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聞京訂婚以後,我處理了一個又一個他所謂的情人。
直到我生日那天。
周聞京被一通電話叫走,又剛好出現一個女人。
我突然就累了。
我褪下當初周聞京親手幫我戴上的玉鐲,套在女人的腕上。
助理提醒我:「您這麼做,先生會生氣的。」
我笑了笑,轉身離開。
佔了周太太的位置這麼多年,纔是周聞京最生氣的事。
周聞京果然也沒有找我。
他只是當衆砸了玉鐲,放了狠話:「周太太的位置許願不要,有的是人想要。」
可很久之後,我都沒有聽說周聞京的婚訊。
直到一次拍賣會上和周聞京偶遇。
他還是那般自傲,硬要把高價拍到的鐲子塞給我。
-1-
整個北城都知道,周聞京不愛我。
和我訂婚以後,身邊的女人也從來沒斷過。
所以當週聞京的情人出現在我的生日宴上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和她的身上。
原本熱鬧的宴會廳,瞬間變得安靜。
周聞京的助理恭敬地站在我面前,和我解釋。
「太太,先生剛剛出門時遇到了這位小姐。」
「他讓我帶過來找您,讓您看着辦。」
一句「讓我看着辦」,好像給足了我臉面。
可整個北城又有誰不知道呢。
所謂的看着辦,就是替他解決一個又一個跟過他的女人。
我抿了抿脣,走到女人面前。
她卻瑟縮着往後退了一步,雙手護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的動作讓我怔愣住。
「許小姐,我懷孕了。」
「我知道您和周總只是訂婚,所以我想請您主動退出,成全我們。」
「許小姐」三個字,讓我心口驀地一滯。
好像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我再沒有聽到過這樣的稱呼。
我凝視着她的臉,開口問她:「你想要周太太的位置,是嗎?」
她搖了搖頭,眼眶瞬間盛滿了淚。
「不是的,許小姐,我只是不想讓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爸爸。」
幾乎是她的話音剛落,整個宴會廳就響起了竊竊私語的議論聲。
有人戲謔,有人嘲諷,也有人憐憫。
這應該是第一個挺着孕肚來找我的女人。
想了想,我褪下了當初周聞京親手給我戴上的玉鐲。
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下,把玉鐲套在了女人纖細的腕上。
「嗯,戴着正合適。」
「那我就提前祝福你和周先生了,恭喜。」
-2-
女人張了張嘴,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想,大概是太高興了。
滿場賓客一陣譁然。
北城人都知道,那隻玉鐲幾乎是周太太身份的象徵。
周聞京的助理大概也沒想到我會這麼做,滿臉震驚。
緊接着用極其不贊成的語氣提醒我,「太太,您這麼做,先生會生氣的。」
生氣嗎。
我笑了笑,有些恍然。
我和周聞京二十二歲訂婚到現在,五年。
五年的時間,我處理了一個又一個周聞京所謂的情人。
我沒有吵過,更沒有鬧過。
我以爲只要我識大體、知進退,周聞京總能看到我身上的優點。
可他討厭我。
看我時眼神裏的嫌惡更是與日俱增。
直到今天,周聞京接了一通視頻電話以後,不顧場合地匆匆離開。
我就知道,我該放棄了。
他的心裏自始至終都只裝着視頻裏的那個人。
而我守着「周太太」這個稱呼這麼多年,真的累了。
我看了一眼周聞京的助理,回應着他的話,「不會的,周先生很忙,顧不上生我的氣。」
如果真的說生氣。
佔了周太太位置這麼多年,才應該是讓周聞京最生氣的。
我叫來了管家。
讓管家安排好現場賓客的離席後,順着樓梯回到了三樓的臥室。
路過畫室時,我停住了腳步。
被打翻的顏料早已乾涸,畫架倒了一地,結了蛛網。
我沒喊傭人打掃,周聞京也不讓。
那是和周聞京訂婚一個月後很平常的一天。
他滿身酒氣地回來。
把正在調顏料的我從畫室裏拖出來,厲聲呵斥,「別學她,你永遠都不是她。」
-3-
我下樓準備離開時。
周聞京的助理還在一樓的宴會廳。
