不清面容,但只憑一個背影就能勾人魂魄。
挺好看的,但野浴是不是有點不文明?
我沒有喝人洗澡水的另類癖好,正要遺憾離去,轉頭卻撞上了一隻妖氣沖天的老黃牛。
牛妖還以爲自己僞裝得很好,假模假樣地「哞哞」了兩聲,然後小聲對我道:
「看見水邊的衣服了嗎?只要你拿走他的衣服,他以後就只能留在你身邊,給你當小相公了。」
我:「……」
這個故事,我好像幾百年前就聽過了。
封建,且不道德。
我推開了老鴇一樣的牛妖:「婉拒了哈。」
正要換條路下山,就見那牛妖愣了一下。
然後它掉頭,不管不顧地朝水裏沐浴那人大喊:「有人偷看你洗澡!」
我:「???」
下一瞬,一隻還帶着溼氣的手搭上了我的肩,溫熱的氣息吹在我耳畔:
「哪裏來的登徒子?青天白日偷看別人洗澡,也不怕我扭送你去見官?」
好哇,我懂了。
這波是仙人跳。
-9-
牛妖在那人上岸的瞬間,就抬起蹄子捂住眼睛,站着跑走了。
見我不說話,那隻手順着肩膀往上攀爬,最終掐住了我的下巴。
「怎麼不回話?做了虧心事,還不肯賠禮道歉嗎?」
我尷尬假笑:「我就是剛好路過,什麼也沒看見。」
於是那人托起我轉了一圈,讓我正面對上了他。
「現在看見了?」
我呼吸一滯,下意識要閉眼,卻發現他臉上覆着面紗,只露出了一雙水光瀲灩的狐狸眼。
不過臉雖然遮得嚴實,衣服卻沒遮住個啥。
似乎是出來得急了些,某人的衣服只堪堪搭在了身上,衣帶都沒系。
勁瘦的腰身繃緊,流暢好看的線條一覽無餘。
你拿這個考驗神仙?
可笑。
我手直接就摸了上去。
美人呼吸一緊:「嗯?佔我便宜?」
我又趁機摸了兩把,然後義正言辭地痛斥他:「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麼能大庭廣衆之下衣不蔽體,你這樣成何體統!」
「也就是我好心,怕你着涼還給你捂捂肚臍眼,下次不許了哈。」
說完我轉身要跑,並輕鬆躲開了他抓向我的手。
別不把沒有仙力的戰神當神仙,我好歹也是內卷之王。
正在心中誇讚自己身手矯健,身後的人突然停下了動作。
嗯?
放棄了?
我好奇地回頭,卻看見美人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紗。
那張舉世無雙風華絕代的臉,終於不經任何掩飾,袒露在我面前。
「你早發現是我了吧,就這麼不想見我?」
他眉眼含着與生俱來的情動,聲音卻是冷的:「謝端,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10-
若非他突發奇想主動暴露,我本打算裝傻到底的。
畢竟故人重逢,都免不了攀比。
如今人家成了萬妖之主,而我只是個被流放的假神仙。
這會顯得我很好笑。
好笑到我真的笑出來了。
笑着笑着,我嘆了口氣:「浮黎,好久不見。」
三百年,的確很久了。
久到我不覺得他此番前來,是帶着善意的。
老話說得好,恨比愛長久。
憑我三百年前乾的事,只要他腦子沒什麼問題,恐怕早就把對我那點零星好感忘光了。
我堅信他是來報復我的。
因此,在聽清浮黎說了什麼之後,我迷茫地蹦出了一個問號。
「三百年前你利用我飛昇,如今我絕不會重蹈覆轍,繼續當你昇仙路上的墊腳石,我不會再和你糾纏了。」
他下巴微抬意氣風發,那架勢十分逆襲打臉流。
然後他說:「我再也不是你勾勾手指,就能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了,你這次別想輕易睡到我。」
說完,他就走了。
就走了。
暗中防備已久,以爲他會出手報仇的我:「?」
啊?
-11-
浮黎一走,我沒過多久就繞出了這座山。
問了路後,我終於聽到了下凡後第一個好消息。
這裏離京城不算太遠。
以我的腳力,只需走上個幾天便能到了。
不過也有一點小問題。
我雖然仙力被封,但仍是仙身,這樣的我在有些不走正路的妖邪眼裏,就是一顆行走的大補丸。
三天的時間,我抽飛了八隻惡妖,隨手買來的鐵劍都要砍鈍了。
三天後,也許是意識到我沒了仙力也不好惹,終於沒有再來刺殺我的妖怪了。
人家改爬牀了。
大半夜的,我和掀開我牀幃的蛇妖四目相對。
懷裏的鐵劍寒光閃爍,那蛇妖立刻認慫,腰一軟,就往我牀邊倒。
「大人白日殺的那熊妖是我宿仇,您殺了他就是於我有恩,小妖無以爲報只得以身相許。」
三百年沒來,人間真是越來越迷惑了。
我試圖拉回牀幃:「拒絕權色交易哈。門在那邊,慢走不送。」
蛇妖死活不鬆手:「大人,我是真心的,我對你一見鍾情!我什麼也不要,只想陪在您身邊,好好照顧您!」
好好好,照顧到牀上是吧。
眼看這蛇妖一副「您不留下我,我就死在這裏」的固執模樣,我揉着額心,故意道:
「想跟着我的人從這裏排到西域,和他們比,你的競爭力在哪?」
蛇妖咬脣想了想,然後挺了下腰:「我有兩根……」
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住口,這個不能播!」
但該說不說,的確很有競爭力。
掌心下,蛇妖乖巧地眨了下眼,伸出蛇信子舔了我一口。
我尚處在對大自然的震撼中,沒來得及躲開。
蛇妖似乎誤會了什麼,眼睛一亮,扭着腰就朝我衣帶伸出手。
「我會讓大人很舒服……」
話都沒說完,整條蛇就橫着飛出去了。
某位絕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妖王臉色陰沉,眼中常年盪漾的水光,凍成了一片冰湖。
這殺氣。
我再次警惕,心想他不會是後反勁,又決定要報復我了吧?
「你。」浮黎指着我。
我悄悄摸上劍:「我怎樣?」
「你是真餓了,什麼不要臉的貨色都看得上?」
我:「……」
我:「???」
有仇就報仇,你罵我幹什麼?
-12-
我發現不管是三百年前還是現在,我始終無法理解浮黎。
但我能看出他這次真的在生氣。
我不明白:「你知道我下凡來是幹什麼的。」
天條變更不是祕密,我這個戰神因爲修無情道被貶也衆所周知。
「三百年前算我對不住你,但這次你既然說了不願意,我定然不會勉強你。」
不勉強他就要去找別人。
這麼簡單的道理,他有什麼好生氣的?
我自覺這話沒毛病。
但浮黎好像有毛病。
不知道是我那句話給他造成了誤會,他天人交戰了幾息後……冷臉解開了自己的腰封。
我手一抖,連被子裏的劍都滑出去了。
之後的事,只能說,怪我們太熟悉彼此的身體。
浮黎沒等我拒絕,直接放出了自己的狐尾和狐耳。
那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我周身遊走時,我終於想起來,三百年前的我爲什麼那麼沉迷和他雙修了。
好像的確不只是爲了修爲。
「兩根怎麼了,兩根就比我強嗎?」他喘得人耳根發軟,說出的話卻下流無比,「說,你更喜歡誰的?」
我緊緊捂住自己的嘴,不明白事情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說好不再糾纏在一起呢?
這還能纏得更深嗎,我請問呢?
啊,還真能。
我沒忍住漏了點聲音,浮黎微微一頓,而後像打了雞血一樣愈發兇狠。
感覺自己像條破破爛爛的小木船,被洶湧的河水拍得左支右絀,驚濤駭浪中唯一能倚靠的只有那團滾燙炙熱的火紅狐尾。
然而下一瞬,狐尾本身也變成了新的波濤。
……
等我恢復意識時,天色大亮。
我下意識去摸枕邊的劍,卻摸到了一對很有彈性的狐耳。
狐耳的主人聲音沙啞:「我伺候得好嗎?以後還找別人嗎?」
這話說得,好像我是什麼不正經的花心浪蕩子一樣。
浮黎試探地伸出手,見我沒推開他,緩緩摟上了我的腰:
「昨夜快活嗎?你在天界,能有這般的快活嗎?」
這不是廢話嗎。
我想都沒想:「我都當上戰神了,當然快活。」
浮黎沉默了一瞬,而後強調:「你可能沒關心過……我現在是妖王了,認真比較的話,地位不比上天庭的戰神低。」
不是,這就開始炫耀了嗎?
