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愛不是我

和男友冷戰的第三天,我在他電腦裏發現了一個名爲「一生摯愛」的文檔。
字字斟酌,情真意切,而女主角,是他的初戀。

-1-
這是我第一次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江喆和她的故事。
從相識,相愛,熱戀,爭吵,哭泣,再到分開。
五年的感情,兩個人愛慘了彼此,分手又和好,無數次重蹈覆轍,最後遺憾地發現回不去了,在骨子裏留下了刻骨的傷。
江喆的文筆很好,把兩個人的熱烈纏綿和無奈痛苦,用文字最大化表達了出來。
一段爛漫卻遺憾的青春劇,生動地浮現在眼前。
這一刻,我覺得我是他們感情的第三者。
酸澀擠滿了整個腹腔。
我閉上眼,滿腦子都是那個小心翼翼,拼盡全力去愛初戀的江喆。
他知道女孩兒生氣了要哄,有了矛盾要解決,吵架不能隔夜。
他比誰都清楚怎麼去愛一個人。
可和我在一起的這兩年,他卻任由矛盾發酵,不做回應,讓我在冷暴力的沼澤中不斷沉浮……
晚上 10 點,江喆終於回來了。
彼時我正在客廳的沙發上呆坐。
但凡他偏頭看我一眼,就一定能看到我憔悴的臉和哭腫的眼睛。
可是沒有,一眼都沒有。
地上扔了一地擦鼻涕的紙巾,他像沒看到一樣跨了過去。
和往常冷戰時一樣,他回來就鑽進了次臥打遊戲,然後洗完澡,出來接着刷着短視頻,喫外賣。
全程沒有分給過我一個眼神。
明明共處一室,可這刻我覺得我們遙遠極了。
深吸了口氣,我走過去坐在他身旁,「江喆,我們好好談談吧。」
江喆喫飯的動作一滯,隨後不發一言地站起來,把外賣推到另一邊,自己轉過去重新喫了起來。
伴着視頻搞怪的聲音,他愉悅地輕笑出聲。
我尷尬地呆坐在原地。
明明他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我,可我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我回房間拿出江喆的電腦,把那個文檔打開放在他面前。
江喆頓住了。
沉默了好大會兒,他皺眉看向我,「姜年,這些都是過去的事兒了,而且我跟她都三年多沒有聯繫過了,這還不夠嗎?你在無理取鬧什麼?」
說這話時,他往日平和的眉眼升起濃重的不耐。
這一刻,我忽然覺得面前這個人陌生極了。

-2-
兩年前,我和江喆在父母撮合的相親局中結識,兩情相悅,然後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我一直都知道他有個談了五年的初戀,可我不在意。
因爲江喆對我太好了,溫柔浪漫,細節深情,簡直滿足了我對男朋友對愛情的所有幻想。
可在一起不久,我就發現了江喆的問題。
平時不吵架還好,一旦發生分歧,任憑我怎麼委屈,歇斯底里,試圖溝通,他都只會冷着臉說,「姜年,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這一靜,少則一兩天,多則一週半個月。
然後他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地回來,一如既往地對我好。
我痛苦崩潰想分手,卻一次次在他的溫柔裏潰不成軍。
冷暴力這東西,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傷口。
就像從根部腐爛的大樹,外面依舊生機勃勃,枝繁葉茂,可不論你給它再澆多少水,再施多少肥,它都只能一天天枯死。
你每一分的努力都是徒勞的。
可偏偏,你覺得是你的錯,是你不夠努力。
兩年,我一直堅信江喆是愛我的,只是他不會溝通罷了。
直到看到了「一生摯愛」,我才意識到自己這兩年有多可笑。
不是他不會愛人,只是他想愛的不是我罷了。