那些本該離席的賓客也沒走。
他的視線凝在我手中拎着的行李箱上,有些不可置信。
「太太,先生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您現在出去,先生真的會生氣。」
回來的路上嗎……
我低笑了一聲。
周聞京接通視頻電話時,我就站在他的身側。
視頻裏的女孩兒臉上沒什麼血色,閉着眼睛,安安靜靜地躺在病牀上。
周聞京又驚又喜,連聲音都在顫抖。
「你說的是真的?」
「你確定你沒看錯,念念真的醒了嗎?」
我安靜地把手從他的臂彎抽出來,鬼使神差地竟然試圖想要挽留。
「可以等我切完蛋糕再走嗎?」
和預料中的一樣。
周聞京嗤笑了一聲,走得匆忙。
到最後,蛋糕也沒切。
周聞京一走,宴會廳的賓客就跟着離開了大半。
剩下的一半都在等着看我笑話。
又恰巧,周聞京的助理帶着周聞京的情人找上我。
我忽略那些賓客打量我的目光,自嘲地笑了笑。
「是嗎?」
「那你幫我和他說一聲,周太太的位置,我不要了。」
我瞥了一眼周聞京的助理,扔下這句話,從大門離開。
許念醒了。
周聞京不會回來的。
周太太的位置,本來也是留給她的。
-4-
我回了趟家。
家裏漆黑一片,偌大的別墅一盞燈都沒有亮。
我抿着脣,壓下心底翻湧起的苦澀和酸楚,打開了燈。
我忘了。
許念醒了,爸媽和哥哥應該也都去了醫院。
我坐在沙發上,抱着膝蓋把頭埋了進去。
眼淚落下來時,心口終於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那天在畫室。
周聞京第一次衝我發脾氣。
我被吼得暈頭轉向,但我還是聽清楚了他對我的厭惡。
周聞京說他愛的從來不是我,而是許念。
我的雙胞胎妹妹,許念。
周聞京說。
「如果不是念念親口囑託,你以爲我會和你訂婚嗎?」
「許願,我不恨你,你該萬幸。」
我沒聽懂周聞京在說什麼。
我跑回家,問爸媽,問哥哥。
他們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一開口竟全是指責。
「如果不是爲了救你,念念就不會出車禍,就不會成現在這個樣子。」
「該和聞京訂婚的是念念,從來就不是你。」
「得了便宜,你還想鬧什麼。」
那天,我失魂落魄地離開。
明明先認識周聞京的人是我。
明明遭遇車禍的人不止許念,還有我。
雨下得大,將我淋了個透,可我還是沒有清醒過來。
我掙扎着。
到最後也沒有提出退婚這件事。
守着「周太太」的位置,一守就是五年。
-5-
我點開了家庭羣的聊天框,上一條記錄還停留在五年前。
在對話框寫寫刪刪,到最後只剩下兩個字,【恭喜。】
消息發出去,是無盡的沉默。
我點了退出羣聊。
回到自己的房間,將畫畫的工具全都裝了起來。
揹着畫夾,拖着行李箱,買了張去南方的火車票。
我是夜裏上的車。
車廂裏的乘客大多已經睡下。
直到靠在座位上,整個人好像才鬆快下來。
火車開得很慢。
和着車廂裏微弱的鼾聲,我緩緩閉上了眼。
思緒好像一下子被拉扯回了和周聞京剛認識的那年。
那年我二十歲。
在一個畫展上,我遇到了周聞京。
準確地來說,是我遇到了一幅畫。
昏黃的路燈,扭曲着被拉長的影子,讓我幾乎挪不開眼。
「你很喜歡這幅畫。」
一道低沉悅耳的男聲在身後傳來。
我回頭,撞進周聞京深邃含笑的眼眸裏。
那一刻,我的心毫無徵兆地動了一下。
就好像無數偶像劇裏的場景,我遇到了我的一見鍾情。
「是的,意境很好。」
我禮貌應聲。
通過聊天,我才知道那幅畫是周聞京母親的遺作。
那是我們的第一次相遇。
我小心翼翼地試探着,終於留到了他的聯繫方式。
可先遇見又怎麼樣呢。
-6-
火車緩緩前行。
窗外的景色不斷變換着,我卻緊皺着眉怎麼也逃離不出那些過往。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被一陣嘈雜聲吵醒。
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
我揉了揉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新的一天要開始了。
