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冒充別人的身份,偷到了周晏寧一年的愛。
事情敗露那天,他對我說。
「夏漫,你真讓我噁心。」
那個夏天,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我手足無措地怔了許久,從他的世界裏消失得乾乾淨淨。
直到三年後意外重逢。
他說他過得很不好。
「這幾年我一直在想,既然你當年決定騙我,爲什麼不把自己藏得好一點?」
「爲什麼要讓我發現?」
-1-
棚頂倒塌的時候,我衝過去護住了他喜歡的女生。
我想,這一次,總不能叫他難過了。
-2-
我沒想過會再遇到周晏寧。
三年來,我避開了所有可能遇見他的地方,沒想到還是碰到了。
之前收到的材料裏,這次北寧大學和南城大學的交流項目人員名單裏明明沒有他。
以至於看到他人時,我像硬化了般怔在原地。
顯然,這個重逢並不讓人欣喜。
周晏寧的表情很難看。
南城大學的同學打着招呼:「夏漫和老周好像是同一所高中的,你們應該認識吧。」
瞥到周晏寧不悅的眉心,我乾巴巴地說:「不認識。」
周晏寧這時冷笑了聲。
「畢竟有些人連自己是誰、不是誰都分不清楚,記不得一些同學也很正常。」
我臉色白了白,尷尬地笑。
南城大學的人不明所以,用略微訝異的眼神看了看他,轉頭樂呵呵地緩解氣氛:「走走走,我們帶你們參觀一下南城大學。」
我走在末尾,目光錯也不錯地看着周晏寧那個冷硬的背影。
喉間泛出苦澀。
他果然還在怨恨我。
但也確實是我活該。
……
高三那年。
我在路邊撿到了一個陌生女生的日記本。
裏面滿滿的全是她和一個男生書信往來的記錄。
沒能等到失主,我帶着日記本回了家,後來翻了翻,發現這個男生好像是周晏寧。
周晏寧,一個我私藏了很久的名字。
我起了壞心思。
某個陽光正好的下午,我在樓梯拐角處攔住了他。
「周同學,你不是想見小艾嗎?」
「現在,我站到你面前了。」
我偷了那個曾經在周晏寧低谷期幫助過他的女孩的名字,以卑劣蠻橫的手段紮根進了周晏寧的生活。
那一年,是我長到十八歲的人生裏第一次觸摸到愛——雖然是偷來的別人的愛。
但也因此遭到了報應。
-3-
他們將我們送到學校宿舍。
那個叫駱澤英的男生熱情地介紹:「老師給你們申請了宿舍,不用在校外住酒店了,省得來回跑。」
在宿管處登記時,一個女生從我們身後小跑過去,腳步聲聽得出雀躍。
「周晏寧!」
「你怎麼來了,正好我要去找你呢!鄭老師說要我們一起去她辦公室。」
聲音很甜、很熱烈。
駱澤英挑着眉拍了拍周晏寧的肩膀:「行,那我們先走,不打擾兩位二人世界了。」
女生害羞地跺了下腳:「駱澤英!你又瞎說!」
男生嘻嘻哈哈地走了。
女生在跟周晏寧說什麼,周晏寧爲了照顧她的身高,微微彎下腰,低頭聽着,點了點頭。
他們離得很近。
然後並肩離開。
我看得失了神。
宿管「哎哎」了兩聲:「同學,簽字不用這麼大力握筆,膠套都快被你掐破了。」
我慌忙鬆開手指。
「抱歉。」
我低頭簽完名字,又不受控地再次向外看,他們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放下行李後,我們收到了項目啓動座談會的開會通知。
進到會議室的時候,只剩下周晏寧身邊還有空位。
我猶豫了下,坐過去,小心翼翼與他拉開些距離。
他低頭看着桌子上的材料,像完全沒注意到我似的。
宣講老師是個上了年紀的學究,講起話來沒完沒了,我逐漸有了睏意。
忍不住開始打瞌睡。
一根冰涼的鋼筆突然托住我的下巴。
我猛地睜開眼。
「不是很會裝嗎,怎麼現在連個懂事的學生都演不好了。」
「座談會上睡着,你是故意駁南城大學的面子嗎。」
低低的嘲諷聲傳進耳朵。
睏意瞬間消散得一乾二淨。
鋼筆收了回去。
我看向他。
周晏寧仍只看着材料和老師。
我盯得太久了,他冷硬的側臉轉過來。
無聲又漠然地看了我一眼。
