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豢養崑崙奴

小姐養了一個崑崙奴。
哪怕出嫁了,也想盡法子將他帶在身側。
後來她懷上嫡子,金尊玉貴地養胎。
可懷胎十月後,竟誕下一個黑娃娃。
當夜伺候分娩的丫鬟穩婆,一夜之間全都消失無蹤。
我的阿姐也在其中。
那夜產房中滿地溼滑,血洗了一般的猩紅。
次日天明,抱出產房的黑娃變白娃。
小姐誕下嫡長子,得了掌家權。
我因有幾分機靈,常常爲小姐出謀劃策,打家奴罰婆子。
讓小姐坐穩了當家主母的位置,榮升一等丫鬟。
府裏的奴才婢子,私下裏都罵我是小姐養的狗。
聽罷,我勾脣淺笑。
我不但要做狗,還要做一條專門弒主的瘋狗!

-1-
姐姐失蹤後,不善言辭的我,開始巴結小姐。
「我這張臉,終是憔悴浮腫了!」
月子中,她捧着銅鏡蹙眉嘆息。
「小姐是一等一的美人面,多喝些補湯,旺了血氣,姿容定更勝從前。」
我將滋補的湯藥,端到小姐的面前。
她聞言抬眸望向我。
如今這屋裏,也就只剩下爲數不多的幾個陪嫁丫鬟了。
「你是······」
從前我只是外院伺候的,是夫人見我模樣秀麗,才讓我陪着小姐出嫁。
故而,她根本就記不起我叫什麼。
「回小姐,奴婢阿夏!」
我恭敬地應着,將湯藥喂到她的脣邊。
「上官瑤!還我女兒命來!」
正說着話,一個大漢突然從一側小窗翻了進來。
手持菜刀,朝着上官瑤砍去。
我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擋在了上官瑤面前。
這個手持菜刀的男人,是隨小姐出嫁的廚子趙四,給小姐做了近二十年飯菜。
夫人怕小姐喫不慣,便連他也一道陪嫁過來。
他的女兒紅英,也失蹤了。
「嘭!」
一聲。
那刀還未落下,廚子就倒下了。
眉心中了飛鏢,雙目圓瞪。
他不知,上官瑤身邊不起眼的丫鬟白素,武功高強。
一手飛鏢耍得出神入化。
想殺上官瑤,比登天還難。
「怎的還有個漏網之魚?若下次辦事還不乾不淨!你便一道去死!」
上官瑤瞪向白素。
「是!」
白素面無表情。
「把他拖出去餵狗!」
上官瑤冷着臉。
白素單手便扛起比自己還要高大的趙四出了臥房。
「小姐,您無恙吧?」
我緊張地望向上官瑤。
她的眸光又將我上下細細打量了一番。
「你倒是個機靈的,一會兒去賬房領十兩賞銀。」
對於我方纔的反應,她很滿意。
「保護主子是奴婢分內之事,奴婢不敢要賞賜!」
我恭順地低垂着頭。
「嗯!」
上官瑤輕笑一聲,便示意我將湯藥遞給她。
「小姐您如今氣血虛弱,陽氣不足,若飲涼湯會加重體內寒氣,使氣血運行不暢!到時腹痛是小,傷身是大!」
我柔聲提醒道。
上官瑤聞言,柳眉微挑。
「你懂醫術?」
她開口詢問。
「略懂,家父去世前是郎中。」
我如實回道。
上官瑤滿意地點頭。
「嗯,今後你便留在屋中伺候吧!」
她說完擺了擺手,讓我去給她熬補湯。
我忙俯身退下。
當歸生薑羊肉湯、黃芪烏雞湯、黨蔘鯽魚湯,這些藥膳湯換着花樣兒做。
月中就將上官瑤滋潤得面色紅潤,容光煥發。

-2-
出了月子,因生下了嫡長子,上官瑤成了侯府的主母。
只是老夫人雖放了權,底下的奴才卻並不服從她。
我便提議,讓小姐與老夫人要了這些奴才的賣身契。
賣身契在誰的手上,誰便有權發賣,家僕婢子纔會忌憚。
侯府裏的幾個老刁奴,仗着是老僕,又無契約束縛,猖狂得很。
我提議殺一儆百,狠狠杖打,罰月例銀子。
那些家奴自不敢再造次。
而我也因爲替上官瑤分憂,被提拔爲一等丫鬟。
一等丫鬟的月銀有一兩銀子,是從前阿姐的兩倍。
我和阿姐賣身爲奴前,也是過過好日子的。
父親曾有藥鋪,是鎮上的郎中。
娘生我時血崩而死,自我懂事起就是姐姐照顧我。
爹爹也疼愛我們,將他會的醫術傾囊相授。
姐姐會按穴道,我則通曉藥理。
我七歲時,朝廷徵兵,爹被人帶走。
一年後就傳來戰死的消息。
伯父伯母聽聞此消息,立馬變賣了我們的鋪子,還要將我和阿姐賣了。
阿姐當時才十四歲,她據理力爭,說是今後會將自己的月銀都交給伯母。
伯母這才考慮不賣我。
但是三年後,她的兒子要娶親,她還是動起了我的主意。
姐姐跪下求她,說別賣死契,她今後依舊給伯母銀子。
伯母勉勉強強答應了,賣了我十年。
在上官府裏,阿姐面上只當我是陌路。
私下無人,纔會與我說上幾句話。
說是如此,才能更好地照應。
那時候,阿姐是伺候尚書府老太太的。
老太太喜歡阿姐爲其捏肩、按腿。
因這份喜歡,將阿姐的死契換成了活契。
兩年前老夫人去世,上官瑤聽聞姐姐手藝好,就將其留在身側照顧。
一年前,姐姐活契到了。
她先出了府,嫁給了等她十年未娶的薛大哥。
薛大哥原本是爹的學徒,爹死後他就在城中一間藥鋪做抓藥的夥計。
這些年賺取的銀錢,在阿姐出府時,他悉數取出買了一個小院子。
給了阿姐一個家,說是等我活契到了,也隨他們一同住。
阿姐的日子,本該就此安穩平靜。