只屬於許願的,新的一天。
到達蘇城,已經是午後。
陽光暖暖地灑在身上,帶着一絲溼潤的氣息。
我找了一家靠湖的民宿住下。
放下行李後,我揹着畫板出了門。
被周聞京推翻畫架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敢拿起畫筆。
時間久了,也就不想畫了。
復健真的很困難。
我從下午坐到了太陽落山,畫紙上依舊是空白一片。
一連好幾天。
我的狀態大多都是這樣。
直到我遇見一批來湖邊採風的學生。
他們三三兩兩地散落在湖岸,興奮地支起畫架,又隨性地落下畫筆。
我夾在中間,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帶隊老師穿梭在畫架之間,逐一點評。
我明明不是他的學生。
手心卻有些出汗。
和許念剛開始學畫畫的那幾年。
老師總會誇她的畫隨性又自然,說我的畫無神又拘謹。
唯一誇過我的,是周聞京。
他說是老師讀不懂我。
可後來就連他也說,許唸的畫是他在世間的不可多得。
-7-
我越緊張。
那個帶隊老師離我越近。
直到我垂下眼皮,他撲哧笑出聲,「許願,你不認識我了。」
我茫然抬頭。
對上帶隊老師的眼睛,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沈……沈遇安?」
我沒想到能在蘇城遇到沈遇安。
震驚之餘纔想起來,沈遇安本就是蘇城人。
「帶學生來採風。」
「你呢,怎麼來蘇城了?」
沈遇安坐在我身側,視線落在我塗塗改改的畫紙上。
他回我回得隨意,問我也問得隨意。
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沒關係,不方便說就不說。」
沈遇安還是和從前一樣。
我、許念、沈遇安,曾一起短暫做過一個學期的同學。
他從來都是最後一個到教室,又是第一個離開的人。
老師說他在浪費天賦。
他笑得不以爲意。
後來才知道,他早早就已經申請好國外的學校。
上課時,他總是愛往我身邊湊。
見我空洞地盯着畫紙看,他最喜歡問我,「怎麼了?」
我不理他,他也會給自己找臺階下,「不想說就不說。」
就像現在一樣。
「準備在蘇城待多久?ṱú⁶」
「蘇城多的是採風的地方,下次我帶學生去,可以一起。」
沈遇安晃了晃手機。
剛加上微信,他就給我發了個定位。
「剛好後天我們去古鎮。」
「你住哪?我來接你。」
-8-
在陌生的城市遇到不算熟悉的人。
也會變得熟悉。
尤其是像沈遇安這般的人。
他一定要請我喫飯。
直到學生們採風結束,他一個個叮囑好後天的時間,才偏過頭看我。
「累了嗎?」
「要是累的話,改天請你喫飯也行。」
沈遇安揹着我的畫板,跟着我的步子,往民宿的方向走。
我看着他搖頭。
「可以。」
「一會兒把東西放回房間就可以。」
和周聞京訂婚以後,我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端着。
怕我撐不住周太太這三個字。
怕我哪裏又會惹周聞京不開心。
很累很累的時候,我也只敢偷偷躲在被子裏哭。
第二天。
繼續做周聞京得體而不被愛的周太太。
所以離開北城的那一刻,我就不累了。
甚至前所未有的放鬆。
沈遇安在附近找了一家農家樂。
老闆養了三隻薩摩耶。
看到我和沈遇安,熱情地搖着尾巴,圍着我們轉。
我喜歡得挪不開眼。
周聞京也養了一隻狗。
可他不喜歡我。
所以他的狗也不喜歡我。
那隻狗是我們訂婚以後,周聞京抱回來的。
每次我想要摸摸它時,它都會衝我齜牙咧嘴,叫得很兇。
後來我才知道。
他養狗,是因爲許念喜歡。
-9-
古鎮離得遠。
車程要一個小時。
沈遇安一早就等在了民宿門口。
我早起了會兒,找民宿老闆借用廚房,簡單地做了份早餐。
「給我的?」
「那待會兒小美要跟我搶了。」
沈遇安很自然地接過我的畫板,一邊說,一邊將視線落在我提的保溫袋上。
聽到小美,我愣了愣。
跟着沈遇安的步子稍微放緩了些,拉開一段距離。
走到車旁邊時,也主動拉開了後排的車門。
結果被沈遇安的狗撲了個滿懷。
小美是隻大金毛。
我猝不及防往後倒時,沈遇安的大手托住了我的腰。
