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馴服了一隻好用的瘋狗。
對我百依百順。
只是偶爾會索取報酬。
貪戀繾綣地攀上我的手臂。
「今天,你還沒親我。」
曖昧吞吐。
「沒法幹活。」
-1-
江家出了個瘋狗。
暴躁又狠戾。
前段時間毆打許家少爺的事情上了新聞,鬧得沸沸揚揚。
他父親找到我。
「只要你能把他變得像正常人,安生地配合我把許家的事情擺平了,我就給你五百萬。」
我轉頭拎着行李,住進了江彥珩的家裏。
江彥珩暴躁狂怒,卻稀奇地一見我就會平息怒意。
這也是他父親,江赫重金找上我的原因。
江赫婚內出軌,逼瘋了他的妻子,也連帶着厭惡妻子生的孩子。
江彥珩自出生起就被關押在這座奢靡繁華的別墅裏。
如果不是這次偷溜出去,他把許家大少揍了一頓,恐怕江彥珩這輩子都沒法出去。
江赫這個人好面子,新聞一出,無數流言蜚語湧向他。
說,他生了個瘋子,他山裏出來的,骨子裏說不定也有暴虐的基因。
他受不住,這才急着讓我馴化好江彥珩。
陪他演一場戲,把罪責推到許家大少身上。
-2-
江彥珩視線落在我身上的瞬間。
手裏砸東西的動作,頓住了。
全身的肆虐氣息收斂。
焦慮地來回踱步。
「你怎麼在這?」
我沒回答。
把自己的行李箱推到一旁,低下頭,撿起地上的碎玻璃碴。
「以後別隨便砸東西,挺危險的。」
他赤裸着腳。
腳掌被割傷,猩紅的鮮血斑斑點點地流在地上。
不管不顧,繼續往我的方向走來。
倔強地一遍又一遍地問着。
「你怎麼來這了?」
他蹙着眉頭,臉上顯而易見的焦急。
想揮手再砸些東西,卻發現房間裏早就被他造得差不多了。
心裏堵着鬱氣。
喘着粗氣。
煩悶地踱步,腳上的傷口被玻璃割得更嚴重了。
我抬眸:「腳不想要了嗎?」
有點無奈:「別動了。」
他頓時定住,腳踩玻璃,缺陷越深。
真是瘋子。
這人沒有痛覺的嗎?
我添上:「找個乾淨的地方,站着別動。」
他挪了一小步,神情不解,焦躁不安,壓在心底的暴虐絲絲縷縷地泄露。
「我來這照顧你。」
等到我的回答後。
他像是一頭兇猛的野獸被順毛,亂糟糟的毛髮也透着乖順。
我蹲下,把地上的玻璃碎渣處理乾淨。
他沉悶的聲音響起。
「他抓來的?」
他沒習慣和人溝通,總有點彆扭。
他想說,我是被他父親抓來的嗎。
我猝然抬眸,和他視線相撞,洶湧翻滾。
「沒有。」
我繼續低頭:「他給了我一筆錢。」
「陪我?」
他再三確定。
「嗯。」
「多久?」
「等你情緒穩定。」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狼,瞬間炸毛又拼命忍住情緒,生怕嚇到我。
「我沒有精神病,我是,」他艱難地說着,「我是正常人。」
「嗯。」
我很隨意地答應。
他不要命地一拳一拳打在許家大少腹部的時候。
我在場。
暴虐、嗜血、殘忍。
都是真的。
可那些,都在見到我的那一刻消失殆盡。
沾着血的拳頭在他身上拼命擦着。
抬起頭,眼眸很亮,不知恥地找上我。
「你長得很舒服,我很喜歡,你想不想帶我走?」
這是他和我說的第一句話。
而,第二句是。
「我想被你關起來。」
真是變態。
如果不是極其缺錢,我想,我不願意招惹上他。
-3-
江彥珩沒接受過傳統的教育。
每日被關在別墅。
除了每天來照顧他的保姆,他沒再接觸過別人。
他就像是一頭原始的野獸,渾身透着狂野,不會溝通,不懂交流。
而,他的父親讓我Ŧùₙ馴服他。
馴服一頭野獸。
-4-
儘管這些日子。
他儘量地對我展現出平和的狀態。
可——
那天的陰影永不褪去。
我對他是深入骨髓的害怕。
