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費盡心思把失憶的男朋友追到手之後。
他突然告訴我,失憶的人是我自己。
而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和我在一起過。
-1-
我弟出國了,留下一堆桃花債讓我給他處理。
我頭疼得一批,十幾個姑娘圍在我身邊講述我弟的豐功偉績。
「啪嗒」一下,有人往桌子上甩了一根驗孕棒:「可以讓我先說嗎?我趕時間。」
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了,因爲說話的人是個男人。
「你先說,你先說。」
美女們閃到一邊,給最外圍的男人留了一條路。
穿着黑色衝鋒衣,灰色工裝褲的男人走了出來。
我眼皮一跳:「陸博淵?你來湊什麼熱鬧?」
陸博淵眉頭一擰,眉下那雙桃花眼像注了水似的清澈。
「我沒湊熱鬧,我認真的。」
我扶額道:「我弟可不喜歡男人。」
「我也不是。」
「那你來做什麼,還有這驗孕棒,哪兒來的?」
「驗孕棒是我在地上撿的,我是來找你討說法,爲什麼渣了我就跑?」
男朋友失憶了,不記得我了怎麼辦。
陸博淵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盯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始亂終棄的渣男。
「你忘了嗎,宋漾,上個月三號,你在酒店,和我……」
我驚得把身體從桌子上探過去捂住了他的嘴,「我們出去說。」
走的時候,我順手把我的包拎走了。
「滾下去。」
陸博淵出了包廂的門就換了一副臉色,彷彿剛剛那個被拋棄的純情少男不是他。
我把胳膊從他身上拿下去,委屈地撇了撇嘴。
「微信還是支付寶,哦,對,我們沒有微信,支付寶吧,兩千。」
陸博淵靠在安全通道的牆上,抱着胳膊面無表情地看我。
「牆上髒。」我抱着包小聲地提醒他。
「你別管。」
-2-
陸博淵的表情,和當初在酒吧裏拒絕我的時候一模一樣。
嫌棄和厭惡,彷彿我是這世上最骯髒的東西。
「要不是你弟求我,我根本不會幫你解圍。」
我弟是陸博淵的好兄弟,我們三個從小在一起長大,後來我追了陸博淵一年才追到他。
到手沒多久,他就被車撞了腦子,把我和他談戀愛這事兒忘記了。
「轉過去了,兩萬。」
陸博淵嘴角勾起,眼神裏是說不清的冰冷,看得我渾身一抖。
「謝了,宋大小姐。」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我委屈地攥緊衣角。
「你都說了是以前。」
陸博淵走到樓梯口的垃圾桶旁邊點了一根菸,白色煙霧悠揚地飄在空中,模糊了陸博淵的半張臉。
「你走吧,別嗆着你。」
「我不走。」煙霧嗆紅了我的眼睛,我固執地不肯離開。
「你到底……」
陸博淵轉過身,說到一半的話被我的脣堵了回去。
我努力踮起腳尖,生怕陸博淵低頭的姿勢傷到脖子,他眼神空洞地望着我的眼睛,一絲情動也沒有。
他說的話很硬,他的脣很軟。
陸博淵沒有拒絕,因爲他沒有把我推開。
他也沒有接受,因爲關鍵時候他咬了我的舌頭。
「夠了嗎?」
陸博淵重新把煙放回嘴裏,直到菸頭快要燃盡了才把煙按在垃圾桶上熄滅。
「我走了,宋大小姐,以後這種活少錢多的事記得找我。」
我看着陸博淵消失在了樓梯拐角後,纔拿出鏡子欣賞自己花掉了的口紅。
還不錯,今天騙到了一個吻。
-3-
「姐,你怎麼知道陸哥他會來幫你解圍?」
我擦掉花了的口紅重新塗了一層。
「爲了錢他會來的。」
「姐,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要不要我給你介紹點小鮮肉?」宋蕩在電話那頭躍躍欲試。
「小鮮肉的嘴,能有陸博淵的好親嗎?」
我補好妝,踩着高跟鞋離開了安全通道。
陸博淵是我的男朋友。
他失憶了,記憶停在了高中時。
他在一家汽修廠上班,我的車巧合得每週都有一個零件出問題。
陸博淵穿着工作服,蹲在地上檢查車內部件,脖子上掛着一條汗巾。
我「嘖嘖」地稱讚這張照片拍的角度,正好看得見陸淵性感的後背,那條汗巾吸引了我。
我慢慢地把照片放大,直到看清那條圍在陸博淵脖子上的毛巾上面繡着幾個字母——LXY。
這不是陸博淵身邊任何一個親人的名字縮寫。
而且陸博淵那麼傲嬌的人,是不會用別人的東西的。
只有一個可能,那條毛巾是女生送的。
我悶悶不樂地把陸博淵的照片加密保存好,然後撥通了陸博淵的電話。
「誰?」
「是我啊,陸哥哥。」
「什麼事?」
「下午我去修車,等我哦!」
「忙,沒空。」
「忙着約會?」
陸博淵沉默了,我手裏的鋼筆頭已經深深地陷進了合同裏。
「李祕書,合同再幫我打印一份。」
-4-
下午,我火速開車去了陸博淵工作的修車廠,他果然不在。
陸博淵的那條毛巾被他洗得乾乾淨淨地搭在電線杆上。
我拿起那條毛巾打算扔垃圾桶裏,身後響起了陸博淵的聲音。
「你想幹嗎?」
陸博淵剛洗了澡,藍色的工裝衣包裹着他強壯的上半身,我不禁嚥了口口水。
「說話。」
陸博淵不客氣地喊了我一聲,我手裏的毛巾應聲落地。
「誰讓你動我的東西?」
這可把我委屈壞了,老孃喫了午飯就跑過來看你,生怕你下午跟別的女人跑了。
「這毛巾很重要嗎?」
陸博淵用手拍了拍毛巾上的灰塵,煩躁地皺眉。
我再抬起頭時,陸博淵依舊是冷淡的表情,好像剛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我問你話呢?」
我不客氣地去搶陸博淵手上的毛巾,陸博淵把毛巾藏在身後,我撞在他的胸膛上,趁機摸了一把他的腹肌。
「陸哥哥。」
一聲嬌俏的陸哥哥把我喊得差點摔倒。
幸好陸博淵還算有良心,及時抓住了我的胳膊。
「陸哥哥,我媽讓我來給你送糕點,剛做的。」
我探頭去看來人,她穿着長裙,眨着眼睛看我:「這是誰?」
「他女朋友。」
「陌生人。」
陸博淵和我同時開口,我抬起頭瞪陸博淵,他低着頭也在看我,眼裏滿是嘲諷。
「原來是陸哥哥的追求者啊,我叫李思思,姐姐你要喫糕點嗎?」
她眼睛裏放出自信的光芒,閃得我眼皮一跳一跳的。
「啊,陸哥哥,我送你的毛巾你怎麼沒用,用這塊醜帕子。」
陸博淵抿了抿嘴脣,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我不愛喫甜的,你拿回去吧。」
說完,他轉身進了修理廠,從始至終沒有正眼看過送糕點的妹妹。
妹妹很尷尬,但是嘴角依舊掛着一抹不失禮貌的微笑。
-5-
我靠在我的紅色法拉利上看着妹妹若有所思。
「陸博淵喜歡狂野一點的,比如我這樣的。」
「你怎麼知道?」妹妹也不裝了,用那雙清純的鹿眼上下打量我。
廢話,我是他女朋友,我能不知道嗎?
