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渡

我是長遠侯府的家生子。
七歲就被指給世子,做了貼身丫鬟。
姐妹們很羨慕,貼身丫鬟若討了主子歡心,日後是能做姨娘的。
這是飛上枝頭的機會。
我鉚足了勁,想一飛沖天。
可世子還是個鼻涕娃娃,我得等他長大。
等啊等,十五歲那年,等來了侯府被抄家。

-1-
侯府被抄家那日,恰逢我十五歲生辰,世子帶我出街,要爲我選一支珠釵,做及笄禮。
機會難得,我挑了支蝴蝶步搖,純金的,價值不菲。
幾乎掏空了世子的私房錢。
他付錢時啼笑皆非:「如此愛財,真不知你攢錢要做什麼?」
我嘿嘿傻笑。
暗想自是要存些體己,萬一沒能嫁給世子,求了夫人出府,可選個良人嫁了。
若做了姨娘,手上有銀子,也不至於受太大委屈。
我纔不要如侯爺的柳姨娘那般,被冷落後過得連僕婦都不如。
只是這番小心思,是萬萬不能說與世子聽的。
當然,世子也並非真想知道。
不過隨口戲言。
嬉鬧着行至街口,就見到侯府招牌轟然落地,老爺夫人身負枷鎖,府中上下皆被趕至一處。後廚的牛二仗着身高力壯,試圖掙扎逃脫,被官兵舉刀斬去右臂。
鮮血噴灑,嚇壞了衆人,再無人敢反抗喧鬧。
震驚之後,世子欲衝上前去,被我一把按住。
他才十歲,個頭不及我高,我摟緊他腰,捂住他嘴,不許他發出一絲聲響。
許是母子連心,夫人注意到我們,她不敢露出異樣,只是雙眼含淚,目露哀求。
我知道,她在求我帶世子走。
抄家大罪,他若露面,必難逃脫。
我咬牙點頭,拖着世子,逃離朱雀大街。
半大小子奮力掙扎,眼見離家人越來越遠,心中悲憤,竟是張嘴狠狠咬上我虎口。
我疼得哆嗦,還是不肯放手。
待到家時,左手已然鮮血淋漓。

-2-
孃親開門,被嚇一跳:「你這是做甚?綁架世子?」
她腦子裏,想不得自己女兒一點好。
我將快要哭昏的人推進房內,沒好氣道:「侯府沒了。」
「啥叫沒了?」
孃親滿頭霧水。
我比她好不到哪去:「被抄家了,具體爲甚,不清楚。」
「抄家?」孃親嗓音高了八度,「抄家滅門吶?」
「不算滅門吧,起碼沒被當場砍了。」
但一場牢獄之災,怕是免不了的。
「那還好。」她剛鬆口氣,突然想到,「會不會牽連到我們啊?」
「要不你帶着世子,另外尋個地方住?」
我被她氣死:「娘,你是我親孃嗎?」
這時候把自己閨女往外推。
她翻個白眼,嘟囔着:「本來就不是親生的,說過多少遍了,你是我從油菜地裏撿來的。」
我娘以前是侯府的二等丫鬟,籤的本是死契,後被夫人許給賬房的許青山,也就是我爹。
兩人婚後多年未育,直到她撿回我,纔算有了兒女。
因他們都是侯府奴僕,我便也成了家生子。
兩年前,我爹隨侯爺外出收賬,路遇流寇,護主身亡。
夫人爲表感激,還了我娘身契,還給了這座小院。
如今她已是良民,不似我,尚是奴籍,無法脫身。
孃親嘴上絮叨,還是找出白藥,爲我包紮手上傷口。
「年紀不大,下嘴怪狠的。」
她說着,瞟了一眼牀上。
世子哭累,已然睡過去了。
「你打算怎麼安置他?」
他雖暫時逃離,卻是欽犯,我一個丫鬟,自身難保,如何護得住他。
「夫人的孃家在宿州,雖只是商戶,但富可敵國。畢竟是世子的親人,應會庇護於他。」
而我要做的,便是將他送至宿州。