我強擠出一個從容的笑:「是嗎,那很好啊。」
浮黎等了一下,發現我真的只有這一句話說後,狐耳都立起來了:
「就沒了?你聽見我當上了妖王,就沒別的想說的了?」
服了,以前怎麼沒看出他這麼愛裝。
我偷偷翻了個白眼,嘴上仍客氣地:「恭喜恭喜哈。」
看見了我那個白眼的浮黎:「……」
浮黎:「其實有沒有一種可能,你不是無情道,你只是單純缺心眼呢。」
我:「?」
睡完就翻臉?
他好渣。
-13-
炫耀就算了,還明裏暗裏諷刺我。
我就是王八我也忍不了了。
我一腳蹬在浮黎的腰上,正要把他踹下牀,卻被浮黎熟稔地用尾巴纏住了腳踝。
「動不動就翻臉,破毛病。」
光滑柔軟的狐狸毛到處亂蹭,愣是給我蹭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忍無可忍:「你到底想說什麼,別磨嘰了。」
浮黎嘴脣動了一下,無聲地說了幾個字,好像是「你願不願意……」。
但那句話很快被他吞了回去。
他認真看了我許久,感覺像是想把自己的視線化成鑿子,鑽進我的腦袋看個清楚。
半晌,他輕聲嘆了口氣,抬手拈住了我的下巴。
「謝端,我是想說,既然我已經當上了妖王,那我的身價就和三百年前不一樣了。」
「我知道你這次下凡是爲了生出情絲,我也相信我有讓你生出情絲的本事。昨夜算是意外,但你之後如果還想睡我,就得拿出誠意。」
我:「……啊?」
不是,妖界窮成這樣了嗎?
需要妖王親自出來,呃,賺那什麼資?
見我震驚地看着他不說話,浮黎乾咳一聲,十分虛張聲勢地找補道:
「不要誤會,我可不是對你念念不忘。我只是發過誓,要親自破你的無情道。」
啊,原來是這樣啊。
那就合理了。
我悄悄鬆了口氣。
嚇死我了,我還以爲浮黎真喜歡我,喜歡到時隔三百年還放不下我呢。
對於他這種捨己爲人的精神,我十分感動,但只能拒絕。
顧忌着妖王的尊嚴,我委婉道: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可能不太方便。」
浮黎咬牙微笑:「我請問是哪裏不方便呢?」
呃,這個。
「是我要求太高了嗎?那我可以適當放低一點要求,但我畢竟是妖王,太遷就你是不可能的。」
「爲什麼還不說話,是你需要我幫你重生情絲,你就不能主動點,非要我主動?」
「你真的沒想過要跟我和好嗎?我就問問,沒別的意思。哦,沒想過ţű₃啊。沒想過就算了,行吧,其實我也沒有很在意這個事,笑死。」
「……不是,到底哪裏不方便你直說行嗎,別逼我求你。」
那對我一直很喜歡的狐耳,被浮黎低頭塞進了我手心。
我下意識揉搓了兩下,剛要開口回答他的問題,卻被他重新搶走了話頭
「算了,你不道歉也行,畢竟你當初也不是故意的,誰讓當時的天條如此……」
這下我是真真切切地愣住了。
我從不知道關於三百年前的事,浮黎是這樣想的。
他寧可怪天條,都不願意承認我是個自私自利的壞女人嗎?
可我就是啊。
「你怎麼不說話?」浮黎糾結了一下,耳朵耷拉下去,「好吧,那我給你道歉行嗎,我之前不該那麼兇,我就是太想你了。」
浮黎抬起頭,真誠又坦蕩地對上了我的眼睛。
我一直很喜歡他的眼睛,那雙狐狸眼勾人又清純,像沾染了一身紅塵氣息卻仍然乾淨的狐狸仙,每次浮黎想勾我去雙修時,只要眨眨眼,我就說不出半句拒絕的話了。
唯獨這一次,這雙眼睛勾出的不是情慾,而是另一種很複雜更深沉的情緒。
我說不好那是什麼感覺,畢竟我沒有情絲,什麼情緒在我身上都會削減很多。
但我下意識沒敢去深想,好像一旦想清楚了,我就再沒法心無旁騖地走我自己的路了。
這不行。
所以我禮貌地鬆開手,並推開了浮黎的尾巴:
「哪裏不方便啊……嗯,因爲我未婚夫可能會不大高興。」
浮黎嘴脣微張,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未婚夫?」
他神情恍惚地看着我,問道:「你有未婚夫了,那我算什麼?」
-14-
算露水情緣咯。
不然算什麼?
算他倒黴。
-15-
浮黎好像真的很難過。
但沒有情絲的我共情不了這份難過。
我只能安慰他一下:「你不要多想,我真沒打算利用你。其實我這次下凡,能不能生出情絲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懷微給我安排的那段「情劫」。
我把司命的安排,挑挑揀揀告訴了浮黎。
「所以如果你只是來幫我的,那你可以回去了。」
給了他一路時間,他都沒報復我,想必是真的沒有那麼恨我。
起碼沒有恨到想殺我的地步。
既然如此,那就在這裏分開吧。
回他的狐狸洞,好好當他威風的妖王。
知道我不會再利用他了,浮黎應該很開心吧?
並沒有。
好像還生氣了。
浮黎冷淡地看了眼我的心口,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所以因爲那勞什子的未婚夫,我連最後的利用價值都沒了?」
話不是這麼說的……
但又好像的確是這個意思?
「謝端,你真行。難怪你修無情道,誰能修得過你啊。」
浮黎掀被下牀,涼風很快就把被窩裏的餘溫帶走,像是從沒躺過另一個人一樣。
「既然謝仙人有自己的法子,我就不奉陪了,先前的話你權當我沒說過。」
「你就和你的未婚夫,好、好、過、吧。」
-16-
浮黎走了。
連衣服都沒穿好,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出了會兒神,而後沒事人一樣地起牀,換上了乾淨的新衣服。
嗯,漂亮衣服一穿,誰也看不出下面藏着顆多虛僞涼薄的人心了。
挺好,可以去國公府騙人結婚了。
-17-
事情比我想象得複雜了一些。
我本以爲自己只要去國公府成個親就行,半點沒考慮過人間姻緣是否有別的講究。
比如門當戶對。
那國公府從門外看着不顯,一進去,卻只覺進了個小國一般。
鐘鳴鼎食,玉階彤庭,不過如是。
被侍女婆子們領着,在長到沒有盡頭的遊廊轉了許久後,我懸着的心終於掉到了腳後跟。
按照國公府的奢華程度,恐怕我得先在人間撈個女將軍噹噹,纔有資格和人家的大公子談婚論嫁。
就這麼心如死灰地被領到了正房大院,一抬頭,我卻迎面撞上了一張無比眼熟的臉。
坐在銀髮老夫人身旁的那人氣質清冷,偏生長得出塵俊美,連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氣勢凌人的矜貴。
一看就是生來高貴,從小富養到大,半點苦頭也沒喫過的貴公子。
要不是頭上差倆犄角,我差點直接打招呼問他今天怎麼沒在泡澡。
一旁的老夫人含笑給我們介紹彼此:
「懷微啊,這位是你姑姑家的表妹,姓謝,喚謝端。」
「端兒,這是你表哥,蕭懷微。」
啊,不是。
這樣子夾帶私貨嗎?
-18-
以蕭大公子陌生的眼神來看,某位太子殿下應該沒有親身下凡。
這位蕭懷微,只是他一抹沒有記憶的分魂所化。
……那也很離譜啊!
說是讓我渡情劫生情絲,他把自己搞下來幹什麼?
看我笑話?
這人和他爹一樣莫名其妙。
不過不管心裏怎麼想,蕭懷微畢竟是我的任務目標,我還是對他露出了一個挑不出錯處的笑。
只是這人愣了一下後,竟絲毫不給我面子,僵硬地偏開了頭,甚至耳根都氣紅了。
我:「……」
怎麼,我辣着您眼睛了?
似乎察覺了氣氛不對,老夫人岔開話題打了下圓場,而後朝小廝招了下手。
「正好兩個孩子都在,你去把府裏新請來的巫醫叫過來。」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老夫人對我這個便宜外孫女還挺和藹的,拉着我的手給我解釋:
「懷微打小身子就不大好,有遊方道士說是生來缺了魂。這些年藥也喫着,神佛也拜着,愣是不見什麼起色,唉……但前兩天,府內新來了個巫醫,沒想到那真是個有本事的。」
「要不是他的法子好使,你懷微表哥今天還未必能下得來牀見你呢。」
「正好讓他也給你看一看,若過去有什麼沉痾舊疾,咱們也好趁早給治了。」
我笑着應聲,但沒太在意。
那遊方道士倒是有點本事的,蕭懷微體弱的確是因爲缺了魂,確切的說他本就是一抹分神當然魂魄羸弱。
至於我,那更是仙身下凡,一個凡間的醫者能看出個什麼?
