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庶妹下了藥,推到了心上人裴恆之的牀上。
一夜荒唐後,心儀庶妹的他不得已娶了我。
成婚那天,庶妹哭着祝我們百年好合,而後直接失蹤,連屍體都沒能找到。
我操持裴府上下十餘年,嘔心瀝血扶持裴恆之官拜尚書,最終換來裴恆之與好友推心置腹時一句:
「不知廉恥,逼死親妹,多看一眼我都噁心。」
重來一次,我把庶妹推進了他房中。
「窮書生和庶女,那就祝你們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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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開眼,看着眼前的閨房場景,我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Ťúₛ來。
前一刻,我渾身還在被火舌吞噬。
那種劇痛,刻骨銘心,即便我此刻身處這裏,依舊難以忘卻。
我同樣不會忘記,裴恆之是如何衝進祠堂的火海中,推倒我父親母親以及林家一衆長輩的牌位,只爲搶救出他偷偷藏在最中央的庶妹的牌位。
死亡的恐懼籠罩着我,爲了活命,我伸手求他帶我出去。
他懷中護着林清雨的牌位,連一分眼神都沒有留給我。
「滾開,不要擋我的路!」
「卑劣下作之人,你早該給雨兒陪葬了。」
我看清了他懷中牌位上的字。
「愛妻林清雨。」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或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我和裴恆之成婚十年,即便當初成婚時父親勸我,他實在不是良配,我該有更好的選擇,我依舊答應了他「迫於無奈」的求娶。
十年來,我爲他盡心操持,他自視清高,結交,設宴,款待,種種打交道的事情全是我做的,我借林家的勢爲他造Ṱű̂ₚ勢,爲他鋪路,嘔心瀝血,甚至在他被彈劾玩弄權術結交朋黨之時獨身跪在殿外爲他陳情。
三天三夜。
粒米未進,滴水未飲,直至皇帝相信他的忠心,將他從詔獄釋放。
那時京城中甚至傳了一陣子的「得妻林清沅,夫復何求」。
我是奄奄一息地被抬着回去的。
大夫說,我的雙腿會落下一輩子的傷。
我只滿心歡喜於裴恆之終究不再被疑心了。
可到頭來,換來他與好友真情流露時長達一個時辰的聲嘶力竭的控訴。
「你不知道我有多恨她,若不是她,雨兒怎會悲憤離開,連屍體都沒能找到!」
「我每日要對着那張臉虛情假意,還要與她同牀共枕,我總會半夜驚醒,總會想吐,噁心,實在是太噁心了,我對不起雨兒,我髒了。」
「她甚至妄想生下我與她的孩兒,她也不想一想,她配不配?我早就讓大夫給她下了絕育的藥,這般不知廉恥的人,這輩子都別想有孩兒。」
「在我心中,她從來都不是我的妻子,她不配。」
一句又一句的控訴如同刀子一般扎進我的胸口,讓我渾身發軟。
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自處,一片迷茫之下,進了祠堂,想要與阿爹阿孃說會兒話。
不知道爲何起了邪風,刮翻了燭臺,幾乎是一瞬間火光四起。
如今再回想,這是否是上天給我的暗示,再給了我一次機會?