「陸哥哥對你不也冷淡得很嗎?」
這時,妹妹突然走了過來,當着我的面把手上包好的糕點扔在了地上。
不好,根據我看過的電視劇推斷,男主一定就在我身後,而且我的車停在這兒,那就是個死角。
「陸哥哥,我想把糕點送給姐姐,她居然直接把點心扔了,她怎麼這樣?」
我就知道。
我白眼快翻到天上了,我們的男主角靜靜地站在原地沒有動。
我正打算解釋一下,陸博淵說話了,語氣平靜得好像在自言自語。
「她一直是這樣,看不喜歡的東西像看垃圾一樣,隨手扔進垃圾桶。」
「陸博淵你瞎了嗎?不是我扔的。」
陸博淵徑直朝我走了過來,我委屈地去拉他的袖子,他不動聲色地甩開我的手,撿起了地上碎掉的糕點。
「李思思,我知道糕點不是你媽媽做的,是你買的,我最討厭別人騙我。」
說這話的時候,他刻意地瞟了我一眼,然後把頭轉向我。
「你說我們在談戀愛,難道我們就不能分手了嗎?宋漾,我根本不記得我們談過。」
「分手?」
我打開車門,從包裏翻出手機,找出我和陸博淵的合照懟在他臉上:「看見了嗎?都是我們的合照,還有沒穿衣服的,你要看嗎?」
陸博淵抓住我的胳膊,把手機從我手上拿了過去。
「你幹嗎?」
陸博淵快速地在手機上操作,一分鐘以後,他把手機還給了我。
「現在照片沒有了,就當我們分手了好嗎?別再纏着我了,宋漾。」
陸博淵拿着糕點回了廠房。
-6-
我拿着手機的手在不停地顫抖,眼睛酸得要命,我和陸博淵的兩年就這樣被他遺忘了。
李思思一副看戲的表情:「姐姐。」
「滾。」
李思思好像比我還委屈,眼淚「唰」的一下掉了下來。
我拿出鏡子補上眼妝,「陸博淵不僅討厭別人騙他,還討厭女人哭,當然了,除了我。」
我用手指輕輕擦了下李思思眼角的眼淚,「妹妹,你段位不夠。」
我坐在辦公室裏,對着我和陸博淵的合照發呆。
我以爲相愛的兩個人就算腦子遺忘了,心裏也會有記憶。
我像只霜打的茄子一樣提不起精神。
昨天,陸博淵光着身子在我腦子裏跑了一整晚。
算了,誰讓他是病人。
我換了輛陸博淵沒有見過的車,停在陸博淵的修理廠外面看他。
等了許久,我纔看見陸博淵騎着白色電動來上班。
他後座上還坐着李思思。
李思思從他的電動上下來以後,和他說了些什麼就高高興興地跑開了。
陸博淵進了修理廠,我開着車緩緩地到了修理廠門口,陸博淵的電動車正好停在我的車跟前。
我輕踩油門,車頭「砰」的一聲撞在陸博淵的電動車上。
電動車後座四分五裂。
敢揹着我載別的女生,給你把車撞了,看你還怎麼載。
很快就驚動了裏面的陸博淵。
我帶着墨鏡假裝驚恐的樣子跑到車前查看這場「意外」。
-7-
「真是不好意思,這是誰的電動車呀,我全責,我賠錢。」
陸博淵:「……」
我摘掉墨鏡:「該不會是你的吧,前男友?」
陸博淵扯了扯嘴角:「宋漾,你報復我?」
「這是意外。」
陸博淵掏出手機,手機上是一段監控錄像,我剛剛的行爲一清二楚。
「我才發現,我油門失靈了。」
我心虛地左看右看。
陸博淵指了指報廢的電動車,「電動車三千。」
我迅速給陸博淵的支付寶轉了三萬,「給你十倍,不過我有條件。」
「支付寶到賬兩萬七千元。」
我:「……」
不解風情是吧?逼我來硬的。
我抓着陸博淵的衣服往我的方向一拉,踮腳吻上了他的側臉。
陸博淵臉黑得像塊鐵。
「陸哥哥,你看你車也壞了,不如我以後親自接你上下班,免費司機喲!」
陸博淵身體一僵,在他推開我之前,我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
「宋大小姐日理萬機,就不麻煩了。」
這感覺有點似曾相識,上大學的時候我明目張膽地把豪車開到陸博淵的大學門口接他,他黑着臉說我暴發戶,遲早栽跟頭。
我嬉笑着把新買的蛋糕塞到他手上,「這不栽你身上了嗎?」
可是陸博淵現在只記得我是他的暴發戶高中同學。
漫漫追夫路,我又得重新走一遍。
-8-
陸博淵進了廠房,搬出修車的工具,默不作聲地走到我的車前,打開引擎蓋,仔細地檢查着。
我靠在車門上看他,死鴨子還嘴硬,明明這麼關心我。
「陸博淵,你別修車了,好辛苦,我養你吧!」
陸博淵的額頭開始覆上了薄薄的汗水,「要不是你把我的女客戶都推給別人了,老子早就坐辦公室了。」
我咳嗽了兩聲緩解尷尬,要不是因爲陸博淵這沾花惹草的模樣,我至於每天擔驚受怕嗎?