-3-
可上官瑤有孕,月份大了之後,沒日沒夜地腰疼,命人讓姐姐回來伺候。
那時候阿姐也有孕了,雖然月份比上官瑤小几月,但也顯懷了。
「阿姐,你何苦來呢?別熬壞了自己的身子,不值當的!」
我每每瞧見阿姐深夜去給上官瑤捶腰,便心疼不已。
姐姐卻抱着我,臉上帶着溫柔的笑意。
「小姐闊綽,一月給十五兩銀子。」
她抿脣笑着。
「十五兩又怎樣,你如今也有身孕了。」
我蹙着眉頭有些生氣。
她卻說只是捶捶背不辛苦。
我勸說不了她,只能等她忙活完了,打熱水讓她泡腳。
她有孕後,腳腫得老高。
那時候,阿姐一邊摸着自己的肚子,一邊笑吟吟地望着我。
「夏兒,有你,有小寶兒,還有薛郎,阿姐覺得日子有了盼頭,做什麼都不累。」
我聽了也露出笑,將臉貼在阿姐的孕肚上。
「夏兒,你今年也要及笄了,阿姐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
她輕輕撫摸着我的髮絲,笑得那般溫柔。
可後來,我再見她時,她已被丟在亂葬崗裏。
成了一具冰涼的屍體。
腹部被剖開,剛滿七月的胎兒不翼而飛。
一息尚存的穩婆告訴我,是上官瑤親手剖了阿姐的肚子。
她說阿姐能爲她分憂,是阿姐的福氣。

-4-
上官瑤的憂,來自於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
她是尚書府的嫡長女。
且其母生下她後,就再無所出,故而對她溺愛非常。
還未出閣前,上官瑤就與崑崙奴廝混。
那崑崙奴名喚達吉,原是府裏庶出的少爺瞧稀奇,買來玩耍充門面的。
此奴皮膚黝黑,身形魁梧健碩,頭髮捲曲。
總赤着上身,身下只裹了一條粗布。
力氣奇大,能手劈大石。
這崑崙奴才入府一月,就被上官瑤看中了。
只一句話,就成了她的奴才。
日日守在她的身側,就連夜裏也悄悄留在上官瑤的香閨之中。
小姐與奴才廝混,這是府裏不能說的祕密。
尚書夫人發現後,要把崑崙奴送走。
上官瑤不依不饒,絕食抗議。
夫人實在不忍獨女受苦,想着盯緊些,應當不會出大事。
上官瑤如今也是圖個稀奇,說不定過一段時日,就不喜歡那崑崙奴了。
但,上官瑤將那崑崙奴一養就是三年。
他治好了小姐的失眠之症。
而小姐爲了他,也一直拖着婚事。
到了二十歲,才嫁給喪妻的侯爺。
侯爺已年過五十,身形瘦弱,臉頰乾癟。
瞧着似乎比尚書大人還要年老些。
新婚夜更是喝了好幾碗湯,才成了事兒。
上官瑤表面裝得宛若不懂世事的清純小白花。
私下卻準備了一包雞血,用於塗抹在錦帕上。
侯爺膝下只有三女。
急於同上官瑤要個嫡子,故而夜夜都去往上官瑤的院中。
每每侯爺留宿離開後,上官瑤便要遷怒於丫鬟。
連她身側最得臉的大丫鬟春櫻姐姐,也被她拿瓷杯砸過額頭。
「老東西!除了弄我一臉口水,他還能做什麼?」
上官瑤說罷,便示意春櫻過去,在其耳畔低語了幾句。
春櫻聞言很是驚恐,低聲勸阻。
得來的是上官瑤的兩記耳光,和要將其賣入花樓的威脅。
春櫻沒了法子,只能幫忙暗度陳倉。
每當侯爺歇在別的院子裏時,春櫻就去侯府側門接一個巨大無比的箱子。
只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很快春櫻私通外男的消息不脛而走,她被活生生杖打至盆骨碎裂而死。
至於那個外男,則是逃得無影無蹤。

-5-
春櫻死後半月,上官瑤便被診出有孕。
侯府老夫人送來了不少奇珍異寶,侯爺也給了豐厚的賞賜。
補品更是流水一般日日往院中送。
可那時,我們常常看到上官瑤憂心忡忡地蹙眉算着什麼。
胎滿三月,大夫便恭喜侯爺,說上官瑤腹中定是個強健的男胎。
上官瑤知曉若是男胎,那今後她在侯府定能坐穩主母的位置。
於是,再也不見她到院中撲打蝴蝶,蹦跳行走了。
而是躺在臥房裏,安心養胎。
只是,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黑娃娃的腦袋出來後,穩婆嚇了一大跳。
在場所有丫鬟也都驚恐地瞪大了眼。
緊接着,上官瑤身旁的白素,毫無徵兆地開始大開殺戒。
「她們太狠心了!連立在屏風外,負責送水的九歲孩子都沒放過!」
穩婆流着濁淚。
那個九歲孩子,是穩婆的女兒。
穩婆一直想將衣鉢傳給女兒,女兒手小,遇到難產的都是她幫着拉拽一把。
帶女兒去,也是爲了確保產婦無虞。
可沒想到,卻害死了她。
「姑娘,替我到西口衚衕王家傳個信,讓他們快些逃!」
穩婆說着嘔出一大口血。
我立馬點了她的穴,將她從死人堆裏拖出來。
但等我安置好穩婆,收斂好姐姐的屍體,趕往西口衚衕王家時,才發現自己來晚了。
準確地說,我是無論如何都來不及的。
因爲,王家院子在上官瑤分娩的當夜,就起了火。
院中十來口人,無一倖免。
我想到了姐夫,照着阿姐之前說的地址尋去,發現那院中地上都是血跡!
屋內卻空無一人,想必是死了!
我衝回侯府,帶着滿腔恨意想報仇時,知曉上官瑤因生下嫡長子,Ṱù₊得了老夫人和侯爺的厚賞。
她那黑娃娃,也成了一個雖瘦弱但是皮膚雪白的男嬰。
因她而起的一場災禍,用幾十上百條人命抵了。
而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甚至比從前更爲金貴。
那一刻我便在想,我哪怕豁出這條命去,也要將她踩入泥裏。
讓她在泥塘中痛苦腐爛,生不如死!

-6-
欲令其滅亡,必先讓其瘋狂。
奉承討好上官瑤,對我而言並非難事。
一開始,她還因爲侯爺來時多瞧了我一眼,而柳眉高挑。
她上官瑤哪怕厭惡侯爺,也不喜別人與她共侍一夫,她嫌髒。
而我,是個會看眼色的。
第二日侯爺再來時,我的臉上已經長出了許多痘痘。
這些痘痘都是用湯藥催出來的,油膩膩的一片,宛若癩蛤蟆。
侯爺見了,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轉而便不再看我,而是抱起了乳母懷中的孩子。
這是他唯一的男嗣,怎麼抱也抱不夠。
「侯爺,盛兒這幾日又重了。」
每每此時,上官瑤便會一副慈母狀,依偎在侯爺肩頭看着孩子。
「都是夫人你的功勞!」
侯爺誇讚。
其實上官瑤平日裏根本就不抱孩子。
她厭惡孩子的哭聲。
甚至在孩子哭時,拿着繡花針要縫孩子的嘴。
「小姐使不得,侯爺可是日日都要來瞧小世子的,老夫人也三不五時的過來,若是小世子身上有傷,只怕······」
我提醒後,上官瑤才一揮手,讓人把孩子抱走。
她自己則是靠在窗前。
「一個下賤的贗品,憑他也配過這般日子!」
她說罷,眸光低垂望向院中的假山。
那裏埋着她那見不得光的親骨肉!
「待我再懷子嗣,便將那小賤種掐死!」
她惡狠狠地自語。
像她這般歹毒之人,言出必行!
但小世子出生後,侯爺便不再來此留宿。
每次只是用膳,看看小世子便走。
上官瑤極力表現得溫柔小意,卻始終留不住侯爺。
我給上官瑤調製了上等坐胎藥,這些藥將她滋養得面色紅潤,身體滾燙。
她夜夜抱着瓷枕,無法入眠。
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
只因湯沒有盛滿,便打斷了盛湯丫鬟的手。
又因被門檻絆了一跤,將扶她的兩個婢子罰跪在院中三天三夜。
烈日底下,差點將人曬死。