既然那個人不是良人,我不會再要了。
忽而響起一陣敲門聲。
「長姐,聽聞你方纔什麼都沒喫,我給你帶了些喫食來。」
呵,來了。
-2-
林清雨拎着食盒站在門外,瞧着十分關切我的模樣。
「長姐可是身子不適?無論如何,總是要進些食的,我帶的都是長姐喜歡的喫食,長姐喫些可好?」
我看着林清雨這副模樣,只想感嘆自己上輩子實在是太過於遲鈍。
連她殷勤得如此反常都未曾發覺,只想與她好好維繫姊妹關係。
平心而論,我對林清雨實在不差,也從不在意什麼嫡庶之分,我有的我都會給她留一份。
只是她不知爲何見了我總像老鼠見了貓一般畏畏縮縮。
現在想想,爲何爹總是私下裏勸我要知書達理,要大度一些,我的地位變不了。
想來就是林清雨這般如此的功勞。
思及此,我忽然冷笑一聲。
林清雨提着食盒又是一陣哆嗦。
我的貼身丫鬟冬青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二小姐哆嗦什麼,像要喫了你似的。」
我沒放過林清雨眼中一閃而過的怒意。
轉身坐回主位,任憑冬青將她拉了進來,關上了門。
林清雨無所適從地站着,我好整以暇地坐着,手撐着下頜,淡淡問她。
「你既然說你是來送喫食的,可還記得規矩?」
「你朝我送的食物,可是要跪下自己試毒,我纔可入口的。」
林清雨眼眶瞬間就紅了。
「長姐Ṭùⁱ難道懷疑我對你下毒嗎?長姐,我哪裏敢呢,我……」
「不用裝,這裏沒有人喫你這套。」
冬青直接動手將她按着跪了下來。
又十分利索地打開她的食盒,將裏面的湯湯水水無論是什麼全部都朝着林清雨嘴裏灌了進去。
冬青是武婢,林清雨壓根掙脫不開。
一番動作下來,她面色通紅,更是捂着嘴,一副害怕極了想要吐出來的模樣。
就在這時,門忽然被人推開。
來人立刻衝了進來,一腳將冬青踹開。
「賤婢!你在做什麼!」
是裴恆之。
算算時間,若我喫了林清雨送來的東西,此刻就該和裴恆之在牀上相遇了。
冬青被踹倒在地,裴恆之將林清雨護在了懷裏。
他怒目而視,指着冬青,聲音冷凝:「賤婢,早該殺了你。」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強自鎮定,不再說話,將林清雨扶了起來。
他的話,倒是讓我有些恍惚。
上輩子,冬青死得很慘。
我與她從寺廟上香回來時忽然遇到了劫匪,冬青爲了保護我,身中數刀,屍體都被那夥人凌辱,最終連全屍都沒能留下。
直到葬身火海的那天我才知道,那些人全都是裴恆之安排的。
恨我恨到極點,卻又暫時動不了我,只能用這種讓我痛苦的方式暫時發泄一下自己的恨意。
我看着眼前這個曾經愛了十年的男人的模樣,青澀稚嫩,周身的氣質卻十分不同。
像是在權力高位耳濡目染許久出來的從容與壓迫感。
我有了個想法。
裴恆之,也重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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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裴恆之也重生了的話,他應該在我之後不久就死了?
我倒是好奇,是什麼能讓在清明盛世的一代權臣死得這樣倉促。
恐怕是他的報應吧。
我冷笑出聲,裴恆之銳利的眼神立刻掃過我。
「林清沅,欺負妹妹,不知悔改,你可還有大家閨秀的模樣?」
「你這樣,成何體統?」
「今日之事,我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
他眼中滿是篤定與自信,彷彿自己還是從前那個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裴尚書,人人爲了得到他的支持與青眼匍匐在他腳下,爲他卑躬屈膝。
在上面待久了,如今連自己曾經是個什麼模樣都忘了。
冬青從地上爬起來,有了我的示意,毫不客氣地抬手給了裴恆之一個耳光。
「你的意思是林相嫡小姐對你個窮書生放肆是嗎?」
「好大的笑話。」
冬青使了十足十的力,裴恆之被打得直接偏過頭去,險些帶着已經神智十分不清醒的林清雨一塊倒在地上。
裴恆之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又看向我。
「放肆!」
我揉了揉耳朵,懶洋洋道:「你再喊下去,等會我家的小廝們聽到了,聞聲而來,看着你闖進大小姐的閨房,懷裏還摟着二小姐,裴恆之,你這張臉要不要我不知道,反正命應該是要不了了。」
裴恆之似乎不明白爲什麼這個時期的我會對他說出這樣重的嘲諷。
我不是該愛他愛得要死要活嗎?
