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瘋賣傻

我是豪門千金,從小到大隻有一個夢想:當一隻混喫等死花天酒地的平平無奇富二代鹹魚。
可我沒想到,我哥也是這麼想的!
我們倆爲了不繼承這個家業鬥得天昏地暗,直到我哥使出了這個世界上最歹毒的伎倆……

-1-
我和我哥從小掐到大。
掐的原因也很簡單:我倆都不想繼承家業。
咱媽是個雞娃狂魔,不管男女,一視同仁,從幼兒園起開始實行雙語教育,大了德意法西語都給安排上。
讀的是最好的私立學校,請的是最優秀的私人助教,琴棋書畫更不用說,哪樣學的不好就等着挨家法吧。
此外還熱衷於給我和我哥搞愛好盲盒:一個黑不隆冬的箱子,排隊抽籤,抽到什麼學什麼。
曾經我和我哥爲了爭取學圍棋的機會,沒忍住在我媽面前大打出手,雙方都撕得很難看,場面一度感人肺腑。
因爲學圍棋是少數能呆在室內,不用頂着大太陽訓練的輕鬆活動。
我媽被我倆的好學精神感動得當場拍板:我和我哥一個都別想跑,那個暑假裏我倆都在馬場上喘得像條狗,兩條大腿磨得鮮血淋漓。
學完馬術,我一瘸一拐拖着腿去學芭蕾,我哥坐在輪椅上被推去學擊劍,彼此都很生無可戀。
等到長大了點,要不是我媽重金請來的那些教育專家苦口婆心勸告,她真的能把我們從少年班直接雞去大學。
「魏女士,請您聽我一句勸,對於孩子的教育需要循序漸進,揠苗助長的行爲絕對不可取!」
我和我哥在門外偷聽牆角,聽到這話,沒忍住,兩行清淚唰地一下流下來,不顧平時的恩怨情仇,抱住對方就是一通無聲的哭號:太好了!逃過一劫!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爲咱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看到兩個小蘿蔔頭半夜站在他牀頭,一遍又一遍重複:「爹,咱不想這麼早就去讀大學,求您救救孩兒。」
咱爹被半夜驚魂嚇得人差點沒了,第二天抱着我媽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爲我和我哥求情。
我媽受不了他,最後妥協了,愣是一級也沒敢給我和我哥跳。
我和我哥順順利利讀到大學。
在這期間,爲了不被我媽慧眼識豬選爲集團繼承人,我們瘋狂在她面前吹對方的彩虹屁。
「妹妹花容月貌手腕了得城府深沉運籌帷幄,定是天生的商業鬼才,繼承家業的不二人選!」
我呸,這不拐着彎罵我心眼子多喜歡算計人嗎?
「哥哥玉樹臨風頭腦聰穎品德高尚長袖善舞,有經天緯地之才,實乃家族長輩衆望所歸!」
他這個白切黑芝麻湯圓也好不到哪裏去。
等我倆明褒暗貶罵到嗓子眼都冒煙了,我媽擱下剛簽好的文件,悠悠發問:「扯完犢子了嗎?」
我和我哥面面相對,簡直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下一秒默契地猛衝出去,一人抱住我媽的一條大腿,狂嚎:「媽,您再生一個吧!」
「您還年輕,時間還來得及!」
「就是就是,老當益壯,您再開個小號,放過不成器的妹妹和我吧!」
「我們不值得啊!」我和我哥異口同聲,齊齊震喊。
我媽被氣笑了,一人一腳踹出去,跟老鷹攆兔子一樣,抓起隔壁的裝飾藤條就往我倆抽來:
「滾!給你倆臉了是吧?老孃養你們這麼大不是讓你們互相甩鍋推諉責任的!」
我和我哥被攆得嗷嗷叫着衝出了門,一溜煙逃命似的飛速跑開。
跑的路上還不忘兄友妹恭,時不時給對方絆幾腳,好讓對方去當那個被咱媽抓住訓的倒黴鬼。
唉,試問誰家少爺小姐會像我倆這麼可憐!

-2-
我和我哥從小就被我媽扔去公司鍛鍊。
從初中起,一個月一次報道,到高中,每個星期都要參加部門會議,我媽美名其曰:給繁重的學業生活加點調劑。
要不是自家公司,我和我哥早就毫不猶豫舉報我媽錄用童工了。
眼看着我倆像兩片即將長成的韭菜田一樣,收割指日可待,我和我哥越來越心急,畢竟我倆都有着同一個偉大理想:當一隻混喫等死花天酒地的平平無奇富二代鹹魚。
但無疑,我和我哥之中必定有一個需要去繼承家業的倒黴鬼。
死道友不死貧道。
我和我哥的明爭暗鬥開始進入白熱化階段。
高考結束,咱媽交給我們一個項目練手。
我們深知這是她對繼承人的第一關試煉,立馬當場開始了習以爲常的甩鍋行爲,誰也不想接手。
直到咱媽死死掐住了我倆的命脈——每個月六位數的零花錢,我和我哥不得不像鬥輸了的兩隻雞一樣停止了愚蠢的菜雞互啄。
可是天真的我明顯低估了我哥的無恥程度。
風和日麗的一天,巍峨聳立的寫字樓某層內正在召開由我媽主持的高管會議。
我和我哥自然也在其中。
一個摸魚,一個望天,只有當咱媽看過來的時候,一個就給另一個人狠狠一腳,提醒對方馬上回魂。
直到會議結束即將散場前的一刻,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我哥。
只見他嚯地一聲站起來,帶着一臉正氣凜然的表情走向發言臺,宛如一位視死如歸的烈士。
在那個時候我就該看出這傻叉不對勁,趁早跑路的,但我沒有。
我還是一如既往地堅守在自己喫瓜看樂子的前線。
現在想想,當事人就是後悔,無比後悔!
我媽都快走出會議室了,被我哥這一舉動吸引,大部分人不由停下腳步。
下一秒!我哥當着全場人的面,兩隻爪子嘩啦一抓,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身上的所有衣服撕得粉碎。
全場瞠目結舌,震驚中還帶着一絲絲迷惑。
然後全裸的我哥開始了他的表演,倒立,翻筋斗,一字馬,團身前空翻,直體後空翻,屈體側空翻……
我一臉恍恍惚惚,還沒從辣眼睛的我哥中回過神來,只聽見耳邊一聲暴喝:「快跑!」
抬頭一看,只見空中飛來不知名的淡黃色液體,我哥如入無人之境,開始閉着眼睛倒立撒尿,一邊尿,雙手一邊撐在地上飛速爬動,像極了公司樓下草地那隻不顧人死活 360°無差別瘋狂搖擺的灑水器,堪稱慘絕人寰版的天男散尿。
我反應迅速第一時間躲到了會議桌底下,逃過一劫。
而沒有我這麼幸運的高管們一邊怒罵一邊瘋狂往外逃竄。
結果不知道哪個手忙腳亂的傻叉,情急之下自己跑路了,還把會議室的門給反鎖了!
於是一堆西裝革履的高管緊貼在在會議室的玻璃牆上,眼睛鼻子嘴巴被擠到不成樣子,像是嗷嗷待哺的喪屍,一邊瘋狂撓牆一邊哀嚎救命。
卻沒有一個勇士敢於回頭直面慘淡的人生,悍不畏死地衝上去阻止我哥。
無他,因爲我哥真的太能尿了,我算是知道剛纔開會他爲什麼一刻不停地在灌水了,敢情都是爲了現在這光輝的一刻。
足足一分鐘,我哥還沒彈盡糧絕,在場的人卻早已全軍覆沒,這恐怕是我司創立以來輸的最快的一戰,不少高管可能都在懷疑這是不是對面競爭對手新想出來的商戰手段。
幸好我今天沒像往常一樣給我哥的水杯里加點料,不然現在真的是天屎降臨,屎到臨頭了。
我抱膝躲在會議桌下和身邊擠滿的同事瑟瑟發抖,擠不進來的高管們驚恐地躲在離我哥最遠的一個角落,抱頭痛哭,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我哥獰笑着朝他們靠近。
「你不要過來啊!!」
「嗚嗚嗚嗚嗚董事長救命嗚嗚嗚嗚嗚!!」
這慘烈的局面直到咱媽如天降神兵帶着樓下保安打開會議室大門,當場制服了我哥才結束。
我媽安撫了一衆老臣,用豐厚的股份分紅平復了在場的騷亂,回過頭來立馬把我哥叉去了精神病院。
醫生給出的答覆是:間歇性精神病。