這是我搬進江家的第三天。
他神出鬼沒,像是對我好奇,但又不敢靠近。
悄無聲息地給我留下食物、玩具、衣物。
看起來是他自己做的,賣相沒那麼好,可聞着不錯。
我不敢喫。
他又在偷窺我。
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
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期待我的反饋。
可,在我剛喫進口食物時。
我就吐了。
這是個變態,我無數次午夜夢迴,噩夢連連。
我很清醒地意識到,我在和多麼可怕的人一起同居。
住在一個屋檐下。
也許,他現在是新奇。
稍微不滿。
他就會把我暴揍一頓。
皮開肉綻的那種。
我雞皮疙瘩豎起,頭皮瞬間炸開。
深夜,我總要再三確定我的門窗上鎖好了。
牀底、衣櫃裏不會冒出那個嗜血的野獸。
可,每次一開門,每天早上,他都抱着膝蓋委屈他那雙大長腿,蜷縮在我門口。
這是個可怕的地方。
他是個陰晴不定的怪物。
-5-
除了這些。
總的來說,我們算相安無事。
江赫不滿進度。
反覆給我打來催促電話。
「許家那事兒的輿論更大了,你什麼時候能把他馴化好。」
我看過新聞底下的評論。
說:【江家一家子的變態,聽說當時江赫也挺噁心,把他妻子兒子都鎖在別墅裏了。】
【把他們一家人都送去精神病院得了,別出來禍害大家了。】
【動不動就打人,這是有狂躁症嗎,好嚇人啊。】
他怕輿論愈演愈烈,扒出更多他年輕時做的噁心事。
我沒敢給出確定期限。
我還沒法克服對江彥珩本能的恐懼。
他威脅。
「下個禮拜前必須給我馴化好了,否則你剩下的三百萬就別要了。」
我深吸一口氣,掛斷了電話,準備上樓去找那個惡魔。
還沒走到樓梯口,就聽見樓上乒乓的砸東西的聲音。
尖叫怒吼。
暴躁得像是一隻野獸般的橫衝直撞。
我上樓,見他的保姆站在門口,關着門,隔絕我和江彥珩的視線。
她攔住我。
「他每個月都這樣,像瘋子一樣,別管他。」
他保姆一個禮拜來一次,這是我第一次見她。
她穿着一身名牌,行爲舉止都是輕蔑,嫌惡。
「他骨子裏就是噁心,低賤。」
我沒吭聲,只想開門。
她用那微微肥胖的身軀擋住,還在勸說我。
「從出生起我就帶他了,我還能不瞭解他?這就是個變態,你現在下樓去幹你的事情,等他自己發瘋完就行。」
我繼續:「我收了錢的,我得照顧他。」
她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
「照顧他?你是江先生請來的心理醫生嗎?我和你說,這種人早就無藥可救了,以前來了一批又一批的醫生,全被他打跑了。」
她湊到我耳邊:「前段時間許家少爺那事你知道嗎?他揍的,那許家少爺現在還在醫院裏呢,這次是打人,說不定哪天就殺人了。
「我勸你別多管閒事,早點辭職算了。」
我聽得毛骨悚然。
手都在顫抖,還是堅定地搭在門把手上。
「我想試試。」
爲了三百萬。
她輕笑,讓開一道路,就那麼輕蔑、冷漠地Ṭŭ₉說着:「你自己找死,我也攔不住。」
-6-
我打開門。
裏面一片狼藉。
書本、擺件、電器都散落一地。
古董花瓶被他砸得稀碎。
我下意識往他腳上看。
沒受傷,也沒踩碎渣上。
他整個人處於失控的邊緣,理智崩壞,無法自控地把頭陷進膝蓋。
痛苦掙扎地拉扯着頭髮,用碎渣不斷往自己膝蓋刺去。
汩汩鮮血流出。
鮮紅刺眼。
他焦躁、渾身透着不安,肉眼可見的恐怖。
我瞬間打了顫。
扶着門把手的手輕微地發顫。
我害怕。
這麼個連自己都能傷害的怪物。
我憑什麼覺得我能拯救他。
我心生怯意。