這不是工作沒做到位,還是讓他身邊多了一個每天「哥哥哥哥」下蛋的小綠茶嘛!
我跑到馬路對面的商店買飲料,買了瓶可樂和綠茶,然後跑到陸博淵身邊,神祕兮兮地問他:「陸博淵,你喜歡奔放的還是內斂的女孩?」
陸博淵剛檢查完我的車,現在正在那修被我撞了的電動。
「我喜歡離我遠一點的女孩。」
沒勁!
我從背後拿出可樂和綠茶遞給陸博淵,陸博淵毫不猶豫地選了綠茶。
「陸博淵,你什麼時候換口味了?」我大吼一聲,然後臉色嚴肅地看着陸博淵。
「你以前不是喜歡喝可樂嗎?」
陸博淵翻了個白眼,「大小姐,你爲什麼總是愛提以前,既然我失憶了,選擇忘掉那段記憶,你爲什麼總是要我去想起來呢?」
我愣住了,手裏的可樂應聲落地,地板上響起「嘶嘶」的氣泡聲。
「那你,現在對我還有沒有一點,就一點點喜歡呢?」我努力控制着眼淚,不讓它在陸博淵面前掉下來。
可是陸博淵這句話讓我徹底斷了念想。
「我們只是普通的高中同學而已。」
我不知道爲什麼只有高中記憶的陸博淵會如此討厭我,明明高中的時候,我和他還算是摯友。
陸博淵背靠着車間門喝飲料,一滴汗水順着凸起的喉結滑落,隨後在胸口消失不見。
真他媽性感。
-9-
我踹了一腳車門,試圖引起陸博淵的注意,可是這傢伙眼尾都沒抬一下。
我一腳油門,離開了修車廠。
「宋姐,她又來了。」
我手裏鋼筆的墨水滲透了文件,在白紙上留下了一朵墨花。
「讓她進來。」
半晌,一個戴着帽子的中年女人進了我的辦公室。
我揉揉眉心,掃了辦公室角落的針孔攝像頭一眼。
「你來做什麼?」
中年女人好奇地摸了摸真皮沙發,又走到我的桌子前,貪婪地撫摸桌子上的瓷器。
「宋小姐,我這次也不爲難你,就兩萬。」
我輕蔑地把玩着手裏的鋼筆,「你知不知道,這叫詐騙,阿姨。」
女人眼尾上揚,手上動作不停,那件瓷器被她捧在手上端詳。
「向兒媳婦要錢,能叫詐騙嗎?」
我起身站在落地窗前,淡淡地看着遠處的一抹斜陽,「好,我給你,你手上的東西你也拿走吧。」
髒了的東西我留不得。
女人笑得一臉盪漾,連同臉上的肉都在顫抖,向我展示着它主人的歡愉。
貪心的人,可是要上法庭的。
我掏出手機,看着手機壁紙上的陸博淵,眉眼彎彎。
算了,只要她不去打擾陸博淵就好。
女人走了以後,辦公室裏留下了一股劣質香水的味道,嗆得我打了個噴嚏。
「李祕書,叫人來打掃。」
我捂着鼻子出了辦公室,趁着天還未黑,去了不遠的曲江。
江畔有飛鳥在尋歡,我伸出手,希望能抓住這轉瞬即逝的自由。
我想陸博淵了。
-10-
夜幕降臨,私人會所正式拉開了夜生活。
我爸死了以後,在美國的企業交給了我弟弟,國內的生意都是我在經營。
這個會所,是其中一部分產業。
我沿着長廊上二樓的貴賓室,路過一間包廂,被包廂裏的人吸引了視線。
這是李思思。
包廂的門沒有關嚴實,理智告訴我得離開,可是我的腳絲毫未動。
李思思坐在一個胖子的大腿上,穿着暴露。
「於哥,你不是想收購南街的修車廠嘛,這事啊,有我呢,陸博淵,就這修理廠的老闆,我正在和他拍拖。」
叫於哥的人一邊對着李思思上下其手,一邊捧着酒杯往李思思的嘴裏灌。
酒喝多了,嘴就不嚴了。
「陸博淵那個窮小子,不知道整天在裝什麼,老孃都那麼勾引他了,他轉頭一句『我不喜歡放蕩的』就把我推開了,給臉不要臉。」
這我還能忍的話,我就是孫子了。
「砰」的一聲,我抬腳踹開包廂的門,關掉包廂的音樂,抱着胳膊居高臨下地看着懵逼的李思思。
「喲喲喲,妹妹怎麼追不到人就說人家的壞話呢,這可不好。」
李思思如夢初醒一般從於哥身上跳了起來,指着我的臉罵我臭婊子。
我抓着她的胳膊,反手給了她一巴掌。
她捂着臉,滿眼不可思議,悄悄地回頭看那個胖子。
於哥站在她身後一言不發。
我朝於哥挑了挑眉,他抖着脣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宋姐」。
李思思眼睛紅得像只兔子,一瞬間眼淚就掉了下來。
「姐姐,我和我哥在這兒喝酒敘舊,你爲什麼進來就打我,我們公平競爭陸哥哥不行嗎?」
好一個楚楚可憐。
我手癢癢,巴掌還沒落下,就聽見有人在身後喊我的名字。
「宋漾。」
我就知道,男主角就是喜歡不合時宜地出場。
-11-
我欲哭無淚地轉身,「那個,你聽我解釋。」
「跟我過來。」
陸博淵轉身走了,我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陸博淵忽然停下了,我不解地停在原地,被他一把拉進了最近的包廂。
「啪嗒」,我的後背撞到了牆上的開關,包廂亮了起來,映入眼簾的是陸博淵憤怒的臉。
「我、我沒有故意打她,是她、她說你壞話。」我支支吾吾地解釋,小心翼翼地看着陸博淵的臉色。
陸博淵眼裏的憤怒似乎消減了些。
「說我壞話的人多了去了,難不成你要挨個教訓?」
陸博淵說話都咬着後槽牙,我認真思索了幾秒:「也不是不可以。」
「你……」
陸博淵一手撐牆,把我圈在了懷裏,我緊閉雙眼,做好被強吻的準備。
「別以爲這樣,我就會喜歡你。」
沒有想象中的甜蜜暴擊,只有冷冰冰的警告。
我無趣地睜開眼睛,「我還沒問你呢,你來這兒做什麼?」
「兼職。」
陸博淵看了眼時間,急匆匆地離開了。
兼職?