-3-
「您家孩子不知道最近遭遇了什麼,可能壓力太大,一不小心就犯病了。」
不、小、心?
我幽幽瞪着我哥躺在病牀上的身影,很難不相信他今天不是早有謀劃。
「以後儘量給孩子一個放鬆點的成長環境,別逼得太緊,這種病需要藥物治療,但更重要的是家人的配合和理解。」
我媽聽完醫生的解釋,深深地看了我哥一眼。
我哥適時衝她嘿嘿傻笑,口水流到脖子也不知道擦。
我媽:「……」
「小嘉啊……」我媽突然輕輕喚我。
我頓時警鈴大作,低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逼出滿眼淚花:「媽,我知道哥哥不容易,看到哥哥現在這樣我也不好受。」
「可我倆都是你一手調教長大的,哥哥喫的苦,我一分也沒少喫過。怎麼現在他出了事,我還好好的?」
媽,你醒醒!你看看那見人躲在被窩裏偷笑呢!
我媽沉默了會兒道:「你哥和你不一樣。」
我當然知道他和我不一樣!誰能無恥到像他一樣啊?!
我一改賣慘策略換了口風:「我知道,哥哥從小比我優秀,不管做什麼都比我好,從小到大老師都只會誇獎他……」
我媽事業繁忙,不太瞭解我和我哥在學校具體的情況,現在在我哥裝病的情況下自然只能聽我一口瞎編。
我哥恨恨瞪着我,我回了他一個陰森森的微笑,繼續泡茶。
「論才能,我不如哥哥十分之一,論努力,我奮力追趕也只能跟在哥哥後面望其項背,所以我從小知道,哥哥註定是要成爲咱家的話事人,現在他只是壓力有點大,暫時想不開,等想通了,他自然會好起來。」
「媽,哥哥可是最有望繼承您事業的人,您忍心就這樣放棄哥哥嗎?!」
我聲淚俱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勸說我媽。
我媽動容,再度深深看了我哥一眼:「小嘉你說得對,我們不能就這麼輕易放棄你哥。」
然後我媽就把一整個醫療團隊,連同在牀上挺屍裝死的我哥,一股腦打包回家了。
我心花怒放,得意洋洋朝我哥叉腰挑釁:咱們兄妹內鬥,來日方長!
我哥被束縛帶捆着不能動,只能不斷磨牙,看起來不是一般的想咬死我。
但我低估了這狗賊,他真的,我哭死,爲了當一條平平無奇的鹹魚,居然連自己的清白也不要了!
在我哥被確診爲間歇性精神病後,全家人開啓了輕聲細語的靜音模式,連走路都小心翼翼放輕了腳步,生怕一不小心就嚇到了我哥那顆脆弱的小心臟。
自從我哥突發惡疾,他原本負責的工作也被推到我身上。
我一個人吭吭哧哧把兩份活幹了,每天睡不到四小時,屢屢在猝死的邊緣大鵬展翅。
好在我媽是個明理的,兩個項目的收益都歸了我。
嗚嗚嗚嗚嗚媽媽真好,我永遠是媽媽的寶貝!
看着賬戶裏不斷上漲的零,我感動得兩眼淚汪汪,反手就給我哥請來幾位頂尖精神病醫生——憑什麼我每天朝五晚十在外面忙得像條狗,他坐在家裏喫齋唸佛修生養性?!
我就不信他裝得了一時裝得了一世!
就在我們全家人以爲我哥快好起來時,一個平平無奇的早上,全家四口人坐在餐廳喫早飯。
我爸咬着油條,我媽喝着雜糧粥,我咕咚咕咚灌豆漿,我哥……
我哥他正在靜靜地盯着皮蛋瘦肉粥上的一粒蔥花,表情很凝重,但又平靜到不像是要犯病。
我心裏莫名咯噔一聲。
果不其然,下一秒,只聽我哥說:「爸,媽,有件事我藏在心裏很久了,我實在忍不下去,今天就想要告訴你們。」
「我喜歡嘉嘉,不是兄妹之間的那種喜歡,是我想要和嘉嘉結婚的那種愛。」
「……」全場剎那靜寂。
我爸還在不緊不慢嚼油條,嚥下去了纔有點迷茫似地轉頭去看我媽:「我剛纔,好像聽到了狗叫?」
我媽眼皮子不抬,不愧是能聽到祕書播報公司連虧十個億也面不改色的強人。
她慢條斯理舀起一勺粥:「你再說一遍。」
我呆呆地咬着肉包子,兩腮鼓鼓囊囊,好像一隻懵逼的倉鼠。
我哥沒有珍惜我爸給他的撤回機會,甚至不怕死地提高了音量,振振有詞:「我說!我喜歡嘉嘉!我愛嘉嘉!」
「爸!媽!我今天終於想通了!我悟了!我總算明白前十幾年我都白活了!從今天開始!我要搞!骨!科!」
「不管你們說什麼也好,想怎麼拆散我和嘉嘉也好,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屈服的!」
我:?你問過我的意見了嗎傻叉?
我爸被我哥的貼臉開大驚得虎軀一震,他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似懂非懂哦了一聲。
下一秒我爸猛地站起,手裏的油條被他甩出了法棍的威力,我哥被抽了個梆響:「不孝子!你再說一遍?!你聽聽你在說些什麼狗屁東西?嘉嘉可是你親妹妹!」
不愧是我哥,連平時一點髒話都不沾的我爸都能被他氣出個屁來。
「爸!您打吧!我對嘉嘉的心意天地可鑑,日月爲證,此生不渝,就算您打死我,我也不會放開嘉嘉的手!」
我媽還是很冷靜,她轉頭平靜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在看一個死人:「小嘉,你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我驚呆了。
我能有什麼解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哥用他一個人的清白把我倆同時拉下了水!
好歹毒的計謀!
我抓着筷子的手緊了又緊,忍了又忍,看看被暴怒的我爸,和被揍得鼻青眼腫的我哥,以及像是在看着自己心愛的比格滿地找屎喫的我媽……
一股噁心感驟然襲來,我沒忍住,嘩啦一聲吐了……
我哥被打得嗷嗷叫,我在餐桌旁吐得昏天暗地,雖然毫髮無損的那個人是我,但這一局我不得不承認——
是我輸了,我竟然真的輸了!
我哥這個卑鄙無恥盡搞些下三濫的見人,成功用他的戀愛腦說服了我們全家:他有病!他真的有病啊!!
我一時不知道是敬佩他爲了當鹹魚捨生忘死的大無畏精神,還是被他拖我下水氣到吐血。
總之他贏了。
從那以後,我媽徹底對我哥失望,不僅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培養我,整天還提防着我哥靠近我,畢竟我是她看好的唯一一根獨苗苗了。
至於被確診爲戀愛腦晚期的我哥,爲了維持他的人設,一直試圖跟我搞兄妹禁斷,我媽乾脆把他丟去國外,讓他有多遠滾多遠。我哥麻溜地滾了,除了一年回家幾次,不知道都在哪撒野。
只可憐了我,在大好的年華里,不得不以一己之力接過整個家的擔子,年紀輕輕就成了孤寡富婆。
我心裏苦啊!
每次看到我哥屁顛屁顛帶着給我的禮物滾回家時,我暴打他都更有力了。

-4-
老天開眼,不枉我爲這個家當牛做馬多年,我等到快禿了,終於讓我等來命運齒輪轉動那天。
李家真千金被找到消息傳來時,我高興得當場在辦公室裏跳了一段霹靂舞。
媽啊,這苦日子總算熬到頭了。
這破千金,誰愛噹噹去吧,老孃終於解放了!
我美滋滋地從公司樓下開出我停了不知道多久的跑車。
炫酷的跑車如一道流光閃爍的銀線飛馳在鬧市大街,我一通電話搖來十幾個小姐妹,夜店走起!
一排盤靚條順的公主少爺站在包廂裏等待挑選,我指指點點:「這個太白不要,這個太瘦也不要。這個眼睛大好看,留下。」
我左擁右抱,好不快活!
陳瑩瑩湊過來跟我咬耳朵:「你今天怎麼了,這麼反常,工作不忙啦?」
陳瑩瑩她家跟我們家是世交,業務上也多有往來合作,現在想打聽下內情也無可厚非。
我估摸着李家真千金迴歸的消息沒過多久就要傳遍大街小巷,也沒瞞她。
「這麼刺激?」陳瑩瑩睜大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端起一片西瓜吭吭哧哧開喫,「具體咋回事,說說唄。」
「就是當年護士搞錯了標籤,把兩家孩子對調了,別想多,沒什麼陰謀。」
陳瑩瑩嘖嘖兩聲,似乎是在爲我惋惜:「那你可不是好日子到頭,高枝上的鳳凰一朝淪落成田裏頭的山雞不好受吧?」
我掐她的臉,笑盈盈:「你這張嘴,也不說點姐姐愛聽的。」
「什麼好日子,從今天起老孃就解放了!從此天高海闊任我飛!」
隔壁吳氏藥業集團的千金也湊過來嘀咕:「姐姐莫要開玩笑,你走了我們連一桌子麻將也湊不齊。」
「這些年小姐妹嫁人的嫁人,養崽的養崽,知交半零落,遍佈五湖四海,也不知道那個回來的李小姐好不好相處。」
陳瑩瑩倒是難得實際了一回:「還有你媽,她會就這樣放過你嗎?」
當然——
不會。
嘿,怎麼說,我媽可是個見血封喉實打實的資本家。
我正襟危坐久候在客廳,玄關傳來腳步聲,我馬上起身。
我媽走進來,身後跟着一個穿白襯衫牛仔褲的女生。
女生看到我,眼裏劃過一抹驚詫和豔羨。
我媽沉靜問道:「你知道了?」
我乖巧點頭。
我媽跟逗小狗一樣朝後招了招手,「那正好我給你們介紹下彼此,若君,這是你姐姐若嘉,來叫人。」
若君可能有點跟不上狀況,缺心ŧű̂³眼問道:「爲什麼她是姐姐,我是妹妹?我們不是同一天出生的嗎?」
我媽意味深長道:「因爲你是後來的那個。」
李若君身體一僵,我連忙走上去拉起她的手安撫,目光慈愛,「妹妹今年幾歲了,可也讀過書,上過學?現喫什麼藥?」
拜託,這可是我日後一定要抱緊的大腿,24k 純金的!
李若君一臉茫然。
我看着她的眼神越發慈祥,好一棵綠油油、鮮嫩嫩,惹人憐愛的小韭菜。
想不到我活到這把歲數了,還有割妹妹韭菜的一天,真是老天開眼啊!
我媽輕咳幾聲,我打了個激靈立馬回神,連忙收起翹起的尾巴。
「……媽媽的意思是當姐姐的應該多照顧一點妹妹,若君剛回來累了吧,我這就帶你上去休息。」
我媽疑惑:「你已經把房間準備好了嗎?」
「我把哥哥的房間改了下,給妹妹當臥室正好,通風和採光都是家裏最好的。」
當年和我哥爭這個臥室落敗那一刻,我就心心念念想着哪天一定要拆了他老窩,天助我也,正好妹妹回來了,我喜氣洋洋地拉着若君直奔樓上。
我媽更疑惑了:「我記得你哥過幾天就回來吧,那他睡哪?」
我淡定道:「睡大街。」
大街可不就通風透氣採光更好嘛。

-5-
我領着若君逛了逛她未來兩百平的臥室和偌大裝滿新衣的豪華衣帽間。
李若君像只剛被收養的小貓一樣,到處探頭探腦小心翼翼查看了番,我耐心等着她適應。
「有哪裏不喜歡的嗎?我立馬讓人去改。」
「沒有沒有,謝謝姐姐。這裏我很喜歡。」
小貓適應了環境,就要伸爪子進一步試探領養人的底線了。
李若君見實在挑不出什麼毛病,猶豫半晌,還是遲疑問道:「可是姐姐,你爲什麼不把你的房間讓給我呢?這對哥哥不太公平吧。」
我打了個呵欠,什麼狗屁公平,這個家從來沒有公平,想要什麼就自己去搶,誰搶到手就是誰的,從小時候的玩具零食到長大一點的出國旅遊,我和我哥哪次沒有打得頭破血流的。
關鍵是我媽還挺鼓勵這種競爭教育模式。
不過妹妹剛回來,一上來就對她這麼兇殘可不好。
我緩了又緩,終於想出委婉一點的說法:「因爲我高興。」
李若君:「……」
我總不能直接說,你有種就來搶吧?
李若君跟戲精附體似的,下一秒淚盈滿眶,楚楚可憐道:「姐姐,你怎麼能這麼欺負人?!」
我媽聽到動靜,走來問怎麼了。
李若君眼睛一亮,立刻衝上前抱着我媽的手臂哭訴:「姐姐她不願意把她的房間讓給我,可我喜歡她那間。」
等等老妹兒,你連我房間都沒看過。
我媽皺眉:「你看過她房間的裝潢了嗎?我不覺得你能適應那個黑白灰色系的停屍房。」
我:「……」
倒也不必這麼不留情面。
李若君一噎,剩下的話全堵在嗓子眼裏。
半晌纔跟小貓伸爪子一樣抽抽噎噎試探道:「可是我不甘心,姐姐佔據了我人生這麼多年,難道還要讓她繼續住在這裏嗎?」
「媽媽,你不知道我在外面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姐姐她養尊處優多年,會理解我的心酸嗎?」
我媽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像是看着完全不理解的生物。
「她爲什麼要理解你?你過得不好是因爲她嗎?」
我媽真心實意地疑惑道:「你爲什麼要因爲別人的過錯,去譴責同爲受害人的你姐?」
李若君忍不住失聲尖叫:「她過得這麼好,算哪門子受害人?!」
我媽不由後退一步,被李若君的聲波攻擊忍不住捂了捂耳朵,「據我所知,你的養父母也沒有虧待過你,喫飽穿暖有書讀,不存在體罰虐待,哪怕是在他們還有一個兒子的情況下,也沒有厚此薄彼。」
「可那樣的小康生活和我原本該過上的錦衣玉食富貴生活完全不同!」李若君彷彿突然崩潰了一樣,指着我狂喊,「她過得比我好,她過得比我好啊!」
「本該擁有這一切的人明明是我啊!」
我媽不滿地看了一眼杵在一邊無所事事的我,似乎在指責我爲什麼還不說話。
我聳了聳肩,比誰都明白,這時候爲自己說話,只會更加激怒本就不理智的李若君。
「爲已經發生的事情懊惱毫無意義,更何況造成你們倆對調的是當年那個粗心的護士,你不該因爲自己的忿忿不平給他人羅織莫須有的罪名。」
「小嘉難道當年就會用腦電波命令護士對調你們倆嗎?」
「你的遷怒和憤恨情有可原,但我不想理解。」
說完,我媽轉身就走,頭也不回地拋下一句,「作爲我的女兒,我希望你能好好收拾自己的情緒,心平氣和地再來找我溝通。」
「我對缺席了你生命中這麼多年的教育感到無比遺憾。」
也只是遺憾而已。
沒有人比我和我哥更清楚,我媽是怎樣一個理智又無情的人。
李若君軟倒在地上,眼淚像泄洪一樣止不住。
我遞給她一方手帕,她大力拍開我的手:「滾!我不需要你假惺惺!」
「你是不是很得意?媽媽現在愛的人還是你?你不會以爲你永遠是她最愛的寶貝女兒吧?!」
我居高臨下憐憫地看了她一眼。
她居然妄想愛?
在這個家裏最不值錢、最沒有意義的就是愛呀。
「不要嘗試跟只圖利益的資本家談感情啊,我的傻妹妹。」
我敲響書房的門,我媽一如既往沉靜的聲音響起:「進來。」
「處理好了?」
我嗯了一聲,老實走到我媽面前等待發落。
「那就好,現在我們來談談怎麼處理你。」
好像我在她面前,永遠只是一個待價而沽的商品。