-3-
第二日,好說歹說,言明利害,世子終是不語。
我沒了耐性:「侯府上下,只跑出你一個,世子不該求助外家,想辦法救助父母嗎?」
他瞥我一眼:「明明還有你。」
「我是個丫鬟,丫鬟你懂嗎?無權無勢,可以陪主家死,但無力爲主家陳冤,也無名分申訴!」
「你騙人,阿孃說過,你是我未來的娘子。」
我氣結:「通房丫鬟不是正頭娘子,你休要胡攪蠻纏。」
「所以,連你也不要我了,是嗎?」
眼前人淚眼汪汪。
我猛然意識到,十歲的他不過是個孩子,突逢鉅變,彷徨無依,眼下任性胡鬧,不過是害怕使然。
我軟了口氣:「世子,阿蠻不會不管你的。此去宿州,若親家老爺不嫌棄,我還會留下照顧你的。」
「不騙我?」
「不騙你。」
「那拉鉤。」
小指相扣,拇指貼合,得到許諾,他抽抽搭搭點了頭。
於是,孃親爲我們烙了十張胡餅,包上兩身衣裳,我們步行出了門。
才一日,世子走不到十里,腳上磨出水泡。
我背上他,好不容易走到鎮店。
尋郎中開了白藥,爲他敷腳。
他嚷嚷着喊疼,想住客棧歇息。
但不說他是否已被通緝,便是住客棧的錢,我們也是沒有的。
最終只能尋處破廟湊合。
世子從未住過如此惡劣的房子,風聲呼嘯,老鼠竄逃,都使得他一驚一乍。
無奈,只能讓他枕在我腿上輕聲安撫:「快睡吧,今天能有寸瓦遮頂已是不易,說不得,以後我們還要露宿荒野的。」
世子累慘了,躺下不久就陷入夢鄉。
迷迷ƭù⁹糊糊間,聽到他流淚叫「阿孃」。

-4-
我們走了十日,世子的雙腳反覆起泡,每日都要清洗上藥,嚴重的時候,一半路程都需要我背。
直至生生磨出薄繭,我們終於到了宿州。
我將他安置進客棧,安排洗漱,換了一身乾淨衣裳。
獨自一人尋到府前。
夫人孃家姓崔,是宿州的大戶,我給門房塞了半吊錢,才見到崔家老爺。
他四十幾歲,身材偏胖,看上去慈眉善目。
聽我說明來由,面露關切:「真是辛苦你了,我那遠昭外甥人在何處?」
他是世子的親舅舅,我猶豫片刻,還是選擇如實相告:「就在城中的鳳來客棧。」
話音剛落,就見他眼中精光一閃,轉瞬不見。
讓人懷疑只是錯覺。
他還是笑眯眯的模樣:「我收拾一下,這就去接他。阿蠻姑娘風塵僕僕,不若洗漱一番,靜待他來。」
我放心不下世子,笑言推脫:「謝過崔老爺,只是奴婢擔憂世子,還要先回客棧,爲他更衣束髮。少年人愛面子,總不願蓬頭垢面見您這個舅父的。」
崔老爺聞言未再多留。
待我回到客棧,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外面吵吵嚷嚷。
探頭一看,竟是衆多官兵,將客棧重重圍住。
領頭的,正是崔老爺。
世子的嫡親舅舅。

-5-
一羣人烏泱泱衝進客棧,遍尋不見人影。
爲首的官爺氣急敗壞地揪住崔老爺衣領:「人呢?」
我與世子坐在對面二樓,茶室雅座的窗戶正對鳳來客棧。
眼見崔老爺點頭哈腰連連道歉,最後賠了一大把銀子才能脫身。
我心下覺得解氣極了。
出門時讓世子在茶樓等我,只是爲了防止萬一。
哪承想,回程時竟有人跟蹤,我佯作不知,前腳進了客棧,後腳悄悄溜進廚房,從後門離開,來找世子會合。
若不是留了個心眼,此時我們已經被抓去喫牢飯了。
樓下鬧劇結束,世子還在呆呆望着。
大概很難接受自己被親舅舅賣了的事實。
他自始至終未曾言語,卻好似在一瞬間,突然長大了。
投親不成,我們只能返回。
茶樓下停着我提前僱ťū́²好的馬車。
世子很驚訝:「你不是說,我們沒有錢了嗎?」
得知我當了金釵,他很是氣悶:「那是我送你的及笄禮。」
可若不是入城就拿金釵換了錢,我們如何住得了客棧,進得了茶樓,又如何能逃出生天?
現下官府已然出動,若不早早離開,待到城門戒嚴,我們將成甕中之鱉。
一切,都沒有活着重要。
「不心疼嗎?以後,我可能再也送不起那麼貴的禮物給你了。」
馬車晃晃悠悠啓程,世子語氣輕飄飄的,充滿了對未來的迷茫。
「反正我記在賬上了,你欠我的,總得想辦法還上。」
我相信他能還上。
我們世子,詩書棋畫樣樣俱佳,是天上月,縱然一時被烏雲籠罩,終會等到雲消霧散的那天。