不過巫醫聽起來倒是新鮮。
出於對新奇事物的好奇,我帶着幾分期待扭頭看向門口。
門外一陣腳步響,引路的小廝彎腰道:「人請到了。」
然後門簾一掀,我看見了另一張熟悉的臉。
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即便一身醫者的青衣,也壓不住眉目間豔如桃李的魅人風情。
我當場倒吸一口涼氣。
老夫人笑道:「雖說胡小郎中生得好看,端兒也不好一直盯着人家瞧。」
那位胡巫醫裝模作樣地朝老夫人作了一揖,而後轉向我,故作驚訝道:
「這位小姐,我倒好似在哪見過似的。」
我面無表情:「巧合,我大衆臉。」
胡巫醫笑了下:「小姐姿容出衆,若這樣也叫平常,怕是不給其他人活路了。」
現在是你不給我活路。
浮黎,爲什麼又雙叒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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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沒察覺出不對,還讓浮黎給我號個脈。
浮黎會醫我是知道的。
他們狐族天生就通些靈竅,在我修爲高到百病不侵之前,有什麼頭疼腦熱都是浮黎給我治好的。
我有沒有什麼老病沉痾,這世上沒人比他更清楚。
但他好像裝巫醫裝上癮了,聽老夫人那麼說,竟然還真的伸手把住了我的手腕,做出一副要號脈的樣子。
只是搭在我腕間的手,卻極爲不老實地摁壓遊走着,像是在把玩什麼玉件,又帶着說不清的狎暱和曖昧。
其他人的視線被他用藥箱擋着,看不見他的動作,但越是這樣,我越是莫名覺得有些羞恥。
我想抽回手,卻被浮黎更加用力地扣緊。
他傳音道:「別亂動,還是你就喜歡讓別人看着?」
什麼話,這是什麼話?!
我偷偷瞪他,想讓他適可而止。
浮黎坦然對上了我的視線,手上的動作卻不停,擺明了仗着我不敢發作而肆意妄爲。
正當此時,一道清泠泠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我和浮黎眼神的廝殺。
「祖母,先讓巫醫爲我看看可好,」上首的蕭懷微輕咳了兩聲,「我突然有些不大舒服。」
浮黎快要伸進我袖子裏的手一頓。
我趁機甩開他,連忙把被捏得發燙的手心收回袖子。
「您快去給蕭表哥看看吧,」我假笑道,「我應當是沒什麼問題的。」
浮黎輕飄飄掃了我一眼,繼而偏過頭,對上了蕭懷微的視線。
兩人對視片刻後,蕭懷微先一步移開了眼,而浮黎提着藥箱上前,語氣帶着玩味:
「我之前開的藥喫下去,短時間內本不該再出問題,蕭公子現下身體不適,怕是情況有些嚴重啊。」
這話出口,蕭懷微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老夫人先急了:
「情況嚴重了?怎麼會這樣,大夫可有什麼辦法?」
「其實也好解決,」看着蕭懷微冷下來的臉,浮黎挑眉一笑,「遠離女色即可。」
蕭懷微:「……」
我:「……」
竟然沒直接點我名,真體貼。
謝謝你啊,天打雷劈的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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託浮黎的福,老夫人直接把我的住所,安排在了離蕭懷微最遠的院子。
雖然她嘴上沒說,但行動上已經快把「莫挨我孫」寫在臉上了。
本來我還在擔心門當戶對的問題,現在好了,那已經不重要了。
如果我連蕭懷微的面都見不到,又如何讓他對我產生好感,更遑論跟我成親。
罪魁禍首靠在我門上笑意吟吟,看熱鬧不嫌事大:
「我這也是爲你好嘛。如果是真愛,相隔多遠也不是問題。」
我哈了一聲:「真的嗎,我不信。除非你現在就離開國公府,演示給我看看。」
這話說出口,我自己先愣住了。
浮黎也頓了下,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我走什麼,我和蕭大公子又不一樣。人家有名有份的,我可不敢和人家比。」
語氣十分深閨怨夫。
我頭疼極了:「你到底想幹什麼?」
之前說要破我無情道,幫我生情絲的是他,現在來妨礙我的也是他。
他到底是想幫我還是害我?
狐狸心,海底針,我看不透啊!
浮黎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他只站在門口定定地看了我半晌,最後隨手扔給了我一包鼓囊囊的錢袋。
「這院子看着就窮酸,你一會兒進去看看,缺什麼就花錢打點一下,讓下人去給你領回來。」
沉甸甸的銀子有些硌手,我不想要。
但浮黎從不給我拒絕的機會,轉身一言不發地走了。
本來還想晚上去給他套麻袋,把人扔出國公府。
現在拿人手短,我只能含恨取消了計劃。
絕對不是因爲我看他的背影好像有點可憐。
絕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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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我就爲自己一時的善良後悔了。
心疼男人果然是女人不幸的開始。
蕭懷微的住處離我雖遠,但我又不是沒長腿。
作爲一個神仙,只要我想,避開他人視線接近他的法子多得是。
要不是用不了仙力,我甚至想直接給他捏個夢境,假裝他家祖宗顯靈,命令他擇日與我晚婚。
簡單粗暴但有效。
可惜現在用不了。
因爲沒法託夢,我只能用最樸實的法子,想方設法往蕭懷微面前湊。
但即便是運氣最好的時候,我也只和他說上了兩句話。
因爲每次只要我靠近蕭懷微,某個陰魂不散的蒙古大夫就會立刻出現,打着爲病人好的名頭,微笑着把我擠兌走。
至於蕭懷微,他一直是那副不拒絕也不接受的樣子。
雖然巫醫讓他不近女色,但他並不拒絕我的靠近;只是浮黎過來把我支走,他也沒有挽留的意思。
不愧是太子懷微的分神,和正主的性子如出一轍。
畢竟被太子的冷臉冰了兩三百年,對於蕭懷微的性情,我早有預料,倒不算難以接受。
可浮黎的惡意攪亂實在氣人。
第二十八次被他從蕭懷微身邊拐走後,我帶着沖天的怨氣,把人堵在了花園的假山石裏。
「之前說走就走的是你,現在跑過來搗亂的也是你,你究竟想做什麼?!」
浮黎被我摁在石壁上也不反抗,聞言輕聲反問道:
「說走就走的人是我嗎?」
靠。
對方朝您的良心發起進攻。
我氣勢一低:「你翻舊賬幹什麼,不是已經過去了嗎。」
他之前不是都已經放棄報復我了嗎?
「過去了?」浮黎低頭看着我的眼睛,昏暗中,那雙狐狸眼彷彿燃起Ťùₘ了青色的鬼火,「我等了三百年,你說過去就過去?」
不然還能怎麼樣?
誰都回不去三百年前。
何況就算回去,我也不會改變我的選擇。
浮黎很瞭解我,甚至不用我把難聽的話說出口,他就明白我的答案。
他自嘲一笑:「你飛昇後的第一個百年,我當時想,只要你願意回來看看我,我就能無條件原諒你,可你沒有。」
「第二百年,我想應該是因爲我不夠好,你纔會毫不猶豫地拋下我。所以我統一妖族成爲妖王,以爲這樣你就願意看看我了,可你依舊沒回來。」
「第三百年我想,真的太久了,就算你願意回來,我也不會原諒你了。」
浮黎長長呼了一口氣,將所有表情隱藏在了黑暗中。
「我本來真的以爲我不會原諒你了。可你一出現在我面前,我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討你的歡心,只爲了能讓你多看我一眼。」
「但你現在告訴我,」他抬起手,在黑暗中準確無誤地摸上了我的眼尾,「有一個人什麼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站在那裏,就可以讓你想方設法去追逐,把所有目光放在他身上?」
我怕他沒有準頭,不小心戳爆我眼珠,趕緊抬手握住了他的指尖。
浮黎動作一僵,卻又突然激動了起來:「你爲了不讓我針對他,甚至不惜主動接近我?!」
我:「???」
其實你是看了三百年的狗血話本子吧?
「除了出身ƭŭ̀₇,他到底哪裏比我好?他知道你喜歡喫甜不能碰辣嗎?他知道你喜歡天蠶絲不喜歡錦綾嗎?他知道你畏熱喜寒,喜歡用什麼尺寸的劍,愛喝楚地的酒嗎?他了解你什麼,他除了會往那裏一站等着你去找他,還會什麼?!」
不是,人家知道這些幹什麼啊?
更何況是我要完成情劫,不是我去找他,難道還要任務對象主動遷就我嗎?