-3-
我跟江喆提了分手。
他張了張嘴,最終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眼裏的無奈,就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直到我收拾好行李箱拉開房門的時候,江喆才抓住了我的手腕,
「姜年,別鬧了行嗎,哪個人沒點過去,你何必這樣揪着不放呢?」
我抬頭直視他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以前我分明很喜歡他看我的眼神,可現在我卻覺得,那裏面只有化不開的冷漠。
我想掙開他的手,江喆卻越箍越緊。
僵持了好大會。
我低頭看向自己手腕,那裏果然已經紅了一大片。
「江喆,如果換作是她,你還會無視她的疼痛,一直不管不顧地抓着嗎?」
江喆聞言一僵,慌忙放了手。
他揉了揉眉心,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姜年,就算要走,也要等天亮吧。」
心臟被一隻大手抓着喘不過氣來,我避開他的視線,深吸了口氣緩解窒息感。
「不了。」
我一刻也不想在這個染滿他氣息的地方呆下去了。
我拿着行李箱鑽進夜色。
晚秋的夜晚很冷,寒風無孔不入地鑽進我的大衣裏。
我不由想到了江喆的初戀。

-4-
五年前,那個叫白昭的女孩子半夜和男朋友吵架離家出走。
她賭氣地關掉手機,沿着街道邊走邊哭,最後走到哪裏,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身上只有八塊錢,她拿着那錢去買了一個烤紅薯。
寒冷的夜風中,她抱着紅薯,沒心沒肺啃得很香。
然而,紅薯還沒喫完,她就被擁進了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
她很驚喜,「江喆,你怎麼找到我的?」
江喆把大衣脫下來裹緊她,聲音都有些發顫,「昭昭,我保證這種情況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了。」
後來,他跟她吵架再沒有爭辯過。
那一晚,在文檔中記錄着,一個男孩兒爲找他的昭昭,穿着一雙單薄的拖鞋跑了半個城市。
同樣的夜晚,同樣的男朋友。
不同的境遇。
我這兩年的義無反顧,比起初戀的五年終究不值一提。

-5-
淚水粘在臉上再被寒風一吹,那真是刺骨的冷。
我伸手去擦,卻越擦越多。
其實不是無處可去,可我就是自虐般在大街上漂泊。
但我沒想到,這麼寒冷的夜晚也會有人爲我而來。
馮言終站在我面前時,身上沾滿了秋夜的寒意,耳尖都凍得紅透了,卻偏偏擠着一貫靦腆的笑容,「姜年,跟我回家吧。」
我很驚訝,「你怎麼會來?」
「江喆給希希打電話,說你出來了,她人在外地所以聯繫了我。我不放心,出來試着找找你,沒想到真的碰到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
可我的鼻子猛地一酸,眼淚不受控制地就要往下落。
偌大城市的夜晚,要找到一個人談何容易?
馮言終急了,「誒,你怎麼哭了?」
剛剛經歷過徹骨的冷漠,馮言終這麼一關心,我突然就破防了,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馮言終在我身邊蹲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此刻慌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囁嚅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說,「姜年,肩膀可以借你靠一下。」
沉默良久,我最終歪了歪頭,輕倚上去。
能清楚感受到他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和僵硬的身體。
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二十五六的人了,怎麼還是純情得像個小少年?

-6-
馮言終帶我打車回了他家。
我捧着薑湯小口地喝,看着忙前忙後給我打理房間的馮言終,心慢慢安定下來。
其實我認識馮言終比江喆還要早。
高中時,馮言終是典型的理工學霸,一心只讀聖賢書,大大小小的獎項拿到手軟,大學更是風雲人物。
大二那年,他借酒跟我表白。
震驚之餘,我拒絕了他。
那時候我深受青春劇薰陶,喜歡幽默霸道的陽光少年。
沉悶靦腆的馮言終,怎麼看都夠不上我的擇偶標準。
可馮言終比我想象的固執。
這些年,他沉默地守在我身邊,再沒提過一句喜歡。
今晚超出朋友界限的行爲還是頭一次。
他情緒隱藏得太好,正如當年我沒搞清楚他爲什麼喜歡我一樣,如今我也看不明白他對我的感情。
馮言終收拾好房間出來,我倒了一杯薑湯給他,
「馮言終,謝謝你,等明天我找到房子就搬出去。」
他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把薑湯一飲而盡,
「不用了,你就在這兒住下吧,我在附近還有一套房子,我去那兒住。」
我想了想,跟他說,「那我每個月按市面上的房租給你。」
他點頭:「也好。」