-6-
我哥收到消息,幾天後,終於從地球不知道哪個旮旯角落火急火燎趕回來。
拉長的銷魂調子老遠從大門口傳來:「我親愛滴魅煤,哥哥離開這些日子有沒有想我昂~」 
「噗——」
李若君一口牛奶噴出來,我淡定給她遞去紙巾,幸好還沒上餐桌,不然她指定要被魏女士瞪死。
「看,你的智障哥哥回來了。」
穿着沙灘褲趿拉着人字拖戴着大墨鏡的我哥,亮着一口大白牙,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門。
我立刻把李若君推到最前面:「看,這是你新鮮出爐如假包換的真親妹妹。」
我哥立馬上前使勁抓着李若君的雙手搖晃:「哦哦,我知道你,媽跟咱說過了,第一次見面,真親妹妹好!」
「……她叫若君。」
「哦哦!若君妹妹好,若君妹妹好!」
李若君被我哥閃亮無暇的笑容騷得腰一軟,故態復萌,往前一撲,抱着我哥嚎啕大哭:「哥,你總算回來了!」
「這幾天我被姐姐欺負得好慘啊!」
啊?
她怎麼不說我這陣子早出晚歸被魏女士使喚得像條狗?
我哥不愧是我哥,還是一如既往的精神ẗûₙ……病。
只見李若君剛抱住他,他立馬抖得跟小時候手賤摸了電門一樣,當場表演羊癲瘋發作。
李若君嚇得反手推開他。
我好像忘記告訴她我哥腦子有點問題。
算了,現在她知道了。
我迅速解決完早餐往外走,這幾天公司遇到一個新崛起的商業對手,魏女士成天對我耳提面命,我晚上睡覺夢裏都是報表計劃書。
我哥躺在地上足足哆嗦了兩分鐘,李若君驚疑不定,見我目不斜視地大步路過我哥走出去,忍不住出言譏諷:「你就這麼放着哥哥不管?他好歹是陪你一起長大二十幾年的哥哥吧,你就這麼冷血?一點也不知道感恩?」
感恩什麼?
謝謝他大半夜不睡覺在花園裏挖呀挖,挖出一窩螞蟻丟到我被窩嗎?
謝謝他把我自然科學課養了大半年的兔子烤了喫,還哄着我喫了兩隻腿嗎?
還是謝謝他偷偷把我文具盒裏的筆都換成褪色筆,導致我辛辛苦苦考了個鴨蛋?
……
想起一件件心酸往事,路過還躺在地上裝死的我哥,我沒忍住又踹了幾腳。
李若君見狀大呼小叫,下一秒聲音剎那停止。
因爲我哥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抱着我的腿開始狂嚎:「妹啊,你要去哪,你不能就這樣丟下你哥!我們當初說好的患難與共相依爲命呢?你都忘了嗎?!」
我使勁掰開他貼上來的臉,轉向李若君的方向:「你看看這個水靈靈的韭菜,不是,大妹子,這纔是你的真親妹妹!」
「你就別來嚯嚯我了!」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我哥跟一副甩不掉的狗皮膏藥一樣,「你纔是那個和我一起長大的人!」
李若君剛往前走出的兩步停下了,哽咽道:「哥,我明明纔是那個和你有血緣關係的妹妹,你爲什麼選她不選我?」
「小孩子纔要做選擇!」我哥生怕我跑了一樣一手抱住我的小腿,另一隻手從兜裏摸出一張銀行卡朝李若君飛去,「密碼是你生日,裏面有個七八位數吧,你隨便拿去用,就當作哥哥給你的見面禮。」
我眼睛一眯,他哪來的這麼多錢?
末了我哥賤兮兮地朝李若君揮去一個飛吻:「血緣斬不斷,哥哥永遠愛你!」
然後扭頭秒變臉,繼續抱着我狂哭,像極了當場逮到主人偷偷出門不遛狗的留守孤犬。
我深吸一口氣,不知道我哥現在發哪門子癲,不過也好,剛好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
車上,我表情凝重地衝着我哥指了方向:「看到那個地中海了嗎?藏藍條紋領帶,帶着一副金絲眼鏡。」
「他是我們公司最近強勁對手佳輝集團的 CTO,這個人很麻煩,我快煩死他了。上次和他們談合作就不小心中了他們一次陰招,幸好我機智逃過一劫。」
可能是我的語氣過於憤恨,一向嘻嘻哈哈不正經的我哥有點陰森:「他怎麼了你?」
我繼續忿忿不平:「他故意把一樁單子讓給我們,要不是財務看出不對勁,說不定這個坑正給我們踩着了!」
我哥沉默一瞬:「……就這?」
我不解地望着他:「不然呢,他還能對我做什麼?」
我哥悻悻坐回去,像是一隻蓄勢待發剛要衝出去的狼狗卻被突然喊停。
我沒理會他,徑直從置物箱拿出一根棒球棍鄭重其事交到他手上:「現在這個艱鉅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我哥:「……?」
「我們公司最近正在和他們公司搶一個標,這個項目非常重要,魏女士爲此上上下下開了好幾次會。所以我希望你身爲這個大家庭的一份子,也能作出自己的一份貢獻。」
「……這和棒球棍有什麼關係?你指望我在他們公司樓下打棒球干擾他們的注意力嗎?」
疑惑的反倒成我了:「你不知道嗎,我親愛的哥哥,精神病打人是不犯法的啊。」
「……我草!」我哥抓住我的肩膀拼命搖晃,「李若嘉李若嘉!這些年你都跟咱媽學了些什麼?!」
我掰開他的爪子,嚴肅道:「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簡單的烹飪方式,商戰同理,與其想着怎麼防備對方給我挖坑,不如直接從源頭簡單粗暴解決問題。」
「哥,你不會不行吧?你連這點都做不到嗎?」
我哥頭上立馬爆出青筋:「誰敢說我不行?!你給我等着!」
我哥怒氣洶洶提着棒球棍下了車,直奔對面大樓而去。
哎呀,我哥還真是一如既往不經逗,總算甩脫了這個狗皮膏藥,我哼着小調立馬開車跑路。
什麼留在原地接應我哥,不存在的。
互坑可是我們家的優良傳統美德。

-7-
傍晚,我哥像一條半死不活的廢狗氣喘吁吁地爬回家。
「李……李……」我哥趴在門框上,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雙眼發直。
「你什麼你?在外面野了這麼多年,回家就忘了禮貌?」魏女士嫌棄地瞥了他一眼。
我哥兩眼一翻,剛要在魏女士面前繼續打小報告,我趕忙走上前一把拽起我哥往裏拖:「哎呀媽媽你別怪哥哥,他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這麼多年在外面遊玩了那麼多國家,泡了不知道幾個妹子,肯定很辛苦的。他也是爲了這個家好,想讓您早早抱上孫子。」
「不像我,成天呆在公司,只懂開會開會開會,一心一意賺錢,什麼也不能爲您分憂……」
李若君震驚地看着我,我朝她飛了個 wink。
看到了嗎傻妹妹?茶是這樣泡的。
我哥被我的話一梗,剛要發威,我輕柔地爲他按摩起肩頸的肌肉,晃到他面前甜甜一笑:「哥哥不會怪我這麼多年在媽媽面前礙眼吧?」
當年是誰撂挑子開開心心遠走高飛的?
我哥在我看似安撫的威脅面前敗下陣來,滿臉恍恍惚惚,一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直到喫完晚飯走到自己房間推門而入,下一秒尖叫響徹整樓:「李若嘉!你給我解釋一下,我的房間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默默捂住耳朵,一臉無辜:「哥哥你不會怪我吧,若君妹妹實在太喜歡你的房間了,我纔不得不忍痛割愛,反正你那狗窩一年到頭也睡不了幾回。」我早就很想拆了。
李若君慌忙搖頭:「不是我,不是我乾的!如果哥哥你喜歡,我馬上還給你!」
我哥不愧是和我有多年豐富鬥爭經驗的人,一眼看穿了真相:「少廢話!我還不清楚你的性子,肯定是你一個人的主意!」
「你特麼屬二哈的嗎?一段時間沒回來就把我家都給拆了?!現在好了,我睡哪?!」
「嗯……以天爲蓋地爲廬?」
「……滾!」
事實證明,壞事不能一下子幹太多,要懂得適可而止。
這個道理在我半夜被撓門聲驚醒的時候,再次給我上了一課。
我披着圍巾開門,門口赫然躺着一灘人形不明生物。
我清了清嗓子,悠悠發問:「弟弟今年幾歲了,可也讀過書,上過學?現喫什麼藥?」
冷不防地上這灘不明物裏突然伸出一隻手抓住我光裸的小腿,熱度滾燙,刺激得我一哆嗦。
我條件反射一腳踹出去甩開。
「嘶,」我哥捂着手臂呲牙咧嘴地爬起來,「李若嘉你還真的下得去手啊,疼死我了。」
「你大半夜犯什麼病?我這裏可沒有你的藥。」
「不是你把我趕出房間的嗎?」
「你不是去睡客臥了嗎?」
我哥嘟噥:「客臥裏的牀睡不慣。」
我信他的鬼話。
我轉身就走。
「你去哪?」
「我明天還要上班沒空跟你耗,今晚你睡我房,我去睡客臥。」
我哥沒說話,不聲不響跟上來。
我看了他一眼,腳步一轉走向了花園。
小時候我們倆誰睡不着,另一個就會陪對方到花園裏散散步。
「咱媽是怎麼和你說的?」
「還能怎麼樣,就那樣唄,簽了二十年賣身契。」
我哥嘶了一聲:「你是不是傻,李若嘉?」
「咱媽最多過去在你身上投了幾千萬,你一年半載就給她掙回來了,你居然一口氣要給她打二十年工?」
我隨腳踢起一塊小石頭,小石頭咕咚咕咚滾到池塘裏,發出細微的咚一聲響,好像我那顆靜靜沉下的心。
「不管怎麼樣,她也是養了我二十幾年的媽。」
我哥不贊同地瞥了我一眼,到底還是沒說什麼刻薄話。
我問:「你呢?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大少爺生活怎麼樣?很自在吧?」
我哥含糊道:「也就那樣吧。」
我叉腰:「什麼時候給我娶個嫂子回來?」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你知道的嘉嘉,我對你的心意是永遠不會變的。」
「……我不想半夜吐在花園裏,麻煩你收一收你的神通。」
我哥反倒像是更來勁兒了,手舞足蹈:「收什麼收?!愛就是要大聲說出來!我還怕你聽不到呢!」
「行了,你別演了,魏女士不在這,你裝瘋賣傻那套沒必要在我跟前耍。」
我哥一把抓住我的手:「你怎麼就是不信呢,嘉嘉?從小時候我就知道你對我是不一樣的。」
好吧,不能跟精神病人計較。
我淡定配合他開始作:「行,老實交代吧,從哪年哪月哪日具體哪一秒知道你喜歡上我的,請開始你的表演,需不需要我背一下你設計的臺本?」
我哥瘋狂搖晃我:「我是來真的啊!嘉嘉我從小就知道……」
「你們在幹什麼?!」
李若君瞠目結舌地從樹後走出。
一時間,六目相對,我們三個都傻眼了。
我的圍巾披肩被我哥晃到地上,被拽着的衣服凌亂皺起,我哥的臉離我只有一指之遙,看起來下一秒就要親到我臉上。
我:「……你信我是秦始皇轉世還是信這是個誤會?」
「我明白了。」李若君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
李若君撲通一聲突然跪下,震聲喊道:「大王請受老身一拜!」
我:「???」
妹妹你什麼時候學壞了。