想走回頭路,卻不小心踩到地上亂丟的書夾,發出聲響。
他如野獸般敏銳的雙眼精準地捕捉我。
眼裏翻滾的躁意緩慢褪去。
緊接着,無措、迅速地赤腳飛奔到我旁邊。
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抱住了我。
我全身緊繃,背脊發涼,感受着他熾熱滾燙的溫度。
他像是落魄的小狗,小聲地嗚咽,黏糊地說着。
「難受,好難受。」
像是在和我撒嬌。
我渾身不自在,忍着身體本能的怯意。
硬着頭皮,沒推開他。
可還是頭皮發麻,腦子像是炸開,緊張地轉着眼睛打探他的一舉一動。
他的手很纖細漂亮,可卻很有力,也許稍不留神就會把我掐死。
那場景一定難看死了。
我正沉迷於我的想象。
那雙「可能把我掐死」的手,卻出乎意料地撫上我緊繃的背脊。
緩緩地、慢慢地、輕柔地撫摸我的背。
是不像他打許家少爺,也不似他拿起碎片扎向自己的力道。
他好像知道我的害怕,他在安撫我的情緒。
這個發現,讓我害怕之餘迸發出激動的情緒。
也許。
也許,我真的可以馴服這個怪物。
-7-
他整個人處於狂怒的邊緣,無法正確疏導自己的情緒。
只得焦躁又拼命壓抑自我。
在我耳邊不斷喘息,哼哼唧唧地念叨。
「難受。
「好難受。」
他眼底溼潤,額間冒出細密的汗珠,臉頰紅得不正常。
他是一頭未經馴化的野獸,卻在我面前袒露脆弱。
我壓抑心底的激動,顫着手,大着膽子抬起手想要摸上他的額頭。
他閉上眼睛,臉上藏不住的害怕和畏懼,卻還是不停地往我手上蹭,像是在尋求什麼心理慰藉。
他像是被人打過,有陰影。
可這種變態,誰能打贏他。
他打架的手法是不要命的。
我頓了下,摸上他的額頭。
他發燒了。
不知何時發起的高燒。
他在我觸碰的那一瞬,Ťũₓ發出舒服的喟嘆聲。
眼神似鉤黏膩地盯着我的手掌,帶着不捨和眷念。
小心翼翼地煽動眼睫,怕惹我生氣。
弱弱的一句。
「難受。」
我輕而易舉地掙脫開他的懷抱。
「你發燒了。」
他神情依戀。
我解釋:「給你拿藥,乖乖等着。」
再燒下去,我怕他真給死這兒了。
而那個保姆只是象徵性地「照看」了他,就離開了。
我翻找客廳、臥室、儲物間的抽屜。
角落裏,還是那雙漆黑灼熱的眼神。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在我偏過頭去時,又極力避開。
燒得稀裏糊塗。
站都站不穩。
還要堅持亦步亦趨地跟着我ƭű₁。
我站到他身前。
「你知道藥在哪嗎?」
他迷茫地搖了搖頭,視線黏在我身側的手上,眼神盡是渴望和貪慾。
我把手背到身後,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那你平時生病了怎麼辦?」
他思索了片刻,給出答案。
「睡覺。」
這哪是睡着了,恐怕是燒傻了。
我無奈:「那你現在回去睡覺。」
再跟着我,恐怕更傻了。
他倔着脾氣不走,在我輕飄飄的視線掃過時。
裝模作樣地往回走。
沒一會兒,我又看見角落冒出個黑影,緊接着是一雙漆黑的眼眸。
-8-
我找了許久,徒勞。
只得打電話給保姆。
毫不意外地得到輕飄飄的回覆。
「就這種怪物,他能被燒傻?
「五歲能害死親生母親的禍害哪這麼容易死了,當初他媽不想要他,把他浸在冰水裏一晚上,燒幾天過後不照樣活得好好的。
「這種怪物,死了纔是對社會的福報。」
這個保姆對他不只是討厭,還有心底最深的厭惡——而這份厭惡似乎和江彥珩的親生母親有關。
我掛斷電話,角落處的黑影攢動。
走上前,離他還有幾米的距離停下。
「爲什麼不好好休息?」
跟着我,這麼有意思?
