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後我娘冷心冷肺了

我­娘­難產而死­那­­天,我­爹­正在陪小­妾­­看煙花。
後­來­那­小妾成­了­­我們兄妹三個的繼母,對­我­們­進行捧殺­­式教育。
哥­哥­染上了­賭癮­­,被砍了雙手,成­了­一個­完­全­的­­廢人,跳河自盡。
而姐姐,在繼母慫恿下,和­一­個­書生私­奔­­,在­破­廟被­一­羣乞­­丐凌辱,又被賣進青樓,受盡折磨,投井自殺。
而我,被­人­販子割了­舌­­頭,砍斷四肢,成­了­給他們賺­錢­­的乞丐。
這次,我重生到了我四歲時。

-1-
「女兒,你終於醒了,嚇死娘了!」
我覺得渾身一陣冷一陣熱,昏昏沉沉,前世恐怖的記憶還在不斷地侵襲、攻擊我!
14 歲的哥哥和他被砍斷的雙手、被人扔到家門口,下人們被嚇得通知父親。
哥哥渾身狼狽,還和着血和灰塵,彷彿一個乞丐一般在地上爬行。
聲音嘶啞地求我們救他。
而父親厭惡哥哥如此丟人,他抱着繼母生的弟弟、妹妹,冷着一張臉吩咐道:「把他丟到河道里,要是知趣,他就該自我了斷,要是他還想苟活,你們就送他一程!」
繼母柔弱地流着眼淚,求着情:「夫君,大寶不是故意的,他還小……」
父親既生氣哥哥的荒唐和丟臉,又心疼繼母的柔弱和善良,道:「不是我不給他機會,而是他屢教不改!」
繼母忙道:「這次他一定會改過的,既然他如今成了太監,何不把他送進宮裏謀一份差事呢?」
哥哥睚眥欲裂,大罵繼母:「你這毒婦!我這一生被你害慘了!爹啊!你瞎啊?你不管我們,任由這毒婦……」
哥哥被爹一腳踢飛,撞到了石獅子上,吐了一口鮮血,說不出話來。
繼母在旁邊哭得傷心,一直攔着爹。
哥哥被家丁像拖死肉一樣拖走了。
那時我以爲繼母是真心爲哥哥求情,直到姐姐被一羣乞丐凌辱,被賣入青樓,求繼母救她。
我偷偷藏在馬車裏,聽繼母哈哈大笑地道:「你們一家都是蠢貨!真以爲我對你們真心實意呀!實話告訴你吧!你娘難產是我害的,我買通了接生婆讓她大出血!還有你們三個孽種,知道這麼多年,我爲什麼好的喫的、穿的用的都給你們,而對我自己生的孩子動輒打罵嗎?」
她笑得惡意滿滿:「因爲我就是要把你們養成廢物,不思進取,我說什麼就是什麼!瞧瞧你們長成什麼樣了?哈哈,真是沒有辜負我呢!」

-2-
繼母是我孃的庶妹,算起來,我們應該叫她姨母。
姨母她娘是一個洗腳婢,是在我爹去陳郡別院居住時爬的牀,她們身份低微,不受父親待見,一直住在陳郡的別院中。
我娘從小和我爹定了親,他們成親後的第二年便生了我哥哥姐姐這對龍鳳胎,後來又生了我。最開始幾年,他們感情很好,直到繼母經常來看望我娘,勾引了我爹。
她跪在地上求我娘原諒她,說她和我爹只是喝酒了。
沒辦法,她成了我爹的妾。
我爹和我娘關係越來越差,而繼母每次來我娘這裏都是哭哭啼啼,發誓她絕對沒有不軌之心……
甚至我娘生病時,她可以嘗我孃的大便,就爲了讓大夫更加準確地判斷我孃的病情。
我娘被她感動,覺得繼母是真的待她好,也就接納了她。
繼母在我被賣入青樓後對我說的話彷彿還在耳邊:「你娘那蠢貨,又蠢又軟弱!哈哈哈!以爲自己出身高貴就了不起啊!還不是被我玩弄在股掌之間!她是郡主又如何,她生的兒女,還不是一個胎死腹中,另外三個,一個成了斷手的公公,一個成了青樓的妓子,還有一個嘛!」
她說着,就把我抓了出來,陰狠地看着我:「就讓你成爲下小乞丐吧!哈哈哈哈哈!我就算是洗腳婢的女兒,如今不也是這陳郡謝家的少夫人!你們陳家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要你們十倍品嚐!」
我終於明白,爲什麼每次哥哥去賭,繼母反而給他更多的錢,爲什麼哥哥和一心向學的少年玩,繼母和那些少年說幾句話,那些少年再也不和哥哥玩了——因爲繼母就是要哥哥沒有好的朋友引導,和那些帶壞他的人玩,然後染上賭癮。
我也明白,爲什麼繼母總是和姐姐說父親厭惡哥哥,也沒人敢娶一個姐姐名聲那麼壞的女子,要我姐姐抓住那書生的心,和他私奔……
後來我被人販子抓住,割了舌頭,砍了雙手雙腳,丟在大街上要飯。
真的好疼好疼啊!深入骨髓的疼啊!
在我死的那個冬日,我看見我爹帶着繼母的一雙兒女進了陳郡最大的酒樓喫飯,繼母一臉溫柔地拿起手絹給他擦汗。