他一邊解釋,一邊瞪着小美。
「忘了說。」
「小美是我的狗來着。」
「小美,沒禮貌,和姐姐道歉。」
和周聞京的狗不一樣。
小美乖巧地坐在我面前,用毛茸茸的頭蹭着我的手。
就連在車上時,也聽話地坐在座位上,偶爾把頭一點點探出窗戶吹吹風,又縮回來。
一路上,沈遇安和我介紹着蘇城的特色。
我又剛好打算多待上一陣,聽得格外認真。
「蘇城很宜居,可以考慮定居。」
話趕着話。
沈遇安這麼說着,我也附和着,「可以考慮。」
然後才意識到。
我不該像一塊浮木。
離開北城,也只是一個開始。
-10-
爸媽的電話打過來時。
沈遇安正忙着給學生看畫,小美忙着追被風捲起來的樹葉。
我走到沒人的地方,深吸了口氣,才按下接聽鍵。
離開北城半個月。
這是我接到的第一個電話。
「念念醒了。」
「我和你爸都希望你能懂事一些。」
「你最好立刻離開北城,不要出現在唸念面前,她現在受不得刺激。」
縱使習慣了爸媽的冷漠,在聽到這些話時,心裏還是控制不住地一陣鈍痛。
我張了張嘴,乾巴巴地「哦」了一聲。
電話不知道被誰搶了過去。
又突然掛斷。
我想,大概是我哥吧。
許念出事以後,他比周聞京還要恨我。
明明我和許念是雙胞胎,都是他的妹妹。
可早就習慣了不是嗎。
我自嘲地笑了笑。
明明很好的天氣,突然暗了下來。
和我的心情一樣。
沈遇安匆匆來找我時,我正傻站在雨裏。
「下雨了不知道躲,回頭生病怎麼辦。」
雨下得突然。
沈遇安一手拉着我,一手撐着傘。
直到跑進餐廳,才鬆開。
他找餐廳老闆煮了很多薑湯,一邊叮囑學生,一邊盯着我喝。
大概是很少有人會真的關心我。
我的眼眶一陣發熱。
喉嚨像是堵了團又溼又重的棉花,讓我連話都說不出。
好半天。
我哽着聲音說:「沈遇安,謝謝你。」
-11-
從小我就知道。
我和許念雖然是雙胞胎,我卻是家裏最多餘的一個。
我媽說,在肚子裏時我就很壞,爭着搶許唸的養分。
她早產那天,也是我第一個要出來,又死活不肯出來。
許念從小身體就差一些。
爸媽寵她,哥哥寵她。
所以我也要讓着她。
而我和許念。
其實也沒有矛盾的吧。
被愛的孩子不懂什麼叫做偏心。
年紀還小的時候,許念會偷偷把媽媽塞給她的糖果遞給我,笑着說,「姐姐,一起喫。」
可我不敢喫。
其實是喫過一次的,被Ṫűₜ我媽發現了,讓我面壁了一個小時。
再大一點,許念終於感受到了我和她在這個家裏的地位懸殊。
爸媽指責我時,她也站出來幫我說過話的。
可指責的次數太多了。
她好像也不再分得清我到底有沒有錯。
後來,我想學畫畫。
爸媽不同意。
許念說是她想學,想讓我陪她一起。
那是我覺得最幸福的幾年,甚至無比感激許念。
也是因爲畫畫,我認識了周聞京。
或許他只是出於禮貌和紳士,我竟誤以爲是對我的格外關心。
我總是能藏住自己的情緒。
可雙胞胎的感應太獨特。
許念發現了我的變化。
她追着我問。
因爲我,周聞京認識了許念。
-12-
我在蘇城安頓了下來。
沈遇安太過熱情,我實在拒絕不了。
他幫我在市區找了一套帶院子的老房子,租金合適,出行也方便。
我搬進去那天,他忙前忙後。
汗水從他臉頰滑落,我順手就用紙巾擦了擦。
指尖觸碰到他臉頰時,他愣住,我也愣住。
我磕磕絆絆地轉移着話題。
「晚上我親自下廚請你喫飯。」
「謝謝你幫我這麼多。」
沈遇安勾着脣,「好啊,那我一會兒把小美接過來。」
這些日子,小美和我在一起的時間比和沈遇安在一起的時間都要多。
沈遇安怕我一個人無聊。
我的新家也特意給小美留了張睡覺的小牀。
趁着沈遇安去接小美的時間,我去周邊超市買了菜回來。
其實我的廚藝不是很好。
可請沈遇安出去喫飯,總覺得自己誠意不夠。
和周聞京訂婚以後,我也沒什麼做飯的機會。
家裏的保姆會做。
周聞京更不會喫我做的東西。
我一邊跟着視頻學,一邊備着菜。
剛準備開火,沈遇安就回來了。
隔着一道玻璃窗,我看見小美在院子裏歡快地轉着圈兒。
也看見沈遇安在院子裏一遍遍確認安全問題。
日子好像變得鮮活了。
如果周聞京的助理沒有聯繫我的話。
-13-
他大概是瞞着周聞京聯繫我的。
前一段時間,也有周聞京從前的愛慕者發消息給我。
她說我離開別墅的那天晚上,周聞京不僅回來了,還當衆放了狠話。
「周太太的位置許願不要,有的是人想要。」