像在警告。
我瞬間繃緊手指,撤離視線,向着反方向挪了挪身體。
他重新轉過頭去。
冷意順着大腦皮層穿透血液。
我再次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厭惡。
這個認知,依然會讓我痛苦。
座談會結束,我幾乎立刻起身逃離了會議室,甚至連晚上的聚餐都推掉。
只說剛來南城,身體不適。
然後躲進被子裏,像鴕鳥一樣把自己藏起來。
迷濛間,似乎睡着了。
夢到自己一次次對着鏡子練習日記本里的小艾該有的笑容。
燦爛,熱烈。
但演技不夠好。
周晏寧常常問我。
「怎麼感覺你好像沒有以前開朗了?」
「我那個永遠開朗的小艾同學,怎麼學會不開心了?我可以爲你解憂嗎?」
我沒法說。
他就把糖果放到我的嘴邊:「你最喜歡的草莓糖,別不開心。」
我不愛喫草莓糖。
但我必須愛喫草莓糖。
草莓糖化在舌尖是苦的。
-4-
施唐的敲門聲將我從夢中喚醒。
她是與我一起來的同學。
給我打包了晚餐。
「中午就沒來得及喫啥,晚上不能不喫飯。」
我乖乖打開飯盒,坐到桌子前。
施唐玩着手機跟我吐槽:「剛剛喫完飯,我又看到中午那個女生了,來找那個叫周晏寧的。」
「還挺般配。」
一口飯突然噎在嗓子裏,上不來下不去。
她見我發愣,眯着眼想了想,狐疑地問:「漫漫,你不會看上週晏寧了吧?」
我慌忙搖頭:「沒有。」
過了會兒,又自言自語似的喃喃:「我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施唐「嘶」了聲:「這你怎麼知道?」
因爲那個日記本。
因爲他喜歡的是小艾。
她像個永遠在發光的太陽,熱烈地愛着這個世界。
周晏寧多次在信件裏提及,要是兩個人能在真實生活裏做朋友就好了。
他很少主動,除非真的很喜歡。
但我不是這樣的人。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媽媽發現了爸爸在她孕期出軌,突然就從那個家消失了。
沒有帶走我這個晦氣的產物。
後來爸爸將小三和那個跟我一樣大的孩子帶回了家。
我對生活的記憶大多是冷眼和打罵,實在沒有熱烈去愛這個世界的能力。
所以只能拙劣地模仿想象中小艾的模樣。
但贗品終究是贗品。
-5-
第二天,南城大學的人ṭûⁱ帶我們參觀學校圖書館。
最高層的中心區域有一塊偌大的落地窗。
從這裏能看到小半個南城大學,是周晏寧這三年生活的地方。
我貪心地想要多看一點,人幾乎貼到窗邊。
好像再往前探一點點身,我就可以從這裏走出去。
巨大的落地窗照映出我模糊的身影。
我猛然感到一陣眩暈,踉蹌着向後退了兩步。
被人從後面託了一把。
那個拒人千里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怎麼,南城大學的飯這麼難喫,連早餐都不想喫嗎?」
我怔了怔,轉過頭。
「我喫了。」說完,我又補充,「喫的包子,很好喫。」
他這次多看了我兩秒,嗤笑了聲。
我很有眼力見兒地離他遠了些。
施唐問我:「低血糖嗎?」
我點了點頭。
其實與低血糖無關。
是因爲那扇窗。
自打三年前被我爸從高層推出窗戶差點摔死,我便對這種落地窗有了陰影。
好像在重複經歷那種墜落時的恐懼。
他當時想殺了我,僞造成意外,然後讓他的私生女頂替我的名字去上大學。
在這一點上,我們真是親生父女,都喜歡偷別人的身份。
但他比我狠,他想殺了我。
那天的天格外陰沉,和今天南城的天氣很像。
我在警局待了好幾個小時,出來的時候已經凌晨十二點。
我收到了三年前的周晏寧留給我的最後一條消息。
他說:「夏漫,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那個晚上,我站在警局門口哭了好久。
我抬頭看向如今幾步外的周晏寧,忍不住想,當時他是以怎麼樣的心情,在自己生日當天發出這樣的消息?
會比現在更討厭我嗎?