他雙拳緊握,隱忍,雙眼泛紅。
「不是怪物。」
他聽到了我們電話的內容。
我避開話題,和他說着:「我等下買些藥放客廳抽屜裏,以後發燒頭熱就去喫。」
他情緒焦躁不安,眼神虛焦。
驚慌失措,脣瓣緊張得發顫:「沒有尾巴,沒有怪物的牙,」他很認真地總結,「不是怪物。」
他竭力證明他是正常人,站起身,逆着光。
焦急的模樣讓我覺得好笑。
在他的胡亂比畫下,我的目光卻莫名聚焦在他的臉上。
我第一次仔細端詳他。
他骨相優越,鼻樑高挺,睫羽乖巧地垂落,只是眉骨處有一道淺色的傷疤給他添上了幾分兇感。
他的長相和性格實在違和。
江彥珩以爲我不信。
手扶上褲邊,就要脫了。
只爲了證明他沒尾巴。
我趕緊攔住,抓着他的手背:「行了,我知道了。」
他眼尾泛紅,很輕地說。
「別怕,別怕我。」
我的心思卻被別的事情吸引。
是他黏膩、纏綿的眼神。
牢牢地、滿是佔有慾地鎖在我和他牽着的手上。
如果我沒搞錯的話。
他焦躁不安的情緒在我觸碰他的那一瞬,消失得一乾二淨。
而這,似乎不是巧合。
他,好像很喜歡我的觸碰,很喜歡我的手。
-9-
喂他喫完藥後,我就在他臥室裏的沙發上躺着。
半睡半醒間。
我察覺到一道熾熱濃烈的視線。
他像是個稚嫩的孩童,蹲在我身側,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好像我是什麼神奇寶物。
我故意地翻了個身。
肩膀和他懸在空中的手腕相碰。
他像是如臨大敵。
連忙地收回,耳尖通紅。
眼神貪慾。
滔天的滾燙情緒在沸騰。
他拼命壓制。
在無數次伸手後撤回。
最後,只是老老實實地躺回到牀上。
只是那雙漆黑的眼睛。
像是永遠不知道疲憊一般,帶着濃烈翻Ṱŭ̀ₒ湧的情緒,望了我一晚。
我心裏隱祕地湧起一陣激動、刺激的情緒。
我想,我真的可以馴服他。
這個認知讓我興奮得一整晚睡不着。
-10-
江彥珩的恢復能力果然驚人。
一個晚上的時間,在沒有得到好睡眠的情況下。
他神奇地恢復如初了。
而在接下來的這幾天。
我完美地驗證了我的想法。
他暴躁易怒,尤其是一見他的保姆,情緒無法舒緩。
每每都會把臥室砸得稀巴爛。
可,我的撫摸,甚至只是注視就能安撫他。
-11-
他的父親要我把他變得正常。
可他完全沒有出過門,不懂人類社會的規則和交往之道。
我下定決心帶他出門。
他面對成堆的人羣,神經高度緊張。
「我想回去。」
他焦躁不安,手裏小動作不停,渾身刺撓般的難受。
「不要這裏,」他磕巴地解釋,「不喜歡。」
我沒心軟。
「以後多出來,習慣後就好了。」
他臉色蒼白,額頭冒着冷汗。
茫然、無措的眼神望向形形色色的路人,呆愣在原地。
我牽起他的手,沒回頭說着:「走吧。」
他瞬間乖巧,眼裏只容得下我。
乖順地跟着我在我身側。
好像只要得到我的觸碰,任由刀山火海都會跟着我走的那種乖巧。
-12-
我想帶他融入現代社會生活。
帶他融入我的社交圈。
但也沒敢帶他去酒吧、夜場嘈雜的地方。
只是包了個包廂,找了一羣朋友聚餐。
江彥珩毆打許家少爺的新聞裏被打上了馬賽克。
朋友們只得知這麼個事,也不認識江彥珩。