正巧林清雨忽然呻吟出聲,十分難受的模樣。
裴恆之看着我,沉沉出聲。
「林清沅,我不知你又在搞什麼把戲試圖讓我注意到你,我早已告訴過你,我不可能喜歡你這種驕縱善妒又刻薄的大小姐。」
「今日你對雨兒做的這些事,我會記住的。」
「雨兒,走,我帶你離開這裏。」
「沒事的,不要害怕,我在這裏,誰都傷害不了你。」
他語氣中滿是慶幸。
或許是在慶幸自己這一次可以保護住心愛的女人,不會再被我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算計了吧。
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到,林清雨但凡有片刻的神智清明,都是想推開他。
只是奈何沒有了力氣,又中了藥,什麼動作都像是欲拒還迎。
自以爲自己和她是兩情相悅的裴恆之哪裏受得了這樣的撩撥。
十年呢。
這可是自己闊別十年已久的愛人。
我朝冬青使了個眼色。
冬青立刻會意。
「小姐,把他們直接關到二小姐房中?」
我點頭。
「再去幫我查一件事。」
我始終不信林清雨上一世會憑空消失,連個屍首都沒能留下,從此人間蒸發。
胸腔中劇烈跳動的心臟逐漸平靜下來。
裴恆之,這一次,希望如願以償的你不要後悔。
-4-
第二天,我是被父親震耳欲聾的怒吼聲喊醒的。
我待林清雨好,她的院落離我很近,是後院中頂好的院子了。
此刻我去看戲,倒是方便了不少。
「荒唐!荒唐!」
「家門不幸,實在是家門不幸啊!」
「你這逆女,我實在是太慣着你了,讓你做出這般醜事來!」
「取家法來!」
我過去的時候,父親的鞭子已經握在手中了,母親站在一旁,不住地搖頭嘆息。
而林清雨無助地坐在牀上,衣衫不整,被裴恆之護在懷裏。
裴恆之倒是沒有多少慌亂的神色,相反地,我從他的神色之中看到了饜足與滿意。
那一鞭子落下來,被他抬手握住。
他自是要在心愛的女人面前展現一番男子氣概的。
「林相何必像個野蠻人一樣動粗,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也不是不願意認賬的人,昨夜,我與雨兒的確……」
也不知是父親的怒氣攢滿了懶得與他多費口舌猛地一抽鞭子,還是帶着恨意的眼神一直在背後恨不得將裴恆之千刀萬剮的林清雨伸手推了他一把,裴恆之話還沒有說完,就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姿勢摔下了牀。
父親氣得不輕,一鞭子直接抽在他身上。
「你算個什麼東西,還敢和我拿喬——」
裴恆之一聲慣性的「放肆」就要出口,忽然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處境與地位,硬生生忍了下去,額頭的青筋都憋得暴起了。
他裝作若無其事地爬了起來,白色的裏衣後背因爲那一鞭子染了血,披頭散髮,好不狼狽。
看見我,他蹙了蹙眉。
剛要轉頭哄一番林清雨,一直低着頭的林清雨忽然將他推開,跪倒在了地上。
「爹爹,女兒是毫不知情的,不是女兒的錯,女兒昨夜偶感不適早早便休息了,誰曾想,誰曾想……」
她飛快抬頭看了我一眼,咬了咬牙,最終什麼有關於我的都沒有說。
這可真是有苦說不出呀。
畢竟那藥是她自己下的,現在自己喫了,自食苦果,她又能說什麼呢?
只是我曾經以爲她和裴恆之真的是兩情相悅。
現在看來,大多都是裴恆之的一廂情願,只是被表象騙得太好了。
即便在此刻,裴恆之也依舊沒有多想,只當林清雨是太害怕了。
誰料下一刻林清雨直接指向他。
「是他不知廉恥,是他夜闖女兒的閨房,強迫了女兒,女兒怎能掙脫他呢?爹爹,女兒冤枉……」
這樣的場景,倒實在是熟悉。
只是前一世,這樣指着人控訴的是裴恆之。
他爲了擺脫掉自己的責任,指着我用盡所有的力氣指責,算得上是聲嘶力竭。
「林清沅,我怎知你會如此不知廉恥,明知我心悅的不是你,還要用這種下作手段!你怎配得上大家閨秀四個字,你下賤!」
「請林大人明察,我是被她強迫被她下藥,我毫不知情,我認爲我不該負這個責任,您如果一定要追究,不如將您這不知廉恥的女兒送進尼姑庵一輩子與青燈古佛常伴,好去一去她身上腌臢的晦氣!」
一字一句,如同刀子一樣砸在還懵着的我身上和心上,讓我不知所措,彷彿我真的是他口中那個不要臉的勾引男人的蕩婦。