-7-
大概成年人的悲哀就是,不論昨天你因爲什麼事兒哭得多慘,第二天都還是得爬起來當社畜。
昏昏沉沉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剛出電梯我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江喆。
他像是什麼都沒發生般,淺笑着走過來要挽我的肩,「姜年,我們回家吧。」
我微微側身,躲開了。
身邊的同事相視一笑,紛紛打趣着說原來恩愛的小兩口也有吵架的一天,讓江喆回去好好哄哄我。
江喆一邊看我臉色,一邊連聲應好。
我全程面無表情。
直到同事走盡,我纔跟他說:「江喆,我們已經分手了,以後不要來我公司了。」
江喆聞言身體僵了下。
不過很快,他就不以爲意地笑着問我,「年年,你中午想喫什麼?我給你做吧。」
我看着若無其事的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去年冬天發生的一件事。
那時候家裏最疼愛我的奶奶突然去世,我匆匆趕回老家。
悲痛之餘,又恰逢我和江喆吵架冷戰。
我有意向他尋求安慰,但一看到微信最後一條消息還停留在一週前我發的「我們能好好溝通一下嗎」上,我就只剩下深深的無力感。
奶奶葬禮後的第三天,我沒忍住給江喆打了個視頻。
在快掛斷的時候,他才接了起來。
大大的屏幕裏露出來的卻不是他的正臉,是那種手機平放在桌面上,他直視着前方,只能看到下頜線的視角,隱約還有鍵盤的敲擊聲響起。
我愣住了,「江喆,你在幹嗎?」
他連看都沒看我一眼便回,「網吧,打遊戲。」
我當時沒有說話,就那麼定定地看了他許久。
心痛得快要窒息,我突然不明白談這段戀愛的意義何在。
那是我第一次提分手。
我下定決心要和江喆一刀兩斷,可一週後我坐高鐵回學校,費力地把行李箱舉向上面置物架的時候,手上突然一輕,身後有人幫我託了上去。
我回頭,看見了江喆。
他手裏捧着我最喜歡的桔梗花,風塵僕僕的臉上挽着一抹笑,「姜年,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很驚訝,畢竟這是和學校相隔幾百公里外的老家,「你怎麼在這兒?」
江喆一雙桃花眼目不轉睛地含笑看着我,「聽說你今天要回學校,我提前買了票趕回來陪你一起回。」
人在最痛苦的時候,是拒絕不起別人給的光的。
那一刻,全世界都模糊了,只有面前溫柔的男孩子被無限放大。
不管之前的棒子打得我有多重,可那刻的糖的確甜到了心坎兒裏。
所以我又一次選擇撲進他的懷抱。
可現在我終於明白,江喆最狠的地方就在於這兒。
愛你,又似乎沒那麼愛你。
打一棒子給一顆甜棗,讓你不斷沉浮,卻始終無法逃離。
江喆的呼喚把我扯回了現實。
我看着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絲厭惡。
可能是我眼中的厭惡太明顯,江喆慌了。
他握着我的肩,語氣認真地說:「年年,我從沒想過和你分開。」
明明做着不愛你的事兒,卻偏偏表現得比誰都深情。
我忽然覺得好笑,「江喆,雖然這個問題很蠢,但我還是想問你一句,比起你的初戀,我算什麼?」
江喆沉默了很久,最後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憊地說,
「姜年,我的確愛過她,但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現在我愛的是你不就夠了嗎?我不明白你在跟我鬧什麼。」
他的眼神很迷惑,似乎是真的不懂。
我梗了下,突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臉上忽然有些癢,我下意識伸手去摸,一片溼潤。
江喆也看到了,慌張地想要抱我,「年年,對不起,別生氣了好不好?」
我躲開了,「江喆,人在生氣的時候是不會掉眼淚的,受了委屈才會。」
「我看過你全心全意愛她的樣子,我真的覺得你不愛我。」
江喆皺起眉,強調般說,「姜年,我愛你。」
「所以爲什麼她生氣了你會哄,但在我這裏,永遠只是無休無止的沉默呢?」
「我……」
「江喆,你知道冷暴力對女孩子的傷害。」我扭頭平靜地看他,任由臉上淚珠滾落,「你只是,不怕失去我。」
可能是我的語氣太過篤定,又或者把真相血淋淋地剝開放在了明面上,江喆久久沒能再吐出一個字。