……
接下來幾天的日程裏,我儘量避免和周晏寧直接接觸。
施唐說他雖然長得好看,但是脾氣實在太差,經常冷着一張臉,好像有人欠他的一樣。
我心虛地低頭。
默默包下她這幾天的早飯。
-6-
颱風來得突然。
南城大學的人解釋說,海邊城市就是這樣,天氣預報也不一定準。
颱風登陸那天,南城大學的老師組織學生志願參加颱風防禦活動,我看到那天和周晏寧站在一起的女孩也在隊列裏。
不知道基於一種什麼衝動,我披着雨衣下樓排進了隊伍。
我們被帶到江邊裝沙,這Ṭŭ̀₎裏臨時搭建了一個棚子。
剛下車,我便看到了站在人羣最前方的周晏寧。
那個女孩也看到了。
然後她跑了過去。
高馬尾甩出靈動雀躍的弧度。
周晏寧將手上的傘向前遞了遞,遮住她。
我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一場雨,也是這麼突然。
我沒帶傘,沒人接。
如果衣服被淋溼,回去還會被打罵。
教學樓裏空空蕩蕩,只剩我一個人在等雨停。
突然聽到腳步聲。
周晏寧打着傘站在雨裏。
「你怎麼回來了?不是回家了嗎?」
「嗯,老鄭說看到你一個人在這發呆。」他無奈,「爲什麼騙我說自己帶傘了?」
「……會覺得我是個麻煩嗎?」
「不會。」他輕描淡寫地招招手,看我的眼神卻十分專注,「過來,我送你回家。」
「以後有我給你撐傘了。」
回憶穿過南城的大雨,落在周晏寧那把如今撐在別人頭頂的傘上。
它現在不屬於我了。
許是我的視線太直白,周晏寧突然看過來。
他向我走來。
沒有記憶裏的心疼和無奈,只剩下滿臉的厭煩。
「夏漫,你來這做什麼,這不是給你演戲的地方。」
他以爲我來是爲了表演「真善美」。
也不算完全猜錯。
我覺得有點難堪,小聲解釋:「我只是來幫忙……」
「你瘦得都快看不見人了,能幫什麼忙!」他打斷我。
我沉默地抿緊脣。
他反覆打量我,似乎想說什麼,神情越來越煩躁,最終沒了耐心,甩下一句「隨你」就走了。
雨勢越來越大,幾乎蓋住了人們說話的聲音。
不遠處的水流聲更是駭人。
一陣大風毫無預兆地撲過來,我遮住眼。
風勢不見緩,反而愈演愈烈,臨時搭建的棚子搖搖欲墜,老師招呼大家先離開躲進建築。
人羣撤離中,棚子的一根支柱突然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接着便像一根脆弱的薄木一樣從中間折斷,牽連着整個棚子以一種詭異的角度迅速傾塌下去。
而那個笑起來燦爛又漂亮的女生正站在最危險的地方。
那是周晏寧喜歡的人。
那是他會保護的人。
等反應過來時,我已經衝過去撲到了她身後。
重物墜落。
耳邊呼嘯過沉重的風聲,像那日墜樓時,逆着耳畔轟鳴的風聲,像看到周晏寧跟我說「不要再出現」時,心裏漏着血腥味的風聲。
背後一陣猛烈的疼痛。
我在昏沉中想,還好他喜歡的人,安然無恙。
-7-
好大的雨聲。
哪裏來的雨聲。
明明空氣乾燥得讓人焦灼。
我沒什麼形象地坐在便利店門口,耳邊嗡嗡迴響着男人含着酒氣的辱罵。
「我最討厭你用這樣的眼神看我,跟你那個心高氣傲的媽一樣,不就是成績好點嗎,不就是賺得比我多點嗎!」
「最後還不是要上我的牀!假清高!我呸!」
像個瘋子。
夜色籠着燥悶的城市,我霸佔着最角落裏那張露天桌椅,捂着開始咕咕叫的肚子,看着街上行人來來往往。
他們每天也都過得這麼辛苦嗎?
如果我不是夏漫,而是另一個人,會不會能得到好一點的生活。
身邊突然坐下一個人。
穿着和我身上同樣的校服外套。Ŧų₎
推過來一個小蛋糕。
「請你喫。」
我怔了怔,轉過頭去。
「爲什麼?」
他沉默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臉。
我無意識抹了把臉頰,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哭了滿臉淚。
「喫點甜食,心情會好。」
視線逐漸模糊,只有對面那人校服上的名牌格外清晰。
【周晏寧】。
眼前的景象再次變得清晰時,我看到地上碎裂的糖果罐。
糖果滾落得到處都是。
那是我送他的禮物。
「夏漫,你真是個卑鄙的騙子!」
我怔愣愣地抬頭。
看到周晏寧滿臉的憤怒。
可更讓我覺得刺痛的,是他眼底隱藏不掉的難過。
他一直在努力給我最好的一切,我卻在欺騙他。
讓他難過。
我又聽到雨聲了。
好大的雨聲。
梳着高馬尾的女生站在即將傾塌的棚頂下方。
馬上就要被砸到。
如果她受傷,周晏寧也會難過吧。
我不想再看到他那樣的眼神了。
……
好疼。
風聲彷彿要掙破窗戶。
我猛地睜開眼。
看到了周晏寧。