如今,這個被指責的人成了裴恆之自己。
「爹爹,您要爲女兒報仇,女兒沒有錯啊爹爹,女兒是被強迫的,不如將他殺了,女兒的名聲也不會被毀掉的……」
原本十分自信的裴恆之此刻滿眼的不可思議,愣愣地轉頭,看向那個不遺餘力地控訴着他的女人。
他念念不忘了十年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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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雨這樣聲嘶力竭地撇清關係,大抵是不想父親直接拍板,定下她與裴恆之的婚事。
但生米早已煮成熟飯,即便真的如她所說,父親也信了,也不會由着她來,選擇殺了裴恆之的。
在這個世道,女子的貞潔與名聲就是女子的命,若是沒了,放在尋常人家便是活都不用活了。父親雖然對此嗤之以鼻,可他身後一整個林家,他必須要爲全族考量。
若是林家真出了個未出閣就與男人暗通款曲的小姐,日後所有姑娘的婚事便是難如登天,便是嫁了也是讓人瞧不起的命,即便他是當朝丞相也無用。
他來時未曾料到這事,沒有設防,再晚一步就要傳得滿城皆知了。
那天裴恆之沉默了許久,父親同樣沉默了許久。
最終父親揮揮手,聲音滄桑:「擇個良辰吉日,預備婚事吧。」
林清雨見懇求無望,癱坐在地上。
復又朝着父親爬過去,攥住父親的衣襬。
「爹爹,爹爹!」
「不嫁,女兒不想嫁,女兒想留在您身邊……」
父親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裴恆之的拳頭握緊又鬆開,重複好幾次,最終繃直的身體鬆了下來,不知道是說服了自己什麼,他走過去將地上的林清雨抱進懷裏。
「雨兒,我知道,你因爲自己的身份自卑,不願意拖累我,所以纔會這樣推脫,我只想告訴你,同我在一起,我不會讓你喫苦,我很快便會出人頭地,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會帶着功名來娶你的。」
他說得深情,林清雨有沒有聽進去我不知道,反正眼神中滿是厭惡。
我在一旁聽着好笑,沒忍住笑出了聲。
裴恆之冷冷地看向我。
「怎麼,我要娶雨兒了,你失心瘋了?」
我擺擺手,笑得意味深長。
「可別。」
「你們窮書生配庶女,我自是要祝你們天長地久的。」
裴恆之大約是想到自己是重生回來的,對後世的許多事情都瞭如指掌,一定能憑此在這裏重新有一番作爲,重新回到那個屬於他的高位上。
可他忘了。
林家大小姐夫婿與二小姐夫婿的名頭,一字之差,便是天差地別。
就像他怎麼都不會想明白,爲何自己這一次的文章寫得比上一世更好,秋闈時卻落了榜。
更想不通爲何自己會被人矇住頭圍在巷子裏打得頭破血流,被人恥笑。
放榜的那日,我正巧在試院對門的茶樓裏喫茶。
手中的茶杯忽然被人奪了。
茶杯碎裂,茶水四濺,沾溼了我的衣袖。
「林清沅!是不是你動的手腳!」
他看上去慘不忍睹,牙都掉了一顆,眼角烏青,看樣子被打得不輕。
饒是實際年齡已三十有餘,看慣了許多風雨,他也再難雲淡風輕。
「我一身的才華,你私自動用關係,改了我的名次,這是大盛朝廷的損失,你如何擔待得起?」
我有些好笑,只是突然想起那一晚冬青截獲的林清雨的密信。
「郎君,妾身被侮,實在氣不過,郎君可否殺之,一了百了。郎君,妾身自知身子髒了,可妾身的心永遠在郎君身上。」
那夥人確實是下了死手。
但裴恆之要是現在死了,死得太痛快,就不好玩了。
「你錯了,我要是動手,你不會傷這麼輕哦。」
「對了,這茶盞是汝南窯瓷,千金一隻,自己摔的,自己賠。」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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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完便真的走了,任憑臉色難看的裴恆之僵在原地。
這茶樓老闆有點背景,尋常人不敢惹他,裴恆之要是真的還不起——