嬉笑打趣。
「你這哪裏搞來的小嬌夫?」
「怎麼這麼黏人,片刻離不開你啊。ŧú₊」
我笑着回:「撿來的。」
「哪是什麼嬌夫,這是哪家的大少爺吧,身上都是牌子貨。」徐林意味不明。
我被他裸露的眼神看得有些不適。
他是我大學時候的學長,家庭有錢,很是傲氣地追過我一段時間。
我沒答應,他這又心生怨恨。
可我們倆共友不少,不知道是哪個給他叫過來的。
我不想惹出禍端,閉嘴認栽。
江彥珩不懂人情世故,只是敏銳地察覺到我不開心。
握着的手收緊。
強行剋制面對人羣緊張的情緒。
說得有點磕巴。
「不……許你說。」
徐林抓住了江彥珩的小缺陷,更上頭了:「嘖,原來是這樣啊。」
他一副瞭然的意思——便覺得我沒錢,攀上了個磕巴的富家少爺。
江彥珩還在說些什麼。
可他不懂人類語言裏卑鄙的暗喻。
不知道怎麼辦。
情緒焦躁不安。
渾身難受,無措:「他罵你。」
我輕柔地摸了摸他的手背,安撫他的情緒。
「不可以隨便打人。」
他不耐。
我給出誘惑。
「回來給你抱抱。」
我藉口上廁所,出去了。
是的,我沒錢。
這才爲了江赫給的五百萬就這麼屈服地和一個怪物相處。
儘管如今看來,這個怪物似乎也沒這麼可怕。
我用冷水洗了把臉,清醒了一下腦子。
只要拿到這筆尾款,我就再也不用爲生活所困了。
沒錢是寸步難行的。
12 歲那年,我家爲了籌集給父親白血病的治療費用傾家蕩產,可最後還是無力迴天。
後來,家裏失去了頂樑柱,母親當了二十年的家庭主婦被迫爲了生計出門務工。
她沒有一技之長,只得做一些笨活,晝夜顛倒的生活讓她的身體不堪重負。
病倒的那三個月,我的親哥哥爲了接着背起家庭的重任,輟學了。
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好好讀書,別像他一樣,沒學歷,只能打些雜工。
當時家裏的狀況好了一段時間,我差點以爲那就是幸福。
可後來,哥哥年紀輕輕在工廠裏吸入的灰塵太多,得了肺癌。
我回想起來,最絕望的日子不是確診的那天。
是明明有機會把他的壽命再延續幾個月的。
可,我們手裏沒錢,還欠債無數。
我和母親哭了一夜又一夜。
覥着臉去親戚朋友那走了一趟又一趟。
最後,某次回來的時候。
他,自殺了。
他說,他不想連累我們。
然後,我也走上了他這條道路。
輟學。
洗頭小妹、擺攤,什麼賺錢幹什麼。
而現在,我有選擇。
我要有錢了,我沒理由不抓住它。
我努力壓住心裏泛起的種種難過和酸澀。
回到包廂。
一到門口,就聽到一陣嘈雜的呼喊聲音。
緊接着是朋友拉着我的胳膊。
斥責。
「你快去攔着你那男朋友,他再打下去,徐林命都要沒了。」Ţŭ₈
門倏地被打開。
我又一次見證了江彥珩的血腥和暴戾。
他眼底猩紅,翻滾着暴躁不安的情緒。
不要命地一下下打在徐林的身上。
像是一頭橫衝直撞的猛獸。
「江彥珩!」
我叫他。
他如夢初醒。
略帶嫌惡地擦掉徐林的血跡。
他朝我跑過來。
什麼暴戾、兇猛、嗜血,消失殆盡。
他只記得我說的,我會抱他。
他張開雙臂。
眼睛很亮。
而我,給了他一巴掌。
火冒三丈。
「說好的不打人呢!