-8-
第二天,李爹姍姍來遲趕回家,終於見到他的親親寶貝真女兒。
李若君羞澀地從父親的懷抱退出,面對堆了滿地的禮物喜不自勝。
李爹撓頭,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把看上的東西都買了回來,你還有什麼喜歡的儘管跟爸爸說,爸爸什麼沒有,只有一堆錢了。」
難爲他說了句實話。
李若君開開心心收下禮物,突然奇道:「咦,爸爸,怎麼這些東西都是雙份的?」
「還有你姐姐的呀。」
李若君一僵,李爹許是看出了她的爲難,開解道:「若君,我知道你可能有點不開心,但是嘉嘉也是我和你媽看着長大的,怎麼說也算我們大半個女兒,我和你媽都希望你倆能好好相處。」
說完,小聲打着商量:「如果你實在不喜歡嘉嘉,爸爸給你買幾處房子,你出去住好不好?」
李若君抬起朦朧淚眼:「爲什麼是我出去住?爲什麼爸爸你和媽媽一樣都偏心姐姐?」
李爹尷尬解釋道:「不是偏心,是你媽媽有時候需要和嘉嘉討論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她倆住得近點比較方便……」
出乎意料的是,李若君沒有繼續糾纏,懂事地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李爹鬆了口氣。
豈料後來在晚上聚餐時,她突然發難,狀若無意地提起昨晚的事。
「……我昨晚睡不着,在花園裏到處亂走的時候,撞到了哥哥和姐姐好像在說悄悄話……」她歪頭衝着我的方向發問,「哥哥說喜歡你,是真的嗎,姐姐?」
「你是想當我的嫂子嗎?」
我沒回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餐桌上除了她的迴音,只有最細微的進食聲。
她得不到回應,不死心又問了一次:「姐姐,你沒聽到我說話?我在問你話呢,你在心虛嗎?」
魏女士終於大發慈悲開了金口:「食不言寢不語,嘉嘉,你之前沒告訴妹妹嗎?」
我能怎麼辦,只能背鍋:「對不起,是我錯了。」
好不容易捱到晚飯結束,尷尬壓抑的氣氛稍稍緩解,李若君依然不死心當着李爹的面故意提起這回事。
李爹很鎮定:「哦,那是你哥犯病了,他腦子有點毛病,你別在意。」
隨後補充道:「也不用太害怕,他平時不咬人的。」
李若暉跟着點點頭,不知道是在說自己有病,還是真的不咬人。
李若君失聲:「可是他說喜歡姐姐啊!什麼病會讓他喜歡自己的妹妹?!」
李爹平靜地攤開報紙:「精神病啊。」
自從李若暉被確診後,李爹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氣上五樓也不費勁兒了,從此以後,面對李若暉的各種反常行爲,都能用他有病來安慰自己。
哪怕李若暉有天當着他的面喫屎,李爹恐怕都會一臉淡定勸他喫慢點。
這個糟心兒子一鼓作氣把他推到了看破紅塵的境界,讓他離得道成仙只差一柄拂塵。
「可是他說一定會娶姐姐的!」
「他有病,你別管。」
「可是他說要和姐姐遠走高飛!」
「他有病,你別管。」
「可是他說他從小喜歡姐姐!」
「他有病,你別管。」
……
類似以上這樣的軲轆話不知道重複了多少回,李若君終於死心了,最後崩潰道:「這個家是怎麼回事?!」
「當媽的一點也不愛自己的女兒,做父親的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兒子!還讓一個外人堂而皇之住下去!」
「我看你們全都有病!」
李爹落寞地看着頭也不回跑走的李若君,悵惘道:「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
我理直氣壯地指使李若暉去給我切瓜,隨口接道:「可您說的都是實話呀。」
這不是有病,只是一種現實而已。
李爹還是有點喪氣,扭頭問我們:「嘉嘉,暉暉,你們說我這個當爸爸的是不是很失敗?」
我善解人意開解李爹:「爸爸,世界上那麼多酒囊飯袋,也不差你一個。比起他們沒老婆沒孩子,您起碼還有一個家。這樣想想不是挺好的嗎?」
「您不是失敗,只是一個平平無奇不思上進的普通男人罷了,別對自己太多要求,硬飯軟飯都是飯,喫着飽就行了。」
李爹被我感動得兩眼淚汪汪,轉向李若暉。
李若暉在李爹一臉期待下,沉吟許久後緩緩擠出一句:「妹妹說的對。」
並附上一個微笑天使薩摩耶招牌傻笑:「不管怎麼樣,嘉嘉和我都會永遠愛你的呀,爸爸。」
李爹瞬間被安撫了。
我和李若暉隔空對視,不出所料,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轍的無奈。
早在我倆小時候起,我和李若暉就不對李爹抱有任何期待了。
畢竟,你不能指望一個風流成性,在外頭養了十幾個外室,甚至在魏女士的嚴防死守下還搞出幾個私生子女的李爹,對家庭有太大的責任心。
好在他雖然不怎麼顧家,但對自己的崽崽們都抱有同樣無私的愛。
逢年過節和每年我倆生日的時候,李爹都會千里迢迢趕回家。
可惜,李爹這份愛是均等分給他所出的每個孩子。
九歲那年李若暉生日,李爹計劃帶我們去遊樂園玩一整天,中途卻被一個電話匆匆叫走。
後來那個蠢小三打錯電話,打到我的兒童智能手錶,我和李若暉才知道當晚李爹是去照顧另一個家了。
於是李若暉九歲生日那晚,通過那個蠢小三故意挑釁一直沒掛斷的電話,我倆就着李爹和蠢小三的叫牀聲,津津有味地聽了一整晚,並對成年男性射精時長和年齡的相關關係進行了充分的討論。
後來我倆把討論結果寫成科學課期末作業,被學校喊了家長,讓魏女士給我倆雙雙暴揍一頓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笑李爹竟還以爲自己在我們面前瞞得很好,一心一意演他的慈父戲碼。
我和李若暉能怎麼辦?
陪他演唄~
可見,李若暉的精神病細究起來,還真不是沒有一定道理的。
李爹長嘆一口氣:「你們到了我這個年紀也會明白的,人越老越身不由己,我有什麼錯,我只是想給全天下的孩子一個溫暖的家而已。」
「是啊,」我揶揄地看向李若暉,「小比有什麼錯,小比只是想給全天下的屎一個溫暖的胃罷了。」
李若暉一把將切好的西瓜塞進我嘴裏:「喫瓜都堵不住你的嘴!」
隨後朝李爹搖搖尾巴:「爸爸你別理妹妹,她最近工作壓力有點大,我這就讓她出去遛我。」

-9-
李若暉說的遛,居然是真的遛,這個老六就沒有一天不想氣死我的。
等我和魏女士討論完工作出來時,李若暉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突然衝到我面前。
我瞬間警惕:「幹嘛?」
「鐺鐺鐺!」李若暉掏出一個圓環狀東西塞到我手上,後面還跟着一條長長的鏈子,「你不是說好之前要遛我的?快來快來。」
我看清那是一個精美定製的項圈,兩眼一黑,幾乎當場就要厥過去。
李若暉還在火上澆油:「嘉嘉你不喜歡這個嗎?我還帶回來其他款式,你自己來我房間裏選一款好不好?」
好你個大頭鬼!
我立馬丟了手裏東西轉身就跑,拼命撓魏女士的房門,媽媽救命啊,這裏有變態!
但我忘了臨走前魏女士有一場線上會議,她戴着耳機什麼也聽不到……
我被李若暉追了五層樓逼到牆角,瑟瑟發抖:「你有病就去喫藥!不要過來啊!」
李若暉發出了反派的桀桀笑聲:「明年的今天,就是我們相愛一週年的紀念日!」
我寧願是我的忌日!!
這時李若君恰巧路過,我連忙大呼救命。
李若君沉默半晌:「我也是你們 play 的一環嗎?」
「什麼普蕾?先不管哪個,救救我啊妹妹!」
「我知道了,」李若君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轉身就走,「我會祝福你們的。」
臥槽!哪個狗東西教壞了我天真無邪的傻妹妹?!
不會是我吧?!
……
第二天,魏女士問我爲何雙眼飽含淚水。
我說因爲我對工作愛得深沉。
魏女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沒多說什麼,「最近和佳輝集團搶標那個案子,你做得很好,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放幾天假。」
我連忙叩謝母上皇恩。
正好這幾天我想給傻妹妹辦場接風宴來着,終於有時間了。
中午李若暉照舊來給我送飯。
只見他一踏入公司大門,身周瞬間空出了方圓幾米的真空地帶。
畢竟他當年的光輝事蹟還掛在公司內部論壇的榜首,屬實是紅名人物了。
李若暉還特別惡趣味,明明知道人人見了他避着走,他還要特地走向擠滿了人的電梯,看着裏面的人一臉驚恐地狂按電梯開關。
嘖,比我還壞。
沒多久,李若暉甜到令人惡寒的聲音從門口響起:「Ţû⁾親愛的嘉嘉,看我今天給你帶了啥好喫的!陳阿姨做了你最愛喫的白灼蝦!」
我抖了抖一身的雞皮疙瘩,示意他先喫。
畢竟這廝不是沒有過給我飯菜動手腳的前科。
防火防盜防家狗。
「你到底什麼時候滾回你的國外去?」
「我忘了告訴你嗎?這次回來我就不走了,我要留下來追你啊。」
我扶額:「我是你妹妹!」
李若暉樂天道:「現在不是了啊!多好,再也不用擔心咱爹半夜把我打包送去德國骨科看腿了嘿嘿嘿嘿。」
「……爲什麼你覺得我一定會喜歡你?」
李若暉反問:「你不喜歡我,爲什麼十歲那年不顧自己安危也要救我?」
他說的是十歲那年,李爹的一個小三買通了家裏司機綁架我倆的事。
當時眼看我們兩個都要被一羣人高馬大的陌生人帶走,情急之下我一口死死咬住了抓我的那隻手,趁亂抓着李若暉沒命地往人多的地方跑。
後來魏女士心有餘悸,給我倆全身上下裝滿了 GPS,才安心把我們放出門。
「我那時不只是爲了救你,也是爲了救我自己啊!」我說,「更何況你是我哥誒,我不救你救誰?」
無聊時可以鬥個你死我活,可一旦有外敵,就沒有繼續內鬥的道理,必須團結一致對外。
外敵來犯,自家人還在窩裏鬥,李家沒有這個規矩。
李若暉一下跟蔫了吧唧的小狗似的:「可我都不是你哥了,你就不能嘗試下喜歡我嗎?」
「就稍稍努力嘗試一下可以嗎?」李若暉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慈愛地擼了他一把狗頭:「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事實證明,李若暉字典裏要是有死心兩個字,他就不是那個能跟我鬥了二十多年的李若暉。
自那以後,李若暉整天死纏爛打,我忍無可忍,決定給他找點樂子。
第二天,李若暉是魏女士私生子的消息傳遍滿城,他終於消停下來,不再三天兩頭往我這湊了。
可不等我鬆了口氣,傻妹妹那邊又出了事。