-7-
「達吉!達吉!別走我的達吉!」
上官瑤囈語的次數越來越多。
每每她囈語,白素便會立刻提醒,將其喚醒。
可醒來之後,她定會狠狠給白素一記耳光。
白素早已習慣,面無表情地立在她的跟前。
上官瑤起身,讓我們給她準備涼水。
臉頰泛紅的她,只有泡在冰涼的水中,臉上的紅才能一點點褪去。
泡了涼水,她便再也睡不着了。
在屋中時而走,時而坐,一副焦躁模樣。
我與屋內伺候的丫鬟一樣,一聲不吭地垂着頭。
這些日子,她對丫鬟們下手極狠。
如今院裏的婢子們人人自危。
如此夜不能寐的日子過了半月,我加重了藥量。
她就連白日裏也抓狂,心緒不寧。
泡涼水的次數愈發多了。
侯爺來時,她穿得愈發輕薄。
可侯爺瞧了面色凝重,叱她身爲主母,該端莊穩重。
此後連用膳的時辰,也不來了。
「小姐,閒來無事咱們請個雜耍班子,到府裏表演雜耍如何?」
我算着藥效已經催得差不多了,假裝隨意地同小姐提起。
屋內的丫鬟在我開口後,都紛紛屏住了呼吸。
等着看我被罰。
「請人入府?雜耍班子?」
上官瑤喃喃自語,轉而臉上綻放出了多日不見的笑容。
白素卻是面色一沉。
「外人豈能輕易入府?」
上官瑤卻是抬眸狠瞪。
「我乃侯府主母!請個雜耍班子來表演,解解悶又有何不可?」
這句話,卻不足以讓白素閉嘴。
「那便只請班子中的女子,否則只怕會引人詬病!」
白素想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這段時日,我亦是仔細觀察過她。
白素小心謹慎又是家生奴,對尚書府忠心耿耿。
尚書夫人知曉她做事妥帖謹慎,便安排她在上官瑤身側。
關鍵時刻,爲上官瑤出謀劃策。
「何人敢詬病?我割了她的舌!」
上官瑤話落,見白素還想勸說,她直接抬手一耳光甩在白素臉上。
「一條狗罷了!還敢忤逆主子不成!」
白素將頭垂下。
「奴婢不敢!」
上官瑤冷笑,命她立刻去請雜耍班子。
「白素,讓他們多準備些稀奇的玩意兒,大箱子置辦上,莫要叫我失望!」
上官瑤直勾勾地盯着白素。
「是!」
白素的眉輕蹙着。
她極少表露喜怒。
如今,她知曉此事會引來大患。
可如上官瑤所言,她只是一條狗而已。
左右不了上官瑤。

-8-
喫過午膳,上官瑤便換上一襲豔麗裙衫。
讓丫鬟爲她仔細地打扮了一番後,坐等雜耍班子前來。
我見白素從後院側門出來,立馬悄悄尾隨。
發現白素去往尚書府的方向,不由勾脣一笑。
這個白素太聰明,身手又了得,必須先除了。
於是,見她進了尚書府我便回去通風報信。
「小姐,有件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我給上官瑤端茶時,故作心不在焉灑出了些許。
「說!」
上官瑤此刻心情甚好。
「小姐,方纔奴婢爲小姐出府買補藥時,看到白素姐姐朝着尚書府的方向去了······」
此話一出,上官瑤臉上的笑意盡數褪去。
一個時辰後,尚書夫人便來了。
母女二人似在屋內發生了極爲激烈的爭吵。
尚書夫人怒極,砸碎了一個杯盞。
「你若再胡鬧,整個尚書府都要被你連累!那個攛掇你的丫鬟,即刻打死!」
尚書夫人已經顧不得往日的端莊。
她命人準備了條凳,將我按在條凳上。
緊接着命家僕板子伺候。
「夫人,一切都是奴婢的錯,夫人息怒!」
我咬着牙,挨着板子。
二十個板子落下,我的屁股已經被打得稀爛。
三十板子時我便假裝昏厥了。
白素比我想象中的還Ṱû⁰要聰明,僅從隻言片語之中,就已經猜到我在點撥小姐。
不過,我並未被打死。
上官瑤在尚書夫人走後,將我送回了下人房,還請大夫來替我處理了傷口。
我在賭,用我的命,表一次忠心。
白素的做法已經惹怒了上官瑤,她如今缺一個心腹。
而我豁出這條命,賭贏了。
等我的傷口稍稍癒合,上官瑤就吩咐我替她辦事。
請雜耍班子和抬大箱子的事都交給了我。
「你可覺得荒唐?」
她說明了箱子要裝何物,便立即冷臉看我。
此刻,我的回答必須讓其滿意。
我立馬跪下。
「主子的對錯輪不到一個婢子來裁奪!奴婢就是小姐身側的一條狗,小姐讓奴婢咬誰,奴婢就咬誰!」
我一臉誠懇地表忠心。
上官瑤聽罷滿意地示意我起來。
「好!把此事辦好,重重有賞!」
她早已迫不及待。