「江彥珩,你又這樣,好可怕!」
他完全不收力。
徐林的腦袋被他開了花。
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他,真的會殺了徐林的。
「太可怕了,你太可怕了,你就是個沒有心的怪物。」
他被我罵蒙了,磕磕巴巴地解釋:「沒有尾巴的。
「不……不是。」
他卑微又可憐地扯動我的衣角,生怕惹我生氣。
他眼裏的暴戾殘忍早就消退,毫無心機地向我袒露最柔軟的肚皮。
向我卑微求愛。
這種反差讓我激動到顫慄。
可在激動之餘,是對他的生氣,他答應我不打人的,他沒做到。
他會聽我的,可沒我想象中那麼聽話。
陣仗鬧得很大,引來無數觀光,甚至拍照攝像的人。
「原來這就是江彥珩啊。」
「那個變態啊,前段時間把許家大少爺打進醫院的那個?」
「這是打人的手法真是不要命啊,不愧是野人,每天被囚禁在別墅裏,也是活該,誰敢把他放出來啊。」
「噓,小心他來打你。」
「……」
-13-
我領着他回家。
一路無言。
他的那張臉很有欺騙性,單純懵懂。
弱弱地扯動我的衣角。
「不要,」他眼睛泛紅,「不要不理我。」
我絕情地扯開衣角,坐到副駕駛位置上。
再提前下車,先他一步到了別墅,收拾行李。
這種魔鬼,沒救了。
我上樓後,聽見他臥室裏再次傳來嘈雜的摔碎東西的聲音。
伴隨着他的無助的嘶吼。
我沒心思管他。
在臥室洗漱了一番,梳理自己凌亂的頭緒。
朋友給我發來消息,說徐林去醫院檢查了,沒什麼大礙。
幸好。
否則,江彥珩又得上個熱搜。
她友善地提醒。
「你和江彥珩怎麼認識的?
「無論如何,他都算不上好歸宿,他打人又兇又猛,誰知道下一拳落在誰身上。
「雖說徐林說話難聽了點,可怎麼也不能下手這麼重啊。」
我讓她幫我給徐林道個歉,發了幾千塊叫她買點補品探望。
她還在說:「你聽進去了沒?我也是擔心你。
「還有你這邊這麼吵,不會是江彥珩在發瘋吧,他不會揍你吧,你給我快點離他遠遠的。」
我莫名想起我扇了江彥珩的那一巴掌。
那時候我氣得發矇了,沒什麼理智。
我看到江彥珩重重落下的拳頭。
我不知道是氣他打人多些,還是他沒能聽我的話。
是的,我渴望馴服一隻野獸。
一隻完全臣服於我的野獸。
可,他還不夠,不夠聽話。
等我發泄完,打完他,放完狠話。
看見周邊人對他發怵的眼神時。
我理智迴歸,我想起這兩次他的暴力傾向。
我的背脊逐漸發涼,怕得發顫。
可,當我視線和他相撞時。
我只能從他眼裏望見委屈、卑微。
這讓我激動又遺憾。
他是我平淡生活裏的一點挑戰。
很刺激,很有意思。
但不夠聽話的野獸遲早會變成刺向我的劍。
我想尋求刺激,並不意味着我想送死。
他父親給的兩百萬定金夠我生活了。
我該走了。
-14-
我收拾完行李,打算明天一大早就離開。
江彥珩的吵鬧、喧囂沒能干擾我一分。
我點上香薰,戴上眼罩,正準備入睡。
敲門聲響起。
「咚咚咚。」
輕緩的、節奏的、虛弱的。
我開門。
是一個面目全非的江彥珩。
他白色的襯衫全是血跡,除了那張無辜的臉,到處都是傷痕。
皮肉翻開,猩紅的血液不斷往地上淌。
是一見就會做噩夢的程度。
我緊緊抓着門把手,想關門。
他抵住。
「別怕。
「我很可憐。」
他說:「我不要這雙手了。
「別生氣。」
我頭皮發麻。
被嚇得。
「你想……你想幹什麼?」
他掀開眼皮,很開心我理他。
「你喜歡什麼,我都留下,不喜歡的,我不要。」
他慢條斯理地說着,絲毫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恐怖的事情。
「所以,你能不能原諒我?」
我很快地理清思路。
他覺得是他打人了,我不開心。
所以他想自斷雙手,只爲了我的原諒。
我斷他邪惡的念頭。
「江彥珩,你這是 PUA,是道德綁架,我不喫這套。
「這是你的手,你的事情,你如何都和我無關。」
他表情發矇,他不理解我說的話,什麼 PUA,道德綁架對他而言太複雜了。
他擁有人類最直接的情緒,喜怒哀樂。
他遭到我的拒絕,迷茫無措。
「那……那。」他指尖深陷皮肉裏。
沒什麼法子地低頭問我:「要怎麼樣?」
要怎麼樣挽留我?