聽說那個象徵周太太身份的玉鐲被砸得四分五裂。
那個懷孕的女人也拿了錢灰溜溜地走人。
她說了好多……
我差點分不清她是在嘲諷我,還是在勸我。
或許在旁人看來。
周聞京的舉動是在給我臺階。
只要我回去,周太太的位置就還是我的。
可我心裏卻清ŧùₖ楚。
我走得時間剛剛好。
那個臺階也不是給我的,是給他自己。
我掛斷了周聞京助理的電話。
又看到他發來的消息。
他問我是不是離開別墅時去過畫室,又帶走一本畫冊。
我愣住了神。
我的確帶走了一本畫冊。
可那本畫冊本來就是我的。
那天路過畫室,我意外發現自己丟失了很久很久的畫冊。
所以我帶走了。
和自己搬進別墅時帶來的幾件衣服一起。
沈遇安進來時,油鍋裏的肉已經煎糊了。
他匆匆將鍋拿開,把火關了,又把我按坐在沙發上。
我回過神時,沈遇安已經穿好了圍裙。
-14-
沈遇安做飯很好喫。
我竟然喫了足足兩碗飯。
小美躺在自己的小牀上,肚皮也喫得圓滾滾。
這些天,沈遇安從來沒問過我的事。
我難得主動開口。
「我其實挺糟糕的。」
「許念因爲我出了車禍,家裏人也都不喜歡我。」
「就連我最感興趣的畫畫,好像也做得很差。」
許念出車禍那天。
我約了周聞京在我總去的畫室見面。
糾結了很多天,我終於決定和周聞京表白。
許念也很贊同。
我是個沒有主見的人。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勇敢地做出決定。
可我到畫室時。
卻親耳聽見周聞京對許念訴說着自己的喜歡。
我慌張離開時,聽到許念說了句,「我是喜歡你,可……」
後面的半句我沒聽到。
因爲周聞京看到了我。
他的視線定在我身上,許念猛地轉過頭,又追着我出來。
我不知道會有車突然衝出來。
許念推開了我。
我手裏抱着的畫冊落在了地上。
許唸的血浸溼了封面。
周聞京恨透了我。
「許念張揚可愛,不像我總是死氣沉沉的。」
「現在她醒了,我也可以沒有負罪感了。」
這種負罪感。
在過去幾年的時間裏,幾乎侵入我渾身每一處地方。
所有人都怨我。
可沈遇安卻說,「誰都可以怨你,唯獨你自己不可以。」
-15-
那天之後,周聞京的助理不再Ťű̂ⁿ聯繫我。
我也乾脆把社交賬號全部註銷,重新註冊了一個。
手機號也換了蘇城本地的。
註銷前,我在朋友圈刷到了許念和周聞京。
許念出院了。
住了許久的病房,顯得她格外地白。
周聞京把她摟在懷裏,視若珍寶。
他們兩個人被我爸媽、哥哥簇擁在中間,身後的訂婚宴三個字顯得格外清晰。
周聞京的父親沒有出現。
周聞京的母親去世以後,他開始很少露面。
我唯一見過那次,還是我和周聞京的訂婚禮。
不過也和我沒關係了。
我只覺得徹底鬆了口氣。
我開始專注自己的生活。
也在蘇城找到一份在畫室的助教工作。
工資不高,可時間自由。
沈遇安每次帶學生去採風,都會約我一起。
次數多了,我和他的學生也逐漸熟悉起來。
我是個話很少的人。
卻被學生帶着話匣子徹底打開。
他們會聊最近要開的畫展藝術展,會聊時下流行的歌曲,也會聊一些八卦新聞。
我也逐漸有了靈感。
和他們一起畫畫,一起學習。
甚至一起穿梭在各個畫展與藝術展之間。
沈遇安每一次也都會去。
有女生悄悄把我拉到一邊,小聲問我:「姐姐,沈老師還沒追到你嗎?」
我紅了臉。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沈遇安好像已經住進了我心裏。
-16-
我知道沈遇安一定會和我表白。
可我不知道沈遇安的表白來得這麼濃烈又鄭重。
那是我來到蘇城的第二年。
沈遇安約我去看畫展。
畫展的主題叫做緣。
來看展的人並不多,沈遇安解釋說:「畫家比較小衆。」
可我走進時,才發現。
被沈遇安說小衆的畫家,是他自己。
而他的畫,每一幅都是我。
甚至連一起上學那年,我盯着畫紙愣神的樣子,都被他偷偷記錄。
緣這個字,讓我的眼眶一陣溼熱。
「沈遇安,你真的……」
真的讓我很喜歡很喜歡啊。
可我的話被他突如其來的吻堵住。
已經結業的那批學生突然出現,滿天的花瓣飛舞。
很久很久以後,我依然記得這天。
沈遇安看向我的眼神裏滿是寵溺和珍惜。
相處的一年裏,沈遇安總是細心地記住我不經意間提起的喜好。