-8-
明明不覺得多難受,可回家之後,我還是忍不住喝起了酒。
馮言終來找我的時候,我抱着酒瓶已經醉了七八分。
他搶走酒瓶,給我倒了杯蜂蜜水。
房間裏只開了一盞小夜燈,月光透過落地窗傾瀉了一室,這樣的環境讓人極其有安全感。
我急於找個情緒的傾瀉點,藉着酒勁兒自顧自地把我和江喆的事斷斷續續都講了出來。
臨了,我端着酒杯明知故問地問馮言終,
「沒發現那個文檔之前,我還一直爲他的冷暴力找藉口,覺得他這個人可能性格就是這樣的。馮言終,我是不是很蠢啊?」
「是。」
毫不猶豫的一聲回答,倒是讓我矇住了。
「姜年,只要真的喜歡一個人,對她好就成了刻進骨子裏的本能。能做出冷暴力行爲的人,要麼是不在乎,要麼有恃無恐,無一例外。」
頓了頓,馮言終又沉聲加了一句,
「更何況,解決問題是男人該有的擔當,他的處理方式,連十足的男人都算不了。」
我更喫驚了。
以前我對馮言終的印象是沉悶,是冷靜,是睿智,唯獨沒有看他這樣情緒外放過。
我想喝口酒壓壓驚,酒瓶卻被馮言終奪走了。
他拿起來喝了一口,偏頭看我,「姜年,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嗯?」
「我記得你以前,很開心。」
我偏頭看他,模糊的視線中,我隱隱約約在他眸中看到了些許心疼的意味。
心狠狠一顫,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慢慢趴到了沙發上假裝酣睡。
酒精很快上頭,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我隱隱約約感覺到一個人小心翼翼把我抱了起來……
從那晚後,我就開始有意無意地躲着馮言終。
馮言終大概也感受到了我的拒絕,和我又恢復了從前不冷不熱的關係。
江喆這幾天也一直在挽留我,我拉黑了他所有的聯繫方式,他便換號給我發消息。
從剛開始的挽留,乞求,到後面長篇大論的道歉,甚至最後他媽媽都給我打來電話爲他說情。
我忍無可忍地回了一句,
「江喆,你不是不會哄人嗎,現在這是在做什麼啊?遲到的深情比草賤,別讓我看不起你。」
他再沒發過消息。

-9-
得知白昭回來的消息,是在一個月後。
那天我找了新房子準備搬出馮言終家,想最後一次請他喫頓飯。
結果剛進美食城就收到了閨蜜希希的來電,她告訴我,在朋友圈看見老同學說江喆的初戀回國了。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抬眼就看見了江喆和一個女生並肩往這邊走。
以前存在於照片上的人,就這麼突然真切地出現在了我眼前。
白昭看上去比照片上更乖巧生動一些,水藍色的長裙給她添了些許溫婉。
就是我腦海中幻想過的男生白月光該有的模樣。
本以爲失戀的痛我已然淡忘,可這一刻,痛疼和不甘像藤蔓一樣瞬間滋生。
旁邊的馮言終發現了我的異樣,偏過頭來問我,「姜年,怎麼了?」
我木然地搖搖頭,示意他繼續向前走。
兩步,一步,擦身而過。
江喆沒分給我一個眼神。
我腳步忽然有些軟,馮言終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
「謝……」
道謝的話還沒說完,一道有力的風突然向我們襲來。
我下意識往後一躲,身體卻重心不穩,重重磕在了後面的柱子上,後背火辣辣地疼。
顧不上疼,我匆忙跑過去拉不遠處正在打架的兩人。
「江喆,你發什麼瘋?」
江喆打得正上頭,我撲過去的時候也沒收力,馮言終怕誤傷我,硬生生捱了一拳。
我氣得發抖,大腦還沒反應過來,一巴掌就狠狠落在了江喆臉上。
很清脆的一聲,江喆的臉被打得偏到了一邊。
氣氛詭異地沉默了半晌。
江喆回過頭來的時候,眼睛都氣紅了,
「姜年,怪不得這次分手你那麼堅決,你這是早就找好下家了吧,我們才分手多久,你怎麼能……」
「江喆,你自己齷齪,別把別人都想得那麼齷齪。」
我冷冷扔下這一句話,拉着馮言終就要走。
江喆卻攥住了我的手腕,「姜年,我和白昭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故意來試探你的,我想看看你還會不會爲了我喫醋。」
我愣了下,隨後無所謂地搖頭,「沒關係了,你怎麼樣都跟我沒關係了。」
沉默了一會兒,江喆聲音發顫地說,「姜年,我本來打算月底就向你求婚的。」
婚姻嗎?
我的眼淚莫名其妙地流了下來,即使我並不覺得難過,
「江喆,我的確曾滿心歡喜地幻想過和你結婚,可現在我一想到和你在一起的婚姻將會是無休無止的沉默和爭吵,只覺得窒息。」
「姜年,我改好嗎?你不喜歡的,我統統改掉,好不好?」
我還沒答話,一旁的馮言終突然捂住脣咳了兩聲,
「姜年,我們去的太遲,訂的餐廳位置給別人了,咱們買點兒東西回家喫吧。」
我抬眸看了眼馮言終,突然懂了他的意思。
點點頭,「是啊,太遲了。」
是在回答馮言終的問題,卻是看着江喆說出來的。
江喆定定地看着我們,臉色忽然白了。