-10-
起初是爲了準備接風宴,定好衣裙珠寶後,我開始給傻妹妹惡補功課,諸如宴會社交禮儀和世交關係背景什麼的。
李若君前面聽得還挺認真的,後面聽着聽着就哭了。
「別哭呀,這些東西是挺麻煩,不過也沒要求你一晚上記住,慢慢來就是,你哭頂什麼用。」
李若君像是一下被刺激到一樣大發脾氣:「是是是,全家人只有我一個人沒用!你們都一個賽一個的牛,就我廢物行了吧!」
我沒有安慰她,抱胸打量了一會兒我這個傻妹妹。
她狠狠瞪我:「你看什麼看?!」
我挑眉:「誰說你沒用?你這麼好看都沒用,我們這些醜八怪要上哪裏去哭?」
於是傻妹妹從嚎啕大哭,變成了臉紅紅哭到打嗝,「花,花言巧語,混賬玩,玩意!」
我把桌上的筆記資料都收起來:「好了,來說說吧,最近一陣在家裏有什麼不舒服的?罵我的不算哦。」
傻妹妹接過我的帕子一邊擦眼淚,一邊抽抽嗒嗒:「我覺得我融不進這個家。」
「爲什麼要融進去?只要找到自己的位置不就好了。」
「那我的位置是什麼?」
我聳肩:「這個你得去問魏女士了。」
李家不養閒人,就算是李爹那個軟飯草包男每年都要被魏女士支使着到全國各地的子公司巡視一番,敲山震虎。
更別提我和李若暉這兩個她一手調教出來的倒黴孩子了。
只不過中途李若暉那個賤人,裝瘋賣傻,一把掀了魏女士的棋局,自此擺脫了親媽的控制,不然指不定現在爲這個家做牛做馬的是誰呢。
「我想要父母的愛。」
「……啥玩意兒?」
「你不是問我想要從這個家得到什麼?這就是我想要的東西,我想要我的父母全心全意地愛我。」
李若君說,「我的養父母對我很好,但也只是一分的好,那個家除了我以外還有一個弟弟。」
「如果你見過養父母是怎麼對我,又是怎麼對我弟弟的,你也會體驗到我這種不甘。他們不是重男輕女,弟弟有的東西我也有,甚至更好,但我能體會到,他們在弟弟身上投入的期待和愛是我的十倍甚至百倍,我從來不被養父母他們所期待做些什麼,他們只寄希望於我老老實實的,畢竟未來也是會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我無數次想,如果沒有弟弟,養父母是不是就能對我更好一點?我成績比弟弟好,比他乖巧懂事,老師鄰居都誇的是我,但養父母從不以爲然。」
「我只想被愛,這有錯嗎?」
「那就去搶啊。」我理直氣壯道,「會哭的孩子有奶喝,能打的孩子有糖喫,想要什麼就自己去爭取不是很正常嗎?」
傻妹妹呆呆地看着我:「搶?不,不對,他們會說我不懂事,不聽話,是個壞孩子,他們就不會愛我了……」
「你管他那麼多,只要搶到手的東西是自己的不就行了。」
李家沒有愛。
因爲所謂的愛投資在我和李若暉身上,早就化作一節節天價名師課、一座座領回來的獎盃、一張張高端會議賽事的入場券。
不管是花心渣爹還是控制慾太強的魏女士,都沒有蠢到試圖用愛作繮繩來控制我和李若暉這兩匹桀驁不馴的野馬。
他們心知肚明,這沒用。
我們早就不對來自父母的愛抱有任何期待。
愛在他們眼裏,是獎賞,不是應有。
可就像過期的糖果,熄燈的遊樂園,冷掉的生日晚餐,沒人再會對姍姍來遲早已逾期的回應懷抱任何欣喜。
李爹沉醉於父慈子孝的戲碼裏,未嘗不知道里面有幾分真假。
但他還是願意演,人生如戲,哪來那麼多刨根問底,傻一點便快樂一分,誰要去自討苦喫。
「有勞魏女士多年教導,我覺得我也算個合格的商人吧。」
李若君迷茫地看向我。
我說:「商人逐利,最切實際,所以我從來不會去追求什麼虛無縹緲的愛,憑藉自己實力喫進肚子裏的利益纔是切切實實的。」
「妹妹,其實你想要的愛和我喜歡的錢差不多,都是人萌生的慾望,而慾望有一點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它叫人貪婪,只要讓人嚐到一點小甜頭,便會想要更多的愛,更多的錢,慾望膨脹,就像越滾越大的雪球。」
「所以,」我微笑道,「要麼學會知足常樂,要麼從一開始就不要擁有。」
「無法填滿的慾望溝壑最終只會毀滅你。」
傻妹妹若有所思地低下頭,沉默半晌,我以爲她終於想通了,卻聽她冷不防問我:「你爲什麼要和說這些?」
「不是你先問的我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本來沒必要和我囉嗦這麼多的,我知道你平時很忙……」傻妹妹不服輸地抬起閃着淚花的眼睛瞪我,像一頭桀驁的小獸。
我摸了摸下巴哦了一聲:「可能是因爲最近身邊的小狗走了,我有點無聊,換個口味逗逗小貓也不錯。」
傻妹妹呆呆的:「什麼意思?」
我聳了聳肩:「沒什麼,你就當我閒到犯賤吧。」

-11-
李若君的接風宴一切順利。
我提前和相熟的朋友們打好了招呼,再加上李家地位超然,沒什麼人敢上來找傻妹妹的不痛快。
我帶着傻妹妹到處逛了圈認了下臉,便把她放生了。
閨蜜走過來跟我咬耳朵:「你妹還怪好看的嘞,她性格怎麼樣?好不好相處?應該還行吧,我看她挺黏你的。」
「雛鳥效應吧,壞了,我忘了問她會不會打麻將。」
「這就有啥難,」閨蜜拍拍胸脯打包票,「回頭咱們帶她搓兩局不就會了。」
正說着話,一個侍者匆匆跑過來找我,「李總,您家小姐她出事了,麻煩您儘快過去看看吧。」
我轉身就走。
路上跟侍者瞭解情況才知道,有個不入流的二代喝醉了不記事,拽着李若君嚷嚷李家只有一個女兒。
但我到的時候,紛爭已經被完美解決:惹事的二代被保安帶走,李若君趴在一個男人懷裏小聲啜泣。
「多虧董二公子挺身而出,英雄救美,要不然剛纔還真不知道怎麼收場。」身旁的賓客小聲討論着剛纔發生的事。
「要我說,這個剛回來的李小姐還真是個不濟事的,遇事就只會哭哭啼啼,眼淚也不是這麼用的啊。真的是半點比不上她的哥哥姐姐。」
「那換做是你,你又能好到哪裏去?」ẗų₄我冷冷發問。
說閒話的人被我突然出現嚇了一跳,連忙陪笑:「對不住對不住李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令妹嬌俏可愛,未來一定大有可爲。」
我皮笑肉不笑:「承蒙誇獎,我覺得您未來也必定大有作爲。」
我沒有馬上去找傻妹妹,掃了一眼周圍,把在場的幾張臉都記下,讓人盯着點董二和傻妹妹。
晚上,忙了一天腰痠背痛,我正泡在浴缸裏享受按摩,浴室門突然被猛地推開。
傻妹妹破過一室嫋嫋水霧而來,憤怒質問:「李若嘉!你威脅了我爸媽他們什麼?!」