我頭都大了,想知道浮黎是不是喝了假酒:「你冷靜點,講講道理行不行?」
「講道理?」浮黎反握住我的手,將我的手帶去心口處,「好啊,我和你講道理。」
「如果你這位未婚夫真的那麼好,那爲什麼三百年過去了,他也沒有讓你重新生出情絲?」
老天,這當然是因爲我倆壓根不熟啊。
我無法理解浮黎的想法:「這和懷微有什麼關係?重點是天界很好,當神仙很好啊。」
浮黎好似沒聽懂,語氣迷茫:「……什麼?」
狐狸都這麼笨嗎?
怕他再發瘋,我攤開了給他解釋。
「和懷微定下婚約,是因爲上天庭排外。天帝也並不信任我,所以想用聯姻把我和先天仙家綁住,只有答應了這段婚事,我在天界才能混得開。」
雖然不知道當初我的第一反應,爲什麼是去找懷微,想讓他解除這個百利而無一害的婚約,但這不重要。
「只是我遲遲生不出新的情絲,和懷微綁不了紅線,就算結契也得不到天道承認,所以天帝那老登才把我扔下來。剩下的事我告訴過你,蕭懷微就是那條讓我重回天界的捷徑。」
什麼追逐,什麼目光,和那些有什麼關係。
「既然他是捷徑,那我當然不會錯過,但這個捷徑是誰都可以。說到底,你早該知道,我就是這麼個自私涼薄的人,在我眼裏,沒有什麼比當神仙更重要。」
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拋棄一切該拋棄的。
只要能走上高位,我並不在乎其他的東西。
也許有些先天仙家說得沒錯,我這種無心無情的人的確不太適合當神仙。
畢竟必要的時候,連神仙本該庇佑的蒼生,也可能會被我捨棄。
但那又如何呢?
既然我已經爬了上去,那適不適合當然也由我來決定。
重逢至今,我終於不再僞裝,將浮黎最恨的無情道壞女人的真面目展露了出來。
既然話已經說開了,不管他只是心有不甘,還是對我仍有期待,都該死心了。
我以爲他會直接離開國公府,而且再也不會換個新身份重新回來了。
可我等了半天,只等來他指尖燃起的一簇狐火。
青白色的狐火點亮了狹小的空間,浮黎那張芙蓉面貼近了我,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在辨認我是否在說謊。
我坦然回望。
「所以……」
浮黎難得扭捏了一下,然後暗藏欣喜地問了一句:
「所以你不喜歡你的未婚夫是嗎?」
我:「……?」
這是重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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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哪句話把浮黎又哄開心了。
他之前那副已黑化的模樣悉數褪去,眨眼間又變回了體貼好說話的模樣。
就是體貼過了。
他說他要幫我追蕭懷微。
別是被假山石磕了頭。
「託你的福,他全家現在防我跟防瘟疫一樣,我還追個什麼。」
實不相瞞,我甚至已經開始研究人間如今的科考制度,想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捲成女將軍了。
畢竟搞事業可比搞男人簡單多了。
「嗯哼,我能用一句話讓老夫人隔開你和大~少~爺~自然也能借着鬼神之說,把你們湊到一塊去。」
老夫人現在十分迷信浮黎,不管多離譜的話,只要浮黎是說出來的她就會信。
有浮黎幫我,自然事半功倍。
但我不相信天下有白喫的午餐。
我很是警惕;「老實交代,你什麼目的?」
「我能有什麼目的,還不是爲了讓你開心,」浮黎嗔怪地看了我一眼,而後溫柔地執起我的手,「你想趕快走完這一遭,回去當你的神仙,我自然是要幫你的。」
以我對浮黎的瞭解,一旦他開始這麼說話,很快就要語出驚人了。
「但你本來的計劃還是太溫吞了,雞蛋怎麼能放在一個籃子裏呢?既然要走捷徑,自然要雙管齊下對不對?」
我繃緊麪皮:「所以?什麼意思?」
浮黎貼了過來,含着我的耳垂輕笑:「我幫你追蕭懷微,但作爲交換,我要做你的情郎。」
是變態都覺得過於變態的程度。
「蕭懷微成天端着神仙架子,等着你去哄他捧他,那種人可未必願意稱你的心意。說不定最後,你還是要靠生情絲才能回去。」
「而三百年前你因我生出情絲,焉知這一次不可以?」
的確。
如果這世上還有誰能讓我生出情絲,我毫不懷疑,那個人只能是浮黎。
話糙理不糙。
……但三人行也實在太糙了。
這個冬天可真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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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拒絕浮黎的理由。
無論這法子聽起來多麼荒誕離譜,但一心想回去當神仙的我的確無法拒絕。
至於浮黎心裏是怎麼想的。
我選擇不去想。
從我答應浮黎那天開始,他就一改曾經的攪屎棍行徑,開始認真地幫我追蕭懷微。
老夫人那邊被他三言兩語對付過去,我再不用跟做賊一樣躲躲藏藏了。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蕭懷微坐在一起喫茶點。
蕭懷微看着紅梅,難得多說了兩句:「表妹頗有巧思,這梅花酥與眼前景緻相得益彰。」
我繡帕捂嘴,遮住了自己尷尬的笑容。
真會夸人啊你。
這點心全是浮黎做的。
我倒是想親自下次廚房,但被浮黎趕出去了。
理由很戳我肺管子:「你下過廚嗎就敢往裏走?還是說你只是單純想把人毒死,好留在凡間跟我比翼雙飛?」
所以爲了我的前途考慮,啊不,是爲了蕭懷微的性命考慮,做小喫這事就全被浮黎包圓了。
蕭懷微對此一無所知。
哪怕只是抹分神,他仍然仙氣飄飄,精緻可愛的梅花酥,他只喫了一小塊便不再動。
行行行,你生來是神仙,你高貴。
高貴的蕭公子不愛說話,卻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就靜靜坐在我身旁賞梅。
我主動挑起了幾次話頭,但我倆畢竟不熟,聊了幾句後,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我原來是這麼話少的人嗎?
發現自己也很有做高冷神仙的資質,我挺開心。
一個開心,我就把一盒子的梅花酥全喫光了。
直到最後一塊酥點下肚,我才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不是來乾飯的。
旁邊被我冷落已久的蕭懷微早已不再盯着梅花看,不知何時,他靜默無聲地轉頭看向我,眼神很是專注。
呃,因爲我喫獨食忘給他留兩塊了?
我下意識舔了下沾着酥渣的嘴角,正要抬袖去擦,卻突然想起今天這衣服是浮黎特地給我配的。
用他的話來說,好像是要什麼以景襯人?
沒聽懂,但不太想弄髒這條裙子。
猶豫的時候,一條素淨的白帕被遞到了我眼前。
「不介意的話,用這個吧。」
蕭懷微垂眸看我,神色依然淡淡,似乎遞出的不是手帕,而是神明隨手撒下的甘霖。
怎麼說呢。
其實挺帶勁的。
感覺有不少人都會喫高冷謫仙這一掛,畢竟誰沒幻想過把神明拽下紅塵,染上自己的色彩呢?
但不包括我。
畢竟我覺得只要我不說話,我比他更高冷神仙。
做神仙,我專業的。
他休想捲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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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人歡心,浮黎是專業的。
蕭懷微喜歡去詩社,浮黎就偷偷寫詩讓我背下來,再去豔驚四座。
蕭懷微有喜歡的名家,浮黎總能想辦法搞到真跡,再讓我送給他。
知道蕭懷微因爲體弱甚少出府,浮黎就瞞着所有人,送我和蕭懷微出府遊玩。
這麼說吧,但凡換一個人用上這一套,感覺對方都能對我許下三生三世的約定了。
但蕭懷微不是。
要說他對我全無好感也不盡然,他總會在我煩躁到想放棄攻略他的時候,若有若無地給我點「甜頭」。
比如一張手帕,一個冰雪初融的微笑,或者染着他氣息的外衣。
但更多的卻是沒有了。
甚至如果不是浮黎泛着酸味的陰陽怪氣,我都察覺不到這份態度上的變化。
「還國公府的大少爺呢,不知道跟誰學的後宅手段。別的本事沒見着,欲拒還迎倒會得很,呵呵,上不得檯面。」
某位半夜三更爬牀的狐狸精如此評價道。
這段時日浮黎真的很辛苦,白日要幫我追蕭懷微,晚上還要來幫我生情絲。
偶爾我想讓他歇一歇。
主要是我的腰想歇一歇。
但我一開口,浮黎就會義正言辭的,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教育我:
「現在是休息ŧū₈的時候嗎?等你重返天界想怎麼休息不成,現在偷懶,以後後悔的是誰?」
我愧疚低頭:「是我。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他好有事業心。
我好慚愧。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捲起來,謝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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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捲起來。
我的虛假熱情好像沒法傳達給蕭懷微。
哪怕我打直球寫情詩,蕭懷微都能神色平靜地看完,然後誇我文采不錯。
這人是真把自己當活神仙,始終高坐明臺,心情好了就掃我一眼,心情不好就他娘原地裝石頭。
雖然浮黎說這只是他的手段,但我並沒有覺得又被勾引到。
只覺得生氣。
浮黎聞言神色微變,但很快又重新掛上完美的笑容:
「有什麼好生氣的呢?這又不是你的問題。」
我也說不出這種挫敗感從何而來,可能單純只是因爲我從沒輸過。
我想要的,只要努力都能得到,所以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才格外難受。
浮黎卻把我從牛角尖拽了出來:
「詩是我寫的,糕點是我做的,主意是我出的。就算失敗了,他否定的人也是我,和你並沒有關係。」
誒,好像還真是。
花心思討好蕭懷微的又不是我,我在這兒鬱悶什麼呢。
浮黎拍了拍我的肩,眼神認真得不像在開玩笑:
「凡事多從別人身上找原因。如果有人讓你不舒服了,不要浪費時間多想,一定是他克你。」
從未想過的可能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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挫敗感消失,那種想讓蕭懷微喜歡上我的執念也煙消雲散。
只是我這邊稍微冷了下來,蕭懷微卻開始主動找我了。
他邀我去雪後的冰湖垂釣。
難以想象這得是多稀罕的魚,才能讓蕭懷微這麼積極。
我問浮黎:「這好像是他第一次約我,我要去嗎?」
浮黎的表情很寧靜。
就是那種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他賢淑一笑:「去吧,也許你今天就能心想事成了。」
怎麼,蕭懷微是能用釣上來的魚求婚?