-3-
繼母看到了我,一臉心疼道:「相公,這裏有個乞丐,給她點銀子吧!真不知道明秀和月兒到底去了哪裏?這兩個孩子也真是的,就算要去外祖家,也應該告訴我們一聲啊!都怪我平時對她們關心不夠。」
我爹臉上的溫柔在聽到我和我姐姐的名字時閃過厭惡,斥道:「沒事別提他們,不知羞恥,名門閨秀,竟然私自出家門!我真是看錯了他們,一個兩個,簡直要把謝家的臉丟盡。」
說着,他又哄着他手臂上的一雙兒女道:「可千萬別學你那哥哥姐姐們,知道嗎?」
我的面前被扔了一錠銀子,繼母看了我一眼,輕笑着進了酒樓。
我死在那個冬日,其他乞丐爲了搶我面前的銀子,狠狠打了我,我傷到了內臟,冬天太冷,終於扛不住了。
那年我 11 歲。
想起前世,我抱緊我娘崩潰大哭!
我娘哭得比我還慘。
哥哥、姐姐也在旁邊泣不成聲。
我如今 4 歲,哥哥、姐姐 7 歲,娘沒有死。
一切都還有機會。
「怎麼都哭了?」一個男子進來,他面如冠玉,身材纖長,一雙眼睛既銳利,又似有情,是我的爹。

-4-
前世,他娶我娘,是因爲門當戶對。
其實最開始也是郎才女貌,是對人人都豔羨的神仙眷侶。
但是他和繼母廝混在一起後,就寵妾滅妻,所有注意力都在繼母那裏了。
我娘死後,我爹完全不管我們的死活,他覺得繼母對我們很好,沒有虧待我們。
我娘身體僵了僵,擦擦眼淚,道:「這孩子做噩夢了。哭得我心裏也難受。」
我爹笑笑:「你就心太軟。」
我因爲風寒,沒什麼力氣,我娘抱着我一口一口餵我喝藥,我哥哥、姐姐就在旁邊依偎着我娘。
這時,我孃的庶妹陳佳佳來了。
「月兒,好點沒?心疼死姨母了。」
這個時間點,陳佳佳經常來謝家看我娘。
前段時間我們出去踏青,我哥哥被一條野狗追着咬,是陳佳佳奮不顧身地救了我哥哥,她自己被咬了好幾口。
而我娘病了時,陳佳佳更是直接嘗大便。
後來,我娘便真心接納了這個一直居住在Ţũ̂ₑ陳郡毫無存在感的庶妹。
現在想來,那條狗還有所有的事,估計也是陳佳佳爲了博取我娘好感的計策。

-5-
她要摸我的臉,我厭惡地把嘴裏黑苦的藥汁噴她身上。
「啊!」
陳佳佳叫了一聲,隨即傷心地問:「月兒,是姨母惹你生氣了?姨母向你賠不是。」
我爹皺着眉道:「月兒,不準這麼沒教養。」
我心都是寒的。
我娘淡淡道:「佳佳,你先走吧。月兒還沒好全,待會兒病氣過給你了。」
陳佳佳一臉擔憂道:「姐姐,我不要緊,倒是你,身子剛好不久,還是不要操勞,我來幫你守着月兒。」
「不用了,」我娘喚來她的貼身婢女秋蟬道:「秋蟬,送客。」
秋蟬姑姑長得眉目如畫,是和我娘從小一起長大的。
我娘死後,剛開始是秋蟬姑姑照顧我們,她總是讓我們防備着陳佳佳,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後來秋蟬姑姑被發現偷了陳佳佳的一套首飾,陳佳佳把她賣了,後來聽婢女們說,秋蟬被新主人虐待致死。
我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秋蟬道:「五姑娘,請吧!您畢竟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奴婢斗膽說一句,您經常這麼拋頭露面不合適。」

-6-
陳佳佳面色有瞬間的難看,以往這時候,我娘都會幫着陳佳佳說話,現在我娘沉默了。
陳佳佳輕聲委屈地說:「我只不過一個人在陳郡生活得久了,孤單得很,姐姐來了, 便想要親近親近。」
秋蟬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輕視。
見我娘沒說話,陳佳佳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我爹的目光追着她看了會兒。
我爹和陳佳佳行苟且之事,是在我娘再次懷孕後。
沒一會兒,我爹也坐不住,也離開了。
我娘對秋蟬使了個眼色,秋蟬領命離開。
我抱着我娘道:「娘,我討厭那個女人,別讓她來家裏了!」
「妹妹,怎麼了?姨母欺負你了?」哥哥、姐姐異口同聲問道。