-12-
「你是問我,爲什麼讓他們以後儘量不要打擾你,還是問我,知不知道你每個月的零花錢大頭都去了哪?」
傻妹妹臉漲得通紅:「那是我自願給他們的!」
「一兩個月就算了,你都連着給了快一年,兩千萬灑灑水扔出去,冤大頭也不是這麼當的啊。」我懶洋洋趴在浴缸裏看她,「還是說你想借此證明你比你弟弟有用多了,你爸媽就會因此更愛你?」
「不,不是的……」傻妹妹的解釋蒼白而無力,「他們是養了我二十幾年的父母,養恩深重,我沒辦法看着他們不管。」
「不管他們什麼?他們有喫有穿,有房有車,在你的資助下,最新樓盤的別墅也說買就買,若君啊,你知不知道你對愛的貪婪,正如他們對錢的渴求,兩者都是一樣的,永遠都不夠,永遠都不會滿足。」
「升米恩,鬥米仇,這錢難道你能一直給下去嗎?你以後就沒有用錢的地方嗎?到時候你的養父母會不會反過來責怪你,突然變得吝嗇、忘恩負義?」
傻妹妹沉默,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那我能怎麼辦?我只是想要他們愛我,只是愛我就這麼難嗎?!」
「我又不像你,無情又冷血!連自己的親生父母也沒有回去看過一眼!你簡直是個怪物,彷彿永遠保持理智!」
「你怎麼能拋下自己的親生父母不管?!」
「我給錢了啊,按照市價給的。」
「……什麼錢?」
「一顆精子和卵細胞的售價。」
傻妹妹瞠目結舌地看着我,指着我的手指微微發抖:「……你……你怎麼能這樣做?!」
「你這個人沒有良心的嗎?!他們可是把你生下來的人!」
「我求着他們把我生下來當牛馬的嗎?」我打了個呵欠,自言自語道,「說到底都是此生無緣,總不能讓我把全身的血都放乾淨,再把五臟六腑都換一輪吧?啊不對,好像真的能,聽說是有這種手術來着,不過太貴了,我得想想劃不划算。」
「再說了,」我撩起溼淋淋的長髮,對着傻妹妹盈盈一笑,「我這麼低素質的奸商,怎麼會有良心?」
傻妹妹一臉恍恍惚惚,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絕望道:「你難道一點愧疚也沒有嗎?不提爸媽,你佔據了我人生這麼多年,你怎麼能這樣……」
不等她說完,嘩啦一聲我從浴缸裏站起來。
傻妹妹驚慌匆匆後退,「你你你,你幹什麼?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嗎?!我是不會喫你色誘那套的!」
我無語地在她面前轉了幾圈,「看到了嗎?」
傻妹妹還是一臉懵。
我指了指肩膀:「這裏,因爲十五歲被魏女士丟去荒野求生,仇家趁機潛進報復,往我肩膀打了一槍。」
再指指左腿,「這裏,因爲有段時間學滑雪,骨折不下十次,有一次一個傻叉庸醫不會治,骨頭沒擺正,後來重新打斷才接好的。」
再指指大腿,「這裏,去參加馬術比賽不慎摔下,被拖行了數百米,被人救下來的時候大腿都磨得不成樣子了。」
我笑笑,轉過去背對傻妹妹撩起頭髮:「那次魏女士很不滿意,覺得我給她丟了臉,回家動用家法,幾指寬的藤條呼啦啦往下打。」
「還有這裏……」
傻妹妹啞然:「……可是現在的你很白,如果不是你指出,我幾乎都看不出什麼傷疤……」
「因爲魏女士希望我是一個完美的作品。」
不管是李若暉還是我。
「現在傻妹妹,你還覺得我是我們中最幸運的那一個嗎?」
我叉腰看她:「拜託,你自信點好不好,你可是魏女士堂堂正正親自迎回來的正牌千金大小姐,前半輩子除了養父母不夠愛你,也沒喫什麼苦頭吧?現在好啦,以後錦衣玉食的豪門生活在朝你招手。」
「……那你呢?我是千金大小姐,你是什麼?」
「當然是爲這個家累死累活打工的牛馬咯。有我和李若暉在你頭上扛雷,你以後都不帶怕的。」
「那千金大小姐能使喚牛馬的對吧?」
「……對,你想幹嘛?太過分的事我可不做,我是個有良心的奸商。」
「我能埋一下嗎?」
我順着傻妹妹發直的視線低頭看去,瞬間沉默。
傻妹妹惱羞成怒:「這又不怪我!一個 36D 細腰長腿大美女站在面前,誰不心動啊?!」
「我本來都快恨死你了!都怪你,爲什麼你總是每次讓我對你稍稍抱有希望的時候,下一秒立刻讓我絕望?!」
「……有沒有可能,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好東西?」
傻妹妹抽抽嗒嗒問我:「那些傷,現在還會不會疼?」
「早不會了,」我嘆氣,「別哭了,魏女士是不會打你的,你還要不要埋?」
「……要!」
李若君立馬貼了過來,壞女人口是心非,只有香香軟軟的胸總不會說謊。

-13-
料理完傻妹妹,我安安靜靜享受完剩下的假期。
第二天耷拉着一對死魚眼去上班。
上班如上墳,牛馬誠不欺我。
一日三省吾身:資本家怎麼還沒死?資本傢什麼時候死?什麼!資本家竟是我自己?
我苦哈哈地聽完祕書彙報接下來的幾天行程,頭都大了。
李若暉就是這個時候風風火火闖進來的。
「老妹!我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我打量了一圈李若暉,很遺憾地發現,他既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有一點垂頭喪氣,好像自己是魏女士私生子這個消息,對他來說不痛不癢。
「開張大吉,先說個好聽的。」
李若暉一拍桌:「傻妹妹談戀愛了!」
「就這?」我鄙夷地看着他,「董家二公子,目前約了五次會,看了一場電影,飯喫過三回。你就沒點新鮮點的消息?」
李若暉嘿嘿傻笑:「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以後都不會再來煩你啦!我是來跟你分享我的喜悅噠!」
「煩?」我挑眉,「有沒有可能,我還挺喜歡這個傻妹妹的?」
李若暉大驚失色:「怎麼可能?!你不是忠實的狗狗黨嗎?!你怎麼能背叛組織!」
「不好意思,最近沉迷吸貓,鄙人宣佈從此退出狗黨,正式加入聖火喵喵教。」
「這不可能不可能!」李若暉向前俯身,瘋狂用頭蹭我,「你一定是沒養過狗狗,沒體會過有一隻完全屬於且只忠於你的狗狗是有多幸福!」
我嫌棄地推開他:「哪裏幸福?每天要遛時刻發情到處拆家,這種福氣給你要不要啊?」
李若暉嬌羞一笑:「如果你願意當我的狗狗的話,也不是不行。」
我:「……」完了,我又想吐了。
「死開,你怎麼能每次都精準地在我雷區裏蹦迪?」我咬牙切齒,「賤人!還有一個壞消息呢?」
「我爹回來了,親爹。」
「那你舊爹沒什麼意見?」
「實不相瞞,我正打算成立一箇舊爹回收中心,旨在爲全天下破碎家庭重造幸福,收留一切在家庭生活中失意的中老爹地,內設嚴格的審覈機構和嚴謹的培訓流程,堅決反對其中混入家暴、出軌劈腿、沾染黃賭毒不良習俗等劣質爹,堅決人道主義、人性關懷至上、人人都能當個好爹的三大培訓方針,全面接受社會各界的批評指導建議……」李若暉滿嘴跑火車,兀自滔滔不絕。
「好!」我捧場地啪啪鼓起掌,「小夥子你很有勇氣!我欣賞你!」
我拿出早上喫剩的紅豆餡餅,「你看到這個餅了嗎?此等寶物,乃當年上帝之子耶穌東遊大秦,與秦始皇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特意贈之,如今千年過去,還是這麼大,這麼圓……現在我把這個餅送給你,作爲我對你即將開啓的宏圖偉業一份微薄相助,不客氣!我相信小夥子你一定能憑藉自己的實力幹出一番大事業!」
李若暉嗷嗚一口從我手上叼走那塊餅,一邊口齒不清地說謝謝,一邊笑容滿面țū₉朝周圍鞠躬,彷彿真的處在招商融資現場。
不然怎麼說智障兒童歡樂多呢。
我一指門:「慢滾不送,謝謝。」
「……就這?你就想用一塊餅打發我走?」
我冷笑:「你浪費了我八分四十六秒,我還給你一塊真餅,你倒好,給我畫了個假的。」
「不是哇,你剛纔沒聽到我說,俺真爹回來啦!」
「又不是我爹。」
「但那個聽說是咱媽當年的白月光。」
「……就那個爲了五百萬毅然決然拋棄魏女士,拉着小白花前女友跑路的傻叉?」
李若暉點頭如搗蒜:「對對對,就是那個垃圾!你說要是咱媽見到他,舊情復燃了怎麼辦?」
我腦中警鈴大作:「這不可能!魏女士不是那樣的人!」
「怎麼不可能?感情這事最不好控制,你賭什麼也不能賭人心。」李若暉憐憫地看了我一眼,「要是咱媽被那個傻叉勾走了怎麼辦,整個公司只能靠你一個人支撐,那你豈不是真的會一下子從兩條腿的社畜變成四條腿的牛馬?」
想想這樣的黑暗未來,我簡直一秒都無法忍受,我立馬崩潰道:「我決不能讓這樣的慘劇發生!」
我同李若暉深深對視一眼,默契自在不言之中。

-14-
過了幾天,我收到李若暉消息,立馬趕過去,魏女士把那個姓陳的渣男約在了茶樓。
只見到了地點,李若暉蹲在一個角落狗狗祟祟。
「你幹嘛?」
「嘉嘉過來,我試過了,這裏偷聽到的聲音最清楚!」李若暉遞給我一個玻璃杯,示意讓我貼在牆上聽。
我在形象和未來之間只猶豫了一秒,立馬湊過去假裝一朵角落裏的蘑菇。
只聽到裏面絕大多數時間是陳渣男在說話,說的都是一些狗屁什麼後悔,當年不應該拋下你啦,我沒想到你還給我們生了個孩子啦,這麼多年我也不好過……
魏女士後來似乎也被勾起舊情,打開了話匣子。
我和李若暉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警惕。
裏面的聲音不知道怎麼搞的,突然飄起來,我和李若暉貓貓祟祟地跟着聲音一路追到門附近。
直到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遲疑的驚呼:「哥,姐姐,你們在這裏幹嘛?」
我回頭一看,竟是跑這來約會的董二和傻妹妹。
董二站在傻妹妹背後,眼神複雜地看着他未來的大舅子大姨子正在像兩隻大壁虎一樣緊貼在牆上。
見情況不對,董二識趣地暫時走開。
我簡單跟傻妹妹說了下情況。
「媽媽會不要我們嗎?」
「所以我們纔到這裏來拼命阻止這種事發生啊!」
「可是媽媽也有追求真愛的權利……」
「你糊塗啊傻妹妹,一個當年就能爲了區區五百萬拋棄魏女士的人,怎麼可能是良人?!」
傻妹妹被我說服了,接過玻璃杯,加入我們成爲了第三隻壁虎。
但忽然間裏面突然沒了聲音,我狐疑地敲敲玻璃杯底,以爲這玩意出了什麼問題,冷不防身下趴着的門一開。
「砰——」
「哎喲!」
「啊!」
李若暉墊在最底下,我成了夾心,傻妹妹捂着摔得暈乎乎的腦袋一抬頭,看到的就是魏女士冷硬的下頜線。
魏女士皺眉:「你們又在搞什麼幺蛾子?」
我和李若暉對視一眼,同時衝出去,一人抱魏女士一條大腿,開始嚎:「媽!您不能就這樣拋下我們啊!」
「這個家(公司)還需要您啊!我們難道不是你一手養大的親親乖寶貝嗎?您怎麼捨得就這麼拋棄我們離開!」
我瘋狂朝傻妹妹使眼色。
傻妹妹會意,邁着小碎步跑來,面對魏女士還是一如既往的僵硬,我踹了她一腳,她往前一撲,剛好給了魏女士一個熊抱。
「……媽媽,我剛回來,您可以不要走嗎?」
陳渣男目瞪口呆地看着門口的人擠人,「你們這是?」
「你們一個個當晚輩的,怎麼能這麼不懂事?!你們媽媽難道沒有追求愛情的權利嗎?」
「她和你們爸爸本來就是商業聯姻!」
不等我們開口,魏女士艱難地轉身,語氣冷淡,「陳茶,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剛纔已經給你說的很清楚了,我們倆以後沒有任何關係。」
魏女士低頭,無奈道:「還不快起來?養大你們兩個熊孩子,真的是折了我半輩子的壽,我怎麼可能就這樣放下你們不管。」
我立馬站起來,騰地一腳把李若暉踹出去。
關門,放我哥!
「我草!李若嘉你賣我不要賣得太順手!」
回去的路上,我還是不放心,小心翼翼發問:「媽,您真的對那個渣男死心了嗎?」
魏女士冷笑:「什麼狗東西,當初我真是瞎了眼纔看上他,還企圖用孩子挽回他的心!我當年腦子是進了幾噸水才能幹出這樣的傻事?!」
我連忙安慰魏女士:「沒事沒事,現在腦子裏的水遺傳給哥了,您腦子裏沒水了。」
魏女士冷冷道:「老孃未來只會掙更多的錢,讓那個傻叉後悔去吧。」