-10-
從美食城出來,我和馮言終都沒了喫飯的心情。
最後直接去超市買了點兒火鍋的材料,回馮言終家煮火鍋喫。
氤氳的熱氣中,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氣氛還算融洽,馮言終平時冷冷清清的臉上也掛了笑。
我夾了塊羊肉,然後順嘴提了一句下週要搬家的事兒。
馮言終喫飯的動作一頓,悶悶地嗯了下,不再作聲。
氣氛突然就沉寂了下來。
我偷偷看馮言終,他臉上的笑容好像淡了。
我突然想到那晚馮言終的眼神,心臟一沉,好像被什麼東西攥住了。
安靜了好大會兒,馮言終起身去開了幾瓶啤酒,他遞給我一瓶,「喝嗎?」
我搖搖頭。
他便自顧自地喝了起來,喝得有點兒兇,一連五六瓶。
我想勸他幾句,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姜年。」馮言終突然出聲,「你幫我去臥室的牀頭櫃裏拿包紙吧。」
我點點頭,沒多想就進了他的臥室。
一打開牀頭櫃,我就呆住了。
哪裏有什麼紙,分明是……
我下意識地想關住櫃門,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馮言終卻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身後,「姜年,看看吧。」
手微微一顫,我打開了那個寫着姜年的相冊集。
原來馮言終喜歡我比我想象的要早很多。
高一那會兒,我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學渣,馮言終的學神之名卻已遠揚。
一次年級考試中途,馮言終的黑筆忽然沒水了。
目光剛落在旁邊座位的我身上,我就十分上道地扔了一支筆在他桌子上。
本以爲是一場甜甜的青春校園劇,可成績一下來,馮言終呆了。
他的英語只有五十分。
不信邪的班主任特意從試卷庫裏找到了馮言終的英語答卷。
不看不知道,這一看就嚇了一跳——他的英語試卷後面竟然都是白卷!
明明字跡還隱隱約約地映在紙上,可硬生生就是一個字都沒顯出來。
原來,是我誤把整蠱閨蜜的特殊筆給了他。
就是那種寫上字一個小時就會消失的筆……
那是學神馮言終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屈居年級第二。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屈辱,讓馮言終深深地記住了我的名字。
高一下學期,學校裏嚴打早戀,並逮住了一對「情侶」在國旗下當着全校人的面讀檢討書。
不巧,被抓住的那個人正是我。
不過很快大家都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了。
因爲那天我讀的壓根不是什麼檢討書。
原來,作爲當事人,我和男生並沒有過多接觸,我不清楚他爲什麼會向我表白,我也明確地拒絕了他並表明學習爲重。
我向班主任說明這一切,這個年金過百的更年期女人表示一個字都不信。
甚至說什麼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男生之所以會喜歡上我,是因爲我自己的行爲。
妥妥的受害者有罪論。
十七歲的姜年張狂得很,自然不肯喫這種啞巴虧,直接在國旗下說明了事情原委,並激情澎湃地講述了對「受害者有害論」的不滿。
那天天氣很好,女孩兒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很勇敢地表達了自己受到的不公。
馮言終站在第一排,清楚地看完了全程。
從有記憶開始,他一步步便循規蹈矩,走着老師和父母口中的人生,努力成爲「別人家的孩子」。
而年少的姜年,就像是他的另一種極端,學渣,張狂。
活得燦爛又肆意。
年少的喜歡有時候來的就是這麼奇妙。
馮言終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時心動的,但回頭一看青春,已經到處都是她的影子。
所以有了後面的一切一切。
我合上了相冊,心裏又酸又漲。
一方面是馮言終熾熱真誠的感情,一方面我恍然意識到,在江喆的冷暴力中,我把那個肆意快樂的姜年弄丟了。
馮言終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姜年,其實我現在自己也搞不清楚對你是喜歡還是執念,我只知道我不能再看着你從我身邊路過卻什麼都不敢做了,這一次,我想給自己爭取一個機會。」