他也正看着我,沒有憤怒,沒有難過,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疼嗎?」他問。
我仍看着他。
過了會兒,他又問:「砸傻了嗎?」
哦,不是夢。
「不疼。」
我撐着想坐起來,後背一陣撕扯的疼,我頓時僵住,倒吸一口氣。
「不疼?」他面無表情地坐在牀頭,沒打算伸手幫我的樣子,語氣譏諷。
外面一片漆黑,隱約看見樹木被颳得彎出可怕的弧度。
雨聲和風聲都強烈得嚇人。
「這就是颱風嗎?」
「嗯,南城很常見。慶幸沒有考來南城嗎?」
我一怔,轉過頭去。
我們約好了一起考南城。
後來他發現了我的謊言,與我決裂。我想他應該不想再見到我,就改了志願。
他好像習慣了我動不動的沉默,很快問了下一個問題:「爲什麼要救程笑?」
我反應了一會兒。
反問道:「你喜歡她?」
周晏寧擰着眉:「誰跟你說我喜歡她?」
我想了想:「大家都這樣覺得。」
「大家是誰?」
「而且我喜歡不喜歡她,跟你傻了吧唧上趕着往前衝有什麼關係?」
「現場那麼多身強力壯的,用得着你往上衝?」
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
我又沒話了。
他掐了掐眉心。
「你後背的傷沒有大礙,這兩天不要劇烈活動,明天護士會給你擦傷的地方換藥。」
「這兩天台風十級,你先在校醫院住着,不要宿舍醫院兩頭跑了。」
我問:「那你呢?外面風很大,你要怎麼回去?」
他臉拉下來。
「我不回去,很想讓我離你遠點嗎?」
「老師讓我照顧你,這兩天我會一直在。」
其實我是有點高興的。
「哦。」
他熄了燈,躺到對面的牀上,背對着我。
我想了想,面朝着他躺下,很久很久才睡着。
-8-
轉天。
我醒來的時候周晏寧不在。
但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程笑脫下雨衣,前額劉海兒溼漉漉的,睫毛上糊着雨水。
「昨天我醒過來的時候太晚了,就沒過來。」
「多虧了你,不然我的腦袋可能就要被砸壞了。」
我安靜地看着她把各種補品和水果放到牀頭桌上,又抽出紙巾擦了擦臉。
「外面風太大了,吹我一臉雨。」
她眼睛含笑:「你還好嗎,醫藥費我都會出的,你還有什麼需要的,我都會盡力做到!」
被這樣灼灼的目光盯着,我清了清嗓子,她立刻把水杯遞過來。
「……謝謝,我沒事。」
仔細看時,發現她的眼皮紅彤彤的:「你哭了?」
她怔了下,晶亮的眼睛裏瞬間湧上來一層水花,又被主人強行壓下去。
……
……
「呃……你怎麼了?」
一分鐘後,牀頭的垃圾桶裏已經多了好幾團紙巾。
「明明他對我一直都挺好的,我都準備好要告白了,昨天晚上突然就跟我說,他對我沒那個意思。」
「昨天出事的時候,那瞬間我明明看到他嚇得臉都扭曲了,還以爲他是因爲擔心我,結果當晚就拒絕我,真離譜。」
「就是你們一起參加活動的那個周晏寧,你說他是怎麼想的呀!」
她又扔了一團紙進去,一邊哭一邊抽噎。
「其實我……也沒怎麼跟他打過交道。」
我聽得一頭亂麻,想着該怎麼安慰她:「你漂亮,性格又好,他不喜歡你,你換一個好了。」
「他也,沒有什麼好的。」說這話的時候,我心虛地轉了下目光。
程笑十分認同地點頭:「我也這麼想的!你看他好像對誰都客客氣氣地挺講禮貌,都是假象!其實這個人距離感超強的,你以爲自己跟他走得挺近了,其實在他心裏,說不定覺得你飄在外太空呢!」
「氣死我了!還以爲他對我有什麼不一樣,鬧了半天我也是外太空的一員!」
我呆滯地聽着她輸出,剝了個橘子遞過去。
她一邊喫一邊抱怨:「早知道就答應金融繫系草了,我就是覺得他長得太浪了,現在想想,與其給別人當舔狗,還不如被渣男渣呢!」
她翻出手機相冊給我看。
我驀地睜大眼。
「好帥啊!」
她樂了:「是吧,我現在就去喫回頭草。」
說着她站起來:「你有什麼事就聯繫我,我保證隨叫隨到!」
風風火火地來,又風風火火地走。
病房一下子變得極其安靜。
我長長出了口氣。
再抬頭時,看到了斜倚在門口的周晏寧。
我驚住。
「你什麼時候來的?」
「從你說我們『沒怎麼打過交道』的時候就來了。」他冷笑着把早餐放到桌上。
我心虛地沒說話。
「這是從校外買的小籠包。」
「我們食堂那個包子,兩口咬不到餡兒,也就你會覺得好喫。」
我打開包裝:「你特地去給我買的嗎?」
他沒理我。
「你……你爲什麼突然拒絕程笑啊?」
他冷淡地說:「呵,怕別人誤會。」
然後又不理我了。
喫到一半的時候,他像是實在忍不住的樣子,突然開口:「我也沒什麼好的?」
「夏漫,你真是沒良心啊。」
我:「……」
包子好噎。
這時手機突然響,我手忙腳亂劃開接聽鍵。