-6-
孃親見到世子,整個人都愣了:「你怎的把人帶回來了?」
我把緣由一說,氣得她直拍大腿:「殺千刀的玩意兒,親外甥都賣,又不缺錢,他圖啥呀?」
我哪裏知道?
倒是世子接了一嘴:「大約是怕受牽連吧。」
他懂得比我們多,一路見聞串聯起來,已知家中遭難的真相。
無非是皇權爭鬥,侯爺支持的四皇子落了下風,他這個臣屬被當作羽翼剪除。
好在四皇子沒有敗到底,雖不能保住侯府,還是盡力留下了侯爺的性命。
「那這四皇子,人還怪好的。」
這麼重要的時刻,都沒有棄車保帥。
「無關好壞,是長遠侯府尚有價值,他捨不得丟棄。」
世子的祖父,曾任太傅之職,朝中泰半的臣子,都受過老侯爺教誨。四皇子若此時棄之,朝堂之上,還有誰願意效忠,支持於他呢?
「但若他敗到底,長遠侯府也無法翻身了。」
燭火搖曳,世子的面容明明暗暗,聲音也模糊得緊:「所以阿蠻,一旦侯府沒了,我沒法娶你,你是會虧本的。要不要留下我,你要想好。」
孃親聞言,將我拉到一邊:「半大小子,喫窮老子,他自小嬌生慣養的,我們養不起,你可別犯糊塗。」
世子應當聽到了,可他面色如常,眉頭都沒皺一下。
自宿州之行,他一直是這個樣子。
好似誰要放棄他,誰要背叛他,都是應該的。
他自己,也隨時準備放棄這個世界。
十歲的孩子,仿若看透世態炎涼,沾染上暮色沉沉。
我心下不忍,斜了孃親一眼:「娘,您說什麼胡話,世子我會照看,我有法子養活他。」

-7-
過去,我雖是丫鬟,因要貼身照顧世子,是沒幹過粗活的。
拿得出手的,除了針織女紅,便是茶道廚藝。
世子挑嘴,爲哄他開心,我不止會烹茶,還曾學過親手製茶。
只是眼下,普通百姓飲不起茶,若要賺錢,能做的只有喫食。
住處兩三里外,便是潁州碼頭,許多腳伕幫着客商卸貨,是以周邊很多攤販售賣喫食。
我盯上了這一處。
「咱們都是些苦命人,幹個勞力活,對喫的不講究,喫飽就行。」
隔壁的周大哥,恰在碼頭上工。
他帶着我在碼頭轉了一圈,果然不見精細喫食,大多都是在賣包子、烤胡餅,偶見兩個做麪食的攤子,也是開水裏滾過,拌點大醬就賣,油星子都不見一點。
偏生生意還不差。
「沒法子,幹活累了,總有時候想喫點帶湯水的。」
喫麪給配一大碗麪湯,原湯化原食,比喫幹食要舒服一些。
我心下有了主意。
讓孃親買回一塊肥肉,洗淨加水以後慢慢熬。
半個時辰後,肥肉熬得焦黃,將油濾出放涼,奶白色的豬油就做好了。
油渣剁碎,和豆腐野菜炒成澆頭,淋在熱乎乎的麪條上。
澆頭油潤,麪條雪白,野菜清新解膩,一口下去,香得人舌頭都要咬掉。
試喫的周大哥連幹兩碗,恨不得將碗底都舔一遍。
「阿蠻妹子,這面真好喫,你打算賣多少錢一碗?」
「五文。」
碼頭上的醬拌麪,售價三文,我這裏面有肉有菜,自是要貴上一些。
周大哥沉吟片刻,撓了撓頭:「這個價,大夥偶爾改善伙食還成,要頓頓這麼喫,怕是貴了點。」
我笑笑,端出另一碗。
清湯麪,只在裏面放了半勺豬油,燙了幾棵碧綠的青菜。
別的不提,單是上面飄着的油花,已經看得人口水直咽。
「這面,我打算跟別家賣一樣價,三文。」
周大哥三兩口就喫完了,撓着頭不好意思道:「我喫相不好,讓妹子見笑了。」
我搖頭,並不在意。
「這湯麪好喫熱乎,尤其在冬日裏,定然受歡迎,就是不怎麼頂飽。」
他切切實實提出意見。
別家都是喫完乾麪,再讓人盛湯,想必是思慮過這個問題。
我陷入愁緒。