送上門來的羔羊,我能不好好戲耍嗎?
上了三樓包廂,我悠閒地喫着果盤:「叫那個新來的兼職生過來。」
會所的員工都有統一的工作服,陸博淵也不例外。
他穿着白襯衣和緊身的黑色西服背心,肌肉塊塊分明。
嘖嘖嘖,以前我怎麼沒發現,這會所的工作服這麼不堪入目。
陸博淵看到我的一瞬間,眼裏的光就滅了。
「宋漾,你想做什麼?」
「我是來消費的,顧客至上懂不懂?更何況,我還是這裏的老闆呢。」
「那請問,您需要點什麼?」
陸博淵估計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12-
我憋住笑,指了指桌子上的話筒:「給我唱一首《甜蜜蜜》。」
「我不會。」
「顧客就是上帝。」
我勾脣,拿起另一個話筒:「我們合唱,一二走,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這麼粉色的歌,陸博淵的臉卻黑得像塊炭。
「拿酒來。」
陸博淵一刻也沒有猶豫,轉身走了。
再敲門時,陸博淵手上多了一瓶酒。
「來來來,陪我一起喝。」
陸博淵彎腰開酒瓶的木塞,我趁機在他臉上「啵」了一口。
他惱怒地瞪了我一眼,並未開口。
我倒了滿滿一杯酒遞給陸博淵,「我對瓶吹,來,乾杯。」
陸博淵放下酒杯,退到了一邊,「上班時間不喝酒。」
我拿着酒瓶「咕嚕咕嚕」往嘴裏灌,一瓶不夠,又開了一瓶,好像酒水下肚,心裏也就舒服了幾分。
從始至終,陸博淵都是站在我身邊一言不發,壞男人,都不知道攔着點我。
我醉醺醺地往他身上爬,他也不推開我,由着我非禮他。
「還說什麼一點也不喜歡我,明明就是喜歡。」我嘟囔了幾句,很快就沒有了意識。
再醒來時,耳邊似乎有人在講話。
「電擊治療目前是最有效的治療方法。」
什麼?電擊?我只是喝多了,不要電我。
我大叫一聲,驚擾了病房裏正在談話的人。
「好的杜醫生,我知道了。」
陸博淵好像在嘆氣,難不成?
哇嗚嗚,我還沒有睡到陸博淵,我不想死。
「你哭什麼?」
我吸了吸鼻子,不小心說出了內心的真實想法。
「我還沒有睡你,我不想死。」
陸博淵卻沒有生氣,反而給我削了個蘋果。
「你就這麼想睡我?」
-13-
陸博淵的語氣輕快。
我試探着問:「可以嗎?」
「不可以。」
我撇撇嘴,接過陸博淵遞過來的蘋果,用食指輕輕撓了他的手心。
陸博淵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只是耳尖似有似無地起了紅暈。
老夫老妻了,還在害羞。
「宋漾,我們真的是情侶嗎?」
再看向我時,陸博淵已經卸下了冷漠,眼裏也有了光。
「是啊,你是我男朋友,本人親自認證的哦!」
我笑嘻嘻地仰起脖子去尋陸博淵的脣,出乎意料的是陸博淵沒有拒絕,反而給了我回應。
「那說好了,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陸博淵握住我的手,在我手背上落下一吻。
陸博淵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會向我撒嬌要抱抱,也會打電話問我什麼時候會回家,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我把陸博淵帶有字母的毛巾燒了,給他換了新的。
他沒有生氣,摸了摸我的頭,親暱地說:「丟了好。」
偶爾我會加班應酬,陸博淵就開着他家祖傳的麪包車,在公司樓下等我,然後回家給我做醒酒湯,有時候是草莓味的,有時候是鳳梨味。
我朝他伸手,他回給我一個擁抱。
陸博淵不再對我冷淡,這讓我很是高興。
我帶着他去見了我所有的好朋友,我們在酒吧亂糟糟的燈光裏親吻。
我最好的朋友李衾看到陸博淵的第一眼就是不可思議,甚至是大爲震驚。
她一高興就多灌了幾瓶酒,然後就開始胡言亂語,從她的男朋友談到她的舔狗,最後話題中心卻停在了陸博淵身上。
我忽然感到莫名的緊張,因爲她說的事情我根本不記得。
-14-
陸博淵放在我腰上的手一寸一寸變得冰涼,直到後來,他止不住地發抖。
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眼睜睜地看着陸博淵開門走了出去。
李衾拉着我的手,熱烈地談着我們的高中。
「沒想到,最後的最後,竟然讓陸博淵舔到了你。那時候,你最看不上的,就是臭水溝的老鼠,你還當衆羞辱他是老鼠,可是沒辦法,誰叫人家陸博淵有手段呢!還不是把你追到手了。」
李衾笑得很大聲,然後一把湊近我,輕聲在我耳邊說道:「漾漾,你可要小心陸博淵,他這個人,不是什麼好人,我和他一個班,他還偷過別人的東西,還和原主人打了一架。」
不是,不是這樣的,陸博淵是我用心追到的男朋友,不是老鼠,也不是小偷。
爲什麼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陸博淵呢?他一定知道。
我推開醉得不省人事的李衾,給陸博淵打電話,電話一直是無人接聽。
心跳如擂鼓。
我在酒吧裏到處都找不到陸博淵,最後在另一個卡座上看到了他。
他懷裏抱着別的女生,鼻尖抵在她的額頭上,曖昧至極。
「你來了?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了?還來找我做什麼?」
陸博淵歪了歪頭,躲過身邊人的脣。
我握着拳頭,奪過他手上的酒杯,「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只知道你是我的男朋友。」
說罷,我就去推搡他腿上的女生。
陸博淵護着女生,胳膊肘不輕不重地磕到了我的肩膀。
我被迫後退了一步,順勢坐倒在了地上,裙子滑到了大腿上。
「宋漾,我看你真的是腦子壞了。」
陸博淵毫不猶豫地放開懷裏的女人,脫下外套蓋在我的腿上,把我攔腰抱出了酒吧。
我仰着脖子吻他的下巴,他低頭,快速地掃了我一眼,算是警告。
進了車裏,我抱着陸博淵的脖子不讓他離開,「我知道你是氣我的,我們不聽李衾的,你是我的男朋友,我相信你是好人。」