嘖,可以想象。
聽聞那天最後他把林清雨求過來了。
素日裏最要顏面的人,此刻賠不起錢,還得心上人來贖,指不定恨死我了。
只是想想,我都覺得好笑。
我記得林清雨在信中寫地,看樣子是巴不得他趕緊死,也不知是爲何,那一千金,竟也說賠就賠了。
她那位郎君給她傳信的方式應當是比她高明太多,以至於我從未截胡成功過。
那封信的後續,也就無從得知。
我總覺得這件事並不簡單。
或許和前世今生的很多事情都能串聯起來。
我讓冬青繼續去查,自己也派了不少人暗中跟着林清雨。
奇怪的是,怎麼都查不出她信中那位郎君的任何蹤跡。
這邊查不到,雖然有些急切又有些擔憂,但是裴恆之日日碰壁的消息傳到耳中,還是能讓我的心情稍微好上那麼一點的。
他自以爲自己掌握了前世許多關鍵消息,甚至不少機密,既然秋闈這條路已經走不通了,那麼可以試一試走保薦這條路。
他最先找的就是前世爲他官拜尚書出了最多力的謝大將軍。
謝老爺子爲人孤僻,除了打仗練兵也沒有什麼別的愛好,平日在京中也沒什麼好友。
唯獨與父親是過命的交情。
也無比疼愛我。
他重情義,從前父親帶着我上山時救過他一命,爲了把他背下山父女倆弄得渾身是傷自己都險些被狼給叼走。
這事他記了一輩子。
這也是前世我求他助我,他毫不猶豫就答應的原因。
這些事,裴恆之是不知情的。
他總以爲,不管我再會交際,京中人際平衡得再好,那些人願意與他共事爲他所用,助他一臂之力,都是因爲他自己過人的才華。
直到他來到謝大將軍面前,對着這個上一世見他第一面就對他讚不絕口的長輩,自信滿滿地開口說出自己的宏圖偉願,被老爺子一杆紅纓槍直接打得爬都沒能爬起來。
「哪裏來的無知豎子。」
第二天,一瘸一拐的裴恆之就又找上了我。
「沅兒,我知道你一直心悅於我,想嫁給我。」
「若你願助我一臂之力,我可許你平妻之位。」
「雨兒不似你這般善妒,容得下你,我會去同她說清楚的,她不會不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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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雨當然會同意,她甚至巴不得我趕緊替她嫁給裴恆之,自己好一走了ťű⁶之。
我這些時日倒也不是一無所獲。
至少我知道了林清雨這位情郎,身份地位絕對不一般。
以至於讓先和裴恆之曖昧的她立刻變心,轉而對那位死心塌地。
她很清楚自己只是個庶女,在父親面前再怎麼伏低做小,再怎麼引得父親的憐惜,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嫁一個多麼有出息的男子,不過就是些低位官員,或是裴恆之那樣的書生。
林清雨心比天高,自然不肯。
如今我需要知道,她這位情郎究竟是誰。
這背後,到底藏着怎樣的祕密。
我腦海中忽而清明,復現了昨夜那個驚醒之後怎麼都想不起來的夢。
夢裏,裴恆之一邊喊着林清雨的名字,一邊奔跑在一片與盛京城風光完全不同的草原之上。
他看上去十分興奮。
「雨兒,你真的在這裏嗎?雨兒,十年了,我好想你,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我的妻!」
「林清沅已經死了,被一場大火燒成了灰燼,連屍體都沒能留下。你說林家人對你不好,放着林家牌位的祠堂,我全部毀了,我爲你報仇了,雨兒,快出來吧——」
「雨兒,林清沅從來都不是我的妻,只有你纔是啊!」
他還要說些什麼,忽然一陣利刃破風的聲音襲來。
這個在大盛朝堂上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男人,玩弄了一輩子權術的男人,竟然就這樣被一箭穿心,死在了那裏。
他死了,但是這個夢還沒有結束。
「這就是你從前那個跟狗一樣圍着你轉一直纏着你的情郎麼?就這樣的男人,也可以做大盛朝廷的尚書,也可以監國嗎?難怪,這幾年攻打大盛邊境都容易了不少。」
「蠢得連我的狼犬都不願意喫,真是——」
「看來攻下大盛,時日可待了。」
我看不清那個人的臉。
