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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醫生和護士來查房,說着恭喜我出院的話,叫我待會兒去辦出院手續,我連擠出個笑容都艱難。
手機突兀地響起,尖銳的鈴聲在房間裏炸開。
我這幾天反覆調音量,手機鈴聲竟是最大,醫生護士用責備的目光看我,我忙着道歉,走到陽臺上接電話。
我媽打來的電話,我剛按下接聽鍵,尖銳的聲音如同海嘯——
每個字都歇斯底里。
「你在外面做了什麼,啊?!把你爸氣得心臟病都發了!我告訴你,你爸要走了,我要跟着他走!……」
我的神經瞬間繃緊,不祥的預感彷彿巨大的黑洞。
我恐懼着,強迫自己鎮定着:「媽,發生什麼事了,我爸怎麼了?你現在在哪裏?我馬上過來!」
救護車的警報聲從電話那頭傳來……
我媽第一輪發泄完後,聲音逐漸頹了下去,哭腔越重,我幾乎能想象她貓着腰,蜷在地上……
「冉冉,我們養你不容易……我和你爸沒盼別的,就想你好好的……你怎麼這麼不知好?……你到底要不要臉,怎麼會做出那種事……」
做出哪種事?又發生什麼事了?……
那邊傳來嘈雜聲,腳步聲,人聲,擔架放在地上的聲音。
我一個激靈,抓起放牀尾的出院證明單,追上正在查房的醫生護士,把出院證明單塞到張醫生手上,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麻煩你,幫我辦一下……」
他和李奕是熟人,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
我衝往電梯。
醫院裏,除了半夜,等電梯的人永遠那麼多,我轉身跑向安全通道。
13 樓。
樓梯彷彿無止境,一個圈接着一個圈。
暗淡的光線。
等我衝出住院大樓,外面明亮的光照得我眼睛生疼,我伸手擋太陽,再順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才發現眼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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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在另一個醫院。
我衝過去後,先到急診室找,後來在搶救室外的走廊上見到我媽。
她正對着牆壁,低着頭,額頭抵在牆上,有意無意的用頭撞牆。
「媽……」
我喊了一聲,心下全是懼意,我不知道他們聽到些什麼,也不知道我即將要面對什麼,我的腳步在原地踟躕了一下,最終果斷上前。
我媽是傳統小女人,這輩子,嫁人之前聽我姥爺的,結婚後聽我爸的,我爸對她而言,不啻於一座山。
如今,我爸在搶救室,她沒了依靠,我得做他的依靠。
「媽。」
我再喊了一聲,站在她身後。
她撞頭的動作停了,我以爲我安撫到了她,一隻手放在她的肩上,以爲能給她力量,也乞求她能給我一點力量。
豈料,她「咻」的轉身,兩隻眼睛赤紅,那一刻,我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盛怒」。
我情不自禁朝後退。
「媽……」
我的聲音在抖,恐懼來源於未知。
「我爸怎麼樣了?」
「你還有臉提你爸?!」
我媽的聲音驀的尖銳,她朝我衝來,劈頭蓋臉在我臉上一陣亂打。我本能的擋了一下,隨即放下手,閉着眼睛任由她打。
從一週前知曉懷孕開始,我整個人就處於壓抑的狀態。
此刻——
她打我,是發泄。
我承受着被打,巴掌扇在臉上,指甲刮在臉上,頭髮扯下來不知多少……身體越痛,心臟的壓力越小。
後來還是醫護人員勸着她,拉着她,她這才鬆開。
再後來,護士蘸了碘伏的棉籤擦在我臉上,她問我:「那是你媽吧?有話好好說。」
我朝我媽看去,不知道說什麼。
我媽單手一揚,把我爸的手機朝我身上砸來。
手機「啪嗒」落在地上,我撿起來,先翻短信,然後微信,很快找到源頭。
那是當天早上才加他的號,叫「夏威夷的天空」,對話框中的第一句是驗證信息。
【葉老師,您好,我是您學生。】
【你好,請問你是哪位?】我爸問。
我爸是初中老師,教英語的,三年一屆,這麼多年,教過的學生不計其數。
對方沒有回覆,只發了兩個東西:
一是公司那封匿名的公開信,充斥着不堪入目的詞語。
我點開,圖片很清晰,左下角沒有「查看原圖」的字樣,顯然,我爸已經看過了。
二是一段視頻。
……我至今記得當初點開時,腦海裏「轟」的一下,整個人如墜冰窖……
我和他在一起兩年,那種視頻只拍過一次,而且事後,我看着他刪的,怎麼會還在?怎麼會發給我爸?