-9-
當日夜裏,我便請了雜耍班子進府。
上官瑤饒有興致地看着,還命人去請侯爺和老夫人一道前來觀看。
侯爺和老夫人自是沒有這般雅興。
上官瑤獨坐主位,瞧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回了臥房。
她院內的丫鬟,我已經全部都遣出去了。
爲的便是讓她盡興。
「達吉!」
我立在她的屋門口守着,聽到了她急促的呼喚聲。
緊接着,便是牀榻嘎吱作響的聲音。
雜耍班子需演兩個時辰,原本時間是綽綽有餘的。
「侯爺來了!」
白素急匆匆地奔來。
屋內卻正是酣暢淋漓時。
我擋住白素,白素直接一掌將我震飛。
她踹門而入。
不多時,上官瑤便滿頭大汗地坐在了臺下看雜耍。
一邊看,還一邊鼓掌。
侯爺來,只是同他喫了一會子茶,說了些話便走了。
侯爺走後,上官瑤立馬看向了我。
我噗通一聲跪下。
「小姐,侯爺原是要出府會客的,不知怎的就突然過來了。白素姐姐,侯爺爲何突然來此?」
我一臉無辜地望向白素。
白素冷着一張臉。
「自是你辦事不力!」
白素說罷,看向上官瑤。
「小姐,此事太過危險,今後······」
白素的話還未說完,一杯熱茶直接潑向她的臉上。
白素的臉頰一片通紅。
「沒人阻止得了我!你若還自作聰明,那我便要處置你的家人!」
上官瑤輕輕撫摸着自己腕上的瓔珞手鐲。
人命,她從不看在眼裏。
白素聞言,立馬慌張跪下。
「奴婢不敢!並非是奴婢讓侯爺······」
這白素竟也有驚慌的時候。
我成了上官瑤身邊的紅人,手下有可用之人後,我也讓人去查過。
白素還有一老母,在尚書府中。
「不過,白素的孃親身子不好,已經纏綿病榻多年了,一直靠着尚書府給的珍貴藥材吊着一口氣。」
我得到這般消息,會意點頭。
如此,白素就好似被扼住了咽喉,她絕對不會背叛上官瑤。

-10-
「阿夏,明個兒安排個戲班入府表演吧。」
上官瑤開始日日打着生辰、小節等名頭,頻繁請戲班、雜耍班子入府。
當然,請什麼班子來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口大木箱子,可以隨着那些人一道入府。
上官瑤臉色一日比一日紅潤。
侯府的老夫人卻被府中敲鑼打鼓之聲鬧騰得頭疼。
但侯爺允了,她總不能駁了侯爺面子。
畢竟這位侯府的老夫人並非侯爺生母,侯爺原是妾生子。
老夫人雖出身名門,但嫁給老侯爺後一直無所出。
只能將當時已經十幾歲的庶子養在膝下。
二人關係,表面上母慈子孝。
實際上少了血緣,一切都脆弱易變。
「額。」
老夫人每日清早,都要到園子裏賞花。
今日從園子出來後,身體微微踉蹌。
我一步上前,比她身側的老嬤嬤先扶住了她。
「老夫人!您無恙吧!」
她抬眸,望了我一眼。
認出我是上ţù₊官瑤身側的丫鬟,眼中立刻生出幾分冷色。
她身側的嬤嬤立即將我推開。
我則盯着老夫人,開口問道。
「老夫人,您的臉色不大好。」
此言一出,老夫人身側的嬤嬤,當即冷哼一聲。
「還不是你們家主子,日日鬧騰!我們老夫人的頭風都犯了!」
老嬤瞪着我。
「頭風?奴婢會按穴,可爲老夫人按一按,定能大好。」
我垂眸柔聲說道。
「哼,就憑你?」
老嬤鄙夷道。
「好!你來試一試,若按不好,即刻杖斃!」
老夫人眸光冰冷。
我知道,她如今定是想給上官瑤一個下馬威。
上官瑤入府生下嫡子,老夫人不得已交出了掌家權。
侯爺又厚待上官瑤,對她這個嫡母愈發不上心Ṭŭ³了。
老夫人必然想挫一挫上官瑤的銳氣。
讓她別太過得意忘形。
所以,我順利隨老夫人回了雅賢院。
院子雅緻,不似上官瑤那般鋪張。
老夫人坐在雕花圈椅上,示意我可以爲其按穴。
我的手法雖不敵阿姐,但治頭風亦是手拿把掐。
老夫人原本淺眉微蹙,但按了片刻,眉便舒展開來。
睜開眼眸,在對面的銅鏡裏細細打量我。
「你的手腕······」
我忙將衣袖一扯,誠惶誠恐地解釋。
「都是奴婢粗笨,不小心摔傷的。」
我這糊弄遮掩的表情,自是一眼就被其看穿了。

-11-
「不必裝了!」
老夫人陡然提高了聲調。
「你這婢子不簡單,但在我面前演戲,還是嫩了些!」
我立刻噗通一聲跪下。
「奴婢前來是希望老夫人能幫奴婢!一同除了上官瑤!」
我話落,老夫人立刻衝着那老嬤使了個眼色。
老嬤迅速關上屋門。
「你知曉自己在說什麼嗎!」
老夫人直視着我。
「奴婢知曉!奴婢阿姐是被上官瑤害死的,奴婢無論如何都要爲阿姐報仇雪恨!」
我抬眸,迎上她的目光。
老夫人盯着我良久,脣角微揚。
「我爲何要幫你?」
她端起杯盞,輕啜一口茶。
「奴婢能爲老夫人您奪回掌家權!除了那眼中釘!」
我說得篤定。
「哦?她有何把柄在你手中?」
老夫人不緊不慢地問着。
我將這些日子爲何有戲班雜耍班不斷入府的祕密告訴了老夫人。
「簡直混賬!」
老夫人猛一拍桌。
「此事必須立刻告知侯爺!」
老夫人神情凝重。
「老夫人,如今尚書府在朝中對侯爺助益頗多,若只是私通,侯爺只怕會想盡辦法替其遮掩!如此豈非便宜了她?」
我絕不可能輕易放過上官瑤。
老夫人睿智,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那你說該如何?」
她盯着我。
「若是珠胎暗結,侯爺只怕也無法爲其遮掩!」
我想如此上官瑤定然翻不了身。
「榕溪,送這婢子出去!」
老夫人突然開了口。
我心頭一緊,以爲自己算錯了。
這老夫人對上官瑤的厭惡,並未達到我所想的程度。
還想繼續拉攏,這叫榕溪的老嬤立馬就拽住我的胳膊,將我帶出了屋。
「老夫人沒有回絕,那便是允了,不過此事是你的主意,若有差池,你便自己個兒去死!」
老嬤只一句,就點醒了我。
老夫人不想招惹麻煩,又要得漁翁之利。