我只知道這個聲音,我有些耳熟,卻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聽到過。
「沅兒,怎麼不說話一直盯着我瞧,是高興傻了嗎?」
「我就知道你前些日子不過都是氣不過裝的,也只有我能忍受你這些無理取鬧了,日後嫁進裴家,萬不可如此,你雖是平妻,但雨兒必定要在你前頭過門的,即便你是她的嫡姐,也要尊她敬她。」
「從前你愛欺負她,以後你們都是我的妻,要和睦共處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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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恆之還在那裏自以爲是地向我說明我嫁給他做平妻之後應當注意些什麼事。
我回過神來聽得直犯惡心。
「啪」地一聲,冬青一個耳光替我出了口濁氣,省得我自己動手了。
「我們家大小姐門前從不缺仰慕者,以往都是些將軍之子、國公之子,再不濟都是個侯爺,你算個什麼東西?」
「還妄想我們林家唯一的大小姐嫁給你做平妻,你家裏沒有銅鏡也該自己撒泡尿照照是什麼德行,自己配不配!」
冬青不止行動力與功夫了得,嘴皮子功夫更是一絕。
罵得我十分舒心。
裴恆之即便是這一世重生,也從未將冬青放在眼裏過,此刻他又被冬青扇了一個耳光,看着她的眼神如同看着一個死人。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在想上一世冬青那樣慘烈的下場。
全部都是拜他所賜。
他看着冬青,眼神陰鷙,語氣更是低沉,包含着無盡的怒意。
「你日後若是想嫁給我,可以。」
「必須將你身邊這個丫鬟發賣進教坊司。」
「我今後都不想見到她。」
我一副苦苦思索而後恍然大悟的模樣。
「哦——」
裴恆之緊蹙的眉頭才鬆了下來。
他看着我,等着我肯定的答覆。
我笑道:「那你可以現在就去死,這樣以後就再也看Ţű₈不見我們家冬青了。」
冬青感動地湊上來,跟我上演一出主僕情深,直接將裴恆之氣得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他指着我,手指顫抖,最終只能蹦出來一句:「沅兒,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如果想通過這樣的反差吸引我的注意,我只能告訴你,物極必反,我不會喜歡這般的女子,永遠不會。」
「還有你,他日我若登臨高位,定不會忘記你這些時日對我的羞辱,定要叫你百倍償還。」
他說完,轉身就走。
其實走的時候還有想回頭的動作,應該是僅剩的自尊心作祟,讓他死死忍住了。
我和冬青相視一笑,心情非常好,直接頭也不回地回府了。
距離定下的婚期越來越近,裴恆之許給林清雨的承諾卻遲遲未能兌現。
說好的要帶着功名利祿來娶她,不叫她受任何一點委屈,現在別說聘禮了,連進入官場的門都沒有摸到。
他自然着急,他本來就清高要面子,話已經放出去了,若是誓言不能兌現,屆時自己哪裏還有臉面來娶心愛的女子。
他急也沒有用,官場上的都是人精,人人都知道我不待見他,林相對這個未來的女婿也不甚在意,誰願意多看他幾眼呢?
裴恆之處處碰壁,大抵經歷了上輩子一生都沒有經歷過的挫折吧。
偶然碰見他,他眼下烏青已經十分重,顯然夜不能寐許久了,人也消瘦了許多。
見着我,還有我身後跟着的幾名書生,他神色陰鬱,最終什麼都沒說,與我擦肩而過。
令我比較意外的是,原本尋死覓活表示絕不肯嫁給裴恆之的林清雨,這些時日忽然安分了,而她與情郎的書信,我覺得還在繼續,但再也沒能截獲過。
我心中有些不安。
直到裴恆之與林清雨大婚那日,遠在邊境的齊王忽然出現在林府,聲稱裴恆之已是他門下客。
我腦海中一團亂的線,忽然以一個可怕的速度串聯起來。
-9-
我記得,前世這個時候,是我和裴恆之大婚,齊王和裴恆之更是毫無交集,此刻他該遠在邊境,並且在不久之後因抵抗邊境來襲戰死沙場,被老皇帝盛讚。
而林清雨,同樣是在這時杳無音信,派出尋她的人都說她暴斃了,卻連個屍體都沒能見到。
而且齊王的聲音,和我夢中那道本該是敵國首領的聲音重合了!