-7-
我着急地對他們說:「我看見姨娘撲進爹爹懷裏,還聽見她自言自語說要害死娘,要做我們的繼母,要把哥哥養廢,剁了哥哥的手,讓哥哥做太監,要把姐姐賣進青樓,要把我的舌頭割掉,剁了四肢做乞丐。」
我哭得傷心欲絕:「娘啊!你可千萬別懷孕了,我還做了個噩夢,夢裏,那個壞人就是趁你生孩子的時候,買通了接生婆害你的!」
哥哥、姐姐一臉震驚地看着我。
臉上是害怕和驚恐。
娘一臉心痛地看着我,摸着我的額頭,溫柔地問:「你昏迷的三天三夜,一直哭喊,就是因爲做了這個夢?」
我點點頭,怕我娘不信,忙道:「娘,是真的。姨母她就是想勾引我爹!你死了之後,我爹也不管我們,任由我們三個被繼母害死!」
這時,秋蟬回來了,對我娘道:「小姐,那賤人果然在亭子那裏哭,等着少主過去,少主安慰了兩句,那賤人便趁勢靠在了少主身上……」
我娘擦了擦我的眼淚,輕聲對我道:「娘知道了,娘做了和月兒一樣的夢,月兒不要擔心,這次娘一定保護好自己,保護好你們兄妹三人,還有你的秋蟬姑姑,好嗎?」

-8-
「娘,你也知道秋蟬姑姑的事?」
娘點點頭。
她張開手臂,對秋蟬姑姑道:「秋蟬,我的妹妹,過來。」
「小姐!」秋蟬抱住了她。
我娘向我保證,這次一定會保護好我們,還說陳佳佳是壞人,讓我們之後不要再接近她,不過現在不能表現出來,免得打草驚蛇。
我放了點心。
過了幾日,我的身體好了。
陳佳佳來見我娘,我娘總是讓人回拒了。
要我說,最好還是把陳佳佳直接殺了省事,免得還要被她害,但是我娘嚴肅地對我說:「月兒,你如今只是一個小孩子,大人的事交給娘處理,娘只希望你有個幸福快樂的童年。」
既然娘也做了那個恐怖的夢,我便相信她。
哥哥、姐姐正在聽夫子講課,我在旁邊盯着。
這輩子,可不能讓哥哥、姐姐學壞了。
到了晌午,他們終於上完課。
我問哥哥:「哥哥,今日可有認真聽課?」
哥哥蹙眉瞥了我一眼:「謝新月,你別跟個大人似的問我課業,我是你哥哥。」

-9-
我嚴肅認真地說:「哥哥,我是你妹妹,我們一家人是一體的,你不能學壞了,你必須認真讀書,不能沾染壞的習慣,不然你就完了,娘,還有我和姐姐,也就完了,你不能不懂事。」
哥哥捂住耳朵,受不了地跑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撇撇嘴,看着姐姐道:「姐姐,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自愛,千萬不能……」
我還沒說完,姐姐也捂住耳朵跑了。
「哈哈哈……」夫子爽朗的笑聲傳來,對我道:「小姑娘,小小年紀,懂的道理挺多。」
我被人抱起,我轉頭,是我爹,他笑着道:「先生見笑了,我兒子學業如何?」
夫子道:「晏清天資聰穎,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只要用心雕琢,他日必定成才。」
我看着我爹言笑晏晏的臉,前世自從我娘死後,他就很少再看我和哥哥、姐姐。
他當然很忙,陳郡謝家是大族,他作爲少主,要處理很多事,不僅是家族的生意,還有和朝中大臣的關係。
但他卻有時間陪着陳佳佳的孩子。有一次哥哥病了,很想他,我想叫爹來看看哥哥,但是我去陳佳佳的院子,看到他抱着陳佳佳的孩子在舉高高。他們纔是一家人。我說明了我的來意,結果他卻急匆匆離開,因爲管家說有客人來了……
還有我後來成了乞丐,不能說話,看着他們一身光鮮亮麗……

-10-
「哎喲!我的寶貝女兒,怎麼哭了?」
我把臉別開,掙扎着下地,朝我孃的院子跑去。
晚上的時候,我爹歇在我孃的院子裏。
我擔心我娘懷孕,但是又無可奈何,我娘還像原來那般對我爹好,一臉賢良淑德。
哥哥、姐姐也和爹很親近。
他們都不知道爹對我們的冷漠無情。
哥哥很崇拜爹,還說要成爲像爹一樣厲害的人。
在我們出孃的屋子時,我聽見爹對我娘道:「幽若,一個兒子還是太少了,以後晏清肯定是走科舉的路子,咱們還得生個兒子,接手家族的事。」
我娘笑眯眯地說:「嗯,夫君,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剛想回去勸我娘,秋蟬姑姑就捂住了我的嘴,把我抱了出去。
她輕聲在我耳邊道:「小姐,你要相信你娘。」
我只好點點頭。
第二日,因爲又夢到了前世的事,我頭有點疼,起得晚了。
我去找我娘時,陳佳佳正跪在地上,我娘和我爹坐在主位,我爹臉色有點不太自然。
陳佳佳正淚流滿面。