-8-
孃親在旁冷笑一聲:
「這有甚難的,送半塊胡餅,自己掰碎了泡湯裏。
「若有飯量小的,還能揣懷裏帶回去給婆娘。」
白得的,哪個不願意要?
我眼睛一亮,撲過去抱住孃親:「娘,你真厲害。」
她斜我一眼,挑挑下巴,一副得意模樣。
生意的事就此定下。
孃親嘴上說不贊同我照顧世子,還是陪着我出攤。
我賣面,她在邊上烤胡餅。
胡餅也單賣,兩文錢一個。
這下就都知道,賣面送的半個胡餅,也值一文錢了。
很快,就有人圍過來。
周大哥帶着幾個人來捧場。
五尺高的漢子,盯着碗裏的油星子咽口水。
有他們打頭,陸續有人來喫。
因着第一天出攤,準備的材料不多,竟是午時剛過,就賣了個乾淨。
承諾第二日早些來,我跟孃親推着東西準備回家。
路過榮寶齋,我掏空口袋,買了一套最便宜的文房四寶。
孃親罵我:「一天才掙了幾個子兒,買這些個東西,不能喫不能喝的。」
我沒頂嘴,安慰她:「娘,咱這生意能做,明天多做點,會掙回來的。」
世子得繼續讀書,要想法子出人頭地,才能爲侯爺平冤昭雪。
回到家,發現院中晾着洗好的野菜。
世子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手指上佈滿細小的傷ţŭ̀₋口。
五穀不分的貴公子,不知道問了多少人,才知道哪些野菜能喫,辛苦挖回來,還洗淨裝在竹筐中晾曬。
面對這般乖巧的世子,孃親也不免露出幾分心疼。
對於我想讓他繼續讀書的想法,沒再提出異議。
倒是世子,看着筆墨紙張,垂了眼瞼沒有回應。
我有些愧赧地搓搓手:「世子,這些你大約是用不慣的,先將就着,以後賺錢了,我再給你換好的。」

-9-
「我沒有嫌棄的意思。」世子的眼睛裏滿是愧疚,「阿蠻,我可以不讀書的。」
於平民來說,讀書是奢侈的。
不說束脩,單是最便宜的筆墨紙硯,都夠幾口人喫喝的。
往往一大家子,才能供出一個讀書人。
他不願意我們太過艱辛。
我想不出安慰的話,害怕提及侯爺讓他傷心。
還是阿孃抬手給了他一腦瓜嘣:「你不讀書,是打算讓阿蠻賣一輩子面?老孃還指望你金榜題名過好日子呢。」
世子捂着腦門,委屈道:「我如今是欽犯,如何能考功名?」
ẗŭ̀⁶「大不了花銀子,重做身份文牒,反正貪官那麼多,有錢還愁辦不成事?」
孃親言語驚人。
卻不失爲一條良策。
這世道不公,自有不公的活法。
自怨自艾,不如搏一條生路。
只是,未等我們攢夠錢,事情就迎來了轉機。
元康二十年,麪攤生意越來越好,其間也有攤販嫉妒,意圖搗亂,幸好有周大哥護着,倒也有驚無險。
我家的油渣拌麪遠近聞名,除了碼頭的工人,偶爾也有其他地方的人慕名而來。
其中最顯眼的,是位四十來歲的大叔。
他雖着便裝,卻斯文有禮、氣度不凡,喫麪時細嚼慢嚥,不似是爲了充飢,更像是在品嚐。
他第三次出現時,我奉了茶。
我自己採摘,爲了世子親手炒制的頭茬新茶。
只一口,他眉眼舒展:「阿蠻姑娘這是認出我了?」
我輕施一禮:「阿蠻眼拙,不識得大人身份,但您既隻身前來,想必不是想要爲難我一個小丫鬟。」
他撫須輕笑:「是個聰明姑娘。」

-10-
來人是刑部尚書,亦是世子祖父的門生。
他這次來,是想帶世子走。
「四皇子一派想盡辦法,摘了遠昭侄兒的罪名。他可入住我府上,進我族學授課。」
世家的族學,非鄉間學堂可比。
於世子來說,一步之差,天壤之別。
然,事關重大,我不敢輕易應下。
「不知大人能否安排我去見侯爺夫人,世子的去留,還要他們來安排。」
他欣然應允:「應當的。」
我帶了世子去探監。
分離兩年,這是他們一家第一次相見。
侯爺夫人消瘦了許多,被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即便未受磋磨,日子也不會好過。
夫人拉着世子,流着淚訴說思念。
侯爺將我喚至身前:「阿蠻,這些年辛苦你照顧遠昭。」
「是奴婢應該做的,阿蠻不敢領功。」
說到沈尚書欲接走世子,侯爺點頭:「是我拜託沈兄的。不只爲了遠昭,你一個姑娘家,也不該一直被耽誤下去。」
我瞭然,這確是對雙方都好的安排。
回程路上,世子一言不發,直至我幫他收好行裝,兀然發了脾氣:「爲何不問我一聲,便替了我做了決定?」
我訝然:「侯爺說明要害之時,你不是未曾反對嗎?」
他紅了眼圈:「那是因爲我知道,你巴不得甩開我,好去嫁人。」
原是前些日子,孃親爲我琢磨親事,被他聽了個正着。
可我已然十七歲了,儘管未曾考慮嫁人,但孃親擔憂,我也不忍拂了她意。
卻是讓他誤會了。
我伸手揉他頭髮,安撫道:「世子別瞎想,沈大人答應了,我每個月都能去看你。」
個子快與我一般高了,心性還像個孩子。
他悶悶應下。