-15-
李爹倒是對自己被戴了綠帽子一事非常看得開。
當然看不開也沒用,他表示人人都有追求真愛的權利。
陳渣男的事消停沒多久後,李若暉故態復萌,又開始每天往我這打卡。
從這見人回來後,第一次在公司冒頭,魏女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起,我就知道對付這憨批只能靠自己了。
狗狗太粘人怎麼辦?
熬他!
狗狗喜歡玩什麼?
巡迴遊戲。
「親愛的哥哥,看到我給你發的消息了嗎?我想喫澳洲大龍蝦、新西蘭海鰲蝦、西班牙紅蝦、法國藍龍蝦、泰國老虎蝦、馬達加斯加蝦……」
「沒問題嘉嘉,我這就讓人去給你都買回來!」李若暉瘋狂搖尾巴。
我忍着惡寒假裝情意綿綿繼續道:「你咋不懂呢,傻哥哥?別人買回來的有什麼意思,我想要的是你自己親手打撈上來的啊!」
李若暉懵逼:「你讓我去買就算了,咋還讓我去撈呢?」
「這都做不到你還想追我?死開,見人。」
李若暉不上鉤,狐疑道:「你不會是想趁這個機會把我打發走,一腳踹得遠遠的吧?」
我理不短氣不虛:「怎麼可能?我是那種人嗎?!」
「好吧,」李若暉咕噥了幾句,「反正我剛好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坑我也沒關係,誰叫你是嘉嘉呢……」
「還不快滾?」
「得嘞。」
李若暉立馬收拾了行李,下午就直奔機場出發。
其實他早該在我喊他哥哥那時就察覺不對的。
畢竟每當我倆互相喊對方親愛的,就指定沒好事。
送走一隻憨的,又來一隻傻的。
傻妹妹一天期期艾艾地問我:「董二向我求婚了,怎麼辦?」
我老懷甚慰,慈愛地摸着她的貓頭:「我養大的小豬總算學會主動去拱白菜了。」
傻妹妹鬱悶:「爲啥我是豬?我就不能是一顆水靈靈的小白菜嗎?」
「你要想當一盤上桌被人喫的菜,那我也沒意見。」
傻妹妹悻悻道:「那還是當只自由自在的山豬吧,去禍害別人總比被別人嚯嚯好。」
「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姐姐,」傻妹妹彆扭道,「董家那個家世,我配得上嗎?」
我憐憫地看了傻妹妹一眼:「我上次給你總結好的那堆資料,是不是還沒背下來?有空去做個智商測試,傻妹妹,十個董二你都配得起。」
傻妹妹仍惴惴不安:「那咱媽那邊怎麼辦?她會不會反對?」
當然——
不會。
沒有魏女士的首肯,我怎麼可能撮合傻妹妹和董二。
豪門無真愛。
大多豪門貴女不是老實聽從家裏吩咐嫁個門當戶對的世家,就是自己努力在某個領域做大做強殺出一條血路。
傻妹妹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喜歡的人,這還能放過?
畢竟不是所有家族的聯姻都能有個好收場。
好比有些家族之間的聯姻就跟消消樂一樣,一連一對沒,有時候還要帶上一大片無辜羣衆,想想就倒黴催的。
能成情侶,爲什麼還要當怨侶呢。
傻妹妹開心地在我懷裏扭來扭去,瘋狂蹭:「真的嗎真的嗎?!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姐姐姐,你是我唯一的姐,我最喜歡你了!我要結婚了!」
然後抬頭興沖沖地問我:「那你和大哥呢?你們倆什麼時候成?」
「看咱媽那個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態度,只要你一點頭,她就能立馬把你和大哥的好事昭告得全天下都ƭű⁹知道!」
我嚴肅道:「我司婚假只有三天。」
傻妹妹:「?」
我痛心疾首道:「爲了短短三天就犧牲自己後半輩子的餘生,未免也太虧了!你就算是個傻的,這筆買賣也會算吧!」
傻妹妹懵逼:「這是重點?難道最重要的不是你愛不愛大哥?」
我哼哼唧唧:「什麼狗屁愛,小孩子才喜歡談情說愛,我們這些中老年時髦婦女比較傳統,只喜歡一些保值的玩意兒,比如說黃金,黃金,黃金!」
「那大哥怎麼辦……」傻妹妹喃喃道,「他那麼愛你,連我這個傻的都看出來了……」
「就讓那傻豬去拱別人家的白菜吧,魏女士精着呢,不會放過他的,指定給他找顆門當戶對的大白菜。」
「那你呢?姐姐,你也會嫁給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嗎?」
「這不就是生在豪門裏的命嗎?」我看向妹妹戲謔道,「雖然我坐擁萬里金山,可是我失去了寶貴得如同生命一樣的愛情呀。作爲一個女人,我好失敗啊~」
傻妹妹撲哧一笑,又哭又笑,傻死了。
「傻妹妹,追求愛情並不可恥,追求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都不可恥,因爲這代表你下定了決心,爲此付出努力,並且知曉自己即將付出什麼代價以交換自己所求之物,錯的是把它奉爲至理,爲它要死要活,要知道,人的一生除了自己的性命,沒有什麼是割捨不下的。」
「你要學會觀察、估值、權衡,最後放棄,亦或下定決心得到它。」
傻妹妹帶着濃濃的鼻音問我:「這就是你這個奸商給我上的最後一課嗎?」
「不止呢,以後我還有好多好多要教你的。」

-16-
一語成讖,我不該亂立 flag 的。
和傻妹妹談完後的第二天早上,我擱下日常慘遭李若暉短信轟炸的手機,右眼皮一跳一跳的。
正當我不耐煩地想一個電話過去,了結李若暉的騷擾時,房間裏的掛鐘不知道怎麼突然掉下來,砰地一聲砸在地上發出巨響,我右眼皮跳得更厲害了。
我去刷牙,一個沒留神,手裏端着的玻璃杯不小心滑落,碎了一地。
像這類的小事,一早上不知道發生了多少,足足把我出門的時間拖延了一小時。
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烈。
於是當魏女士下樓看見我等在她車旁的時候,不是一點的驚訝。
我平時都會比她早一點出發,在公司樓下健身房練一兩個小時。
「媽,我今天起遲了,能不能蹭一下您的車?」
魏女士沒在意這件小事。
司機按照固定路線平穩地開着車子。
我坐在魏女士身旁看財報,一股沒來由的心慌感猛地攫住了我。
不等我反應,綠燈亮起,車子剛啓動,一輛車突然從側邊猛衝出來,筆直撞向我們。
電光火石間,我透過車窗瞥見陳渣男猙獰的臉,下意識撲到魏女士身上護住她。
下一秒劇烈的震動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乍起,伴隨刺耳的警報聲和鳴笛,化作一股尖銳的音浪盤旋呼嘯着刺入我的耳膜。
我眼前一黑,幾乎快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
全身各處傳來緩慢而遲鈍的痛意,好像連神經也被撞斷了,頭上流下的血糊住我的眼睛,嘴裏滿是鐵鏽味,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救命啊,快來人,這裏出車禍了!裏面有三個人!」
「打 120 了嗎?!後座一個女生快沒氣了!」
「嘉嘉!你別睡,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嘉嘉醒醒,媽媽求你,千萬撐下去!你睜開眼看看媽媽啊!媽媽在這!」
「別怕別怕,救護車快來了,媽媽就在你身邊,再堅持一會,堅持一會就好了!」
無數聲音在我耳邊嗡響,我聽不清它們,無法分辨,只能聽到那個彷彿自我出生起就刻在我骨血裏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響起。
嘉嘉,嘉嘉,嘉嘉。
好煩啊,我明明早就沒有家了。
嘉嘉,嘉嘉,嘉嘉。
最喜歡你了,最愛你了,你是媽媽最驕傲的女兒。
怎麼會,我明明都不是你的女兒了。
嘉嘉,嘉嘉,嘉嘉。
可如果不是魏女士的女兒,我又是誰,又該到哪裏去?
回到那個所謂親生父母的家,一家四口假裝其樂融融、相親相愛圍坐在桌邊,最後卻只是徒增尷尬嗎?到底是此生無緣,一聲嘆息。
我並非冷血無情,只是無可奈何。
生恩易還,養恩難償。
我能做那個爲傻妹妹斬斷過去的惡人,誰又能來爲我做那個惡人?
「嘉嘉,嘉嘉,嘉嘉……對不起,媽媽錯了,過去不應該那麼逼你,嘉嘉,媽媽愛你……」
愛到底是負疚,還是嘉獎?
我看不清魏女士的臉,只剩下唯一還在運轉的觸覺,我感到臉上不斷有滾燙的熱淚落下。
我不該嘲笑傻妹妹的。
有哪一個孩子會不渴望來自父母的愛?
我只是藏得太好太深,裝得太像,最後連自己也給騙了。
魏女士的淚水和我眼角滑落的淚水匯聚在一起,彷彿在此刻,兩顆心終於完成了姍姍來遲二十數年的相交與共鳴,無盡的悔恨、愛意、愧疚齊齊爆發,徹底淹沒了我。
我的視野終於陷於一片黑暗。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團光。
是解脫,是自由,是輕鬆。
我毫不猶豫地走過去。
路途兩旁卻陡然亮起膠捲般的留影。
我看到魏女士的臉,如菩薩低眉,仁慈而無情,她說:「你要永遠記住,你是李家的女兒,走出這扇門,你代表的就是李家的臉面。」
我看到寒風簌簌的冬天,李若暉和我在泳池裏使勁扒拉,岸上沒有教練,沒有救生員,只有醫生和一羣護士。
「媽媽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們好,以後你們就會明白。」
我看到十五歲那年,李若暉揹着中槍的我,在彷彿望不到盡頭的密林裏艱難跋涉,不知道翻了幾座山,找到山腳的牧民求救。
我看到比賽中途從馬背摔下的我,在高速的拖行中曳出一條血路,李若暉義無反顧地跨過圍欄朝我奔來。
我看到躺在雪地裏等待救援的我,小腿歪成不正常的角度,翻身望去,所見盡是連綿雪原,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那彷彿望之不及的一線雪天盡頭處,卻陡然出現了一個小黑點。
唉,真是晦氣,快死了也擺不脫陰魂不散的李若暉。