-11-
我娘道:「佳佳,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姐妹,雖然從小到大不在一起長大,但是自從來了陳郡,感情好了不少。正因爲我把你當親姐妹,我纔是真心實意幫你相看夫家呀。」
我娘嘆了口氣,道:「你年紀也不小了,我給你相看的人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是家世清白,人品絕對信得過。」
秋蟬在旁邊開口道:「是呀,五小姐,就說那綏遠縣的縣令,雖然清貧了點,但做一個縣令夫人,也是十分體面的生活了。」
陳佳佳的手指死死捏在一起。
娘笑着對我爹道:「夫君,你覺得呢?」
我爹咳嗽了一聲,道:「你做主就好,畢竟是你孃家的事。」
我娘露出懷戀的神色:「好久沒回王都了,上次父親說在王都最好也要有主事人,我還推拒了,如今想來,既然晏清將來走科舉的路子,求學去王都纔好呢。」
兩人說着話,陳佳佳面色難堪。
管家來衝我爹稟告,有客人求見,我爹走了。
我娘似乎纔想起陳佳佳這人,便道:「你起來吧,女子年紀大了,不嫁人怎麼行呢?這事我會寫信給父親、母親說明情況,我就替你做主了。」
說完,我娘也不管她,牽着我的手,道:「月兒,走,娘帶你去喫好喫的。」
我衝陳佳佳做了個鬼臉,跟着我娘走了。

-12-
哥哥、姐姐在書房裏聽夫子講課,我和娘在外面的葡萄藤架子下。我坐在孃的腿上,看着她雪白的面容,如水般的秋眸,我娘是真正的美人,陳佳佳完全沒法和我娘比。
我搞不懂,爲什麼娘懷孕後,我爹對我娘就不太待見了,明明他之前對我娘是十分尊重和喜愛的。
秋蟬匆匆而來,在我娘耳邊說了幾句話。
我娘緩緩地笑了,眼中卻是冰冷一片。
那天晚上,我爹本來說回來陪我們喫晚飯,但他沒有回來。
陳佳佳好幾天也沒出現。
再次見面時,是陳佳佳淚流滿面地跪在我娘面前。
「姐姐,求你爲我做主啊!」
「你怎麼了?」
我娘問。
「我……我……我已經是姐夫的人了!」陳佳佳咬咬牙道:「那天姐夫喝醉了酒,我想去照顧他,沒想到……」
我娘狠狠打了陳佳佳一巴掌,氣得渾身顫抖,罵道:「你……你……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
我爹這時進來,臉色很不好的樣子,一腳踢在陳佳佳的身上,怒氣衝衝道:「你這賤人,居然敢對我下藥!」
陳佳佳吐了一口血,我爹學過武功,腳力威力很大。
陳佳佳哭着爬過來,哀慼道:「雲川哥哥,我已經是你的人了,我不嫁你嫁誰?我對你是真心的。」
我爹臉色非常難看, 死死盯着陳佳佳,看樣子想把她千刀萬剮。
他大喊一聲:「來人,把這賤人打五十板,扔出去!」

-13-
我娘把我們所有人揮退。
我偷偷跑回來,躲在門外聽他們說話。
我娘聲音悲慼:「你要是喜歡她,想要納了她爲妾,我也會同意。爲什麼要揹着我做這種苟且難看、有辱家門的事呢?」
我爹苦澀的聲音響起:「幽若,我錯了,我被那賤人矇蔽了雙眼,我本見她可憐,又是你妹妹,對她稍微有點好臉色,沒想到她居然想爬我的牀!還對我下藥!」
我娘哭了會,我爹一直在安慰。
我娘又問:「那你們如今這樣,難道還能視而不見不成!」
我爹道:「我們什麼也沒發生!這賤人,不知道給我喫了什麼東西,我現在……哎,夫人,聽聞你父親當年對著名大夫拓華有恩,如今我這病,恐怕得請他來瞧瞧了。」
我娘疑惑道:「相公,你到底怎麼了?」
我爹沉默。
我娘勸道:「我們是夫妻,本就是一體,你若是有事,除了與我商量,又能與誰言說呢?你說了,咱們一起想辦法解決。」
我也挺好奇我爹到底怎麼了。
前世的苦難,陳佳佳和我爹都是罪不可恕。
「……」我爹咬牙切齒道:「那賤人害得我不舉了!」
不舉?
不舉是什麼意思?
我還沒想明白,便聽到裏面我娘抱着我爹哭得哀痛。

-14-
陳佳佳被打了五十板子,只剩一口氣吊着。 
我爹和我娘去審她。
我娘既恨鐵不成鋼,又心痛地道:「佳佳,你是我妹妹,就算你想進謝家做妾,你也不應該做這麼偏激的事,害得你姐夫……哎……你到底給他喫了什麼?」
透過門縫,我看Ŧųₐ到陳佳佳像一攤爛肉似地攤着,她臉色蒼白,渾身都在冒冷汗。
「我不知道,」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就……就是……就是去藥房開的壯陽藥粉……」
我娘蹙着眉頭,對我爹道:「要不找個大夫來瞧瞧?」
我爹臉色鐵青,「這種事被人知道了,我的臉往哪裏擱?」
我娘安撫地拍拍他的手,道:「藥房的人你查過沒?」
我爹:「查過了,沒什麼問題,而且,整個陳郡誰敢害我?」
這倒是真的,七姓四大家,王謝兩家居首。就算是皇室,也要顧忌着這些百年大家的影響力。
就算我娘是王府的郡主,但嫁給我爹,也算是高攀,這也是爲什麼我娘死後,我外祖那邊想要把我們三兄妹接回去養,但是謝家不放人,他們也沒辦法的原因。