也會在每一個小節日裏給我準備一些小驚喜。
晚上,沈遇安攬着我窩在沙發上。
我仰頭問他。
「如果那天我沒有爆發自己的小脾氣,沒有來蘇城。」
「又或者我來了蘇城,卻沒有在湖邊遇到你呢。」
沈遇安的手狠狠一緊。
他啞着聲音,「可是沒有如果,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緣分。」
-17-
沈遇安和我告白的視頻被傳到了網上。
引來了沈遇安的父母,也引來了許念。
幾輛黑色轎車逼仄地停在市區的巷子裏。
沈遇安的父母站在我的家門口,幾次猶豫都沒有敲門。
而我剛巧晨跑回來。
「您好,請問是找蘇阿姨嗎?」
我以爲是來找房東的,主動詢問。
沈遇安的母親點頭又搖頭,「我們是沈遇安的父母,來找你的。」
我突然覺得我引以爲傲的小家簡陋得可憐。
沈遇安的父母坐在沙發上,視線落在小美的小牀和飯盆上。
我有些侷促。
一邊祈禱沈遇安快些回來,一邊硬着頭皮解釋。
「沈遇安帶小美去附近公園玩兒了,一會兒就回來。」
「那些都是小美的。」
「小美是沈遇安養的狗。」
我緊張得連聲音都在抖。
原本一臉嚴肅的沈父沈母對視了一眼,撲哧笑出聲。
「都說了不要嚇唬人家姑娘。」
「這麼大歲數還拎不清的,嚇跑我兒媳婦怎麼辦。」
沈母拉過我的手。
讓我更緊張了。
直到小美從門外衝進來,撲進沈母懷裏。
沈遇安終於回來了。
後來的氛圍輕鬆許多。
我早就知道沈遇安不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卻沒想到沈遇安的父母竟都是畫家。
甚至他們的手機裏還存着我上學時畫的一幅畫。
記憶閃回了好多個不曾被我注意過的片段。
沈遇安總是坐在我身邊,漫不經心地安慰我,「其實你畫得挺好的,別信老師的話。」
-18-
許念是在我工作的畫室找到我的。
因爲沈遇安父母來了,我請了幾天假。
我不知道許念是哪天來的。
只知道我出現時,她奔向我,撲進我懷裏。
眼淚落在我的頸窩,讓我也紅了眼。
「姐。」
「你怎麼都不來看我呢。」
許唸的眼淚簌簌地落着。
我卻不知道她是在問我哪個時候不去看她。
是她住院的那些年,還是她出院後。
她住院時,不止我爸媽、哥哥,周聞京也不允許我去。
但我還是偷偷去了。
坐在許唸的面前,連聲音都不敢出。
他們說,我會刺激到許念。
她出院時,不止我爸媽、哥哥,周聞京也不會允許我去。
這一次,我的確沒去。
但我偷偷搜了哥哥的微信。
他的朋友圈從來都是大大咧咧開放的。
每一張照片都是許念。
「姐,你還喜歡周聞京嗎?」
「不喜歡他了,好不好。」
許念握着我的手,突然問我。
好久沒聽到周聞京三個字了,我竟一時覺得陌生。
但我還是點了點頭。
「早就不喜歡啦,我有男朋友了。」
我和許念解釋。
許念盯着我看了一會兒,鬆口氣。
而我也才知道。
那年我沒聽到的許念說的後半句話是,「可我從來只是把你當哥哥,也只是妹妹對哥哥的喜歡。」
-19-
許念失憶了。
她醒來時,周聞京就守在她身邊。
他說自己是許唸的未婚夫,喜歡了許念很多年。
「我懷疑過。」
「可是爸爸、媽媽、哥哥他們都這麼說。」
許念咬着吸管。
和我聊起過去一年的生活。
她是在和周聞京的婚禮前夕想起來的。
周聞京突然提到一本畫冊。
可許念確定自己從未畫過什麼冊子。
她並不熱衷畫畫。
當初說自己想學畫畫也是爲了滿足姐姐的心願。
可週聞京卻無比堅持。
就像他堅持許念說自己很喜歡狗,卻不知道許唸對寵物毛髮過敏一樣。
「周聞京很奇怪。」
「他明明說的每一件事都是你,卻說喜歡我。」
許念有些憤憤不平。
我卻實在提不起興致再聽到有關周聞京的事情。
「我要去給學生上課了。」
「可能要兩個小時,你是等我下課,還是有其他安排?」
我們就坐在畫室附近的咖啡店。
我指了指陸續走進畫室的學生,緩緩起身。
許念是家裏的掌中寶。
纔出院一年,家裏根本不會同意她自己來蘇城的。
果然。
許念朝我吐了吐舌頭。
「姐,你不怨我就好啦。」
「我得趕緊回去了,不然爸媽要罵我的。」