-15-
陸博淵掙扎了幾下,見掙不開我的手,語氣僵硬:「宋漾,你是不是還沒發現,出車禍的人是你,失憶的人也是你?李衾說的話一點沒錯,我是追過你。
可是你呢,當衆羞辱我,踐踏我的真心,我明明快要忘記了,可是你又讓我重新想了起來。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別人的愛,你以爲忘記了事情就沒有發生過嗎?不可能,永遠不可能。」
說到最後,陸博淵幾乎是吼出來的。
我抖着嘴脣鬆開掛在陸博淵脖子上的手,眼淚悄無聲息地掉了下來。
我和陸博淵不是情侶,他不是我男朋友,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我捂着臉不讓陸博淵看到我哭花了的妝,卻無意中看到他紅着的眼尾。
「砰」的一聲,車門被陸博淵狠狠摔上。
他靠在車前邊抽菸邊叫代駕。
我按下車窗,小心翼翼地問他:「晚上還有草莓味的醒酒湯嗎?」
陸博淵彈了彈指間的香菸,落寞地偏頭看着地面,「以後都沒有了,宋漾,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了。」
回家只要十五分鐘,我用了兩個小時,我固執地不讓代駕上車,以爲這樣就能讓陸博淵送我回家。
可他只是嘆了口氣,給代駕結了車費,然後走路去了最近的公交站。
我開車跟着公交車,眼淚快要糊住了眼睛,我拼命地想要看清靠在車窗邊的陸博淵。
在最後一個紅綠燈路口,我調了頭,我知道,下一站陸博淵就到家了。
兩個小時以後,我開到了我家樓下,推掉了我預定好的西餐廳,預約了醫院腦科的醫生。
我忽然想起來上次住院,他和醫生的攀談。
那合照也是假的嗎?
-16-
陸博淵把我和他的合照刪了之後,我又從回收站裏把照片提了出來。
照片上的兩個人笑得很開心,陸博淵的眼裏都是我。
可是仔細看就會發現,每一張照片上陸博淵都穿了同一件衣服,而他的眼裏,始終是不變的白色焦點。
圖片是拼接的。
最新的一張照片,背景是醫院的牀,是陸博淵的自拍,他背後的陰影裏,是我。
而這張,是我和他真正的、唯一的一張合照。
陸博淵的種種冷漠和拒絕都有了原因,因爲我,從頭到尾,就是個恃寵而驕的被暗戀者。
我自嘲地笑着,心裏被挖了一塊,空洞得有了窟窿。
一夜無眠。
我去醫院的時候,腦袋還是暈的。
醫生在確定了我的情況以後,決定用電擊治療。
醫生認出了我,扶着眼鏡說道:「上次和你來的那傻小子來找過我,問我能不能讓他先嚐試下電擊,他怕你身體較弱,治療的時候會疼,年輕人,真讓人羨慕。」
我緊閉眼睛,眼淚還是從眼角往外跑。
陸博淵纔不是什麼傻小子,他是我的心上人。
三次恢復治療後,我的記憶開始一點一點浮現。
而關於我爲什麼出車禍,原因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第四次治療,我在病房的玻璃窗戶口看到了陸博淵,他疲憊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匆匆離開了。
-17-
我從牀上跑了出去,跌跌撞撞地去找陸博淵。
我在電梯口攔住了他。
電梯門開了又關,我靠在陸博淵身旁不敢動,生怕他把我推開。
「陸博淵,我都想起來了,你聽我解釋……」
陸博淵下巴的線條更加流暢了,長起了青色的胡茬,唯一不變的是他眼角依舊有着淡淡紅霜。
「我來是想告訴你,不要裝好人給我媽打錢了,她全部拿去賭了,我會盡快湊錢還你的。」
「我不要你還錢,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陸博淵微怔,「耍我好玩嗎?」
曾經我和朋友玩遊戲的時候,向陸博淵表過白,醉酒的第二天,我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當陸博淵想要牽我手的時候,我礙於面子甩開了。
「陸博淵,對不起,我只是……」
「只是覺得我做你男朋友讓你丟臉了,是吧?」陸博淵冷笑一聲。
「沒有,陸博淵,不丟臉。」
我着急得亂了方寸,急得眼淚直往下掉。
陸博淵小聲地嘆了口氣,隨後就是長久的沉默。
陸博淵曾經追過我,送我他親手做的蛋糕。
我記得蛋糕是我喜歡的草莓味,我喫了一口就丟了,因爲同學說,陸博淵的東西不乾淨,他爸是小偷。
陸博淵送我的情書沒有寫他的名字,被我扔進了垃圾桶。
整整齊齊疊起來的藍色卡紙躺在了髒水裏。
不知道怎麼回事,第二天,陸博淵的情書內容就被人發到了學校的表白牆上,我想要找到他道歉的時候,卻聽說他要轉學。
-18-
最後一次見面是在我家開的酒吧。
少年握着高高的啤酒杯,啞着嗓子問我:「是不是我會喝酒、會打架,會給你買喜歡的手機你就會多看我一眼?你就不會喜歡林蕭遠了?你給他織的圍巾是我從垃圾桶裏撿回來的,不是偷的,你爲什麼不相信我?」
陸博淵搖搖晃晃喝了半瓶酒,他的臉越來越紅,眼淚也越來越多。
林蕭遠是我爸朋友的孩子,當時流行織圍巾,我想要織一條給陸博淵當生日禮物,就拿林蕭遠先練了手。
高中生的話題除了學習,還有八卦。
當陸博淵的爸爸是小偷這個消息傳得滿天飛的時候,陸博淵來找我送他親手做的筆記,一衆人看到陸博淵之後,陰陽怪氣地笑着說哪裏來的陰溝老鼠。
我沒有爲他解釋,一嘴敵不過十張,只跟着說話的人一起笑了笑。
他當時破碎的臉色和想哭又必須忍着的通紅雙眼,刺得我心臟快要裂開口子。
酒吧一別之後,陸博淵轉學了。
我給他織的圍巾也沒有送出去。
少年熾熱的愛被我糟蹋得一塌糊塗。
我再次和陸博淵相遇是在大學。
大二的時候,我知道了陸博淵和我在一個學校。
我開始追他,開着耀眼的豪車去接他喫飯,心甘情願地跟在他身後跑了三年。
他厭惡的表情,和當初嘲笑他是老鼠的我如出一轍。
我喜歡他,卻不敢在世俗的議論中替他扛下一半壓力。
我的愛拿不出手。
-19-
回到病房,我接到了弟弟打來的電話。
弟弟和陸博淵是同一屆的,住一個宿舍。
「姐,我回國了,你新買的那輛車借我開開唄!」
新買的車!