視頻是他用手機拍的。
屏幕上沒有他的臉,只有一小部分他的身體,然後大部分有我的臉,我的身體……那樣醜陋。
我無法想象,我爸居然看到這種東西……
那一刻,我真恨不得去死。
發生了這麼多事,我第一次想到死……
當初躺在手術檯上,我就是因爲怕死,才翻身下來,如今,我後悔了……那時若死了,該多好……
那時就算沒死,也不會發生此後種種……
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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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從搶救室推出來時,身上連着儀器,插着管子,臉上是頹敗的青。
我想問醫生我爸怎麼樣了,可我不敢開口。
我怕我爸聽到我的聲音,氣得再次發病……我不知道那段視頻多少人看過,我也怕別人認出我,我站在我媽後面,大半個身子藏在她身後,
「幸好送來及時,」醫生取下口罩,「再晚一點就麻煩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我心裏「咯噔」一下,那段視頻不會真傳出去了吧?有多少人看?我被認出來了?
我心虛後退。
好在醫生也就看了我一小會兒,他撤回目光,我低着頭,呼吸這才通暢起來。
「冠心病,這麼多年了,你們應該有做搭橋手術的心理準備。」醫生說,「這次病發來勢洶洶,又有心梗的跡象……我建議手術宜早不宜遲。」
我和我媽同時點頭。
我爸自患上冠心病,我們家一直在存錢。
之後,護工把我爸推到病房,我媽守在旁邊,我捏着我爸的手機,彎腰坐在走廊上的塑料椅子上,雙肘撐在腿上。
再次打開微信,翻開那個人的微信。
對方朋友圈一片空白,賬號是一串無意義的字母和數字,很可能是臨時註冊。
【你是誰?】
對方沒有回。
【李奕?】
對方依舊沒有回。
【李奕的老婆?】
對方還是沒有回。
我心下焦灼,說不恐懼是不可能的,我在明處,對方在暗處,我有巨大的把柄在對方手上,想要毀掉我輕而易舉。
【有什麼事情衝着我來,別碰我家人!】我的手在抖。
屏幕上多了一行系統提示:
【夏威夷的天空開啓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的朋友。請先發送朋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後,才能聊天。】
我爸這個號被他刪了。
我怔怔然。
他是誰?他要做什麼?我看着李奕刪掉的視頻,爲什麼會在他手上?會不會就是李奕?
網上很多人說,男人對女人一旦沒了感情,就變得面目可憎……
我跟了他兩年,爲了擺脫我,他要毀了我,毀了我們一家……除了意外懷孕,我真的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他的事!
我想給他打電話,可想到昨夜那些短信,我何必自食其辱?
我戴上羽絨服的連帽,把帽檐拉得很低,如同行屍走肉般去收費室交了一筆預付的住院費。
我這兩年,其實沒存什麼錢。
預付款交了後,我卡上只剩 2000,走在醫院的走廊上,我摸了摸肚子。
如果……
當初肯乖乖躺在手術檯上,是不是這段關係就不會曝光,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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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聽見我爸醒了,我不敢進去,就站在門口。
我媽也許是看我可憐,在我爸面前提了兩句,一是我守在在外面,二是我交了住院費。
我爸果然激動起來,連連喊「滾」,說他沒有我這樣的女兒,說他不用我的臭錢。
我的眼淚一下滾出來。
我的錢不是臭錢,都是我辛苦賺來的。
別人看電影,唱 KTV 的時間,我都在看書,都在學習……
我愛上的那個人,他沒法和我光明正大約會,我們最日常的相處模式,除了喫飯睡覺,就是各自看書,又或者聽「喜馬拉雅」和「網易公開課」裏的微課。
我真的很用功,真的不是靠出賣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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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我總是哭。
我其實很不喜歡那樣的自己。
那天,當我再次退到走廊另一側,弓着腰捏着手機坐在塑料椅上。
一隻手從斜上方闖入我的眼簾。
保養得宜的手,塗成粉紅色的指甲,微微攤開的掌心,掌心有幾根塑封的碘酒棉籤,幾個創可貼,以及一包紙巾。