「還得和周聞京退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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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念來去匆匆。
這是我們二十多年來的相處模式。
我早已習慣。
沈遇安來接我下班時,還是捕捉到了我的情緒。
他不放心地問我,「怎麼了?」
我如實說了許念來找過我的事情。
我和沈遇安年底打算結婚了。
聽到周聞京把我錯認成許念,他冷嗤了一聲。
「渣就渣,還不敢承認。」
我想也是。
周聞京的母親去世得早,父親又常年忙於工作。
周聞京可以獨當一面ŧų₄時,父親又隱退避世。
我知道,他和我是一類人。
缺愛,缺安全感。
帶着許念和周聞京認識以後,我們時常相約一起看展。
許念活潑跳脫,像個小太陽一樣。
她很少看展,卻喜歡拍照。
她拍了好多我和周聞京同框的照片。
打算和周聞京告白那天,她說等我告白成功,就把照片送給我做禮物。
而我準備送給周聞京的畫冊也越來越豐富。
至於畫冊。
周聞京誤會了。
他誤以爲畫冊是許唸的。
我把畫冊落在了畫室,許念跑回去幫我拿。
剛巧看到周聞京撿起畫冊正翻閱着。
許念急得搶了過來,還不小心扯壞了封面。
那天周聞京的助理突然問起我時,我大概就猜到了。
只是在他問我之前,我就已經把畫冊燒了。
燒畫冊那天,是我住進民宿的第五天。
也是重新遇到沈遇安的前一天。
我畫了好多周聞京。
就像沈遇安畫了好多我。
大概區別就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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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聞京把自己關在別墅好多天。
和許唸的婚紗照全都撤了下去。
換成了自己和許願唯一拍過的一張照片。
他盯着照片裏的許願看,聽着聽筒對面一遍遍提醒他空號的機械女聲。
才意識到,他把許願弄丟了。
許念不肯告訴他許願在哪兒。
其實許念不說,周聞京也會知道。
許願在蘇城。
許願離開的當晚,他就查到了許願訂的車票。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找許願。
許念問過他。
「你懂不懂什麼叫喜歡?」
周聞京張了張嘴。
他喜歡許願, 又不喜歡。
關於這個問題,在周聞京沒有看到那本畫冊之前,他就思考過。
他喜歡許願。
許願的畫總能讓他想起自己的母Ṫû⁶親。
就連許願沉靜的性子, 都和自己的母親很像。
他也不喜歡許願。
他討厭同類人。
他討厭許願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感覺。
他能感受到許願在一步步靠近自己, 想要給他一些愛。
他纔不缺愛。
可那天他撿到了那本畫冊。
他第一時間就覺得是許願的。
畫冊裏藏滿了許願對自己的喜歡。
每一幅畫裏的他,比他自己都覺得更像自己。
可他又不希望是許願的。
好在許念搶走了畫。
她紅着臉,又氣又ƭű₉急。
周聞京心口鬆了一下, 他便堅信那本畫冊是許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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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心理暗示多了以後。
周聞京發現自己開始不受控地被許念吸引。
她的直接和熱情, 讓他沉寂的心逐漸變得澎湃。
直到那天。
許願突然約他在畫室見面。
周聞京的心慌了。
他給許念發消息, 故意在許願約自己的前五分鐘約了許念。
可週聞京怎麼也沒想到。
他害了許念, 又害了許願。
車禍發生後, 周聞京整個人都陷入巨大的自責與慌亂中。
他看着躺在病牀上毫無生氣的許念, 又看着滿臉淚痕的許願。
他同意了許念昏迷前提出的要求。
他要好好對許願。
所以他和許願訂婚了, 也相處了一個月。