我想起來了,那天是陸博淵的生日,我開車帶他去了餐廳,然後打算把車送給他當生日禮物。
後來,就發生了車禍,我盡力扭轉車的方向,才避免副駕駛座上的人受到衝擊。
這次車禍,導致我失憶了。
照顧我的護工說,陸博淵來過很多次,每次都是在門口看我一眼,然後離開。
護工轉交給了我陸博淵給我的銀行卡,卡里有十萬,每個月都會有錢打進來。
陸博淵家裏條件不好,又攤上個難纏的後媽,口口聲聲說着有人肯和從監獄裏出來的小偷結婚就不錯了,一邊剝削着陸博淵的工資。
陸博淵的父親沒有工作,靠着陸博淵的修車廠爲生。
這小小的修車廠,哪裏養得起陸博淵一家三口。
所以我找陸博淵幫忙,有錢他就會來。
我靠在車裏,看着陸博淵穿着藍色的背心,拿着螺絲刀卸車零件。
我喉嚨裏像是堵了塊石頭。
我恢復記憶的事告訴了我弟之後,他無意中說漏了嘴,是他給了陸博淵錢,陸博淵才願意陪我演一場恩恩愛愛的情侶。
只不過,時間太短了,短到我想要拿錢把陸博淵綁在我身邊。
陸博淵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愛我的少年。
我正看着遠處發呆的時候,有人敲了敲我的車窗。
-20-
車窗緩緩下落,陸博淵的臉越來越清晰。
「宋漾,你能不能別這麼自以爲是?」
我正打算開車離開的時候,卻又聽到他說:「我可不是會爲了錢出賣身體的人。」
陸博淵帶着冷氣的脣覆在了我的額頭上,冰涼又纏綿。
好像那一刻,他追我的高中兩年,和我跟在他身後跑的大學三年,都塵埃落定。
幸好,我們還是在一起了。
我摸着陸博淵微溼的後背,貼在他的耳邊小聲說道:「陸博淵,我用我餘下的生命來補償我帶給你的傷害,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回應我的,是陸博淵輕輕麻麻的細吻。
陸博淵番外
-1-
最痛苦的不是沒有去過高處,而是被高高捧起,又狠狠下墜。
曲江江畔,我收拾着地上凌亂的麪餅,急匆匆地躲避城管的追捕。
「喂,別跑了,你的餅我全買了,早點回家吧。」
行人的腳步錯綜,我看到了那雙擦得反光的白色皮鞋。
「謝、謝謝。」
說話的人是從一輛黑色的轎車上下來的,她像衆星中捧的那輪月亮,照亮了我這顆不起眼的星星。
我用髒了的麪餅,換到了兩張嶄新的人民幣。
其實要不了那麼多,是她硬塞給我的。
我摩挲着手裏的人民幣,心想她該是多麼善良的人。
後來,我知道了她的名字,隔壁班的大小姐宋漾。
她身邊的人都叫她「大小姐」,她總是笑嘻嘻地接受屬於她的稱號。
我偷偷看着她的背影,心想當大小姐的忠實僕人也不錯。
爸爸新娶的後媽很壞,總是讓她的兒子破壞我的日記。
我沉默着把皺巴巴的紙張用膠水粘了起來,「宋漾」兩個字變得四分五裂。
我以爲神不會招惹塵埃,可是宋漾卻偏偏喜歡惹火上身。
後媽的兒子把我的作業撕得粉碎,第二天,我被叫到辦公室罰站。
班主任不分青紅皁白地把我訓斥一番,隨後取消了我的數學競賽名額,留給了他兒子。
我依舊沉默。
我無力反抗,也不喜歡反抗。
那些強加在我身上的累贅和負擔,讓我忘記了什麼叫作反抗。
-2-
「劉老頭,陸博淵被刷了下來,下一個上的就是您兒子了吧?你這個人人品可不怎麼樣啊!」
大小姐靠在辦公室門口,百無聊賴地朝裏面張望。
「教導主任在嗎?我有點事找他,關於劉老師他兒子數學考試作弊的事情。」
宋漾的眼神轉到我臉上時,朝我微微點頭。
那一瞬間,我和她又成了陌生人。
我懊惱地想着,要是我和宋漾認識得再早一點就好了。
早一點我還是年紀第一的佼佼者,而不是現在這樣成了泥水裏的沙子。
我不過是過街老鼠罷了。
數學競賽的名額還是給了我,宋漾因爲頂撞老師回家反思了三天。
我再見到宋漾時,她正在曲江邊喂鳥。
宋漾還是穿着一塵不染的小皮鞋,細長的手指間夾着半塊麪包,一隻飛鳥誤打誤撞地朝宋漾的胸口飛去。
我飛快地把宋漾拉在了身後,飛鳥撞到了我的背。
我悶哼一聲,宋漾的眼神裏有一閃而過的欣喜。
「又見面了,小可憐。」
她笑盈盈地朝我打招呼,我的心臟「砰」的一聲炸開了鍋。
原來她一直都記得我。
「上次謝謝你,我請你喫手抓餅。」
我把麪餅攤開,雞蛋、肉、青菜、火腿腸,能加的都加了,小小的麪餅鼓鼓囊囊,又熱氣騰騰。
「想不到年級第一晚上放學不是在家裏刷題,竟然是在曲江賣手抓餅。」
宋漾調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接過手抓餅小口小口地喫了起來。
她好可愛,喫東西時像小兔子。
我看着她出了神,把麪餅烤糊了,再看向她時,她彎着眼睛在偷笑。
-5-
中秋節,是我永遠也忘不了的節日。