室友的大嗓門貫穿病房。
「小漫!你有沒有事!我剛剛纔聽說你受傷了!怎麼樣了!」
「哎我就說南Ťü₇城不是個什麼好地方吧,你非要爲了個男人去那麼遠的地方,倒黴了吧!」
……
我嘴裏噎着包子,趕緊捂住手機,囫圇地對那邊說:「唔哞似!掛額!」
扔掉炸彈一般的手機,病房裏死一般的寂靜。
周晏寧靠着牆,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突然覺得後背疼得發麻。
的確,我參加這個項目就是想來偷偷看看他。
我知道他在這個學校。
就是爲了他來的。
唯一的意外是,他竟然也參加了交流活動,變成了避無可避的見面。
他一定覺得我不僅是個小偷還是個跟蹤狂,他要噁心死了。
我該怎麼辦。
周晏寧就那麼靜靜地看了會兒我,突然動了動腿,走出了病房。
早餐變得食難下嚥。
到了換藥時間,他纔出現。
護士換完藥,他說送我回宿舍。
走到校醫院門口,我想起沒拿手機。
周晏寧按住我的肩膀,轉身往回爬樓梯:「你在這等着,我去拿。」
過了會兒,他再下來時,臉色有點不好看。
「夏漫,爲什麼要辦助學貸款?」
我爸在做小生意,雖然不算富裕,但按理說,供我上學綽綽有餘。
但我早就從家裏逃出來,跟他劃清界限,這些年上學的錢都是我一點點掙的,不夠的部分貸了款。
手機鎖屏上跳出來的信息,是助學貸款的還款通知。
我接過手機,顯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他走在我身後。
「夏漫,你到底還有多少事要瞞着我?」
-9-
噩夢交疊往復,最後定格在周晏寧的冷淡的臉上。
「夏漫,你這個騙子。」
我猛地坐起來。
天已經亮了。
颱風停了。
手機一直在震動。
我看着來電人的名字,陷入怔忡。
【周晏寧】。
「喂?」
那邊頓了下。
「剛醒?我在宿舍樓下,下來。」
「不着急。」
十五分鐘後,我跑到他面前。
「去哪?」
「喫早飯。」
我默默跟在他身邊。
連夢裏都沒怎麼出現過這麼平和的相處了。
直到在食堂角落坐下,喫完了一碗餛飩一個雞蛋一屜包子,我還覺得有些恍惚。
他把手機遞過來。
「幫我給駱澤英打個電話。」
我不知道爲什麼,但是照做。
「有鎖屏密碼。」
「我生日。」
我低頭點了幾個數字,開始翻他的通訊錄,他卻突然伸手過來,扣住了手機屏幕。
我疑惑抬頭。
「夏漫,你一直記得我的生日。」
我愣住。
「你曾經問我,要是你做了讓我覺得很生氣的事,該怎麼辦。」
「我跟你說,那就在我過生日的時候,當作生日願望許給我聽,我願意把每年許願的機會都讓給你。」
「三年前,爲什麼沒去找我?」
「我等了你一整天,24 小時沒有鬆開過手機。」
「等到我以爲,你用小艾的身份接近我,真的只是打算玩弄一下我的感情,甚至於戳破真相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我昨天才意識到,不是這樣的,對嗎?」
他不容拒絕地盯着我。
我聽得怔住。
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三年前,他在等我開口,給他機會原諒我?
我有些錯亂。
「我們家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他說,「看到你的貸款後,我找人問了當年的事。」
「才知道那天……發生了那麼多事。」他皺着眉,像壓着一場沉重的風暴。
「你還好嗎?」
我好像知道他問的是什麼。
「從樓上掉下來的時候,正好被樓下鄰居的晾衣竿掛住,撿回了一條命。」
「可惜沒有證據,沒能把夏桀抓進去,最後不了了之了。」
我搓了搓手指,解釋說:「我有給你準備禮物,但沒來得及送。」
就被拉黑了。
他聲音喑啞得嚇人:「出事之後,想過去找我嗎?」
「不敢。」
「那就是想過。」
他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氣。
似乎在隱忍着什麼,再開口時,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覺,聲音有點顫。
「是我的錯。」
又喃喃說了一遍:「是我的錯。」
我沒聽太清楚,迷茫地睜了睜眼:「什麼?」
他卻又突然不說話了。
就在我快要坐不住的時候,他突然問。
「現在有男朋友嗎?」
話題跳躍得有點快,我還沒從終於攤開的三年前的故事裏反應過來。
「什麼?沒有。」
他坐得端正,一隻手緊握着手機,指節緊繃,另一隻手狀似隨意地放在桌上,但青筋明顯。
他說:「那,複合嗎?」
「……?」
什麼?