他接受了自己喜歡許願這件事。
可這樣的喜歡被內心不斷洶湧的愧疚所淹沒。
直到自己那天喝醉酒。
他吼了許願。
甚至踹翻了許願的畫架, 讓許願別學許念。
他想起躺在病牀上的許念, 因爲她可能一輩子不會再醒來。
他把這種愧疚強加在了許願身上。
那天許願跑了出去,又渾身溼漉漉地回來。
周聞京的愧疚終於有了發泄點。
他一邊找着不同的女人去刁難許願, 讓許願和自己一起深陷痛苦。
又一邊守在許念病牀前,混亂地以爲自己是真的愛許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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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一場拍賣會上偶遇的周聞京。
北城的冬天很冷。
進了會場之後, 沈遇安才同意幫我把脖子上的圍巾取下來。
他握着我的手, 小心翼翼地牽着我往包廂走。
周聞京與我擦肩而過。
他停住腳步, 動了動脣, 喊了我的名字。
「許願。」
我沒聽到。
是真的沒聽到。
沈遇安一遍一遍在我耳邊叮囑。
「姑奶奶,看路,看路。」
「你懷着孕呢, 慢點兒, 慢點兒。」
沈遇安原本是不同意我來的。
可這場拍賣會有一幅畫, 我蹲了很久。
懷孕是個意外。
沈遇安有個學生是從北城轉到蘇城的。
非說我和周聞京的太太長得一模一樣, 連名字都一樣。
那是周聞京最瘋的幾個月。
他高調地召開記者會。
說周太太的位置, 非我不可。
爲此。
我消失很久的父母竟開始主動聯繫我。
只有我哥一如既往地討厭我。
他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我的電話,或許是許念給的。
他給我發短信, 「好好待在蘇城, 別再回來。」
ẗŭ̀⁶跑去國外唸書的許念也給我發消息安慰我, 「就當周聞京是個瘋子,等你結婚一定要喊我回來。」
後來是周聞京的父親出面。
周聞京纔有所收斂。
等學生反應過來時,沈遇安早就黑了臉。
那天晚上。
我堪比跑了一場大汗淋漓的馬拉松。
於是懷了現在的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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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願拍下了那幅畫。
拍賣會一結束。
沈遇安就催着我回蘇城。
從電梯出來時,我們又遇到了周聞京。
他好像說了什麼。
我沒聽到。
只聽到沈遇安說沈母在家裏燉了湯, 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我笑着應好。
周聞京伸手攔住我。
他的聲音讓我覺得有些恍如隔世。
「給你。」
「當初砸了你的鐲子,現在還給你。」
不止我。
陸陸續續從會場出來的人都愣住了。
我實在覺得莫名。
又不想被那麼多人當戲看,只能溫聲婉拒。
「周先生, 您記錯了吧。」
「我們早已經兩清,哪裏來的還這個字。」
我不知道是哪個字惹到他,讓他當衆發瘋。
他突然攥住我的手腕, 把我往自己懷裏帶。
沈遇安攬着我的腰。
他抬腳的功夫, 我的另外一隻手已經扇在了周聞京的臉上。
清脆的一聲響。
驚得記者連快門都忘了按。
我被沈遇安養得嬌氣了。
不止被周聞京攥過的手腕疼,連剛剛打周聞京的手也很疼,眼淚都掉了出來。
沈遇安還是把周聞京踹翻在了地上。
咬着牙, 放狠話。
「周總,你最好是敢給我發律師函。」
我不知道北城的記者會怎麼寫今天的一幕。
也不知道周聞京的父親是否允許這一幕被掛在網上。
但我還是眨着星星眼。
把手塞進沈遇安的大衣口袋,然後高呼了一聲:
「哇。」
「老公超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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