宋漾用細膩的嗓子和我表白,她說:「陸博淵,我有點喜歡你了,可以和我在一起嗎?」
原來一無所有的少年也會擁有他的月光。
這一夜,我看着圓圓的月亮發了一個晚上的呆,迫不及待地想要用擁抱去回應宋漾甜膩的喜歡。
美夢碎得很快。
第二天,我試着小心翼翼地去牽宋漾的手,在她身邊朋友異樣又嘲諷的眼神裏,她甩開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軟、很冰。
我的手很熱,卻沒來得及把她給捂熱。
一定是我太着急了。
我花了三個晚上,寫了一封情書,至愛宋漾。
心情雀躍的我,竟然忘記了寫自己的名字。
情書被我送到宋漾抽屜裏之後,出現在了垃圾桶,又出現在學校的表白牆上。
「我是一無所有的少年,遇見你以後,第一次真正見到了月亮。我希望我的月亮,只掛在我的心上,照亮我一個人。聽聽,聽聽,這情書寫得多好,都好好學學。」
「噁心又肉麻。」
「想高攀宋漾,癩蛤蟆想喫天鵝肉。」
十幾歲的少男少女,不懂得自己的語言會給別人帶來多大的傷害,只懂得發泄。
我忍住眼淚,酸着鼻子去找了宋漾。
宋漾身邊圍着很多人,唯獨容不下我。
我站在門口的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
我親眼看到宋漾眼裏的慌張和尷尬。
我不敢再往前走了,我怕被人發現老鼠人的暗戀對象是大小姐。
可是明明,是大小姐先表白的。
-3-
我以爲我和她的關係,不會因爲我爸坐過牢這事兒就一拍兩散,可我還是想錯了。
班費丟了,同學們看我的眼神愈發毒辣。
保管班費的人捱了罵,課間趴在桌子上哭得一抽一抽的,喜歡他的男生替她出頭,把我按在地上摩擦。
他一拳一拳往我臉上揮。
他打不過我,打我是爲了哄喜歡的人開心,我任由他發泄。
他打不動的時候,我翻身把他的頭猛地往牆上撞,在靠近白牆的時候停了下來。
「你怕死嗎?我不怕。」
我冷笑着看他害怕得發抖,突然覺得,欺負弱小這種沒成就感的事情只有傻逼纔會做。
門口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大小姐就站在人羣中神色不明地盯着我看。
這一刻,我忽然想解釋,向她一個人解釋,說我不是小偷,班費不是我拿的。
可是我親耳聽到了她說的話,她向她身邊的女孩子大聲說道:「我最討厭陰溝裏的老鼠了。」
我還是被她討厭了。
我聽到了有什麼東西在慢慢裂開,傷口很痛,痛到我無法呼吸。
我開始無能狂怒,對着空氣發泄,憑什麼父親的錯要殃及兒子。
明明在這之前,我是金字塔頂端的天之驕子,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各科老師都圍着我轉。
我越覺得自己委屈,就越想去找宋漾解釋。
別人怎麼說我,我都不想去在意,可是我的大小姐說的話,要了我半條命。
我親手做了蛋糕,去送給宋漾。
宋漾坐在她的座位上神色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算是默允我把蛋糕放在了桌子上。
隔天,我就聽到了消息,宋漾把陸博淵送的蛋糕扔進了垃圾桶。
我握着筆的指尖變得蒼白,手止不住地發抖,好像無數雙手在戳我的脊樑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4-
我暗自下定決心,我必須去找宋漾解釋,說我不是小偷,更沒有偷班費。
老天給了我這個機會,卻又是在不適當的時機。
後媽因爲一百塊錢和我在手抓餅攤前大打出手,說我和我爸一個德行,年紀不大,學會了偷錢。
可笑啊!
我晚上辛辛苦苦出攤賺的錢,竟成了後媽買菜的一百塊。
我爲了我可憐的尊嚴,死死護着那個裝錢的盒子。
她來了,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從那輛黑色轎車裏款款走了出來,「怎麼又被誣衊了?小可憐!」
我驚恐地回頭去看宋漾,第一次這麼不想承認我和宋漾認識。
後媽見宋漾坐豪車,舔着臉去和宋漾套近乎。
宋漾似笑非笑地聽着後媽拍馬屁,然後從兜裏掏出了幾張人民幣甩在了地上。
「不是要錢嗎?跪下,用手把我的鞋擦乾淨,地上的錢都是你的。」
後媽一把年紀了,拉不下這個臉,掐了我的胳膊一把,在我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然後把我推到了宋漾跟前。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跪在地上,伸手撫摸宋漾沾了灰的鞋子。
尊嚴在錢面前又算得了什麼呢!