-11-
世子走後,我有些心神不定。
沒掌握好火候,毀了一鍋豬油。
孃親心疼得不行:「你要是沒精神,咱就歇兩天,反正現在沒有那麼多用錢的地方了。」
我索性不再忙活。
只是看到家裏散落的紙張,難免還會長吁短嘆。
自小陪着世子長大,從未與他分離過,尤其這兩年,我們親如姐弟。
他這突然走了,我心裏空空的。
不只怕他到了新的地方,喫住不慣,也有些擔憂,他會忘了我們。
經年的情誼,我捨不得。
好容易熬到能見面的日子,我做了喫食,塞了滿滿一食盒。
孃親笑話道:「不知道的,當世子是個喫貨呢。」
我撓頭,也有些不好意思。
着實是不知道該爲他備些什麼。
待到見了面,發現世子穿着打扮果真不一樣了,比之當初在侯府,也不差什麼。
只是個把月未見,他反倒消瘦了。
看來是真喫不慣別人做的東西。
我打開食盒攤到他面前,笑言:「世子,可想念阿蠻的手藝了?」
他含笑點頭,抬手去拿時,衣袖滑落,露出小臂一片烏青。
「這是怎麼弄的?」
我拽住他胳膊。
「無事,不小心撞的。」
他拉下衣袖遮擋,岔開了話:「果真還是阿蠻做的東西最好喫。」
我心下存疑,卻不深究。
與世子辭別之後,尋了個由頭,去而復返。
正撞上幾個世家子弟,將人推搡在地。
口中不乾不淨地罵着:
「犯官的兒子,也配與我們一道讀書!」
「你爹貪污,世人誰不知曉,貪官的兒子,能是什麼好東西?」
「還將丫鬟做的東西當個寶,果真是上不得檯面!」
被按在地上辱罵的,正是曾千嬌萬寵的侯府世子。
他Ṭū́₀不發一言,默默承受,只是手上,還護着我留給他的食盒。

-12-
一股火氣直衝腦門。
我衝上前去,將圍着的人狠狠推開。
衆人被我的悍勁嚇到,一時忘記反抗。
我將世子扶起,伸手爲他撣去身上灰塵。
終於有人反應過來,惱怒道:「敢推小爺,你是個什麼東西?」
ŧṻ₅他揚手欲對我施暴,卻被人鉗住手腕。
正是一直未曾反抗的世子。
那人更憤怒了:「宋遠昭,你喫我的住我的,還敢對我動手?」
望着他與沈大人有五分相像的臉,我陡然明白,此人正是刑部尚書家的獨子。
沈大人將世子接回,本是好意。
但沈公子卻嫌棄,世子的存在,分走了他父親的注意力。
加上世子相貌才學,樣樣強於他。
他心下不忿,這纔行了霸凌欺辱之事。
因傷在不顯眼之處,加之世子不願招惹是非,才讓他們變本加厲,全然不知收斂爲何物。
眼見世子又要隱忍。
我擋在他身前,再次將人推開。
「沈公子,你現下的所作所爲,想來沈大人是不知曉的吧?
「我家世子爲人謙和,阿蠻卻是個不懂事的鄉野潑婦。若您再對我主僕二人動手,除非你下死手,否則,我保證沈大人會全部知曉!」
十幾歲的毛孩子,即便紈絝,也是小打小鬧,不敢真的鬧出人命。
何況,沈大人素有清名,定不會放任他胡鬧。
「阿蠻是吧?本公子記下你了。」
他放下狠話,訕訕而去。
徒留我與世子,相顧無言。

-13-
半晌,我嘆口氣,恨鐵不成鋼:「世子,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好脾氣了?」
居然不去反抗,如此能忍。
「不忍又能如何呢?以前拖累你,如今又是寄人籬下,不過幾句打罵,有什麼忍不得呢?」
我心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見我神態難過,世子靜默片刻,突然問道:「阿蠻,我能跟你回去嗎?」
我本以爲,他在沈府很好,喫住無憂,還能在大儒手下受教。可親眼見過剛剛那一幕,又怎會願意他再留下受辱?
「好,阿蠻帶你走。」
我去見了沈大人,將箇中緣由說個清楚。
他很是內疚:「抱歉,是我疏忽了。」
沈公子的行徑他並不知情,當下表示會嚴加管教,挽留世子。
「是我有負舊友所託,還望賢侄莫要介懷,我保證,此事再不會發生。」
世子面露難色。
我迎上去:「沈大人,侯爺那邊,阿蠻會去說的。世子生性柔善,不願您因他與公子產生隔閡,您便全了他一片心意吧。」
沈大人終是未再相勸。
只安排了我們去見侯爺。
「跟你回去也好,只是,又要辛苦你了。」
我搖頭。
世子懂事,我並不覺辛苦。
待回到家中,孃親看到他身上瘀青。
嘆息一聲,未再多言。
只是夜半時,忍不住抹了眼淚。
養了幾年的孩子受委屈,她又怎會不心疼。