-15-
我爹冷冷地看着陳佳佳,哼道:「幽若,不要怪我不給你們王府面子,只是這賤人不管出於什麼心思,現在害得我這般沒臉,把她千刀萬剮我都不解恨!」
我娘還沒有說話,就見我爹割了陳佳佳的舌頭。
我嚇得暈了過去。
下午的時候,我才醒了過來。
我娘在旁邊守着我,一邊在翻書。
外面的陽光透過窗戶灑了進來,映照着她的肌膚瓷白,脖頸纖長,神色愈發溫柔。
我希望我長大了,也能像她這般好看。
她小蔥般雪白修長的手指翻過一頁書,淡淡道:「醒了?」
我撲進她懷裏,低聲道:「娘,我害怕。」
「都叫你不要想太多,娘會處理,你躲在門後幹什麼?你父親很生氣,幸好你還小,什麼都不懂。」
我問:「那個壞女人呢?」
娘笑着說:「她怎麼對我的孩子的,我就要她把你們的痛苦全部遭受一遍。行了,咱們去接你哥哥、姐姐下課。」

-16-
我爹要帶着我們這一房去王都定居。
陳郡不是王都,但是很多重要的關係網和生意都在王都,爺爺早就有意讓王都成爲謝家的另一箇中心,不是爺爺去經營,就是爹去。
啓程那天,路過街道,我看見一個頭發散亂、渾身髒兮兮的乞丐,乞丐看見我們的車,眼中迸發出光芒,不顧身上的傷,忙追了上來。
她湊近了,我聞到她身上的惡臭,還看見了她傷口的大片大片的膿,她張開嘴,嗚嗚咽咽地想要說話……
天空飄起了雪花,天氣越來越冷。
我爹也看見了那乞丐,衝跟着我們的侍衛打了個手勢,那侍衛領命而去。
我睜着眼睛看我爹。
他把我抱過去,捂住我的眼睛,溫聲道:「女孩子家家,別對什麼都好奇。」
我娘道:「她畢竟是我妹妹。」
我爹道:「你可以有很多妹妹,但只有一個丈夫。」
我娘靠在我爹身上,道:「我知道Ṱű̂ₜ,但總歸是一條命。」
「你就是心太軟了,要那賤人第一天來府裏,就該把Ţṻₓ她趕出去,現在什麼事也沒有。」
他的聲音難免帶着怒氣。
我娘忙道:「過去的事別提了,你放心,我父親說拓華在王都,他本來要去雲遊的,我爹專門請他等着我們呢。」
我爹臉色好點了,對我道:「月兒,等到了王都,我和你娘給你生個弟弟,好不好?」
「不要!」
我爹臉色瞬間難看,不過我不在乎。

-17-
我爹對我娘又跟以前似的好了。
對我哥哥也更上心了點,會花更多時間檢查哥哥的課業,還會在車上抽查他的學問。
趕路十來天,終於到了王都。
謝家在王都的宅子很大,不過從外面看,還是很低調。
第二天,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便來了我們家裏,我娘把我們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我知道這是給我爹看病。
我不明白,爲什麼我娘還願意救我爹。
不過我爹是我爺爺的獨子,又是謝家的少主,要是出了事,恐怕謝家還得動亂一下。
根據前世的時間點,我娘應該懷孕了,但現在一點動靜也沒有,希望不會再重蹈覆轍。
我正到處晃盪的時候,就看見前院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正在對管家作揖行禮。
那男子,竟然是前世幫我姐姐贖身的男子!
只不過那時見他,他頭髮全白,只有一張臉是年輕人的模樣。

-18-
前世姐姐被賣進青樓,我藏馬車下面,聽見了陳佳佳惡毒的計劃,被她扔給了人販子。
在街上乞討時,我親眼看到是那男子帶着我姐姐出了青樓。
那時他說:「謝姑娘,我和你娘……算故交,如今她已經去了,我沒來得及照看到她的幾個兒女,心裏十分故意不去,人生在世,沒什麼過不去的ťũₒ坎,你要是不想回憶起過去,以後我就是你叔叔,我帶你去新的地方重新生活。」
我姐那時說:「我想報仇。」
報仇?怎麼可能呢?那時陳佳佳生了孩子,父親的心思都在他們那裏,即使知道了陳佳佳害我們,但是哥哥已經沒了,我和姐姐肯定也是家族的恥辱……
我跟在他們身後,一路爬行,看着他們進了一個小院子,那男子進了屋裏,姐姐直接走到井邊,便跳了下去……
她沒有絲毫猶豫,我記得原來姐姐就算手被針紮了,也會疼得流眼淚的。
那年姐姐才 14 歲。
我看着自己已經被廢的四肢,想要說話,但只能嗚嗚咽咽地發出毫無意義的聲音……
眼看着那男子要走,我忙過去問道:「喂,你是誰?來幹什麼的?」
那男子見到我,愣了下,道:「小生姓許,名淮南,是城南戲班子的,如今來貴府,是想問問要不要唱戲的。」
管家對我道:「小姐,府裏要戲班子時,都有固定的戲班子,這人是來碰碰運氣的,不過咱們府裏一般是不會請不熟悉的戲班子的。」
我看着許淮南道:「你會唱什麼?我想聽你唱戲。」
管家一臉爲難。
許淮南高興地道:「小生會唱的很多。」
他不是我孃的朋友,我娘不可能認識庶民。
但他是個好人。