我抬頭,看見的是一個美麗的女子。
她穿着黑色長款羽絨服,一隻手揣在兜裏,大波浪的栗色長髮,女王紅的脣色,皮膚是自然的小麥色。
她的五官很立體,微笑淡化了所有凌厲。
「給你。」她遞東西的手再次抬了抬,眼睛中充滿善意。
「謝謝。」我接過她遞來的東西。
她順勢坐在我旁邊。
「之前在搶救室外見過你。」她問得很平淡,表情也很淡漠,「你和你媽怎麼了?」
「一點小事,有點誤會。」雖說面對陌生人更容易敞開心扉,但,我那件事,也太丟人了……
她笑了笑。
先安慰了我一番,老生常談的話,「既然是誤會,說清楚就好了」,「母子沒有隔夜仇」,「父母都是疼孩子的」云云。
然後,我們一起靜默着坐着。
孤獨的人都是相似的,有那麼一刻,我大概感覺到她很孤獨,便側頭:「你家誰病了?也是心臟病?」
這層樓是心臟科的住院部。
「我男人。」她說着,然後笑。
我很少看見有人親友病了,還笑得出來的,正在詫異,就看見她臉上巨大的落寞。
「你覺得我長得好看嗎?」她看着我。
「好看。」我說的是實話。
緊接着,她給我講了個故事,大意是:
小女孩喜歡上成熟能幹的男人,向男人表白,男人拒絕了她。男人說,他需要的妻子,不是隻會小鳥依人就行,還要能與他比肩。
男人很強。
小女孩於是日復一日的努力。
男人看在眼裏,給了她許多幫助,終於有一天,小女孩成爲獨當一面的女強人,成爲男人想要的樣子。
男人很欣慰,小女孩也終於嫁給愛情。
原以爲從此幸福美滿,白頭到老,小女孩做夢也沒想到,婚後不到三年,男人出軌了。
對象年輕,漂亮,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小白花,和她當年一樣。
她曾偷偷跟蹤過男人,看見男人看小白花的眼中有光,看見男人傾心幫助小白花,甚至,她聽見男人對小白花說了一句曾對她說的話:
我的女人,不是隻會小鳥依人就行,還要能與我比肩。
小女孩終於明白,男人喜歡的從來不是她或者小白花,而是他塑造的另一個人,是他塑造的過程。
「他既然這麼喜歡塑造,那也嚐嚐被人塑造的滋味。」
女人看着不遠處的病房,眼中在笑……
「每個人都有弱點,他的弱點不是他變態的佔有慾,而是他的事業,奮鬥了一輩子,一朝灰飛煙滅。」
「對於女人來說,強大的不是能力,而是內心。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主角,作惡的是男人,憑什麼要女人受苦?」
「花心的,負心的,齷齪的,始亂終棄的……都該死!」
女人什麼時候走的,我沒注意,腦子裏始終迴盪着她說的「都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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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內,接踵而至的打擊讓我沒有任何活下去的慾望。
我用卡上幾乎所有的錢給我爸交住院費,就是因爲我不想活了,想等我爸做完手術,就找個沒人的地方,帶着肚子裏的寶寶一起死。
可女人那番話如同一束光!
經歷了這麼多,我做錯了什麼?憑什麼該死的是我?
我不過是愛上了一個人,那人不曾告訴我,他其實已婚……我以結婚爲目的在交往,對方卻只是玩玩而已。
到了緣盡,他連活路都不給我!
我從前的痛恨,是痛恨自己,爲什麼長着眼睛,卻識人不清……如今,我只痛恨他!
我鑽入了死衚衕……
他要我死,我便不讓他好過!
魚死網破也好,拖着他一起下地獄也好,總之,我要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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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從來不公平。
能把女人打入十八層地獄的事,到了男人那裏,也許只是笑談。一筆風流債,一句「只是犯了全天下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然後毫髮無損的繼續逍遙。
我不會在這種花邊新聞上做文章,我要的是一擊必中!
我想了很久……
對於一個做到高層的人,能讓他後悔的,大抵只有事業。
只可惜——
他是個重能力,不重其他的人,部門不可能有違規升遷。
至於大金額行賄受賄,那更不可能了,我們部門不涉及任何採購項目,財務系統是 OA 的一部分,公司辦公室採購,人員培訓則是人力資源部採購……
我瞭解李奕。
他專業能力極強,年薪極高,年終獎更是不菲,我若想在他專業領域,或者違反公司紀律這塊找他錯處,幾乎不可能!
那麼,我必須再往上看……
他是公司的 CFO,公司賬務呢?
我笑了。
真的是現成的錯處啊!