-14-
次年,世子中了秀才。
遠近皆知,陸家收養的孩子有了大出息。
一時間,登門者絡繹不絕,泰半竟是上門求親的。
求的非是世子,竟是試圖通過我,攀上這層關係。
孃親自是高興的,她心心念念,一直生怕我嫁不出去:「這下好了,我們阿蠻能選個如意郎君,日後也就不用這般辛苦了。」
她撫着我手上老繭,又哭又笑。
只當我們熬出了頭。
偏世子悶悶不樂,還將上門的人轟了出去。
不消兩日,我發覺他未再讀書,反而在偷偷抄書,欲賣到榮寶齋換錢。
我第一次衝他發了脾氣:「你如今剛剛有所成就,緣何要如此任性?家中何曾需要你來賺錢?」
他閉口不言。
我被氣紅了眼:「總是如此,你有事從不肯說,經年相處,我們早把你當親人,你又把我們當成什麼?」
「我不曾當你是親人。」
他行至身前,低頭看我。
不知何時,他已然高出我半個頭。
陡然拉近的距離讓我心下一驚,正欲後退,被他一把扯住:「你想知道,我當你是什麼嗎?」
莫名地,我感覺到危險,連連搖頭。
卻見他脣瓣輕啓,吐露荒唐之言:
「在我心中,你是娘子,是相伴一生之人。
「便是侯府榮光不再,我也會替你掙一個狀元夫人的名頭。
「所以阿蠻,你不能嫁與旁人。」
腦中轟然炸開,只餘一片空白。
我忙不擇路,落荒而逃。
我一直當他是孩子,是弟弟,竟不知他從何時,起了這般荒唐的心思。
明明侯府敗落之後,他便未再說過「通房姨娘」之類的言語。

-15-
我找到孃親傾訴。
她並不意外:
「富貴人家的男兒,十三四歲有通房的不在少數。
「況且以前夫人將你指給世子做貼身丫鬟,你也沒有反對,反倒有所期許。
「如今怕什麼?」
怕什麼呢?
大概在我心中,世子終是世子,是雲中仙,天上月,哪怕他墜落凡塵,也讓人自慚形穢。
年少時,奢望過做他的姨娘。
也只是一個小小夢想。
如今,他口口聲聲,竟是欲娶我做正妻。
我便覺自己不配。
「想得太多。」孃親打斷我的自怨自艾,「且不說世子年少,過些年月就會改變,單是侯爺夫人,也會勸阻。你不若當沒聽過,該如何便繼續如何。」
仔細想來,確是如此。
我不再庸人自擾,幸好,世子也未再提及。
反倒是孃親,對世子表示暫不爲我相看,催着他好好讀書。
「我可不願阿蠻將來受苦。」
不知是否這話起了作用,元康二十二年,世子鄉試奪魁,中瞭解元。
來年春天,十五歲的少年,參加了會試。
尚未等來結果,便逢天子駕崩。
朝廷各派爭鬥,最終於端午之後,四皇子榮登大寶,年號承康。
長遠侯府被赦,污名洗卻,封號仍在,侯爺重返朝堂。
接世子回府那日,夫人親自拉着我手:「阿蠻,你爲世子做的,我都記在心上,跟我們一道回去吧。」
我未能拒絕。
身契猶在,我依ţŭ̀⁾然是侯府奴婢,便是主家再好說話,也不能亂了分寸尊卑。
臨走,孃親抱着我流淚:「當年若不將你撿回,你好歹還是好人家的女兒,孃親是不是害了你呀?」
孃親懂我,這些年我們相依爲命,看似過得苦,實則無拘無束。
辛苦忙碌一天後,坐在院落中母女小酌,不必守什麼規矩,也不用擔心犯了誰的忌諱。
放肆談論,嬉笑怒罵,好不自在。
「你不撿我回來,我早餓死了,做奴婢的命都沒有。」我忍着眼淚安慰她,「娘,你是世上最好的孃親。」