不過他說要我去,我就抱着漁具走了。
臨走前,我聽見浮黎在院子裏低聲咒罵了句:「狐媚子!」
無法傷敵,自損一千八。
這很難評。
晚上給他帶點魚回來補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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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沒帶回來。
帶回了一個病懨懨的蕭懷微。
其實今天不算冷,蕭懷微穿得也不少。
我帶着浮黎給的避寒珠,蕭懷微就是跳進冰湖裏野泳,恐怕都不會受寒。
但他就是被湖邊突如其來的一陣邪風吹病了。
這手段過於明顯,我都不想多說。
天帝每次想針對我時,總會先拿他兒子祭天。
別人養兒防老,他生怕兒子活到他老。
父愛,無需多言。
-28-
知道蕭懷微還沒來得及求娶我,就被那邪風吹暈,浮黎本來還在偷笑。
但因爲蕭懷微是與我同行才病倒的,我被國公府上下當成了災星來針對。
浮黎瞬間笑容消失。
他罵罵咧咧地掏出自己裝樣子的藥箱,打算用妖力治好蕭懷微。
但這次沒用了。
仙凡有別,不管天帝如何不作爲,他到底有神格在身。
神仙想要人死,不被天條承認的妖族當然無法輕易改變什麼。
想必是太子懷微做的小手腳被發現了,天帝不想給我留捷徑,這才下了死手。
浮黎皺眉看着牀上面色蒼白的蕭懷微:
「就算我強行用妖力吊住他的命,他恐怕也撐不過這個冬日了。」
蕭懷微是太子懷微的一抹分神,只要天帝想強行召回這抹分神,蕭懷微的肉身就會在很短的時間內走向衰亡。
浮黎的妖力只能暫緩這種衰亡,但這也並非長久之計。
比起真情實感替我焦急的浮黎,我反而更加冷靜。
「你能讓他清醒過來嗎?」
浮黎想了下:「這倒是可以,不過昏迷沉睡本就是魂魄不穩時,肉身的一種自我保護行爲。如果強行喚醒他,這具肉身消亡的速度可能會更快。」
我只聽到了可以兩個字。
其他的並不重要。
這一刻,三百年前那個毫不猶豫絞斷情絲的謝端,再次與我重合。
我聲音冷得連自己都覺得齒寒:「浮黎,喚醒他。然後,配合我給國公府演一齣戲吧。」
-29-
有大妖配合,想哄騙一羣凡人實在再簡單不過。
只需要浮黎喚醒蕭懷微,甚至短暫地讓他健康起來,到時浮黎再借着巫醫的身份,借鬼神之口說我的八字旺蕭懷微。
國公府這羣人爲了點風吹草動的小事,就能爲了二三句迷信言論打殺下人。
浮黎一開口,他們必定會「強迫」我給蕭懷微沖喜。
只要在天帝徹底召回懷微分神前,完成沖喜的儀式,這次歷劫我就算通過了。
再簡單不過的法子。
浮黎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用一種很複雜難言的語氣問我:「既然有這個法子,爲什麼不早用呢?你明知道我不會拒絕你的要求。」
是的,在入府的第一天,在看到浮黎成爲了老夫人新來的巫醫那天,我就想到了這個辦法。
但爲什麼拖到了今天才用呢?
浮黎看着牀邊垂下的流蘇,帶着一點殷切的期待,忍不住問道:
「是不想蕭懷微受苦,還是因爲,你想和我多……」
「浮黎,」我打斷了他的話,指尖點着自己空蕩蕩的心口處,「我沒有情絲,你還記得嗎?」
沒有情絲,也沒有生出情絲。
浮黎眼中的光亮瞬間黯淡。
半晌,他重新對我露出和往日裏別無二致的溫柔笑容:
「我記得啊,就是隨口問問。」
「你只想當神仙的嘛,我知道的。」
-30-
以沖喜之名騙婚這事,浮黎同意了。
國公府的人同意了。
唯獨醒來的蕭懷微不同意。
我:「?」
娶不娶我都得死,死之前成全我一下怎麼了?
非要我求他嗎?
求了,他還是不同意。
蕭懷微的精氣神已經很不好了,卻還是在我面前挺直了脊背,強撐出一副淡定從容的模樣。
「謝端,」不知何時起,他不再喚我表妹了,「你無須爲我做到這一步。」
我都快哭了:「我不是爲了你啊大哥,真不是爲了你,我是爲了我自己。」
蕭懷微不贊同地搖頭:「你不必說了,我不會同意這種荒唐的事情。」
「我一副病軀能苟活至今已是僥倖,何苦還要累得你下半生孤苦無依。這件事我絕不會同意,如果他們爲難你,你儘管來找我,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對會護你周全。」
他好有道德。
可他要是真的爲了我好,能不能先暫時做個沒有道德的人啊!
之後無論我如何好說歹說,蕭懷微就是不爲所動,他認準了我是被國公府逼迫的,任何理由都無法動搖他ŧù₋的決定。
我人都麻了。
得知此事後,浮黎聲音發寒,表情恐怖得像是話本里的大反派:
「他不願?那就打暈他,誰說成婚這件事,新郎必須是醒着的呢?」
要不說我倆是狐朋狗友狼狽爲奸呢。
等等,誰是狗?
算了,不重要。
重要的是,蕭懷微好像是我們肚子裏的蛔蟲一樣,竟然先一步將死了我們。
他在再次昏迷前給國公府的人下了死令。
要是敢讓我給他沖喜,就算他真能醒來,也會自裁謝罪。
國公府的命根子一開口,沖喜的路徹底被堵死。
哈哈。
合理懷疑他和天帝在合夥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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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懷微絕了我和他成親的路。
而他顯然也熬不過這個冬日,待他一死,我便失去了唯一能重回天界的法子。
是的。
唯一的法子。
「就不能再等等嗎,」浮黎故作輕鬆地笑着問我,「你就那麼確定,我不能讓你重生出一條情絲?」
「我可是狐狸精,你別太小看我了。」
我摸上浮黎那張近在咫尺,百看不厭的絕美面容:「就因爲你是狐狸精。」
沒人能拒絕的,沒人能不動心的狐狸精。
我彈了彈浮黎的狐耳:
「告訴你一個祕密吧。包括我在內,天界所有後天飛昇的仙家,無一人能再度生出情絲。」
浮黎瞬間臉色大變。
他一向聰明,不用我說太多,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雖然舊天條規定神仙不得動情,但人畢竟是人,後天仙家都是從人飛升上來的。
只要是人,便不可能做到全然無情。
連那羣自詡高貴的先天仙家,私下裏都遮遮掩掩地談情說愛,我們又怎麼可能真的百年如一日地心如止水呢?
偏偏所有無情道飛升上來的神仙,全都頂着張無慾無求的臉,任勞任怨地被那羣上天庭的神仙壓榨了百年千年甚至更久。
在出現我這個異常的卷王前,上天庭和天兵天將之間相隔的豈止一道天河。
爲什麼妖族不被允許飛昇?
因爲妖族生來情感熾烈,人族尚有情絲可斷,妖族卻連血液裏流淌着的都是情熱。
爲什麼只有無情道可以飛昇?