-11-
時光一晃而逝,距離馮言終表明心跡已經過去了兩個月。
這兩個月,我拿着自己多年攢的旅遊基金,去了以前一直想去的長白山。
跋山涉水縱橫萬里,當看到白雲纏繞下那清澈碧透的天池時,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豁然開朗了。
我肆意大吼,尖叫,統統被面前龐大的景象包容併吞沒。
那些痛苦、不甘,在這龐大的自然界面前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我想,我該放下了。
回酒店後,我登上了兩個月沒登過的微信。
如我所料,江喆給我發了很多信息。
最後一條是這樣的:
「年年,我懂你跟我分手的真正原因了。冷暴力,我從來都沒承認過這個詞,但仔細一想,事實好像的確是這樣的。」
「每每和你鬧矛盾,我知道應該去溝通,我心裏有個聲音吶喊着去哄你擁抱你,可一對上生氣沉默的你,我好像突然就沒有那個力氣了。」
「和白昭五年的愛而不得似乎磨光了我所有的熱情,我害怕吵架,一吵架就只剩下無力。我很害怕我們這段感情也會像以前那樣無疾而終,所以我站在原地連邁腳都不敢。」
我看着這段消息愣了很久。
其實江喆算是我的初戀。
我還記得當初的我有多認真地對待這段感情,我多想讓它有個結果。
那些寂靜無聲的夜裏,我一次次淚溼滿面,僅僅是期待一個回應而已。
不是每一聲對不起都值得被原諒的。
我回他:
「江喆,你知道冷暴力不對,但你還是這麼做了,你其實渣得很明白。」
「我寧願不被愛,也不想有人再打着愛的旗號來消耗我了。咱們就到此爲止吧,別把我們曾經美好的記憶徹底毀滅。」
江喆沒再發來消息,我乾淨利落地拉黑刪除了他所有的聯繫方式。

-12-
回市那天是馮言終來接我的。
他一如既往地清冷,什麼都沒多問,搬行李拿東西各種瑣事卻從未落下。
我看着他沉穩的側臉突然覺得很安心。
我忽然意識到,馮言終一直都是這樣的。
以一種不遠不近的姿態出現在我身邊,沒那麼熾熱,卻也從未缺席。
「你儘管往前走,我一定在你身後。」
馮言終一如這句話一樣讓人安心。
「馮言終,謝謝你。」
我動了動脣角,無聲地說出了這句話。
後面的日子格外平靜且祥和。
江喆再未打擾過我,那些傷痛隨着時間在逐漸淡化。
倒是白昭來找過我一次。
我們約在了奶茶店。
本以爲會遇見電視劇小說的狗血劇情,誰知白昭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讓我拉滿了好感,「分開了好,他根本配不上你。」
我驚訝地看着她,「我以爲你是來替江喆求情的。」
「怎麼會?」
白昭忽地笑了,笑起來的眼睛乖巧又靈動,
「你別說,江喆那小子別的不行,挑女朋友的眼光還是不錯的。在美食城見你的第一面,我就想跟你做朋友了。」
我舉着奶茶跟她幹了乾杯,「這點我同意。」
談話間我們說起那個文檔,白昭氣得臉都鼓了起來,
「他放屁!那是他自以爲是的甜吧。剛開始談的那會兒他的確會哄我,可是越到戀愛後期他就越冷漠,一吵架就只會不說話。我也是因爲感情基礎再加上年輕不懂事,才忍他那麼久的。現在想想那五年,我都直犯惡心。」
這倒是很出乎我意料。
我不禁唏噓,「果然,沒有擔當就是沒有擔當,在誰身上都不行。」
「是啊,我就是怕再有一個女生被他騙,所以在他找我幫忙氣你的時候我才答應的。」
我注意到白昭手上的婚戒。
一問,她就羞澀地笑了,「是啊,我已經結婚了,現在很甜蜜,感謝江喆不娶之恩!」
我們碰着杯相視大笑。
正談着,一個男人突然走進來直奔白昭,
「你啊你,一會兒看不住就幹壞事兒,醫生都說了讓你戒奶茶,你現在不聽以後受罪的還不是你?咱們熬過這十個月再喝不行嗎?」
很顯然,這就是白昭的丈夫。
我驚訝地看他們,「白昭懷孕了?」
男人無奈地揉着眉心,「是啊,讓你見笑了。」
最後白昭還是被男人拖走了。
我透過大大的玻璃窗,看着他們相攜離開的身影。
男人似乎還在批評白昭,一米八的壯漢,刻意板起的臉上,目光卻是掩飾不了的溫柔纏綿。
白昭在一旁吐着舌頭聽批評。
兩人獨成一抹風景。
我捧着奶茶,看着這和諧的一幕輕輕笑了。
這世上真誠的愛真的太多太多了,我們實在沒必要把時光浪費在不真誠的人身上。