-16-
回侯府的當夜,世子帶我來到杏樹下。
這樹是他幼時所種,我挖坑,他扶苗,一起澆水除蟲,照顧了三年才結出果實。
他那時頑皮,杏兒青青就摘來喫,被酸出眼淚,嗚嗚直哭。
「世子莫不是又想喫青杏了?」
憶起往事,話音裏帶了幾分調笑。
他白我一眼,俯身尋到位置,刨開厚重的泥土,挖出一個檀木匣子。
小心翼翼拂去上面塵土,打開後,見到薄薄一張宣紙。
竟是我的身契。
「當年,我問孃親要了你的身契,埋在這裏。本打算在你及笄那日一道給你,誰料,突逢鉅變,侯府被抄,便再也沒有機會拿回。」
他遞給我:「阿蠻,你不是奴婢,也不會是通房。」
但我們都知道,我亦不會是正妻。
今非昔比,侯府尊貴,不是我這般身份可以高攀的。
世子唯一能給的,只是良妾。
不會被買賣,不會被隨意打殺,能在他的庇護下,安穩度日。
但人總是貪心的,聽過了他說要娶我的話,如今這般結果,明明得到了年少奢望之物,我竟不覺欣喜,只覺悵然。
還是孃親說得對,年少時的想法,總會改變的。
我自己都是如此。
何況世子。
強壓下心頭酸楚,我將身契摺好裝入懷中。
嚷嚷着餓了,要去廚房做喫食。
他一把將我拉住:「哪裏需要你動手?阿蠻,以後你是主子,再不用像以前那樣辛苦了。」
確實不再辛苦。
卻也很茫然。
世子說到做到,我有了獨立的院落,衣食住行都有人照顧,無須再日日出攤,也無須爲銀錢發愁。
侯爺夫人感念我對他的付出,待我極是寬厚。
往日的小姐妹,眼見世子重視我,也不敢似從前那般隨意,一個個恭恭敬敬,再無親近之意。
我無事可做。

-17-
偏生世子忙得很,要讀書,要與世家權貴交際,每日有大半的時間不在府中。
我連着守了七日,纔將他堵在書房。
「怎的?無聊了?」
他一眼看破。
我垂頭喪氣:「我閒得都快長毛了。」
「是嗎?我看看?」
他作勢扯我衣裳。
我嚇得連連後退:「君子端方,非禮勿動!」
他低聲悶笑。
我這才明白被戲耍了,越發不開心。
「莫氣,明日帶你出去轉轉。」
聽到出門,我這才高興起來。
只是沒想到,世子帶我來的是茶樓。
一樓人聲嘈雜,中間臺子上,說書先生鬍子白白,正講着神仙戀上凡人的情愛故事。
我們登二樓,進了雅間,打開內窗能看到說書檯子,外窗則能賞閱湖岸風景。
「真是一個休憩的好地方。」
我由衷感慨。
「喜歡?」
「嗯!」
「是你的了。」
「嗯?」
我訝然。
「我知你閒不住,與其讓你自己動心思瞎折騰,不若直接給你尋個營生。
「這茶樓已經買下,是你的私產了。」
「啊啊啊啊——」
我興奮不已,開心地一把摟住他。
原來我這些日子的煩惱,他有看到,還解決了。
頭頂傳來低笑,我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行爲逾矩了。
撒手撤到一半,被他按住肩頭:「佔了便宜就想跑?」
他俯身看我,臉越湊越近,溫熱的脣輕觸面頰:「先收點利息。」