-19-
這時,我爹孃送那大夫出來,行了一番禮後,馬車送走了那大夫。
我爹的神色很輕鬆。
他看見我們,問道:「什麼事?」
我脆生生道:「爹,我想聽他唱戲。」
我看了眼我孃的神色,平靜得很。
那許淮南見了我爹孃,極爲恭敬地行禮,就跟所有爲了做生意討口飯喫的人一樣。
我爹道:「那就安排吧。」
說着,一把將我抱起,牽着我娘走了。
許淮南的戲班子開始來唱戲,我還挺喜歡的。
我娘有時候去看,有時候不來,不過給的賞賜是極多的。
我爹的病好了。
這令我大爲不解。
不過我娘對我發誓,她絕對不會生孩子,還當着我的面喝了一碗藥,秋蟬姑姑說這個藥喝了,女子就不會懷孕。
哥哥、姐姐還有我都被送進了皇家書院讀書。
爹每天都很忙。
娘沒有懷孕。
娘還幫爹納了兩個妾室,兩年過去了,也依然沒有生出孩子來。
我娘身體一直不太好,所以她和我爹總是分房睡。
我聽秋蟬姑姑說,陳淮南替自己在戲班子贖身了,還自己開了個酒樓。

-20-
一晃眼,又是 8 年過去。
我爹始終沒有新的孩子出生,他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在培養我哥哥上。
哥哥 17 歲成了探花郎,據說皇帝本想點他做狀元,但另兩個人的相貌實在不像探花,便讓哥哥成了探花郎。
姐姐嫁了一個閒散王爺,他們是同學,也算青梅竹馬,感情甚篤。
哥哥要去南京任職時,爹孃發生了一次很大的爭吵。
我和哥哥面面相覷地站在門外,門內傳來我爹惱怒的聲音:「晏清不是小孩子,他是去南京任職,你跟着去幹什麼?你是謝家的主母,你丈夫我還沒死呢!你應該主持中饋,伺候丈夫!」
我孃的聲音依舊溫柔平和,道:「晏清才 17 歲,官場波雲詭譎,人情世故又複雜,稍有不慎,就會誤入歧途,他也是謝家的希望,我不看着點,萬一出了事,那怎麼辦?」
娘換了個語氣,道:「對了,我又幫你新納了兩個妾,姿色是鼎鼎好的,就當我對你賠不是了。行嗎?」
「你什麼意思?」爹的聲音聽起來咬牙切齒。
我娘道:「晏清是我兒子,他去南京我是一定要跟着一起去的。」
「月兒馬上就要到談婚論嫁的年紀,你不在她身邊教導,不爲她相看夫家?你放心我一個人在王都?」

-21-
我娘奇怪道:「月兒才 14 歲,這孩子一天都離不開我,我怎麼可能把她留在王都?自然是會帶在身邊的。」
我和哥哥對視一眼。
其實我們都能感覺得到我娘這些年對我爹的疏離。
我娘原來對我爹很好,親手幫他做衣裳,納鞋底,他喝酒了,會親自去餵我爹薑湯,我爹病了,必然是徹夜守着。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娘開始不斷地給我爹納妾,他病了她一般看一眼便走,她再也不會親手給他做任何東西,和我爹說話,最感興趣的就是我們三兄妹的學習或者將來的規劃,謝家的生意她也上心。
怎麼說呢?就是我娘不關心我爹這個人。
我不知道我爹有沒有發現。
我小時候迷迷糊糊聽他們吵架過,那時我爹的聲音彷彿是困獸之爭,他問我娘到底在氣什麼,能不能別這樣。
我娘那時的語氣很不可思議,道我爹想多了,她什麼都不氣。
我們聽到杯子摔在地上的聲音,不用說,一定是我爹摔的。
「陳幽若,你別得寸進尺!你到底有什麼不滿意的,這麼多年,我哪裏對不起你!現在孩子都大了,你和我鬧這出!你跟着兒子走,那些人怎麼看我們家!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將來晏清要不要娶妻,月兒要不要嫁人!」