-13-
時間一晃而過。
這半年,我把自己的重心放在了事業上。
長白山的旅途讓我想通了很多,我開始撿起夢想動筆寫故事。
記得初高中時我有個很喜歡的作者,她的文筆細膩溫柔,曾陪伴我走過很多失意。
文字有一種很奇特的治癒人心的力量。
早在看見天池的那刻,我突然就很想成爲一個她那樣的人,我想用我的文字去溫暖更多的人。
自我的成就的滿足讓我整個人都豐滿了起來。
哦對了,除此之外,馮言終在我生日的時候還送了我一條小金毛。
圓滾滾的一隻,能喫能睡,很親人。
我和金毛主人的關係,也在不知不覺間微妙起來。
馮言終追人也像他這個人一樣內斂,「不小心」多出來的電影票,超市「正好」買一送一的牛奶,越來越多的「偶遇」。
想到之前答應給馮言終一個機會,我也就放任我們的感情發展。
一次我扁桃體發炎引起了發燒,整個人燒得昏昏沉沉的,意識模糊間,馮言終的臉第一時間浮現在我眼前。
我給他發了消息。
半夜三四點,本來沒想着會收到回覆的。
可半小時後,門鈴忽然響了起來。
是金毛去開的門。
再醒來時我已經在醫院了,看着牀邊趴着的男人的疲憊的臉,我心中忽然升起一抹奇異的感覺。
這個男人什麼都沒說過,可做的事兒一件件一樁樁皆溫柔到了骨子裏。
他再醒來時,我對他說,「馮言終,聽說扁桃體發炎後需要喫清淡的食物。」
他沒理解我的意思,只是點頭應,「是啊。」
「我不會做飯,你願意搬來照顧我一陣子嗎?」
氣氛安靜了好大會兒。
馮言終的眼睛一點點亮起來,「求之不得。」
住在一起後,我發現馮言終這個人,完全就像個小寶藏,越往深處挖越讓人覺得驚喜。
這樣一個男人,如果認真和他接觸,喜歡不上他真的很難。
和他在一起那天是跨年夜。
我邀請他來家裏一起包餃子,兩個明明做菜手藝還不錯的人,偏偏都對餃子無從下手。
最後我們看着鍋裏的麪皮餡湯指着彼此笑到直不起腰來。
窗外響起了新年倒計時。
5,4……
我們忽然止了笑,默契地看向對方,心跳隨着倒計秒數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3,2……
馮言終的臉微微湊近。
餘光看見他緊張到微微蜷起的手指,我輕笑了下,主動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1……
窗外的煙花忽地一顆顆直竄上天,炸開美麗的光影。
我們吻在了一起。
良久,我和馮言終輕喘着分開。。
「在一起吧。」
我們異口同聲地說出這句話。
然後看着彼此不約而同笑了出來。
窗外的煙花還在放。
我輕輕靠在了馮言終的肩上,我們相擁着,一起欣賞着這盛大的美景。
新的一年開始了。
馮言終,我們的故事纔剛剛開始……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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