-12-
「嬤嬤所言我都明白!不過上官瑤身側有一奴婢,名喚白素,她已經在查奴婢的身份了!奴婢想爲自己阿姐報仇的祕密,很快就會被上官瑤知曉!」
我來拉攏老夫人,就是希望她能幫忙除去我眼前最大的障礙。
「哦!哪個府裏不死幾個婢子!」
有老嬤的這句話,我懸着的心暫時放下。
「嬤嬤,她身手了得,您需多派些人手。」
我提醒嬤嬤。
她不屑地輕哼。
「府中護衛多的是,一個不成,便去十個!」
我聽了連連點頭。
白素聰明過人,一直緊咬着我不放。
我在調查她,她也尋到了我的伯父伯母家。
眼看着就要露餡,我只能搏一次。
直至深夜,白素都沒有再出現,我知曉自己這一次險勝!
「該死的賤婢,定是又回府告狀去了!」
上官瑤一邊泡着花瓣澡,一邊惡狠狠地咒罵。
我靜靜地立在一旁,眸光不經意落在上官瑤身上。
待她洗漱好,從浴桶中站起時,我心中一陣歡喜。
她的腰身圓潤了不少。
且從前從Ţűₔ不喫腥辣的她,開始喜食腥辣。
上一胎,她喜歡喫酸梅酸湯。
這一次突然喜食辣,她開始漸漸發覺不對。
「阿夏,你替我把把脈!」
上官瑤將一塊辣子雞丁放入嘴裏,突然對我開了口。
我立馬過去,仔細地爲她把脈。
確實有孕了,已經一個多月了。
但侯爺這兩個月都未留宿在此。
「如何?」
她面露不安。
「小姐康健,只是您近日操勞得多,便餓得快些,故而覺得什麼都美味,不如歇息歇息?」
我望着她,試探性地問。
她思索片刻,點了點頭。
可次日卻又按捺不住,又點了戲班子。
那崑崙奴是個會伺候人的,上官瑤一日都不能沒有他。
我聽着屋內上官瑤剋制的低語聲,脣角勾起濃濃的笑意。

-13-
上官瑤顯懷前,我才喫驚地把出喜脈。
不過月份刻意說小了兩個月。
「你說我有孕了!」
上官瑤愕然。
「啪!」
她惱怒地一巴掌甩在我的臉上。
「你每日熬的那些事後湯,我可是一日不落地都喝了!癸水未至你還說是那些湯的緣故?你在戲耍我!」
她說着死死掐住我的下巴。
長長的指甲,狠狠嵌入我的肉裏摩挲。
下巴處,立即淌出血來。
「小姐,那位想必沒敲乾淨!」
我低垂着頭。
這京中買賣的崑崙奴,都是被「敲打」過的。
所謂敲打,就好似敲豬。
絕了生育,如此纔不會鬧出亂子。
但是,達吉不但能伺候好上官瑤,還能讓她有孕,必然是沒有被敲打過。
這一點我早就想明白了。
所以,也想好了託詞。
「奴婢是聽聞,崑崙奴不能使人有孕,所以那事後的湯藥是給小姐您滋補身子的,並非涼藥。」
她也從未問過我那是何湯藥。
她以爲我們之間是心照不宣。
結果如今卻出了這檔子事兒。
「小姐莫急,奴婢這便去準備溫和的落胎藥!」
我忙跪着給她想法子。
「立刻去辦!」
她呵斥着。
我忙俯身準備退出屋去。
可才退出兩步,身後便撞上了什麼人,回頭一看竟是侯爺。
「侯爺!」
我故作驚慌地請安,退到一旁。
「是何事惹得夫人你不悅?」
侯爺的出現,讓上官瑤嚇了一跳。
因爲這些日子,侯爺已經極少來此。
「侯爺,您怎麼來了?」
她的臉上立馬擠出一抹笑意。
「這段日子,冷落了夫人!」
侯爺走向上官瑤。
上官瑤溫柔含笑,輕輕搖頭。
「侯爺忙的都是要事,瑤兒都知曉的!只恨自己無法替侯爺分憂!」
上官瑤的口吻略帶撒嬌。
侯爺聽了,很是滿意地點頭。
「瑤兒,如今本侯便需要你分憂!秦王妃邀各府貴女、夫人前往霧山別苑,從前都是母親前去,可母親說她年歲大了,今後就由你去吧!準備準備,明日出發。」
侯爺突然話鋒一轉,讓上官瑤不知所措。
「什麼?霧山別苑?」
上官瑤自是想回絕。
侯爺卻是表情凝重。
「此去看似遊玩,實則是讓你親自爲本侯送一封信!」
侯爺和尚書府是秦王一派,他們若是時常聚在一處實在太過惹眼。
故而,若遇大事,便讓女眷以遊玩的由頭出面。
「霧山,這,這,只怕······」
上官瑤有些驚慌。
想以身體不適爲由婉拒,但又怕侯爺給她請府醫穿幫。
「瑤兒,你知曉母親並非本侯親母,總是隔着一層,如今你是侯府主母,這些事交給你本侯才放心!」
侯爺這是委以重任,推脫不得。
「瑤兒願爲侯爺分憂。」
上官瑤硬着頭皮答應。

-14-
老夫人告訴我,侯爺屆時一定會派護衛送上官瑤前往。
霧山離京中有半月路程,那別苑又隱祕,到了山腳下必須步行前往。
而且,奴婢不得跟着上山。
在這期間,上官瑤根本無法落胎。
「秦王妃心思細膩,到時候在別苑她那孕肚便遮掩不住了!」
老夫人與我說這些時,手中執一枚黑棋。
落下後,白棋死了一大片。
她滿意地露出笑容。
臨行前,上官瑤還命令我準備好落胎藥。
可她哪裏受得了舟車勞頓的辛苦。
一路上吐得面色蠟黃,這般難受是經不起折騰的。
「小姐,等上山您的身子好些了,奴婢再爲您落胎。」
我故意將落胎藥端至她的面前。
她只聞到味兒,便又吐得死去活來。
沒法子,一路上她只能咬牙先忍着。
好不容易到了霧山,她才知曉丫鬟不能上山。
我與她,都是一臉猝不及防的呆愣神情。
看着她失魂落魄地與王府的人走,我便讓車伕送我去客棧等候。
這一去就是十日,她腹中的胎兒都已滿四個月了。
胎越大落時便越兇險,到時候夠她撕心裂肺地疼一場。
上官瑤下山時,面如死灰。
因爲就如老夫人所言,秦王妃心細如塵。
發現了上官瑤有孕,恭喜了她。
這件事,很快就會傳到侯爺的耳中。
一切都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故而當她看到我時,便衝上前左右開弓,用盡全力甩了我四個耳光。
不過她身體太虛弱了,手上的力道着實不夠。
我瑟瑟發抖,跪下哭求她饒命。
「回去,我便殺了你!」
她此刻的眼神,恨不得將我撕碎。
我一路上低垂着頭,如受驚的兔子,大氣都不敢出。
她讓我滾遠些,可我還是忍不住要湊上前伺候。
爲的便是要多看看她坐立不安的模樣。
這模樣看得我心中痛快不已。
一回京,上官瑤便讓我立刻去尚書府傳話。
讓她的爹孃趕去侯府求情。
「若此事再辦不好,我定將你碎屍萬段!」
上官瑤如今的心腹只有我。
此事,也只能交給我。
於是我誠惶誠恐地應下後,在尚書府外溜達了半日。
這才準備入府傳話。
可剛行至府門前,就被攔住了。
攔住我的人,是尚書府的少爺上官衡。
「阿夏,此事還需拖一拖,否則易生變數!」
上官衡望着我。
冷峻的臉上,少了往日裏的貪玩怯懦。