-22-
我娘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甚至聲音裏還帶着淡淡的笑意:「夫君,你真的想多了,我就是不放心晏清,他在我眼裏還是個孩子。你想什麼呢,要不是咱們謝家應酬太多,忙不過來,咱們倆肯定都是一起跟着兒子走的。再說了,什麼臉不臉的,又不是和離。你說是吧?」
一時間靜默。
沉默到窒息。
過了一會兒,我爹道:「你居然想過和離?」
「我沒這麼說。」
「你想過。」我爹肯定地說:「你想過,這些年,你不肯和我親近,還給我納妾,你原來不是這樣的。」
「你想多了。」我娘還是那句話。
「你是不是喜歡那個戲子?」我爹問道。
「誰?」
「別以爲我不知道,他贖身的錢是你給的,還有那酒樓,也是你的手筆,儘管你們轉了幾次手,你以爲我想查會查不出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娘淡淡道:「你是說許淮南吧?女兒原來喜歡聽他唱戲,我便多打賞一些,我和他話都沒說過。」
我哥哥聽不下去,推門進來,對我爹道:「爹,你怎麼能這麼說娘,這麼多年,娘根本沒有單獨見過任何外男。」
我爹惱怒道:「我和你們娘說話,你們進來做什麼!出去!」
我娘道:「孩子大了。你別整天動不動就訓斥,也別疑神疑鬼。行了,你們爹現在是腦子不清醒,你們去收拾一下行裝,準備三天後出發,你們姐姐、姐夫晚上會來喫飯。」
「我沒同意讓你走!」
「你不同意,那我們就和離吧。」我娘看着我爹,又輕輕笑着道:「行了,別生氣了,咱們不做那些讓孩子們沒臉的事。」
我和哥哥石化在當場。

-23-
娘翩然離去。
我爹頹然地坐下,問我:「月兒,你整天和你娘在一起,你說,她到底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
我疑心是當年我和我娘說的那個夢,但是如果我娘記恨我爹,這麼多年,她也是和我爹有說有笑的,很多人都說我娘賢惠大度,持家有方。
下人們面面相覷,秋蟬姑姑帶着人收拾行李。
我娘在賬房看着賬,我過去依偎在她身邊,道:「娘,咱們真的要跟着哥哥去南京啊?」
「娘什麼時候騙過你?」
那倒是,我娘看似柔柔弱弱的樣子,但是說出來的話,從來沒有不作數的,而且這些年她彷彿堅強了很多,一心都在教養子女和主持中饋上,人情往來也挑不出半點錯。
不過我爹說我娘和許淮南有關係?
他們確實有關係,應該是我娘婚前認識的, 不過這些年,他們肯定沒有什麼聯繫。
晚上的時候,我爹的臉色依然很難看。
姐姐倒是勸了我娘一陣,讓她放手哥哥自己出去闖,但是我娘依然不爲所動。

-24-
我爹認命了,他沒有其他孩子,只有我們兄妹三人。
而我們三個長大了,他對我娘就只會更Ṱŭₛ加敬重,不然我們會對他有意見。
孩子總是站在母親那一邊的。
喫飯的時候,我哥哥道:「爹,孩兒也覺得娘跟着孩兒一起就任比較好,很多事,有個人商量着來,南京繁華,人際關係也複雜,孩兒也怕應付不來。」
這當然是給我爹一個臺階下。
我娘溫聲道:「好孩子,凡是有不懂的,還可以寫信問問你爹,和你那些同學、朋友商量着來,多學學別人好的,也多多看書,以史爲鑑。」
哥哥認真傾聽,道:「孩兒謹記孃的教誨。」
我微微笑了起來,這樣纔是對的。哥哥天資聰穎,有父母在旁邊指導,在學堂中又遇到了良師益友,如今在朝爲官,謝家又家大業大,他是不可能再走錯路了。
爹也囑咐了幾個人是哥哥可以去多多走動的,有哪些人只要面子上過意得去就行。
倒是娘和我要去南京的事沒再提起。