將近過年,大部分上市公司已經把年報發了,我們公司也快發了,我們部門那幾個核心,最近應該在加班加點。
我們公司是傳統的製造業,沒有核心科技撐着,當地人看着還不錯,畢竟龍頭企業,事實上,這幾年很有點日薄西山的味道。
記得我曾經問過他一個問題——
「公司效益這麼差,我覺得應該是虧的,爲什麼年年年報都在盈利?」
他薅了一把我的頭髮,內涵了四個字——
「妙筆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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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根本不見我,一副鐵了心「這輩子都不會原諒」的架勢,我媽遞給我一個信封,裏面全是錢,掐一下就能猜到正是我頭天交的預付款。
「你爸說,不用你的錢。」
我媽剛說了這麼句,我爸的吼聲已從病房傳來:「我不是她爸!」
我大概已經麻木了,看着病房的方向,眼淚簌簌落,聲音卻很穩:
「我也是受害者。我只是談了場戀愛,從來沒有交換過什麼……你們是我最親的人,你們不相信我,也不在意我的感受……你們只在意你們的面子……」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視頻多少人看了,上傳到哪裏了,要說沒臉,我比你們更沒臉……」
說完後,我把裝錢的信封放進包裏,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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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經理再請了半個月的假,年假+事假,理由是我爸病了。
經理回覆:好好照顧你爸,祝早日康復。
像我這種情況,一封匿名信後,還能氣定神閒上班的,都是心理素質超好的。我估計經理早有我會辭職的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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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住了兩年的地方,很意外,這裏依然有生活的痕跡。
他這幾天還住在這裏。
我很奇怪,他明明有老婆,爲什麼不和老婆住?過去兩年,他但凡經常回家,我也不至於一點察覺不出來。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快步走進書房,把他電腦上的資料 copy 到硬盤,再快速離開。
整個過程,像小偷一樣。
是的,就是小偷。
李奕有在家工作的習慣,我盜竊了公司的機密。
接下來的幾天,我整個人沉浸在海量數據中,李奕確實是個高手,但凡他經手的報表,單從數據上看,沒有任何問題,每一單都有切實的業務憑證。
好在我也在公司幹了兩年,有幾個項目是我經手的,我經手的數據和李奕電腦上的數據不符,再順藤摸瓜排查了好久,終於找到兩處僞造業務憑證進入收入造假。
再等了幾天,公司果真發佈了年報,也果真是盈利狀態。
我認真研究了財報部分,然後向證監會舉報……
證監會出了名的鐵腕,我不怕他們不查。
果然,一週後,證監會向我們公司發佈《調查通知書》,我光從部門羣都能感受到雞飛狗跳的氣氛。
再幾天後,證監會調查員入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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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節,很多人都沒過好。
我爸和我媽在醫院病房過的,我坐在住院部走廊上,聽着病房裏春節聯歡晚會的聲音……覺得分外寥落……
我爸手術很成功,可他依然不願見我。
我已經比較平常心了,雖然每天也到醫院,但他見不見我,原不原諒我都無所謂了。
那天,我在走廊上坐到《難忘今宵》響起,這才站起來,走出住院大樓。
外面在下雪,紛紛揚揚。
昏黃的路燈照在上面,閃着細碎的光。
這是我記憶中爲數不多的雪夜,我想起年少時讀過的一首詩——
【好想變成雪啊,這樣就可以落在先生肩上……
若是先生撐了傘呢?
那就落在先生的紅傘上,靜載一路的月光。
若先生將雪拂去……
那就任他拂去,能在他的手掌上停留一刻,便足矣。】
年少時嚮往的愛情,抵不過現實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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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後,我先遞交了電子檔的辭職信,然後去了公司一趟。
經理照例挽留了一番,抵不過我去意已決,便在辭職信上籤了字。
正常的工作交接是半個月,我之前就已準備好所有文檔,加上年前很長時間沒上班,很多事情早已是其他人在對接。
「葉冉,李總叫你去他辦公室一趟。」有同事說。
我走進去。
這個男人,一個月不見,雖衣品不減,可眉宇間的憔悴一目瞭然。
「那件事,是你做的?」他捏着鼻樑。
「什麼事?」我明知故問。
他雙頰的肌肉緊了緊。
「往後有什麼打算?需要我寫推薦信嗎?」
我幾乎想冷笑,把我推入地獄的人難道不是你嗎?催着我辭職的人也是你!你現在裝什麼僞善?!