因爲情絲一斷,人沒了七情六慾,就成了靠命令行事的強大傀儡,只需再以天條封印情絲不再生長,便能更長久地使用這些傀儡。
所謂的飛昇,不過是上天庭拐來免費牛馬的騙局。
我能成爲例外,是因爲我捲到即便情感淡去,卻仍然不願屈於人下。
那種迫切想往上爬的情感,甚至已經成爲刻在骨子裏的執念,並未隨情絲的消失而淡去。
而我這個不受控也無法用姻親綁住的例外,到底讓天帝心虛了。
所以他把我扔下凡間,想讓我再無法回去。
甚至在天兵天將夠用的情況下,他還想徹底掐斷凡人的飛昇路。
無情道不予飛昇,可舊天條未變,沾染七情者仍不可飛昇。
是位相當隨心所欲的主宰者了。
而因爲蕭懷微這個犟種,天帝的破爛計劃現在竟然還真的要成功了。
行吧。
論卷王敗給犟種的一生。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而後很快爲自己的日後謀新出路。
我詢問尊敬的親愛的英武不凡的妖王陛下:「或許妖族還缺一員大將嗎?」
浮黎想了很久。
久到我以爲他跟妖族好像不太熟的時候,他開口了。
「不缺,我們又不打仗,都是些老實本分的好妖。」
「既然喜歡當將軍,那就回天界當你的戰神去,」頓了頓,他說,「有辦法的,我幫你。」
-32-
浮黎在我心裏是什麼樣的形象呢?
美麗溫柔,大度體貼,但總是不正經,時常以生情絲爲由拐我去雙修。
我以爲他這次說的幫我,無非還是指情絲。
在這種前路黯淡的時候,和一個舉世難尋的貌美狐妖雙修,好像的確也是一種安慰。
我手都碰到浮黎的衣帶了。
他卻掏出了一把形狀特殊的匕首。
他把匕首的刀尖對準了自己的心口,然後對我說:
「雖然比不了上古時期那羣九尾狐,但以我如今的修爲,以心頭血吊住區區一個凡人的命還是可以的。」
只要蕭懷微的肉身停止消亡,天帝就無法真正喚回分神,蕭懷微的命也就保住了。
可是連九尾狐都需要斷尾換命,心頭血又豈是說取就能取的。
「不要這麼看着我,不要這麼容易被感動,」浮黎隔空點了點我的眼睛,「我能爲你做的事太少了,你在天界拼盡一切往上走,一次次用命去換戰功時,我都只能站在凡間仰頭看着你。」
「現在能幫得上你,我很開心。謝端,你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爲你這個朋友付出,我心甘情願。」
哪有這樣的朋友。
哪有人會爲朋友做到這個地步。
「我……」
可不是朋友還能是什麼呢?
「別拒絕我,也別想太多,你只需要接受就可以。」
他一隻手擋在了我眼前,握住匕首的那隻手則一個用力,將鋒芒刺進了自己的身體。
我眼前一片漆黑,只能聽見滴滴答答的水聲落下。
那是浮黎的心頭血,落在瓷碗中的聲音。
「你要好好當你的神仙,我喜歡你當神仙。」
「當然,如果你有時間的話,」他聲音很輕,卻掩藏不住澎湃而熾烈的情愫,「偶爾能下凡來看看我嗎?」
一邊說着別無所求,讓我不要感動,一邊又提出一個讓我無法拒絕的要求。
聰明的狐狸精纔不需要喫魚補腦子。
可要是真的聰明,爲什麼不乾脆任由蕭懷微死去,將我永遠留在人間呢。
我想不通,沒有情絲的我根本想不通。
好煩。
第一次覺得沒有情絲是這麼麻煩的一件事。
-33-
浮黎以血入藥給蕭懷微灌下。
蕭懷微當場在國公府衆人面前,上演了出起死回生。
死氣從他臉上身上褪去,從再次睜眼的那刻起,他便擁有了世上最健康的身體。
隔着人羣,醒來的蕭懷微朝我彎脣微笑。
他寧可以死相逼都不願讓我爲他沖喜,等他確認了自己真的性命無憂後,想必也不會再拒絕和我成親。
如今呈現在我面前的,是最好的一種情況了。
是我一向喜歡,一向會選擇的捷徑。
唯獨這一次,我覺察不到半點喜悅。
整個國公府的人都在笑。
浮黎也在因爲幫上了我的忙而笑。
偌大的國公府內,在這座悲喜自吞的小國,唯有我看着浮黎慘白的臉色,心口疼得發酸。
我下意識伸手揉了揉,被浮黎瞪了一眼後,才意識到這個動作似乎略有不妥。
臉都白成那樣了,還瞪我呢。
還瞪。
……他剛纔不會趁我看不見,取的是我的心頭血吧?
-34-
失了心頭血的浮黎元氣大傷。
連屋內用妖術幻化出的奢靡景象也維持不住了。
浮黎有些愧疚:「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連這種程度的法術也維持不了……我已經給手下傳訊,他們很快就能把替代品送到了,你再等等。」
爲什麼要給我道歉。
爲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
「不必如此,國公府沒有苛待我,這屋子本身不也挺好嗎?我又不是什麼公主皇子,哪有那麼挑剔。」
浮黎卻笑了:「謝端,你忘了自己以前貪財好色還愛享受嗎?」
……那種世俗的慾望的確早就淡了。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嗎?某些人雖然修無情道,卻喫的用的都要最好的,只要不是最好的,在你眼裏都是喫糠咽菜,是苦日子。」
我:「……」
所以我以爲自己只是個自私涼薄的壞女人。
沒想到我還是一個貪財好色貪圖享受,聽起來沒有半點優點的壞女人。
媽的,有被自己震撼到。
浮黎被我瞪圓的眼睛逗樂:「騙你的。是我想給你最好的一切,哪怕你不需要。我只是希望你和我在一起時的記憶,能美好到讓你願意時常想起。」
「就當是我的一點小私心吧。」
-35-
與虛弱的浮黎相反,蕭懷微從孃胎裏帶來的病徹底好了。
在皇宮最負盛名的老太醫,都說他痊癒之後,蕭懷微親自打了一對大雁回來。
他說他要娶我。
浮黎那假巫醫本就把蕭懷微痊癒的功勞推在了我身上,老夫人如今打心眼裏喜歡我。
蕭懷微一開口,府里人無一人反對,紛紛忙碌起來,開始籌備三書六聘大小事宜。
順利到我有些恍惚。
浮黎不好好養傷,也來湊熱鬧。
他興致勃勃地給我挑選嫁衣花樣,神情溫柔到不可思議。
我忍不住提醒:「你還記得這是……是假成婚吧?」
走個過場而已,拜完天地我就能立地飛昇了。
何必那麼認真挑嫁衣。
浮黎卻朝我眨了下眼,很曖昧很狐狸精地那種眨眼:
「穿着情郎挑的嫁衣拜堂,不覺得很刺激嗎?」
我:「???」
真變態還得看你啊。
浮黎輕笑一聲轉過身,繼續去看款式了。
我被端着首飾匣的侍女叫走,沒聽見他最後那聲喃喃自語。
「如果這是你此生唯一一次成婚……起碼不是與我毫無瓜葛。」
-36-
大婚當日,熱鬧非凡。
其實我本不欲如此惹人注目,但國公府執意如此。
那就只能給凡人一些飛昇的小震撼了。
但先被震撼的是我。
只差最後一拜時,懷微本人竟然親自來了。
他的主魂降臨在蕭懷微的身體裏,瞬間與那抹分神融爲一體。
這位在天界時素來話少,只愛泡澡的太子殿下,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卻是:
「謝端,你愛上我了嗎?」
震撼異常。
我懷疑他洗澡洗多了,腦子進水了。
懷微很認真地給我解釋:「我知道你也許在蕭懷微這裏受了些委屈,但這並非我本意。只是司命告訴我,如果你能對我生出求而不得的執念,或許你就能愛上我,從而生出情絲。」
我:……要不要告訴他,其實本來差點就要因爲失敗次數過多而鑽牛角尖了,但硬是被某狐狸精給掰回來了。
我恍然大悟。
難怪浮黎那麼主動地幫我討好蕭懷微。
難怪他堅持事事親爲,不讓我費一點心力。
……這世上再沒有比狐狸精更通曉人心的存在了。
懷微是個行事一板一眼,連坦白都十分認真的人。
似乎是在爲「算計」了我而感到愧疚,他毫無隱瞞地把司命的計劃安排全部告知於我。
見我一言難盡地看着他,懷微沉默了一下,還是重新問了一遍:
「所以,你愛上我了嗎?」
我沒有急着否認,而是問他:「司命給過你答案嗎,他說愛是什麼?」
懷微記性很好,一字不差地複述了一遍:
「司命說愛是傾其所有的付出,是絞盡腦汁討對方歡心卻不圖回報,是爲了完成對方的心願而無視自己的意願……」
說着,他的視線停駐在了我空蕩的心口處。
懷微的聲音弱了下去,而後抿脣,難掩失望道:
「你還是沒有生出情絲。」
我點頭:「司命不靠譜的,我沒有愛上你。」
「可這樣的話,你就沒辦法迴天界了。規則不可違背,我之前只是以爲按照司命的安排,你能……」
他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一根透明的又纖細的情絲,從我心口蜿蜒而出,宛如新生的春芽,又像是甦醒的舊枝。
伴隨着情絲的重生,規則加諸在我身上的封鎖瞬間打破,仙力與神格回到了我的身體,接引光芒從天際降落。
踏上天階前,我回頭看去。
凡人無法承受天威,早已暈倒成一片。
只有一道身影一直佇立在那裏,一如三百年前那般,落寞又堅定地目送我登上飛昇路。
我沒有言語,轉過身繼續走向屬於我的高處。
懷微收回化身後,很快追上了我。
即便擁有分神的記憶,他對人間也沒有半點留戀,只疑惑地問我:
「你不是說沒有……?」
我的確沒有愛上懷微。
只是在那個瞬間,我突然明白了之前的很多疑惑。
原來答案就那麼簡單。
因爲浮黎愛我。
-37-
我回到天界時,天界已經亂了。
後天仙家在我下凡後不久便反了,這股被上天庭壓抑多年的力量,終於反彈。
不過情況都這樣了,懷微竟然還能抽空下凡接我?