後媽說:「下個月你爸的醫藥費不就躺在地上嗎?」
我不敢抬頭看宋漾,我知道她的眼神裏會是厭惡和唾棄。
可是她沒有,她伸手放在了我的頭頂,然後輕輕抓了一把我的頭髮。
「陸博淵,我不怪你。」
她的聲音輕得像飛鳥扇動的翅膀,猶如羽毛一般拂過我的心臟,心房軟得一塌糊塗。
我喜歡她,很喜歡。
-6-
我回了家,躲在矮小的閣樓裏發抖。
媽媽在的時候,她最喜歡在閣樓裏看書,給我講故事。
我抱着故事書,眼淚就掉了下來,酸澀又難堪的青春最後還是爛了尾。
我不再趁着上廁所的功夫偷看二班的宋漾,也不再把日記本上都寫滿宋漾的名字。
聽說宋漾最近在給喜歡的人織圍巾,是那個富二代林蕭遠。
我鬼使神差地跟着戴着圍巾的林蕭遠去了廁所。
在看到林蕭遠把圍巾扔進垃圾桶的那一刻,我的腦子裏「嗡」的一聲,失去了所有想法,對着林蕭遠的臉就是一拳。
因爲打架,我回了家。
坐在曲江的長椅上,我閉着眼睛深呼吸,思考要不要結束這操蛋的一生。
宋漾的臉又出現在我的腦海裏,笑着的、冷漠的、關切的,還有……失望的。
我回了學校,一頭扎進了書本里,想着逃離這個傻逼學校。
同學發現了我脖子上的圍巾,是宋漾送給林蕭遠的,我又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我決定離開了,喝了很多酒,抱着啤酒杯問宋漾:「要是我和林蕭遠一樣是富二代,會打架、會耍帥,你就會喜歡我嗎?」
我已經拼命在忍着淚了,忍到我的眼睛有點酸澀。
「陸博淵,對不起。」
少年的熱血和真心換來了一句「對不起」。
少年失望了,決定離開心愛的姑娘,去尋找少年的天空。
-7-
我轉了學,又賣了無數的手抓餅,考上了離家最遠的大學,找了無數兼職。
偶爾堅持不下的時候,我就翻出高中那本舊日記本,回憶着和大小姐每一次相遇時心臟的翕動。
聽說她也來了。
西北的學校,風都是乾的,不知道她嬌嫩的皮膚會不會被西北的烈風摧殘。
她弟弟和我一個宿舍,每天變着法地向我推銷他的姐姐有多麼好。
他姐姐有多好,我能不知道嗎?
只是,我不夠好,配不上她罷了。
宋漾開始追我,看我的眼神和當初我偷偷看她的眼神如出一轍。
原來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眼神,眼睛裏清澈得像一汪春水。
聽宋漾的弟弟說,宋漾拒絕了很多追她的男生,並且三番五次地在表白牆上官宣,我是他的人。
可惡,我怎麼就心軟了。
明明當初把我推開的人是她啊!
宋漾喝醉了酒和我講情話,說:「少年的月亮是個混蛋,矇住了少年的眼睛,讓少年見不到太陽。」
我想反駁,沒有月亮的出現,少年不會去期待第二天的日出,又怕宋漾驕傲,耐着性子問她:「爲什麼要和別人一樣,覺得我是小偷?」
宋漾忽然就不說話了,抱着酒瓶子,嘟着嘴,下一秒,眼淚就往下落。
「我從來都沒有覺得你是小偷,我討厭陰溝裏的老鼠,因爲他們總是欺負你,他們還說你是老鼠。我不敢反駁,因爲我怕我的朋友疏遠我,可是你也會很難過,是我不對。
我是混蛋,我不喜歡林蕭遠,圍巾是拿來練手的廢品,他的爸爸和我爸爸關係很好,我才把廢品給他的。陸博淵,我以前不知道,被人拒絕是這麼難過,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我會對你好的,你回頭看看我。」
宋漾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我偷偷地抱了抱她,第一次真正感覺到:我擁有了她。
-8-
宋漾在我身後,一追就是三年。
我忙着寫論文,忙着做實驗,忙着兼職賺錢,忙着在大城市裏找到立足之地。
可是最後,我還是被牢牢地釘在了年邁的父親身邊。
他毫無生存能力,因爲坐過牢,又斷了腿,只能偷生在後媽家裏,像個累贅。
畢業後,我用所有積蓄,包下了汽修廠,過上了起早貪黑的日子。
宋漾失憶了。
醫生說,宋漾會想不起很多事。
我怕極了,怕宋漾會忘記我,又怕宋漾只記得我的不好。
我心虛地把自己的照片和宋漾的用 PS 拼在了一起,存進了宋漾的手機裏。
病房裏,我拍下了和宋漾唯一的一張合照。
宋漾出院了,她每天都來修理廠看我。
她說她和我是男女朋友,在一起兩年了。
醫生說記憶混亂是正常現象。
我應該開心的吧,畢竟現在宋漾的記憶裏,我不是高中那個混蛋小偷的兒子,而是他的男朋友。
宋漾的弟弟說,宋漾的爸爸已經給宋漾找了合適的對象。
我嘗試着用最冷漠的表情和最冷淡的語言把宋漾拒之門外,到後來看她懟鄰居家的妹妹,又覺得她實在是可愛得要命。
這纔是我驕傲的大小姐!
我想把她抱緊狠狠揉碎在懷裏。
-9-
宋漾去了她爸的公司,白天偶爾會很忙,只有晚上會去會所放鬆。
我騙她我去會所兼職,實際上是怕壞男人把宋漾拐跑。
宋漾帶我去見了她的朋友。
爲什麼她的朋友要把我的傷疤揭開?爲什麼又讓我想起那些不堪的回憶?
她身邊的所有人都覺得,我是用不正當的手段才追到了她。
既然如此,我不如賭一賭,賭宋漾是不是還會像當年一樣,因爲身邊的人異樣的眼神和嘲笑而放開我的手。
我告訴了她真相,和她在一起是因爲她弟弟給了我一大筆錢,失憶的人不是我,是她。
她走的時候,哭得很傷心,我好想抱抱她。
我沒有再見過她,只是修理廠門口每天都會停靠一輛白色的車,遠遠地停着,十分鐘以後就會離開。
我該和我的五年做個了結了。
「喂,你不會真的以爲,我會是那種爲了錢出賣身體的人吧?」
笨蛋,我當然是因爲喜歡你纔會和你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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