-15-
從前上官衡在夫人和上官瑤面前,總表現得唯唯諾諾。
「少爺,您······」
我望着他欲言又止。
「隨我來!」
他示意我與他共乘馬車。
「只怕不合規矩!」
我低垂着頭,不敢動。
「我知道,你並非膽小之人。」
他望着我,脣角微微揚起。
說罷,他又朝我伸出了手。
我抿脣糾結片刻,爬上了馬車。
他讓車伕帶我們去往前西街。
那是侯府的方向,我以爲他要送我回去。
「不必如此拘謹,我娘也曾是丫鬟,丫鬟亦是人!」
上官衡竟提起了他的親孃。
他的親孃是許姨娘,曾是夫人的陪嫁丫鬟。
聽聞長得玉蘭花一般清麗。
尚書大人藉着酒醉,將其拖入書房,使其有孕。
生下上官衡後,才被納爲姨娘。
夫人覺得是許姨娘勾搭老爺。
所以日日折辱。
最後其不堪忍受屈辱,投井而死。
若非尚書夫人一直生不出兒子,這上官衡定也是要被磋磨死的。
「阿夏,你我同路,我知曉你在爲自己的阿姐報仇!而我要爲孃親報仇!」
上官衡臉上的笑意瞬間斂去。
「當初我娘並非自戕,而是夫人接連小產,被診出再也無法有孕,她便要奪男嗣留在身旁撫養。」
上官衡眸光冷冽。
「我娘是丫鬟,不似其餘幾位姨娘父兄都在朝中爲官,娘死後我這無依無靠的孩子更好拿捏!」
上官衡說到此處,不禁苦笑。
「她要養我,卻又嫌棄我的出身,上官瑤更是整日騎在我頭上作威作福!」
上官衡哪怕現在說起這些,面色都陰沉得可怕。
「所以,少爺才送小姐崑崙奴?」
我盯着他,終於開了口。
他一愣,轉而便笑了。
「阿夏,你是聰慧的。」
上官衡讚許地看着我。
當初那崑崙奴看似是上官衡胡鬧,買來耍玩的。
京中的少爺們,都喜歡買崑崙奴充門面。
可在我看來,上官衡卻是別有深意。
一個崑崙奴雖遠超尋常奴才價格,但是少爺買的達吉可是花了整整二十金!
上等崑崙奴五金足矣,爲何花銷了二十金?
因爲費的銀子比別人多,上官衡還被尚書大人呵斥是個無用的呆瓜。
被那奴隸主給誆騙了!
可尚書大人錯了,夫人也錯了,上官衡精得很,被誆騙的是他們!
奴隸所裏的崑崙奴都是閹割過的。
亂不了後院。
但達吉是上官衡特地讓奴隸主運到京中的,是個全身全尾的男人。

-16-
上官衡知曉,以上官瑤的蠻橫,瞧着有趣的東西她定是要搶。
上官衡根本就不用費心思,就能讓達吉去往上官瑤的身邊。
「她早就被寵溺得無法無天,達吉雖是崑崙奴,但那品相也是上乘的,故而一切都順理成章!」
上官衡說着,便看向了我。
「阿夏,對不住!我沒想過會害死你阿姐,也沒想過會害死那些丫鬟婆子······」
他的眸中,生出愧疚。
「少爺,你從未對不住我!」
我說着撩開馬車簾,發現馬車並沒有在侯府停下。
「少爺?」
我回頭望向上官衡。
「你以爲,上官瑤之事不會牽連到你麼?上官瑤知曉滅口,侯爺更是明白這個道理。」
上官衡說話間,馬車停在離侯府不遠的院門裏。
他要將我暫時安置在此處。
見我遲疑,他便又道。
「侯府老夫人不會保你。」
上官衡的這句話,讓我邁步下了馬車。
但隨着天色漸漸暗下,我便想親自去瞧瞧,上官瑤的下場。
我躡手躡腳地出了屋,想悄悄出府。
「阿夏!」
上官衡的聲音響起。
我以爲他要阻止我,結果他卻說,他也想去看看。
於是他帶着我飛檐走壁,迅速翻入了侯府高牆。
他這般好的輕功,讓我震驚。
有我指路,上官衡很快就帶我到了上官瑤所居的院中。
我們趴在臥房頂的青瓦上。
掀開瓦片就看到上官瑤躺在牀榻上,痛苦地左右輾轉。
一個婆子麻利地將一盆盆血水端到屏風外。
侯爺立在牀頭,不知是何神情。
「侯爺,還是再添一碗落胎藥吧!藥勁兒使得輕了夫人要受罪的,胎出不來還得徒手拉拽。」
穩婆望着侯爺,說清目前的狀況。
「不必!」
侯爺一口回絕,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慢悠悠喝着茶水。
上官瑤嘴裏塞着布塊無法叫喊,但一直嗚咽。
她雙眸充血,驚恐地望着侯爺。
穩婆只能捲起自己的袖子,便開始拉拽。
上官瑤疼得幾次昏死過去,都被府醫用參片吊着氣,讓其甦醒了再繼續忍痛。
當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被拉拽出來後,侯爺笑了。

-17-
「呵呵呵!呵呵呵!」
侯爺的笑聲無比可怖。
「好啊!好的很!」
他大笑着,嚇得穩婆都跪在了地上。
「你既這般空虛,爲人夫君,本侯也該爲你着想。」
侯爺語調陰森。
「本侯爺成全你,這就將你賣入暗巷!」
京中的暗巷,是最低級的花樓。
三個銅板兒便可入內。
伺候的,都是一些馬伕苦力粗野之人。
「呃呃呃!」
上官瑤聞言,已嚇得面無人色。
可惜此刻的她便是砧板上的魚,只能任人宰割。
次日一早,上官瑤小產失血過多離世的消息,就傳去了尚書府。
尚書大人與其夫人,立刻前來奔喪。
他們哭得撕心裂肺。
侯府的喪事也辦得風風光光。
侯爺愛妻如命,在葬禮上便稱不會再娶妻納妾。
棺槨被厚葬,尚書府卻起了風波。
尚書夫人思念愛女,心悸憂思,中風癱瘓。
而養在她膝下的少爺上官衡,則是被發現淹死在花樓邊的白池中。
身上無外傷,官府推斷是飲酒過度,失足落水。
尚書大人只覺丟人,不再追究。
無人知曉他是我所殺。
上官衡在上官瑤被賣入暗巷後,心情大好。
邀我一起共飲酒水,說是天明就帶着我回尚書府。
告知尚書大人,上官瑤做的荒唐事,以及夫人殺了他親孃的真相。
「阿夏,你今後便跟着我,我會好好護着你!」
他凝視着我。
如我這般身份的,早該感恩戴德。
於是我在他面前喜極而泣,轉手就在酒中加了些許蒙汗藥。
他大意地喝盡杯中酒。
「少爺,你有沒有想過,大夫人若被推倒,你的位置也定然岌岌可危。」
我喝了一口自己的杯中酒,卻被嗆得微咳。
他輕笑一聲。
「我乃父親長子!其餘弟弟最大的才六歲,就算沒有大夫人,我照樣能得父親青睞!」
上官衡說得篤定。
我則是不置可否。
「尚書大人如今堪堪五十,再活個十年二十年,何愁等不到那些小少爺長成?而且陸姨娘的家世與大夫人不相上下,還育有兩位小公子,大夫人一死,她必然就會被扶正!」
我想上官衡高估了自己在尚書大人心中的位置。
「哼!爹若知曉這些年我的頑劣皆是僞裝,必然會對我另眼相看。」
上官衡說得極有把握。
「尚書大人真的不知麼?」
我反問。