-10-
呆坐在宿舍裏,我第十八次後悔早上喫太多。
胰島素反應過快導致我現在覺得血糖供給不足。
腦子變得無比遲緩。
周晏寧語出驚人。
漫長的沉默後,我問他:「你瘋了?」
他很理直氣壯:「前男友找前女友複合,不可以嗎?」
我在那一瞬間冷靜下來。
「不可以。」
「爲什麼?」
「因爲你不喜歡我。」
他反應了一會兒。
「我Ţũ₈、我這幾天確實語氣不好,是我的錯。」
我疑惑,不知道他爲什麼要跟我道歉。
「你喜歡的是小艾,不是我。」
他臉色幾經變幻,好看的五官要扭曲了。
「所以,你一直以爲我喜歡的是小艾?」
「高考剛結束,我跟你告白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你在想,我喜歡的人是小艾,與你無關,你只是頂了個假身份站在我面前?」
他看起來很生氣,又想說些很難聽的話,但忍了下去。
最後說:「夏漫,我還是分得清我喜歡的人是誰的。」
我是從食堂逃走的。
腦子裏混亂一片。
直到現在都沒想明白。
我好像想不明白了。
下午活動課,我又踩點進教室,坐到了施唐旁邊。
身後伸過來一隻手,指節分明的食指上掛着兩杯奶茶。
我轉過頭。
周晏寧另一隻手抬起來,壓了壓我耳邊翹起的頭髮,十分自然地問:「又睡過頭了?」
我一瞬間恍惚,好像回到了高中。
他也是這樣,一邊替我整理頭髮,一邊好無奈地問:「真不知道你爲什麼每天需要這麼多覺,還總是迷迷瞪瞪的。」
怔愣只有短暫的幾秒,我飛快向後躲,避開他的手,從他手上接過奶茶,小聲地道謝,另外一杯遞給施唐。
施唐也完全是詫異過頭,無意識地咬着奶茶管,眼神裏的疑問如有實質。
兩個小時裏,老師講了什麼完全沒聽進去。
下課後,我剛抱起書,周晏寧就站到了我身邊。
「莆田街有一家楓泥糕做得不錯,你以前不是說想喫?我帶你去。」
駱澤英一臉看不下去的樣子,拽了一把周晏寧,小聲但驚悚地嚎:「老周,你幹嗎呢!」
「僚姑娘也不能這樣!」
周晏寧坦然極了:「前男友求前女友複合,不行嗎?」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教室裏的人都能聽到。
「……」
所有人都安靜了。
我從耳根紅到了脖子。
駱澤英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你在我電腦上看到活動人員名單後跟丟了魂似的,轉天就去求老師把你加進來,原來是這樣。」
我緩緩睜大眼,拉着周晏寧往外走。
「你是真的瘋了。」
「你總是縮在殼裏,我只能用直接、強硬一點的方式。」他一副在跟我講道理的樣子,「而且這樣大家就不會誤會我跟程笑,他們都知道我喜歡的人是你了。」
說到這。
「那你爲什麼對程笑那麼好?」
周晏寧不解:「我什麼時候對她『那麼』好了?」
「你沒發現,她和你的眼睛很像嗎?」
所以會對她格外「友好」一些嗎?
「周晏寧,你好渣啊。」
我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半步,糾結地皺着眉點評:「這很過分。」
他同樣不滿:「那怎麼辦,我以爲你只是在玩弄我的感情,這幾年賭氣不去關注你的任何事,但是看到與你相似的人、與你有關的東西,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我不會做更越界的事情。」
「你以前說想要考南城大學,想要喫南城的楓泥糕,我就幾乎嚐遍了這裏的楓泥糕。但是你沒來。」
「這幾年我經常想,你當時怎麼不隱藏得更好一點,叫我發現不了,騙我一輩子算了!」
我睜大眼。
我當然不敢來南城。
我甚至不敢跟曾經的同學有任何接觸。我怕自己聽到他的名字,聽到別人說起他有了喜歡的人。
鼓起勇氣參加活動來這裏,幾乎耗盡我積攢了三年的勇氣。
更是做夢都不敢想他會跟我說,喜歡我。
這太荒謬了。
酸酸脹脹的情緒湧上來,眼圈先紅了。
「你發現我不是小艾的時候,那麼生氣,那麼憤怒。」
「你明明在責怪我冒充小艾,你現在怎麼能說,你喜歡的其實是我呢?」
「你真的分得清楚嗎?」
他靜靜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問了一個本該在三年前問我的問題。
「當時,你爲什麼要冒充小艾?」
但現在問我,或許我才能更坦然地告訴他答案。
「因爲想要接近你。」
他又問:「你那時候喜歡我嗎?」
我垂了垂眼:「喜歡。」
他好像很輕地笑了下,指尖從我耳後劃過,抬起我的臉看他。
「但小艾對我來說,只是一個感覺交往得來的朋友,我對她沒有任何其他的感情。」
「你出現,我纔開始喜歡【小艾】。」
「我喜歡的是你,是出現在我面前的夏漫。」
「我一直分得清。」
我不想哭的。
但好像不是很能忍得住。
「真的分得清嗎。」我又問了一遍,「我不愛喫草莓糖的,我討厭草莓糖的,這是小艾喜歡的,不是我喜歡的。」