-18-
世子是世上最好的人。
他說:
「我盼着你能開心,所以,不會拘着你,不會將你困於內宅。
「你會有私產,能自保。成親前我會備好放妾書,若有一日我負心,你隨時都可棄我而去。
「阿蠻,我會讓你掌握自己的人生。」
我覺得自己猶在夢中。
當時還在想,這樣好的人,我怎會棄他而去?
我巴不得一世都與他在一起。
但世間萬事,總不能盡皆如意。
承康二年,科舉重開。
世子不負衆望,榮登榜首。
隨着高中消息一道來的,是賜婚聖旨。
清陽郡主,是當今聖上的堂妹,身份尊貴,與世子甚爲相配。
我如遭雷擊,瞬間夢醒。
是了,世子會有正妻。
不是清陽郡主,也會是別的世家貴女。
他要愛重正妻,生育嫡子女。
甚至不能偏疼我一分,否則就有寵妾滅妻之嫌,於仕途不利。
想到他將來與他人恩愛白頭,闔家歡愉,我心口酸澀難忍。
是夜,夫人將我喚到房中。
「阿蠻,遠昭他要拒了皇家賜婚。」
難怪我一直未見到他。
竟是因爲說了悖逆之言,被侯爺罰跪宗祠。
「世子他,緣何……」
「緣何?」夫人望向我的眼神隱含不愉,更多的卻是無奈,「你不知嗎?」
莫非是,因爲我嗎?
「可世子明明說過,我日後爲妾,與正妻之位無干呀。」
夫人嘆息:
「看來,他對你都不曾坦言。
「他今日與我說,阿蠻爲妾,但宋遠昭不會娶妻。
「他一生,只要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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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的酸澀似是轉移到了眼睛,不然,我怎會突然落淚呢?
我從不知他心中打算,甚至一度介懷他允諾之事無法兌現。
此刻方知,是我看輕了他的情意。
「阿蠻,同爲女子,我羨慕遠昭對你的情意,但作爲母親,我不願看兒子前途被毀。」
長遠侯府歷經磨難,實力大不如前,需要門當戶對的世家聯姻。
若世子一意孤行,惹來天子一怒,怕是門楣凋零,再難續往日輝煌。
「莫怪我心狠,爲了遠昭,你必須消失。」
眼前一黑,我失去知覺。
承康二年,秋雨連綿,護城河畔打撈出一具女屍。
屍身泡得腫脹發白,辨不出面目。
只右手腕間,有一串碧玉串珠,吊墜形狀奇特,竟是雕成了杏子的模樣。
長遠侯世子見那珠串,哭到幾度昏厥,自此纏綿病榻。
傳言死去的女子與他情意相投,得知賜婚的消息之後,悲慼難當,憤而投河。
一對有情人生死相隔,真真是見者流淚,聞者傷心。
事情傳到了皇帝耳中。
皇帝頗不是滋味,他一時興起牽根姻緣線,竟是斷了他人性命,成了那棒打鴛鴦的惡人。
皇帝心中鬱郁,不僅撤回了賜婚旨意,還對長遠侯府屢屢施恩,生怕斷了宋家獨苗的性命。
如是兩年,世子身體未見好轉。
夫人無奈,準備讓孃家侄女嫁來沖喜,盼能驅逐病魔,讓兒子轉危爲安。
有人理解。
也有人感嘆人心易變,爲那死去的女子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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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傳言中的主人公正攔在我面前,滿臉哀怨:「阿蠻你好狠的心,外面都說我要病死了,你都不曾回京看我一眼。」
可他哪有一點病弱的樣子,面色紅潤氣色佳,還長高了不少。
我將人推開,低頭繼續摘芽尖。
當年夫人將我送離,附贈了這座茶園。
我便一直住在山中,種茶炒茶,再由周大哥出面,賣給城中權貴。
兩年時間,竟也經營出一些名氣。
只是沒想到,把世子引來了。
「我纔不是被茶引來的,我一早便知你在此了。」
我停下動作:「你早知我是詐死?」
「當然知道!」他眉眼間擋不住地得意,「阿孃找的那具屍身,比你矮了兩寸,沒你白,比你稍胖,我一眼便看出不對了。」
我皺眉,有些懷疑,都泡成那樣了,還能看出來?
只是此刻,已然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
「你既無病,也要成婚了,還來尋我做什麼?」
夫人的孃家侄女,想來,正是那位崔老爺的女兒了。
聯想到崔ṱůₗ老爺圓圓的臉龐,胖乎乎的身材,世子的未婚妻, 應當長得很……討喜吧。
「她纔不胖呢。
「白嫩嫩的鵝蛋臉,嵌了一雙杏仁眼,身材高挑, 擅廚藝, 會製茶。」
聽着有些耳熟。
「愛錢。
「尤愛金子。」
伴着話語遞到我眼前的, 是一支蝴蝶步搖。
正是當年, 我在宿州當掉的那一枝。
陽光下, 蝶翅顫顫巍巍, 晃得人眼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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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是答應與他回京。
說到崔家小姐的身份,不由得好奇:「崔老爺如何會同意?」
「他當年出賣親外甥,未料到侯府冤情昭雪,重獲天恩, 心中自然害怕。」
但他畢竟是夫人的親哥哥,也是夫人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世子不願太過,惹夫人傷心。
可若就此原宥, 心中自也難平。
世子要來的,本不只是一個身份,還有崔家半數家產的陪嫁。
「如此,阿蠻稱他一聲父親,也不算太喫虧。」
他這是又爲我備下了一重保障。
只是:「你就不怕這兩年, 我早已嫁做他人婦?」
「我派人盯着呢, 你身邊除了那個姓周的,再無旁人了。」
周大哥兩年前已成婚,他想來也是瞭解過。
「我纔不像你,沒心沒肺,一點都不將我放在心上。」
話中哀怨頗多。
其實,我又何曾放心他呢?
這兩年,也是孃親屢屢送信, 替他傳達平安,我才能安心待在這深山之中。
「好在籌謀許久,皇帝陛下也不再深究, 我們終能得償所願了。」
婚事籌備數月,夏末初秋的八月初七,十里紅妝, 明媒正娶。
再入侯府大門。
小丫鬟阿蠻,做了宋遠昭的正妻。
洞房花燭夜,他挑開蓋頭,少年酒意微醺, 只一雙眸子,亮如星辰。
飲過合巹酒,他笑意晏晏:「夫人可餓了?」
我點頭。
卻見他自桌上拿了顆橙黃的杏子:「今年的杏子成熟了,很甜, 要不要嘗一口?」
「好。」
我想自他手上接過,卻見他遞到自己脣邊,輕輕咬下,隨後以嘴代手,喂入我口中。
杏肉入喉,香甜可口。
而後,便是脣舌交纏。
意亂情迷之間, 他還在故意追問:「夫人,甜嗎?」
嗯,甜的。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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