我思緒越來越亂,不由得有些慌亂。
我想過這個設想是否過於離奇,可這如果是真的,那大盛或許會萬劫不復。
因爲裴恆之,他知道的東西太多了。
比如皇宮裏那條以防萬一的密道。
比如京城的佈防圖,守備軍換班的時間。
沒有人比上一世身處高位那麼多年的裴恆之記得更清楚了。
這種信息,如果落入敵國奸細的手中,我不敢想。
或許是我的表情實在太過於慌亂,裴恆之心情十分好,還趁着敬酒時特地來與我耳語一番。
「怎麼,我早告訴你,我這樣的才能,在哪裏都會發光,那羣不識貨的老頭子,遲早會被我所替代。」
「後悔了嗎?現在已經晚了。」
「我給過你機會了,今日之後,你再想嫁給我,便只能做個侍妾了。」
我心煩意亂,直接推開了他,趁着大家推杯換盞之際拉着臉色不怎麼好看的父親直接去了書房。
進了書房,我直截了當地問:「爹,你平素準林清雨進你書房,是不是從來都不設防。」
父親作爲當朝宰相,書房中有多少機密,那是數都數不清的。
父親被我問得摸不着頭腦,但看着我的表情十分嚴肅,知道我不是喫味,於是鄭重點頭。
「你也知道,她小娘生她時難產走了,這麼多年府中雖然只有你娘,但她還是自卑,也不敢在府中抬頭做人,林府那麼大,難免有下人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欺負她,要讓所有人知道我待她平等,不在意嫡庶,她的日子才……」
「再說,沅兒,她不過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子,平日裏連只螞蟻都捨不得踩,即便是進了書房,還能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不成……」
我不禁扶着額頭連連搖頭。
「爹,你在朝堂上那麼精明,政績傳得天下皆知,怎麼後宅這點事能把你騙成這樣呢?」
「爹,我知道接下來我說的你可能不信,你不要打斷我,聽我把話說完。」
時間緊急,我怕被人察覺出不對勁,只能儘可能簡明扼要地向父親說明一切。
包括我是重生回來的,上輩子嫁給裴恆之的是我,以及林清雨和齊王的事情。
前世林清雨估計是在父親書房中竊取了不少機密,但不足以幫着齊王立刻傾覆大盛,但如今不一定了。
我知道父親難以接受,所以說完這些我將上輩子這個節點之後不久他即將着手推行的新政一五一十全部說清楚了。
這種事情,除了皇帝,他和內閣幾位重臣,此時不可能會有其他人知曉。
此時,父親才逐漸相信了我說的所有話。
「沅兒,爲父明白了,這種事,便是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這些時日爲父會讓人留意齊王的行徑。」
「還有——」
「守住那條密道,避免打草驚蛇。」
我們異口同聲。
這是屬於父女之間的默契。
-10-
那天之後,父親進書房的次數越來越多。
林清雨和裴恆之住得離林府不遠,她經常回家,以盡孝道爲由尋父親,依舊如往常一般自由進出書房。
父親依舊如同往常一般許她進入,更會裝作有意無意地將一些機密讓她看到。
但這次的,都是假的。
而裴恆之如今作爲齊王的門客,和齊王同進同出,齊王似乎已經將他當成了知己。
我猜測,那些祕密,或許已經被他循序漸進地透露給了齊王。
否則齊王不會在本該回邊境的期限裏忽然因爲救騎馬受驚的老皇帝而摔折了腿,被老皇帝恩准繼續留京休養。
腿傷休養起來,需要很久。
他在邊境的軍隊,他敵國的軍隊要僞裝進京,同樣需要很久。
我知道,父親和謝將軍幾乎是賭上了一切相信我。
若是錯了,那就是滔天大罪了。
直到中秋宮宴那日,我再次與裴恆之夫婦相遇。
林清雨今日瞧着格外高興。
往日與我相遇總要想盡辦法膈應噁心我一番,雖然都失敗了就是了。
今日竟也恭恭敬敬地朝我行了一禮。
行禮之時,眉梢還是掩飾不住的喜悅。
裴恆之意味深長地瞧着我。
「今日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你若再拿喬,從今往後……」
他沒有再說下去。
遠處的天,黑雲壓城,一股濃重的壓迫感油ţü₁然而生。
我有預感。
有什麼事即將在今夜發生了。
宮宴上,齊王興致高昂,與以往在老皇帝面前謹小慎微的模樣大不相同。
給太子敬酒時,更是口出狂言,直言太子在其位不謀其事,思想太過中庸,以後也難當大任。
氣得老皇帝直罵他是混賬。
「放肆!你是兩口黃湯下肚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混賬,閉嘴!」