我試探道:「你接我回來,是想讓我幫你們攔住那羣后天仙家?」
懷微看了我一眼,眼神通透。
他搖頭道:「我知道你是他們的領頭人。你不會幫上天庭的,而且父神他們也贏不了的。」
我挺驚訝。
懷微是上天庭難得的聰明人,但在我心裏,他一直是個很聽話的太子。
無論天帝的行爲多麼出格荒誕,他也從未出言反對。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爲他最恐懼的東西是天帝的眼睛……
可他偏偏裝作聽不懂天帝的意思,想方設法幫我重返天界,甚至瞞住了我「謀反」的事情。
「我不會背叛父神,但天界不該是上天庭的一言堂,這樣下去於三界衆生都是災難。」
不能背叛又無法贊同,所以唯有沉默。
「至於爲什麼接你回來……」
後天仙家的實力不容小覷,即便沒有我這個戰神助陣,拿下上天庭那羣安逸多時的先天仙家也只是時間問題。
不管懷微心中偏向哪方,他最好的選擇就是無視我,當好他的透明人,而不是把我帶回來接手後天仙家必贏的戰爭。
「我聽聞戰神從飛昇伊始,便立志要做天界最強大的神仙。既然你喜歡,那我願意順水推舟幫你一把。」
懷微沒再多說,只是輕輕把我推向了後天仙家的方向。
「待你們打破舊天條,給天界帶來新的規則後,再給我答案好嗎?」
-38-
有了情根就是不一樣。
我都能聽懂人家的暗示了。
可是,他?
什麼時候的事?
媽呀,我可真是個罪惡多端但實在招人喜歡的美麗女人。
-39-
理所當然的,我們贏了。
我甚至沒出什麼大力,只在最後的決戰時,十分高光地刺出了一劍。
不過留影珠剛好記錄下了決戰的景象。
當時的我握拳高舉,背後是迎風招展的戰旗……
光憑那經典詠流傳的一幕,我毫無疑問地被推舉成了新天帝。
低調低調,一些上位者的小技巧。
坐上真正意義上的最高位後,我更改了天規。
「人族修仙者可不再拘泥於無情道。」
「妖族與人族平等,可登天階。」
「飛昇天階增添因果功德考覈。」
「人仙、妖仙及先天仙家地位平等,上天庭席位能者居之,鼓勵競爭上崗。」
新天規公佈當天,天界有衆多仙人隕落,先天仙家與後天仙家皆有。
那些是曾做了惡事,卻憑藉修爲事了拂衣去的仙人。
與此同時,凡間亦有無數大能立地飛昇。
甚至有些仙人剛飛昇到天界,便憑着過硬的實力,直接捲到了上天庭。
懷微是原先的上天庭舊臣中,爲數不多能憑着實力繼續留下的神仙。
他的座位離我挺近,近到有些狐仙剛進殿,便立刻陰陽怪氣起來。
「呦,誰這麼會安排位子啊,我都有點磕你倆了。」
懷微冷淡地看了浮黎一眼:「我與陛下有婚約在身,關係自然與旁人不同。」
我:「???」
不是你說坐慣這個位子了,我纔沒讓你搬嗎?
浮黎和善地笑了一下:「婚約?那種連紅線都系不上,天道根本不認可的婚約嗎?何況按照人間的說法,我纔是她的原配,你覺得呢?」
我:「???」
誰之前一直以情郎自居並樂在其中來着?
懷微站了起來:「可笑,若真要按人間的說法,你連個孩子都給不了陛下,早就該被休棄了。」
這話一出口,我和浮黎全都沉默了。
浮黎難得被噎住,並轉頭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急急擺手:「我沒這個功能哈。」
本人貨真價實的美貌女人,身上並沒有多什麼奇怪的東西。
懷微卻摸了下自己的小腹,臉上帶着一抹近乎聖潔的平靜:「只要陛下分出一些仙力,我可以感召而孕……父神就是這樣誕下我的。」
我靠,驚天大瓜。
上任天帝的形象突然就變得複雜了起來。
「連孩子都不能給陛下,你憑什麼留在她身邊?」
「她又不喜歡孩子。何況她自己還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你憑什麼用孩子拴住她?」
這話說得,會誇多誇。
我津津有味地聽着兩個人脣槍舌劍,毫不相讓。
直到話題越來越歪,並最終把火燒到了我身上。
懷微一向清冷少言,今天能說這麼多話已經透支了未來一百年的份額,但還是沒說過浮黎。
所以他乾脆不理Ṱū́⁾浮黎,只走到我面前:
「之前說好的,你會給我一個答案。」
浮黎呵了一聲,同樣走了過來:「我不逼你,我一向等得起。」
兩隻漂亮得各有千秋的手遞到了我面前。
心口無人可見的情絲默默茁壯。
我深吸一口氣,回握住了浮黎的手。
「三百年已經夠久了,不用再等了。」
番外:浮黎
沒人知道,後來大名鼎鼎的狐仙浮黎,他傳奇的一生起始於一個狗窩。
但也是多虧了那個擁擠的狗窩,他才活過了那個難熬的冬天。
可惜冬雪消融後,同窩的狗崽子全都長大,浮黎的異樣也瞞不過主人家的眼睛了。
村落不歡迎一隻可能會偷雞的狐狸,他被趕了出去。
所幸沒被打折腿。
浮黎漫無目的地走着,越走越餓,最後忍不住偷跑進了一間破舊的野寺,想看看能不能撈點供果喫喫。
荒山野嶺的破落寺廟,當然是沒有供果的。
可他在那裏遇見了一位小神仙。
小神仙叫謝端,是個因爲過於執念外物,違背了清靜無爲的教義,而被驅逐出道觀的小道士。
浮黎當時只是一隻開了靈智不久的狐狸,他不懂什麼叫一見鍾情。
他只覺得小神仙很好看,他喜歡和小神仙待在一起。
小神仙甚至還抱起了他。
那是她此生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她說:「好瘦啊,烤熟了沒幾口肉能喫。算了,不費這個勁了。」
她都餓了,卻還是沒有傷害他。
她好善良。
這麼善良的小神仙,就該過神仙的日子,而不是在這種漏雨的屋子裏忍飢挨餓。
那一天,本來餓得走路都打晃的浮黎,無師自通學會了狩獵。
他給謝端叼回了一隻野兔,並靠着一隻野兔的供奉,成功被小神仙收入麾下。
那天之後,他就一直跟着謝端了。
他看着謝端捉妖降魔,看謝端揹着同行卷生卷死,再雲淡風輕地對那些人說自己只是天賦高。
有人給酬金時,問謝端爲何修道。
謝端說是爲了過好日子,爲了當人上人。
浮黎知道,纔不是呢。
小神仙是個正義的小神仙,最窮的時候她也沒有收過窮人家的酬金,作惡多端的富商給再多錢,她也不會幫忙對付含怨的女鬼。
小神仙心裏有自己的一杆秤,她會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爲自己謀求最大的好處,但卻絕不會超過那桿秤的底線。
底線,那可是很多真神仙都沒有的東西。
那樣堅定地往自己目標一步步走去的謝端,是浮黎最喜歡的小神仙。
他想就這樣跟着小神仙一輩子,只要偶爾能被她抱在懷裏掂一掂,就是很快樂的一生了。
只是當時浮黎不知道,他其實是妖族。
化形前最難捱的那段時候,他尚未遇見同族,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只以爲自己是病了,要死了。
疼得渾身的骨頭都像是要碎掉的時候,浮黎以爲自己大限將至,害怕謝端傷心,他最後看了一眼他的小神仙,就偷偷地離開了。
後來浮黎想起這段往事,也不由感嘆自己到底是和謝端有緣。
這份緣讓他不至於死在化形前。
疼到失去意識前,他遇見了四處遊歷的同族,被對方渡了些修爲,並服下了化形草。
妖對同族小輩的愛護是與生俱來的,那位狐妖把浮黎帶回了狐族,讓他接受傳承,學着做一個真正的狐妖。