-17-
「醫生!她剛纔手指好像動了一下,您快過來看一下!」
我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鬍子拉碴、眼下烏黑的李若暉。
看到我醒來,他連一個字都沒蹦出來,嗷嗚一聲先哭了。
我努力試着抬手,顫顫巍巍地拿手指他,李若暉ţṻ₄一把抓住我的手:「嗚嗚嗚嗚嗚嘉嘉你總算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能說話嗎?哥哥在呢你別怕嗚嗚嗚嗚嗚。」
我翻了個白眼,努力擠出幾個字:「走……走開,你……」
「嗚嗚嗚嗚嗚我什麼?」
「你好臭!」
李若暉一下子哭得更大聲了,「你個死沒良心的,我爲了給你抓蝦,泡了三天三夜的海,你倒好,一甩手就在這裏躺了整整七天,我差點沒讓你給擔心死。」
「那我的蝦呢?」
李若暉一噎,哼哼唧唧像是比我還委屈:「走太急,丟那兒了……」
說完像是怕我罵他一樣,立馬嗷的一聲繼續哭下去,把我剩下的話全堵住了,不知道的還以爲我人沒了。
直到魏女士帶着醫生匆匆走進來給了他一腦瓜子,「哭什麼哭?嘉嘉剛醒過來你就嚎得跟哭喪一樣,像什麼話?」
李若暉還很理直氣壯:「我這不是怕嘉嘉又睡過去了嗎!」
醫生給我檢查期間,傻妹妹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你怕什麼怕?醜媳婦總要見公婆,你平時不是挺拽的嗎?現在提前見見人怎麼了?」
「姐!」傻妹妹一手推門,一手拖着個人進來,董二被她一拽還沒站穩,就被她匆匆一拋推一邊去了。
董二:「……」
我看了看被我養得珠圓玉潤的傻妹妹,再看看竹竿似的董二,挑眉:「什麼時候訂婚?」
傻妹妹扭頭去看醫生:「我姐什麼時候好?」
「最快三個月。」
傻妹妹邀功似地搶道:「那就半年後!」
董二正在和魏女士說話,聞言幽怨地瞥了她一眼。
傻妹妹若無其事地擠開李若暉:「姐,你昏迷這段時間我都快擔心死了,你放心,那個開車撞人的陳皮已經被抓起來了,沒多久就會判下來,不過還有一件事我比較好奇……」
「你昏迷的時候都在喊救命,你到底是夢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我瞥了李若暉一眼:「當然是夢到了我親愛的哥哥……」
李若暉本來被擠開還很委屈,聞言眼睛一亮,就只聽我繼續說道:「六歲的時候,他把尿了牀的被子藏在我衣櫃,害我房間臭了整整一個星期!」
李若暉一僵。
我笑得陰森:「我一想到死前走馬燈看到的都是這晦氣玩意,死也死不安生,親愛的哥哥,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啊。」
李若暉摸摸鼻子,不敢吱聲。
……
在醫院休養一段時間後,我就先受不了了。
無他,李若暉跟副狗皮膏藥似的,成天黏在身邊。
我手一抬,他就知道我要拿什麼,我眼珠子一轉,他就知道我想幹什麼。
很正經,很嚴肅,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那個嬉皮笑臉賤嗖嗖的李若暉。
我納悶:「你現在怎麼不犯病了?」
「因爲我喜歡你啊,傻嘉嘉。」
「我知道了,你還在犯病。」
李若暉氣笑了:「喊我去打人的時候知道我有病,我對你告白的時候說我有病,坑我去幫你背鍋的時候我就沒病啦?我這是薛定諤的病嗎?你怎麼就這麼會自欺欺人呢?」
我避重就輕:「嗐,你沒病怎麼幫我背鍋,再說了,咱們之間鬥智鬥勇了這麼多年,你一下子不坑我,我哪能就這麼信了?」
李若暉不以爲然:「我過去生病的時候,你不是也沒少照顧我。十一歲那年我高燒不退,住了一個禮拜的院,你還給我送來不少好喫好玩的……」
看到我的臉色,李若暉的聲音越說越低。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李若暉咬牙切齒問我:「你送我的水果罐頭?」
「……過期的。」
「進口肉乾?」
「……我咬不動。」
「最新版遊戲機?」
「……我不會玩。」
「親手煲的粥?」
「……我不小心放多了醬油。」
李若暉深深吸了幾口氣平復,最後瞪着我擠出一句:「李若嘉,你可真他娘是個人才!」
我深表贊同:「對吧,我也這麼覺得。」
李若暉氣絕:「你的臉呢?!」
我更理直氣壯:「你對我的臉有什麼意見?!」
李若暉突然不說話,默默盯着我看了幾秒,可疑地移開目光。

-18-
我搬回了家。
防火防盜防家狗,還是沒防住李若暉半夜三點爬我窗。
「這你都能爬?你屬壁虎的嗎?」
「是誰半夜三更睡不着,求着我去整幾隻蝦?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忌口?」
我嘿嘿一笑:「哥哥最好了,你可以滾了。」
李若暉:「???」
「李若嘉,你個沒心沒肺的!有事哥哥好,無事李見人!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壞女人,撒起嬌來甜得要命,賣起人來毫不手軟,用完就扔,翻臉不認賬!我可是冒着生命風險在咱媽眼皮子底下給你偷的蝦!」
我連一秒都不屑於反省,反脣相譏:「你爲什麼不反省一下自己?難道不是你做錯了什麼才讓我這麼對你嗎?我爲什麼不對別人這樣,只對你這樣,你就不能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嗎?」
李若暉被我忽悠着,一臉恍恍惚惚:「對哦,爲什麼?」
我順坡下驢,喫着蝦甜滋滋道:「因爲我愛你呀。」
李若暉幽幽看了我幾秒:「祖宗,求您別演了成嗎?」
「誰先開始裝瘋的?」
「我裝瘋,你賣傻,不正好天生一對呢嗎?!」
我拿蝦殼扔他:「對你個頭。」
得益於魏女士優秀的素質教育,我和李若暉從小就喜歡演對方,兩個戲精同臺飆戲,誰先破防誰先輸,誰先跳腳誰下Ŧű̂ₜ臺。
讓別人虛情假意地誇自己算什麼本事,讓對方真心實意地罵自己纔是真牛!
怒罵對方見人是我們對彼此最高的禮敬讚美。
李若暉痛心疾首:「你是誰?快把那個小時候屁顛屁顛跟在我後面找我要糖喫的小嘉還給我!」
我也捂着心口:「你是什麼妖怪?快把那個八歲騙我偷錢,九歲在我臉上畫烏龜,十歲啃我作業的親哥哥還回來!」
李若暉:「……草,你贏了。」
李若暉一下蔫了吧唧的,搓了把臉,可憐兮兮拽着我衣角,「要不來場真話局?」
我瞥他一眼,不置可否,伸碗:「蝦沒了。」
「你忌口!」
「蝦沒了。」
「……給我等着!」
等李若暉鼻青臉腫吭哧吭哧端了一盤子蝦回來的時候,我第一個問他:「你爲什麼要回來?」
「這麼多年在外面自由自在的,不爽嗎?能跑出去還要跑回來,你智障呢?」
李若暉像頹喪的大狗蹲在我身邊,一邊給我剝蝦一邊委屈巴巴:「如果我當年不跑,咱兩個都在咱媽手裏,今天會怎麼樣?」
我想了下道:「現在在公司做牛做馬的會是你,而我只會過着快快樂樂的富婆生活。」
「前提是你按照咱媽的意思和某個世交家族聯姻。」
「有什麼問題?我失去的只是愛情,可擁有了大把的錢和自由啊~」
李若暉幽幽道:「你覺得我會眼睜睜看着你嫁給別人嗎?」
我:「……」
我緩緩衝他豎了個大拇指,朝下。
「不然現在被丟出去聯姻的就不是傻妹妹了,幸好沒了我,你在咱媽那不是一般的值錢,她怎麼說也要掂量個幾年再把你賣出去。」李若暉一臉我機智吧快來誇我。
「輪到我了,你什麼時候發現我是咱媽的私生子?」
「初中學校體檢,我看你血型不太對。」我說,「那你呢,你什麼時候發現我不是你親妹妹?」
「九歲那年,我疑心你是咱爸抱回來的私生女,去驗了下 DNA……後來我以爲傻爹抱錯了就沒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說完,我和李若暉相望無言,默默對視幾秒後嘆氣,異口同聲:
「見人,你瞞我瞞得好苦啊!」
李若暉率先發難:「我都不是你哥了,你就真的不再考慮考慮我?」
我眼珠子一轉,剛要回答,李若暉打斷我:「現在可是真話局,輪到你回答了,嘉嘉。」
我:「……」完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你總要給我點時間適應下吧,不管是誰,當了二十幾年親哥的人一下子說要追自己, 都會很彆扭吧?」
「那你要多少時間?」
「怎麼說也要個二十年吧……」
李若暉一臉你特麼逗我呢:「等你等到我黃花菜都涼了!」
「你有種別等啊!」
「奸商!」李若暉痛斥, 「打個折唄?」
「那就給你打個 99 折,99 是一個美好的數字,既寓意着我們之間感情深厚天長地久, 又……」
不等我瞎扯完,李若暉抹了把臉, 「我知道了。」
李若暉越過我徑直走到我牀前, 從牀底摸出一個……項圈???
咔擦一聲響起, 李若暉把鏈子那頭交給我:「我就知道, 當人不如做狗!狗最多隻能活二十年!嘉嘉你忍心讓我等下去嗎?!」
「哈哈, 從今天起, 我再也不做人啦!」
我更崩潰:「你什麼時候往我這藏的東西?!你去死吧,見人!」
李若暉對我的回應是四腳着地蹦躂到我牀上撒歡,時不時仰天嚎幾聲。

-19-
李若暉當狗不是一兩天了,多年的血淚教訓,我早就應該教會我這個道理。
沒過多久,我復工回去上班時,聽幾個助理閒聊對面那棟成天拿着望遠鏡偷窺我們的傻叉公司大樓,改名了。
從佳輝改成……嘉暉。
我怒氣衝衝跑到魏女士面前打小報告。
魏女士就着我絮絮叨叨的抱怨, 淡定喝完了一壺茶,「你們倆從前不就愛鬥嗎?現在好了, 再續前緣。」
我一臉絕望地走出魏女士的辦公室。
臨走前,魏女士叫住我:「嘉嘉,以後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可以試着和媽媽說。」
我扭頭望去, 只見一向冷酷的魏女士破天荒地露出個溫柔的微笑:「就像今天這樣。」
「……謝謝媽媽。」
當晚某個晚宴,我交際完,躲在某個角落對着心愛的龍蝦大快朵頤。
打扮得人模狗樣的李若暉穿過人流,直奔我而來。
眉眼含笑,假模假樣地朝我伸出手:「李總, 幸會。」
我皮笑肉不笑:「別客氣了,崽種。」
李若暉不裝了, 一秒恢復成平時賤嗖嗖玩世不恭的樣子,笑嘻嘻道:「嘉嘉, 其實從回來起,我就有句話想對你說。」
我抱胸挑眉,饒有趣味看着他。
李若暉不懼反進, 慢慢俯身向前,直到呼出的熱氣盡數噴灑在我耳畔, 他的聲音混合着距離極近的砰砰心跳聲一點一點滲進我的心底。
「我回來了, 這些年我一直都很想很想你。」
「你呢,有沒有一秒鐘想過我?」
我眉眼輕顫,表情無波無瀾,越過李若暉的肩頭, 彷彿從衣香鬢影的晚宴大廳裏再次窺見了當年那片連綿無際的皚皚雪原, 盡頭處的小黑點蹣跚着朝我走來,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十六歲的李若暉對我說:「傻嘉嘉,滑個雪都能把自己哭成小花貓。」
「腿很疼嗎?忍一下, 我這就揹你出去,我們很快就會走出這裏了。」
「什麼?如果一直走不出去怎麼辦?」
「那我也會回來在這裏一直陪着你啊,就像現在這樣。」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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