「你每次給我草莓糖的時候我都很痛苦。」
可是是我活該,是我騙他,我又不能責怪他。
只能怪自己。
「是我的錯。」可現在他在跟我道歉。
我憑什麼讓他跟我道歉。
可我就是覺得很委屈。
「我一直在想方設法地表演小艾,你喜歡的是小艾和程笑那種,很陽光,很活潑的人。」
又怎麼會喜歡我呢。
他像哄我一樣輕聲說着:「小漫,其實你的演技很不好。」
「起初發現不對勁的時候,我在想,一個人的文字表現出來的性格和實際的性格不一樣,是正常的。後來我開始刻意迴避這個問題,連我自己都沒有發現。我不想承認你根本不是小艾,不想承認你一直在騙我,玩弄我。所以乾脆一直忽略下去。」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就喜歡什麼樣的人。」
他彎下腰,用指腹輕輕擦掉我臉上的淚。
「相信我,好嗎?」
我回答不出來。
他不急,把我懷裏抱着的書拿過去,放進自己的包裏。
「但喜歡喫楓泥糕是真的,對嗎?」
「我帶你去,好不好?」
我點頭。
「好。」
-11-
我打着嗝回到宿舍,額外打包了一份帶給施唐。
她把我按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俯視我。
一副審問的架勢。
「老實交代,你和周晏寧是怎麼回事!」
「就是,有點誤會。」
雖然我還不確定是不是真的誤會。
她百思不得其解。
「他這人跟個冰疙瘩似的,你怎麼會看上他呢?」
「難道是天生體熱,需要降溫?」
她作勢探我的額頭。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其實周晏寧平時對人很禮貌的。
施唐收回手,把楓泥糕拎走:「算了,雖然他前幾天跟抽風似的,但這兩天看着還像個正常人,我就說你看他的眼神不對勁,眼睛要粘他身上似的。」
「還以爲你單純是顏狗。」
我尷尬地笑,被她趕了出去。
轉天參加講座的時候,駱澤英分了我一把瓜子。
「其實我也不是很意外,你被送醫院後,本來老師安排了個學姐照顧你,但是老周硬是把這活搶了去,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
「你不知道,在這之前,老周跟女生一直挺有距離感,除了……欸,反正我甚至懷疑過他的性取向,前兩天他突然一臉詭異,問我金融繫系草長得怎麼樣,太驚悚了。」
我詫異地張張嘴,然後眼睜睜看着他被周晏寧拖走封口。
他坐到了我旁邊。
打量了我兩眼。
「昨晚熊貓精附你身了?」
「什麼?」
他指着我眼睛:「黑眼圈那麼重。」
我撇過頭背向他,乾脆趴在桌子上。
昨晚一夜沒睡好。
昨天他問了我貸款的事,我說沒有很多,很快就要還上了。
我也有打工,有實習,有參加其他的可以拿到報酬的活動。
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其實現在已經在慢慢變好了。
他手指動了動,不知道爲什麼,我從他看着我的眼神裏,感覺他想抱抱我。
但他沒有,他只是又一次道歉。
「爲什麼道歉,不是你的錯。」
以前不知道,他這麼喜歡道歉。
夢裏都是他在跟我道歉。
我困得打呵欠。
他的手繞到我的眼前,把豆漿放到桌子上,貼了貼我的鼻尖。
「這個教授脾氣好,講不了太久,一會兒討論時間我帶你偷溜出去喫早餐,想喫什麼?竹子?」
我悶悶地說:「餛飩。」
於是我們去喫了餛飩、油條和蒸餃。
這時候我發現,其實我一直很習慣了他對我無微不至的好。
即使隔了三年,我坐在那裏看着他來回跑,一樣一樣在各個窗口買來我想喫的早點時,依然覺得十分自然。
讓我覺得慌亂的,是突然意識到,我在以夏漫的身份接受他的好,而不是小艾。
我不住地看他。
周晏寧捕捉到我的視線:「我是不是讓你沒有安全感?」
「沒關係,慢慢來。」
「我還沒去過北寧,等活動結束,我跟你一起回去好不好,去看看這幾年你生活的學校。」
他嘴上說着慢慢來,但行動總是很直接又強硬。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接到了一通陌生的電話。
「夏女士嗎?你父親在市三中心醫院,他給了我們你的聯繫方式,希望你能儘快來一趟。」
掛斷電話後,我陷入短暫的沉默。
我爸,夏桀,癌症晚期。
三年沒有聯繫,爲什麼突然找到我,幾乎是不言而喻的。
我從未忘記那天他將我推下窗戶時惡狠狠的表情,掛斷電話後他那張臉更是在腦海裏不斷浮現和放大。
耳朵好像聽不見了,彷彿只有金屬高頻振動的聲音。
直到周晏寧握住我的手腕。
「夏漫!」
視線逐漸聚焦,他的聲音清晰地傳入耳中。
「我陪你回去。」
我不記得自己當時有沒有回應他,但我們一起坐上了回 S 市的飛機。
三年多沒回來的地方,一切幾乎是陌生的。
在抵達這裏之前,我已經問清楚了全部事情。