浮黎很有天賦,其他小狐妖要學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東西,他只用十年就能融會貫通。
換上一身青衣,搖着一把摺扇,走出狐狸洞的浮黎成了後來謝端記憶裏的浮公子。
他又用了三年時間,重新找到了謝端的下落。
而後略施小計,裝作自己落難,讓謝端救下了他。
他以報恩爲藉口,再次跟在了謝端身邊。
但這次不一樣了。
他不再是可以被謝端當成小寵的普通狐狸,對於一個活生生的可以溝通的人,哪怕得知他是狐妖,謝端的態度也是疏離的。
是朋友,但也許在喝完一碗酒後,就會相忘於江湖。
謝端從不執着於與他人的羈絆,在這一點上,她又格外像個真正的道長了。
可謝端越是不執着,浮黎越是害怕。
這種害怕在他發現謝端太過受歡迎後達到了巔峯。
謝端無疑是好看的,這種好看配上強大的實力,神祕的身份以及灑脫的性子,讓她身邊聚集了太多狂蜂浪蝶。
他不喜歡那羣人,不喜歡他們看謝端的眼神,不喜歡謝端爲了酬金強忍不耐和他們說話……
這些不喜歡的雪球越滾越大,最後破裂開,露出了核心的真相。
他喜歡謝端。
他當年因謝端學會了狩獵,時隔多年,又因謝端懂得了情愛。
於是在某次精心打扮後,他緊張地問謝端,願不願意和他試試狐族的雙修祕法。
謝端當時喝了些清酒,但以她的酒量,那杯酒是不會讓她失去理智的。
讓她失去理智的,是故意露出狐耳狐尾的浮黎——雖然謝端自己不承認。
那之後的幾十年,浮黎過得格外誠惶誠恐,他總怕自己不配過這麼好的日子,怕這樣好的時光會有結束的一天。
一想到會和謝端分開,他甚至能在情動時掉下眼淚來。
謝端就要哄他:「你哭什麼啊?不是,你別卡在這裏,你動一下……天殺的你到底在哭什麼,誰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去替你打回來行不行?」
那麼溫柔的謝端。
他最喜歡的小神仙。
卻原來是修無情道的。
他知道以謝端的天賦和努力,飛昇是註定的。
他只是沒想到妖族無法飛昇,更沒想到謝端絞斷情絲時能那般決絕。
哪怕她猶豫一下呢。
哪怕她回頭看他一眼呢。
他那天真的很難過,難過到眼淚變成了血,漫過舌尖從嘴角溢出。
但他怕影響謝端,連忙偷偷擦乾淨了。
謝端說他們算朋友。
朋友啊。
那他也是謝端身邊待得最久,最特殊的朋友了。
起碼他是特殊的。
然後就是漫長又漫長的,沒有謝端的三百年。
三百年人間滄海桑田,他當上了妖王,把謝端曾經暢想未來時提過的寶物,全都蒐羅到了自己手裏。
他想着,只要謝端來看看他,他就把這些全都給她。
他是短暫地怨過謝端的,怨她忘了他,怨她那麼久都不肯回來一次。
但更多的還是想她。
之後,天條變更,謝端被貶。
他頂着天雷大罵天帝老頭三個時辰,然後馬不停蹄地跑去謝端落地的狐仙廟,偷偷給她送喫的。
再之後,他得知了謝端下凡的任務,所以提前去了國公府,替謝端鋪路。
他替謝端安排好一切,讓她能如願以償。卻爲了自己那點私心,不讓她在蕭懷微身上花費半點心力。
他就是不想謝端喜歡上別人。
哪怕是要成親,他也要謝端穿着他選的嫁衣,偷偷想象謝端嫁給的人是他。
他也只敢奢求這些了。
謝端想當神仙,那浮黎的私心和欲求就都不重要,他永遠不會成爲她的拖累,他心甘情願送她重登神位。
也沒什麼不開心的,畢竟謝端答應這次重返天界後,會偶爾回來看看他的。
他的一生從那個狗窩開始,就註定他或許要和小狗一樣,學會等待,熟悉等待。
在浮黎最好的預想裏,也只是重生情絲的謝端,在偶爾下凡找他敘舊時,對他笑一下了。
他沒想過,謝端會更改天條。
沒想過,謝端會把手伸向他。
更沒想過,他親自挑選的嫁衣,真的會在他們大婚那日,被謝端穿在身上。
他已經習慣了等待。
可謝端對他說:「三百年已經夠久了, 你不用再等了。」
他的小神仙終於垂憐了她的信徒。
番外:懷微
我是天界的太子, 但其實這個身份很可笑。
神仙不會老去,父神永遠是天帝, 立下我這個太子, 簡直就是一種玩笑。
但我不在意。
事實上,整個天界都像個巨大的笑話。
上天庭由一羣自恃身份的先天仙家掌控, 規則和制度只爲他們的私慾服務。
一切都令人作嘔。
直到天界新來了一個叫謝端的異類。
她沒有情絲,她也是無情道,但她和其他的後天仙家都不一樣。
她像是石頭縫裏倔強的小草,又漂亮得像是凡間最堅硬的一種透明石頭。
她很特殊。
特殊到以後天仙家的身份, 成功擠進了上天庭。
我不自覺地更加關注她, 但除了對修煉格外熱切外,謝端對其他的一切還是冷淡的。
她會禮貌地和我打招呼,可哪怕她明明看着我, 她的眼裏卻是空的。
讓人不禁好奇,如果她沒有絞斷情絲, 那雙透亮的眼睛裏,本該裝着誰的身影呢?
後來, 父神爲了控制謝端,給我和她賜下了婚約。
那一天,連上天庭渾濁憋悶的空氣,都令人愉悅。
可我還沒能高興多久,謝端就找上了我。
我想起父神說的, 龍族求愛時, 要把象徵自己實力與美貌的龍角露出來。
我在水池裏擺出了最好看的姿勢, 又將龍角與龍尾全都擦得乾乾淨淨。
可謝端只是輕飄飄地看了一眼, 彷彿我的龍角和路過的野花樹枝並無區別。
然後她說她要與我退婚。
我難過到人間連續下了三天的雨。
謝端好像不喜歡冰冷的龍角。
那她喜歡什麼呢?
我沒忍住好奇,第一次行了唐突之事。
我尾隨謝端去了凡間。
在凡間的一座山上, 我看見謝端始終空洞的眼睛染上了光亮。
她看的是一隻狐妖。
她不喜歡龍角, 她喜歡狐妖毛茸茸的尾巴。
喜歡到即便已經沒了情絲, 卻還能生出不該生出的歡喜。
後來的兩百年裏,我又時不時尾隨謝端下凡。
她很奇怪,明明總是來偷看那隻狐妖, 卻從不離近, 只是遠遠地看上一眼。
遠到那狐妖根本不知道她來過,不知道她替他趕走了很多試圖挑釁的惡妖。
而回到天界後,謝端又變回了那個冷冰冰的天界戰神, 似乎從未偷偷下凡,去看望一隻自立爲王的狐妖。
……或許那狐妖對她來說也沒那麼重要呢?
畢竟如果真的重要,當初她就不會絞斷情絲了。
其實如果我當時能更清醒一點就好了, 如果能清醒地意識到,謝端就是喜歡那狐妖就好了。
我就不會越陷越深,徹底走不出來了。
明明早該知道的。
明明我比這兩個人更早知道他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愫。
可我還是自欺欺人, 以爲謝端真能像司命說的那樣, 因爲失敗的執念而喜歡上我。
也許本可以吧。
但那狐妖沒給我這個機會。
後來分神回位,比起蕭懷微,我知道得更多。
我知道那些糕點,那些討巧的小禮物全都不是謝端做的。
但謝端的的確確是給「我」寫過一首情詩的。
當時這首詩被蕭懷微評價爲文采有餘卻無真情, 他以爲謝端給了他那麼多的東西,所以並不在意這一首平平無奇的詩。
可我在意。
只有這首詩是她給我的。
我能從那隻狐妖手中爭來的,只有這一首詩。
……這就足夠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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