我想。
他能心甘情願地當我的專屬野獸嗎。
我問:「爲什麼打徐林?」
這是我第一次探究他的想法。
他垂眸,很是難過。
「他罵你。」
他竭力地剋制自己發抖的念頭。
我大概猜想得到徐林罵我什麼了。
這些年來都是這些,不重樣的。
不就是覺得我當時拒絕他是清高,想釣個更大的富豪。
也許,在江彥珩面前說了更多難聽的話,覺得我是婊子,攀上了個年輕的富豪,太不要臉了。
我表情沒什麼變化。
抬眸,撞上他的眼眸,很是可惜。
「可你沒聽話。」
這是事實。
他含糊地「嗯」了句。
指尖越陷越深。
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樣用力。
臉色發白。
-15-
江彥珩有輕微的受虐症,在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我就發現了。
他打人的時候,發了狠,ṭûⁱ不要命。
但鮮少人注意到,他的十拳有五拳都是落在地上,是純粹折磨自己的疼痛。
而第二次,他赤腳踩在玻璃上,想必也是他發泄的一種。
包括這次,我生氣了,他就迫不及待弄傷自己來求情。
他這輩子都被關在別墅裏。
這套犧牲賣慘式的討同情方式想必是向別人學習的。
而只指向一個人——他的母親。
他母親和他一起被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別墅裏。
我猜,他母親爲了求江赫來這裏看望她,一哭二鬧三上吊,各種招數使盡。
而到最後,發現自殘是最管用的。
後來,這種招數也被江彥珩學了七七八八。
他用這種畸形的方式示弱,討同情。
可我不喜歡。
我掰開他鮮血淋漓的手掌心。
「我不管你之前是怎麼樣的。」
我上下打量他。
「以後不準傷害自己,沒人可以傷害你的身體。」
我想要他乖,可也從來捨不得傷害他。
他很是聽話地點頭。
-16-
江赫的電話來得比我想象中慢了一步。
他興師問罪。
「你怎麼能把那個怪物帶出門,一出門就瘋了,完全沒有理智地打人。
「我就說我把他關在這裏是正確的。
「他就是畸形兒,一輩子不配見光。」
我的餘光看向不遠處在喝水的江彥珩。
他往水裏投入了一顆青梅味的糖,拿了根吸管,小口地吮吸。
真是笨。
那是我怕弄花了口紅才那麼喝的。
他就像是一面鏡子,完美地映照出別人的模樣。
他被關在別墅裏二十年,潔白得像是一張白紙。
他沒對別人好過,笨拙地學着電視上的做法,學着對我好。
他沒像正常人一樣生活過,怕嚇到我,怕我像是之前無數離開的醫生一樣逃走。
所以,在前幾天,無數次躲在黑暗裏,裝模作樣地學習着我的習慣。
我喝水的方式、我洗漱的模樣、我走路的姿勢都被他學得七七八八。
我心裏逐漸形成一個大概的模型。
反駁。
「江先生,恐怕瘋的人不是江彥珩,而是你,你纔是那個內心扭曲變態的人,你毀了他正常的生活,活生生把他變成這個模樣。」
而他,幸好也沒變得很壞。
在戀愛腦的母親、扭曲的父親和處處刁難的保姆面前。
他難能可貴地保留住了純真善良的一面。
江赫的聲音氣得發抖。
「你以爲你是誰,不就是一個孤兒,你敢這麼反駁我。
「你信不信剩下的三百萬,你再也拿不到了。」
啊。
我還以爲他要讓我在 A 市混不下去呢。
「信啊。」
錢在他手裏。
他不給我,不就得了。
-17-
我被江赫辭退了。
當天拎着行李離開別墅。
江彥珩也在當天被他送往國外了。
他這次毆打徐林的事情上了更大的熱點。
接二連三的暴力事件爆發。