夏桀半年前確診ţũ⁾了癌症晚期,沒多久就把全部身家砸到了醫院,但他的病是個無底洞。
他二婚的老婆和孩子乾脆利落地帶着家裏剩餘的一點錢跑路了。
那個與我一般大的女生當年考上了大專,沒讀兩年因爲違規被學校開除了。
她們娘倆這一跑,便徹底沒了蹤跡。
夏桀才千方百計地聯繫到了我,畢竟在北寧大學的我是跑不掉的。
看到夏桀的時候我幾乎沒認出來他。
他躺在病牀上,形銷骨立。
看到我,咧着嘴笑,有種將我拿捏的快感:「你是我的女兒,要給我治病!」
我握緊了拳。
恐懼、憤怒和噁心混雜在一起,我一直在顫抖。
周晏寧從身後抓住我的手。
夏桀渾濁的眼睛看向他,令人作嘔的笑容更大了。
「啊,我記得這小子,你喜歡他,有錢, 終於叫你勾搭上了嗎?」
「你說你媽離開我,是不是也勾搭上了一個有錢的男的, 你們母女倆真是一樣的賤啊。」
周晏寧臉色冷得嚇人:「快死了還這麼多話麼?」
夏桀眼睛發亮:「我死不了!夏漫是我女兒,她要給我治病!」
我此刻冷靜了下來, 反問:「我什麼時候說過, 我會給你出錢治病的?」
他瞪大眼, 笑得囂張:「你當然會!我是你爹!你難道要拋棄我嗎!那我就上你們學校去鬧事!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不管親爹死活的孽子!」
我不怕的。
「好啊, 你去吧。」
「我問過醫生了, 你最多撐半年就會死, 你再鬧又能怎麼樣。甚至不會耽誤我畢業。」
「何況你爬得到北寧嗎?你還有錢去嗎?」
「你只會死得更快。」
夏桀逐漸變得驚惶。
他試圖抓我, 被周晏寧擋住。
他眼中的生氣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失。
「你不能這樣!夏漫!你是我生的!你不能不管我!」
我冷眼看着。
「你打我罵我的時候想過今天嗎?」
「你要殺了我的時候想過今天嗎?」
「夏桀,你咎由自取。」
「我來只是爲了看你最後一眼,確認你真的要死了, 我就放心了。」
從此, 少了後顧之憂。
我拉着周晏寧的手往病房外走。
「我死了,Ŧù₁ 你以爲你就能過上好日子了嗎!你這個賤種,這個男的也就是玩玩你!你以爲你是個什麼東西!」
我站住, 回頭。
曾經那個像山一樣, 彷彿動一動就能壓垮我全部人生的人,現在半死不活地躺在牀上,只能靠言語咒罵我。
惡魔變得不堪一擊。
而我可以穩穩地站在這裏, 站到更遠的地方。
多年前的霾早就散了。
我想了想, 對掙扎着要坐起來, 卻連稍稍支撐起上半身都困難的夏桀說:「我是個很好的人。」
「畢業之後,我能找到很好的工作, 會有穩定的生活, 會有新的生活。」
「我會過得越來越好。」
「而你,只能等待死亡了。」
他瞳孔逐漸渙散,張開嘴,急促而痛苦地叫喊謾罵起來。
但與我無關了。
多年來藏匿在心裏的頑疾, 在我與夏桀的最後一面裏,結束了。
醫護趕來。
一片混亂中,我和周晏寧離開了。
他始終牽着我。
走出病房, 走出醫院,走到人流不絕的街上, 剛放學的孩子舉着澱粉腸嬉笑着從我們身邊跑過, 棉花糖的香氣飄散在黃昏的空氣裏,黏黏的。
他拉住我。
我回頭。
他身後流散着淺金色的雲。
周晏寧抱住了我。
我長長呼出一口氣, 緊緊回摟住他。
-12-
我們趕在交流活動結束前回到了南城。
北寧大學由我做最終彙報。
站在臺上時,我看到臺下聚精會神的周晏寧。
指尖勾着筆,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眼睛裏灌滿了我。
好像那個下雨天裏,撐着傘,專注地看着我的周晏寧。
他知道他喜歡的人是誰。
他知道他在看的人是誰。
頂着幻燈機打出的 PPT 藍白色的光,我無聲笑了下。
最後我們在南城大學門口合照。
照片裏的我在笑,但和小艾一點也不像。
學了很久也沒學會小艾和程笑那樣盛放燦爛的笑。
「他勉勉強強配得上你。」施唐指着和我站在一起的周晏寧,來回劃了兩下,點評道。
然後隨手從我口袋裏摸出一塊巧克力Ŧú₅:「周晏寧買的?這好像是南城當地的牌子。」
我「嗯」了聲:「挺好喫的。」
她一臉受不了的樣子。
北寧大學和南城大學的交流活動圓滿落幕。
公衆號宣傳文章的照片裏,我和周晏寧並肩站在一起。
幾年前,我曾經坐在街邊看着來來往往的人,設想過如果我成爲另外一個人,生活會不會好一些。
如今, 我已經得到了更好一些的生活。
在不錯的學校,有不錯的朋友, 還有不錯的周晏寧。
我不需要成爲任何人。
我們都在變得更好了。
飛機落地北寧的那天, 天氣特別好。
風很乾燥。
但有花香。
我坐在周晏寧巨大結實的行李箱上,問在前面拖行的他。
「周晏寧,複合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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