-18-
「大人心思縝密,朝堂之上都如魚得水,府內之事又怎會真的看不清門道?你娘被害,你被欺辱隱忍偷生,他比任何人都看得真切!爲何不出手幫你呢?因爲你還不值得他與大夫人翻臉。」
此話一出,上官衡便欲拍桌而起。
可身體卻不受控制地開始晃悠。
「你······」
他的視線看向了杯盞。
「來人!來······」
上官衡還未喊出聲,就被人一把捂住了嘴。
他想掙扎,卻根本動彈不得。
「上官衡,用我阿姐的胎,爲上官瑤解除危機,是你的主意吧!」
我冷冷盯着他。
上官瑤將自己有可能懷上奴胎的消息告訴了大夫人。
大夫人當即狠狠杖打了上官衡一頓。
只因這個沒有絕育的奴隸,是上官衡帶進府的!
早幾年上官瑤腹中就鬧出過人命。
大夫人越想越惱怒,甚至對上官衡起了殺心。
上官衡沒想到,大夫人竟會遷怒於他。
無力招架便想了個法子,若真生下的是漆黑的崑崙奴,便狸貓換太子!
而我阿姐,是最好的選擇。
雖月份差了幾月,但是侯爺本就精瘦,孩兒像他瘦小些,更不易使其生疑。
所以打從一開始,阿姐入府就註定是要死的。
上官衡嗚咽着,還想掙扎。
卻被一雙漆黑的手捂暈了。
「達吉,趁着天黑你將他拋入花樓旁的池子裏!做完這件事,你便可以走了!」
我笑着望向達吉。
達吉雙手交叉,感激地衝我行了一個禮。
達吉不是奴隸,在他們故鄉不但是自由身,還擁有田產和妻女。
他是被那奴隸主給擄來京城的。
被賣後他求過上官衡,但對方不爲所動。
後來他被上官瑤要了去。
本以爲女子心腸柔軟,可那上官瑤卻哄騙達吉,只要將她伺候好了,就放其歸鄉。
上官瑤一次次出爾反爾,達吉看清了上官瑤不會輕易放他回去。
而我在帶他入侯府時,向他許諾。
只要上官瑤再懷上胎,便贈他盤纏,讓他隨雜耍班子出京城。
出了京城走水路,他方可歸家。
達吉應了。
他使上官瑤有孕,如今又幫我處置了上官衡。
若沒有他,我一個人斷斷處理不了一個比我高大的男子。
達吉爲我辦事,我也照許諾的將其混入雜耍班子。
他出了京城,接下來的路,便看他自己的造化。

-19-
我沒有離京。
而是回了侯府。
侯爺見到我,眸光冷冽。
「你竟還敢回來?」
他森冷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我。
「奴婢自然敢!」
我面色自若。
「來人,拖出去,棒殺!」
侯爺那滿是血絲的眸中帶着肅殺之氣。
「侯爺!奴婢死不足惜!但若奴婢死了,侯爺天閹之人的身份,只怕是要被全京城的人都知曉!」
我微垂着頭,可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大膽!」
他的眸子瞬間瞪圓。
「奴婢原也只是懷疑,穩婆張氏死前告知奴婢,府中三位小姐皆是抱養而來!當然,侯爺也曾帶回過幾個男嬰,可惜都夭折了!」
我說完頓了頓。
「原本的侯夫人,以爲侯爺您是厭棄她,所以不碰她心生鬱結而死,故而娶了上官瑤後您便選了一個本家與自己身形相似的男子代您圓房!」
我不緊不慢地說着。
之前侯爺在院中留宿時,裝模作樣喝補湯。
還要求院內不得留燈,我便覺得怪異。
知曉各種緣由後,才豁然開朗。
「侯爺您早就知曉,小世子並非您的骨肉,但您需要一個嫡子!」
我望着他。
他的眉蹙緊,眼裏的殺意更濃烈了。
「侯爺,奴婢寫了一個話本子,叫天閹老爺,用的是侯爺的名諱,若奴婢死了那些本子便要一冊冊賣出。」
我嘆息一聲。
「奴婢死了便死了,不能拖累侯爺毀了名聲!」
我淡淡地說着。
他卻幾乎將牙咬碎。
「你想要多少銀子!」
侯爺死死盯着我。
「奴婢不要銀子,奴婢只求能守在小世子身邊,小世子胎裏不足身體孱弱,奴婢只想照拂他長大!」
我唯有這一個請求。
「你就不怕本侯爺哪一日忍不住,把心一橫殺了你?」
侯爺捉摸不透地望着我。
「奴婢既敢回來,便有本事讓侯爺容得下奴婢!」
侯爺思忖良久,終是應下了。
「侯爺,還有一事,奴婢要告知您。」
我故意放低了聲調,讓我的話顯得更爲可信。
「老夫人也知曉侯爺您身殘之事。」
疑心生暗鬼,侯爺當即驚詫愣怔。
「侯爺,您莫慌,人老了總是要死的!」
我說罷,俯身退下。