太子不語,只是笑着讓人扶着齊王下去休息。
誰料本該瘸着腿的齊王忽然推開身側扶着他的幾個宮人,拿劍抵在了太子脖子上。
「兄長不會做太子,不如讓我做。」
老皇帝直接氣得目眥欲裂,讓人拿下這個孽障。
齊王笑得輕狂。
「大盛皇帝,你不如瞧瞧,這京城裏裏外外,哪裏還有你的人。」
「我話還沒說完呢,你這個皇帝同樣做得不好,不如讓我做。」
「你問哪裏不好?你兒子死了,被我替代了這麼多年,你都沒有發現,可不是不好嗎哈哈哈哈——」
老皇帝被這樣的消息砸得癱坐在龍椅上,連呼吸都困難。
此時方纔一直在給我使眼色的裴恆之搖了搖頭,看了我最後一眼,站起身。
「諸位,想必現在的局勢諸位不夠明朗,無妨,只要聽我的,臣服於齊王殿下即可,我可保諸位能臣不死。」
沒人能想到從前他們瞧不起的裴恆之如今敢站在這裏與他們這樣說話。
看着臉色鐵青的那些大臣們,裴恆之那曾經被踩在腳下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彷彿大仇得報。
他讓林清雨站在他身邊,一邊盯着我一邊說:「雨兒,從今往後,我會讓你受萬人豔羨,做最風光的女人。」
只是這樣的喜悅持續不了多久。
在齊王的劍即將割喉太子時,利刃破空而來。
他反應同樣迅速,Ŧűⁿ手中的劍被打落,人沒受傷。
但他十分不可置信。
「是誰!是誰想死!」
我的心臟跳得飛快。
「臣救駕來遲,望陛下恕罪!」
「京城叛軍已全部被攔截,請陛下放心。」
與他一同來的,還有從八大營調來的兵馬,已將京城團團圍住。
直到聽到謝將軍的聲音響起,我才安下心來。
齊王與裴恆之全都面色大變。
「不可能!」
「那密道……」
方纔還驚慌失措的老皇帝面色陰沉地站了起來。
「拿下吧。」
那三人這才意識到大勢已去,想要逃跑。
裴恆之反應很快,拉着林清雨就想逃。
見林清雨一直關注着齊王的方向,他有些疑慮,但來不及多想。
直到一箭朝着他們的方向射過來。
裴恆之下意識就要擋在林清雨身前。
可他還沒動作,就被林清雨更快一步地推向那隻箭的方向。
「潤郎小心!」
-11-
林清雨不顧一切地撲向齊王,一眼都沒有看中箭的裴恆之。
如果說計劃莫名其妙地全盤敗露,裴恆Ŧú⁻之都能冷靜想逃跑的對策,那麼此刻看着自己最愛的女人,豁出性命也要保護的女人, 將另一個男人護在身後,他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雨兒, 你,爲什麼……」
「你是這段時日和他接觸太多所以……」
林清雨紅着眼指着裴恆之, 儘管磕磕絆絆, 但還是大聲道:「我們,我們,我們都是被他逼迫的,我們不知情,一切的主謀都是裴恆之!」
齊王受不了她這般愚蠢的辯駁,直接伸手將她推開。
「我草原男兒,可殺不可辱!今日是我棋差一招, 死了也罷了!」
齊王撿起地上的長劍自刎, 鮮血飛濺,染紅了林清雨的臉。
「啊——」
林清雨崩潰尖叫,撲到齊王的屍體邊大聲哭喊, 而後忽然暴起朝着躺在地上已經心死的裴恆之而去。
她重重扇了裴恆之好幾個耳光。
「都怪你!都怪你!你毀了我的一切!」
「若不是你, 我本可以和潤郎遠走高飛,去草原做他的王后!怎麼會像現在這樣!」
「你最該死!你纔是最該死的!」
林清雨拔下頭上的髮簪,捅了裴恆之好幾下,即使被阻止了也不忘踹他幾腳。
裴恆之一邊吐血一邊流淚,眼中唯有失望與自嘲。
塵埃落定,叛軍全部被清理, 主謀全部落網, 死傷慘重。
林清雨瘋了,看在父親的面子上, 老皇帝準她留個全屍,有個體面的死法。
裴恆之還剩下最後一口氣。
我朝他走過去, 他想朝我伸手, 到底是失敗了。
「爲, 什麼……」
我看着他, 十分好笑。
「怎麼,只許你重生, 我不行麼?」
「給你鋪的路太順了, 你就真的以爲自己有通天的本事了,真以爲自己是一代能臣了。」
「上輩子也是被自己給蠢死的,這輩子還是,裴恆之,怎麼樣, 還高興麼?」
他空餘絕望, 一邊吐血一邊艱難道:「沅兒, 我,辜負,你, 對不起……」
我嗤笑一聲,起身離開。
「不必道歉,也不必設想若是下次重生自己要怎麼做, 怎麼補償,我早已準備好了陣法——」
「祝你永世不得超生。」
「好死啊,裴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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