民衆對他格外憤慨。
連帶着江赫一起被斥責、謾罵。
江赫的公司也遭受重擊。
他公開和江彥珩脫離父子關係,道貌岸然地說:「是我教子無方,上次的事件發生了,我就悔過,帶他領了家法,我自己也跟着他受刑了,沒想到他這次打傷了我,帶着對我的怨恨跑了出來, 傷及無辜。」
此番言論一出, 輿論倒向。
江赫又成了那公正廉明的父親。
廣受好評。
我去找了江彥珩的保姆。
她住着豪華大平層,滿是傲氣地側身離開。
「怎麼, 和那個瘋子相處了幾天,還真的喜歡上他了?」
我攔住她:「現在江赫聲名大噪,所有人都在誇他是好父親,好老公, 你真的服氣嗎?」
她嫌惡。
「關你什麼事。」
「我知道,你不喜歡江彥珩是因爲他母親,無論怎麼樣她母親的死都不應該怪罪到他身上。」
她嘲弄地笑。
「親眼見到自己親生母親死了, 卻沒有叫救護車,這種狼心狗肺的混賬怎麼不值得怪罪。」
他當時才五歲啊。
五歲的年紀。
別人天真爛漫, 而他被關在別墅裏,每天見證母親自殘。
這種情況下,因爲沒有及時叫救護車, 被保姆虐到怨恨了二十年。
我知道她此刻聽不下任何爲江彥珩的辯解。
我說:「儘管如此, 可罪魁禍首是江赫,不是嗎?」
她的表情鬆動, 我繼續說着。
「是江赫把她關在別墅裏,不見天日, 她的情緒崩潰, 這才導致了她的自殺。
「無論你對江彥珩的感情如何,江赫都是不可以被原諒的,他的罪行應該被揭露。」
-18-
在保姆的幫助下。
江赫被警方調查。
發現他有這種變態的癖好, 不只是囚禁了江彥珩母子, 還有一些他的小情人。
他被捕入獄,判了十年。
在這種輿論下, 越來越多的真相被網友調查清楚。
當初他毆打許家大少爺, 是因爲許家大少爺想用鐵釦扣住他的手腕。
而江彥珩對鐵釦有陰影。
在他無數被囚禁在別墅的黑夜裏。
是這隻鐵釦鎖住了他的自由。
而江彥珩是個很優秀的模仿者。
他所呈現出來的暴躁, 不過是一比一復刻許家大少的。
也是許家大少先動的手。
-19-
真相大白了。
我去國外找江彥珩。
他滿身的傷。
笑着迎接我。
「我很乖。」
他低頭:「別生氣, 別怕我。」
只是因爲臨別前我的一句「可你還是沒聽話」。
他就真的做到了打不還手, 罵不還口。
乖乖地站在原地, 任由這些高大強壯的外國佬對他打罵。
真是傻子。
他全然不顧自己的傷,慢條斯理地說着:「現在,你可以把我帶走, 關起來嗎?」
他睜開那雙澄澈的眼睛。
「我想被你關起來。」
我拒絕了。
「江彥珩, 你屬於這天地間, 不是誰的附屬品, 你是自由的,是你自己的。」
沒人再可以把他關起來蹂躪, 欺壓了。
-20-
江彥珩的模仿能力天賦異稟。
他不知道從哪裏扒出來的戀愛番。
裏面的男女主接吻、擁抱。
他就用那雙纏綿的眼神盯着我, 一眨不眨。
然後弱弱說着。
「上次,你說抱我。」
那次,我非但沒抱他, 還給了他一巴掌。
他冰冷的手纏上我的腰。
緩緩攀上我的下巴,抬起,深情地說着。
「想親。
「可以嗎?」
還知道問我的意見。
他斂眉,無辜地問:「不行嗎?」
我嘆了口氣, 這也是學的那個戀愛番的男主嗎。
點了點頭:「行吧。」
也許,從一開始我見過他那麼殘暴的模樣,還敢來馴服他的時候。
我就註定要和他生生世世糾纏不休。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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