-20-
三日後,侯府老夫人去世。
年歲大了,此事並不叫人意外。
而我成了小世子身邊貼身伺候的婢女。
每月我都裝模作樣地出府寄信。
天南地北的住址,夠侯爺查一陣子了。
而這段時日,足夠我將小世子的身子調理好。
小世子一週歲時,侯爺入宮參宴,我悄悄將其帶走。
連夜離開京城。
去往南邊。
一路上不敢停歇,就怕侯府的人追擊而來。
不過我多慮了。
逃離不足三月,侯府便出事了。
侯爺追隨的秦王被太子一黨扳倒。
尚書府與侯府皆被清算。
我終於可以不用躲躲藏藏,帶着小寶兒安穩度日。
小寶兒五歲時,我帶着他回了京城。
因爲阿姐給我留的禮物就在京城。
「姨姨,這京城真熱鬧!」
小寶兒從馬車裏探出腦袋,左顧右盼。
我點頭,很快就在一家落了蛛網的小藥鋪前停下。
這是阿姐當年說的,給我及笄的驚喜。
阿爹曾經好不容易在京城買下ƭûₘ的小藥鋪,被大伯一家賤賣。
後來又被阿姐贖回來了。
在姐夫的院子裏翻找到鋪子的契約時,這契約被小心地裝在一個匣子中。
匣內還有一封信。
阿妹夏兒,及笄已到。
阿姐特贖回藥鋪,贈予阿妹。
望阿妹能如爹爹一般,行醫救人。
一歲一禮,一寸歡喜。
阿姐祝你順遂無虞,皆得所願。
寥寥數行,我已反覆看過多次。

-21-
藥鋪開張,生意極好。
我們的藥材便宜些,做的是尋常百姓的營生。
大堂哥曾來過,想佔了這旺鋪。
我直接舉着搗藥的棒子,追了他ťų₊三條街。
他一邊逃竄,一邊罵罵咧咧。
從他的咒罵中,我知曉大伯母苛待死了他的妻,已經被官府抓了。
大伯兩年前就患病去世了。
他好喫懶做慣了,便四處尋沾親帶故的人打秋風。
我見一次,用掃帚打一次,他便不敢再來。
一日,一個滿頭珠翠、一臉浮粉的老婆子前來抓藥。
我一打量,就知曉她應當是煙花柳巷的鴇兒。
買的都是些下等的涼藥。
「大娘,這藥傷身,好些的也只略貴幾文。」
我忍不住開口。
「暗巷裏的姑娘,哪裏配得上喝好湯藥?就按最便宜的抓!」
這大娘擺了擺手,示意我快些抓藥。
「暗巷!」
我不由喃喃,腦海中浮現出了上官瑤的臉。
「大娘,這草藥不夠了,一會兒我親自替您把藥送去!」
我將抓好的藥放了回去。
「嗯!」
這大娘扭着粗腰便走了。
我讓小寶兒留在鋪子裏,好好溫習醫書。
晌午時我拿着藥去了暗巷。
這巷子裏很是昏暗,因都是做夜裏買賣的,所以白日裏安靜無比。
我送藥入巷,同那大娘討一杯水喝。
「姑娘若是不嫌棄便喝吧!」
她有些意外,給我沏了茶。
我環顧着破敗的院子,此處髒亂得很。
那上官瑤生來嬌貴,哪裏受得住?
應當早就死了,不可能熬到現在。
於是我喝了一杯茶,便要離開。
「我是侯府夫人!尚書府嫡女!你們放了我!放了我!」
正當我轉身欲走時,一聲叫嚷讓我渾身一僵。
「這春花又發瘋了!」
大娘已經見怪不怪了。
「雖是瘋了,不過卻是我們這最漂亮的姑娘,細皮嫩肉的,我一直待她最好最捨得,姑娘你既來了就替她把把脈吧!」
大娘開口對我說道。
「好。」
我略有些失神,應下後隨口詢問。
「細皮嫩肉,應該不是苦出身吧?」
大娘點頭。
「原本是好人家的妾,聽聞是與奴才私通,才被賣到咱們這磋磨!」
大娘一邊說,一邊帶我上樓。
這樓上是一排屋子,大娘推開走廊最後一個房間,領我進去。
「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
她有氣無力地喊着。
大娘掀開破敗的簾子,幾隻蟑螂驚得從牀榻上爬過。
我看到了躺在木牀上, 塗着劣質脂粉,穿着豔麗薄裙的女子。
五年磋磨,她卻還比從前豐腴了些許。
雖年紀大了,但添了幾分韻味。
這裏還真是適合她。

-22-
她原本有氣無力地眯着眼,看到我先是一怔。
轉而那雙眸子越瞪越大。
「阿夏,阿夏, 我娘是不是來救我了!阿夏!」
她掙扎着要起身。
可身體才向上起了半寸, 又重重跌回。
我面無表情,爲其把脈。
她這身子表面上瞧着還成, 內裏已經極虛了。
若不調理, 應當拖不了Ṫū₇多久。
「大娘, 我寫個方子, 您去我的鋪子讓那小寶兒抓,他年紀雖小, 卻通曉藥理。」
我寫好方子遞給大娘。
「需多少銀子?」
她有些猶豫。
「我瞧她着實可憐, 無需銀子。」
我此話一出,這位大娘笑彎了眼。
生怕我反悔,立馬去抓藥。
她走後,我便望着上官瑤。
「我娘呢!」
她見我只是望着她笑, 頓時惱了。
「小姐你還不知道吧?尚書府和侯府都被清算抄家了!」
我看着她, 低聲道。
這裏的人飯都喫不飽,根本就不關心誰被下獄,誰被清算。
「賤婢!胡說八道!我要撕爛你的嘴!」
她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胡說八道?那你倒是隨意打聽打聽, 她們沒有你這般好福氣!能逃過一劫!」
我用戲謔的眼神看着她。
「阿夏,我待你不薄!你如今······」
她憤恨地瞪着我這個背主的婢子。
「不薄?你知道我阿姐是誰麼?」
我垂眸, 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她害死的婢子實在是太多了, 根本就猜不到我的阿姐是誰。
「阿夏, 不管你阿姐是誰, 那些都過去了, 我求求你放過我,給我一條生路,帶我離開這!」
這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侯府的主母,如今也學會低頭了。
「沈青黛,是我的親阿姐,你活剖了她的肚子取走胎兒, 你叫我如何放過你?」
我將她的亂髮勾到耳後。
「你姿容清麗,在此必定如魚得水,我定會爲你好好調理身子,讓你康健無憂!做一輩子春花!」
話落,我轉身朝着屋外走去。
「賤婢!賤婢!」
她嘶啞着嗓子大喊。
我緩步離開, 走下昏暗的臺階, 行入暗巷。
這些年, 我時常在想。
如果我不告訴阿姐,我的願望是行醫。
阿姐就不會爲了湊銀子入府, 那她是不是就不會死。
如果我能早一步趕去姐夫的院子, 是否能讓他躲過一劫。
可這世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如果。
我曾夢魘痛苦地想要隨阿姐一同去。
是孩子的啼哭,喚醒了我。
阿姐給我留下的遺物, 不是冷冰冰的物件,而是一個活生生的孩子。
往後餘生,我會替阿姐好好撫養他長大!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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