「不勞李總費心,我現在一個孕婦,哪裏都不會要。」我頓了下,無不諷刺,「感謝李總栽培,讓我明白了什麼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的臉色很難看,忍了忍,依舊問:「聽說你父親在做手術?」
我連裝都懶得裝了,冷笑道:「拜你所賜……李總若沒其他事,我先走了。」
臨到門口時,我停了下來,轉身對他說: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屍兩命,李奕,你是兇手。」
如果有一天,那視頻傳得盡人皆知,我應該是活不下去的。
他的臉色極爲複雜,終究沒說什麼。
這是我和他最後一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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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一點一點隆起,四個月時已經顯懷。
我依然在這個城市,租房住,因爲有註冊會計師的證,也能接到活兒。
我穿得不好,用得不好,住得也不好,喫得卻不錯,每天晚上還要讀會書……因爲肚子裏有個寶寶,我希望 TA 健康點。
有人說,爲母則剛……也許吧。
我爸爸出院很久了,我沒再去看他,也沒去他和我媽的家,我不想讓他們看見我的肚子。
至於公司,證監會和公司如何貓捉老鼠我不知道,但我知道——
那年 5 月,公司發佈「會計差錯更正公告」,披露了之前三年財務報表賬實不符 11 處,其中包括營業收入、營業成本、費用及款項收付等方面……
輿論譁然,公司陷入巨大的信任危機。
同月,公司董事長簽發了《致股東致歉信》;證監會通報財務報告造假;公司主動帶帽變 ST……
證監會依法對我們公司的違法違規案做出行政處罰及大部分董監高的市場禁入決定。
其中,
李奕作爲 CFO,處以 50 萬罰款,終生禁入證券市場,並移交司法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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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當我提筆寫下這段過往,已是三年之後。
孩子已經兩歲多了。
我全職在家,除了做點會計的兼職,一切看起來都還好。
直到一個月前——
我牽着孩子在樓下小超市買醬油,在電視新聞上看見個有幾分面熟的人。
她的五官很立體,一看就是殺伐果斷的人,大波浪的栗色長髮,女王紅的脣色,皮膚是自然的小麥色。
屏幕下方打着她的名字和職務。
名字是我熟悉的名字。
當年,我還在公司時,她是我們公司在海外市場的掌舵人,我從未見過他,如今,她已是公司 CEO。
前任 CEO 被我送進監獄了。
我總覺得錯過了什麼,在網上扒了幾天,拼湊了一個有可能最接近事實的可能。
李奕的老婆,是她!
他們兩個,也許是因爲職務的緣故,選擇了隱婚。
她常年在國外,所以,李奕和我住在一起,沒有人約束。
我在給證監會寫信之前,他們已經離婚。
她在醫院給我講的那段,是她編的故事,目的是讓我狠狠報復,她算準我作爲財務從業人員,能找到的點肯定是公司賬務。
她既報復了出軌的老公,又得到想要的職位……
我是她選擇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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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我夜不能寐,總是想起最後一次見到李奕。
他欲言又止,臉色複雜。
我終忍不住,往公司 CEO 辦公室打了電話,她祕書接的。
我報了名字,她屈尊降貴接了我的電話。
「我想知道,視頻是你發的,還是他發的?」
她沉默了一秒,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
「如果你父親手機上那份沒傳出去,那應該是世界上最後一份,李奕的手機照片,會在網盤上自動 copy 一份,他應該是忘了。」
多年來,壓在我頭頂那座山,終於轟然倒塌……
她還告訴我一件事。
有一天,李奕找她談離婚,他們大吵了一架,李奕把手機落下了,她用手機發了幾條泄憤的訊息……
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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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又快過年了。
昨天,我媽給我發信息,叫我回家……
PS:
我剛回家了,我爸和我媽第一次見到囡囡。
我爸見到孩子,臉黑了一半,囡囡仰着頭,奶聲奶氣地問:「媽媽,姥爺不喜歡我嗎?」
我心想:你姥爺也不喜歡我。
然後就聽我爸說了句「喜歡」,然後抱起囡囡。
我在他們和囡囡玩的時候,回到我曾經的臥室,所有東西都在,書桌上放着個沒拆封的快遞。
熟悉的字跡,收件人是我,紙張有些發黃。
他進去那一年,快遞還是手填單據。
我拆開快遞封,裏面只有一張紙,一行字,一張卡。
卡是銀行儲蓄卡,背面寫着密碼,是我的生日。
一行字是:
【冉冉,對不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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