-25-
自爹孃分房睡之後,我經常都挨着娘一起睡。
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時,聽到外間又在吵架。
不,是爹單方面的生氣。
娘這些年從來沒對爹生氣過,總是笑眯眯的樣子。
爹怒氣衝衝道:「你到底在鬧什麼?能不能直接說出來!」
我娘還是那個樣子:「我沒有鬧,我不放心兒子,所以要跟着去。」
「那你就放心我?夫妻分隔兩地算幾個意思?」
「那麼多小妾伺候你,你還不滿意?」我娘規勸道:「再說了,咱們都三十多了,也算老夫老妻了,我有必要和你鬧嗎?」
「幽若,我們原來不是這樣的,那些小妾是你自己要給我納的,我沒要求過。」
「我當然知道,有她們照顧你,我也放心。」
我爹無力地道:「我做錯了什麼?你要這麼對我,這些年,我不說做得有多好,但是身爲丈夫,身爲父親,身爲家族的繼承人,我自認爲已經做到了應該做的,就算你孃家,逢年過節,人情往來,我也從沒有懈怠過。我知道你對我疏離,你和我分房睡,不想和我親近,我尊重你,你能不能直接告訴我,我到底哪裏讓你不滿意?」
我娘沉默。
「月兒也不再對我親近,」我爹的聲音傳來,「自從她病了一場後,月兒就性情大變,經常哭,可是在那之前,我並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
「因爲陳佳佳,」我娘最後還是道:「因爲她,成了我心裏的一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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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那個賤人什麼都沒發生!」
我爹着急地說:「而且她早就死了,你爲什麼要因爲一個賤人和我生分!我和你是要過一輩子的人。」
我娘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或許吧。其實如果不是那次意外,你應該會主動娶她進門吧?」
我爹沒說話。
我娘笑着道:「其實我沒想到你會喜歡她。不過當時你要是說,我也會幫你把她納進來的。畢竟我們是姐妹。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就是當時沒有想通,後來想通了,我就覺得不能委屈了你,所以給你納妾了。說實話,我嫁給你那麼久,只有那件事我心裏不太高興,不過這事早就過去了,我也不在意了。」
「對不起,當年我被她迷惑了,那時我也才 25 歲,和你成婚好幾年,一直只有你一個人,有點……所以突然看見她整天在我眼前晃悠,心裏就……」
「沒事,我懂得。」我娘道:「我們是要過一輩子的人,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家裏我都安排好了,她們會照顧好你,過年我和月兒會回來陪你的。」
我感覺什麼話都被我娘說了。
我爹道:「其實你還是怪我,覺得我不應該對別人動心,不應該納妾,是嗎?但是那些妾是你主動納的。」
「噓……」我娘道:「千萬別那麼說,我可是出了名的賢良淑德,端莊大度,你這麼說,對咱們謝家的名聲、對兒子、女兒的名聲也是有影響的。」
我爹憤憤走了。
我娘關了門,回頭見了我,淡淡一笑道:「鬼靈精,吵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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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枕在娘懷裏,輕輕問:「娘,這些年,你是不是很辛苦?」
「辛苦什麼?」娘笑得很溫柔:「你姐姐現在看來嫁得還不錯,你哥哥又有了出息,成爲了你們的依靠,在謝家我是當家主母,還有你這麼漂亮的女兒陪在身邊,我能辛苦什麼?」
我想問的是,她明明不喜歡父親,還要給父親納妾,心裏是不是很難受,但她明顯不想講這個,我也只能作罷。
不過令我難受的是,我爹不許我去南京。
第二天早飯時,他對我娘道:「你要去南京,你自己去,但是女兒必須留在我身邊。父親和我說商量了下,明秀已經嫁了出去,月兒就留在家裏招婿。我想在寒門子弟中給她找一個,你這個做孃的不願意留下來,她自己總要留下來相看相看吧!」
我爹又道:「你走了,家裏的事誰來主持,管家能比得上自家人?我看既然父親想把月兒留下來,現在開始學習接手家族的事務也行。」
我娘沉思了一瞬,看着我道:「這樣也好。月兒,你每半月給我寫一封信,說說你的近況。做事不要衝動,不懂的就問……」
她又絮絮叨叨講了很多,最後把秋蟬姑姑留下來給我。
我不知道是什麼心情,我感覺被娘和哥哥拋棄了,心裏很孤獨,但是娘說我必須學會自己成長。
她爲什麼不能留下來呢?
我想不通,娘愛哥哥,也愛我和姐姐,她並沒有像家裏其他人那樣偏心哥哥。
或許是不想見到父親,我這麼猜想。
哥哥摸摸我的頭道:「別像被拋棄的小狗似的,等過幾年我就會調回王都了。」

-28-
我娘和哥哥走了。
這在世家大族中倒是少見,不過考慮到哥哥是謝家未來的繼承人,金貴着養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震驚之後,也沒人說什麼。
自家裏只剩我和父親之後,他倒是開始認真教我生意上的事。
他這麼器重我,我心裏五味雜陳。
日子在不知不覺間過去,過年時,我跟着父親回了陳郡過年,但是娘卻沒有回來。
哥哥說母親病了,沒法遠行。
我爹心情很差,整個新年都陰沉着臉。
過了年,我跟着哥哥去南京看她。
我一直知道娘是很美的美人,姐姐有她八分的美貌,而我只有五分。
即使生了我們三個,如今已經 35 歲,但她看起來也就和二十多的少婦似的。
且原來不管是在陳郡,還是在王都,她似乎總是隱沒在大宅院昏暗的背景色中,並不出挑。
如今的她,眼角眉梢均是笑意,那笑意是自心底散發出來的。
「娘,我以爲你病了?」我撲進她懷裏,訥吶道。
她目光慈愛地撫摸着我的眉眼,似乎透過我,再看着別人,只聽她道:「你和你父親很像。他還好嗎?」
「父親身體健康,只是家中事務繁多,不能來看您,他給您寫了信。」
我把信拿出來。
娘沒看,只放在一邊,道:「讓娘看看娘最愛的小心肝,跟着你父親學做生意學的怎麼樣?」

-29-
我把這半年多的事細細說來,娘和哥哥都聽得很認真。
末了,娘道:「那就好。你父親也是有心了。」
在南京住了幾日,和娘似姐妹般相處,我覺得心裏輕鬆且舒坦。
在一個午後,哥哥對我道:「妹妹,我帶你去拜見叔叔。」
我心裏有點疑惑,咱們謝家在南京也有叔叔?
我跟着他去了後院,哥哥府邸的後面芳草萋萋,還有些許殘梅傲然其間。
娘和一個身材纖長的男子對坐其間,他們在說着什麼,娘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意。
直到聽見我們的腳步聲,那男子方轉了身,正是許淮南。
歲月優待了他,他依然是原來那般光風霽月的模樣,眉間有笑意,看着我的目光,仿若還在看當年 4 歲的我。
娘拉住我的手,對我道:「叫叔叔。」
「叔叔。」
他給了我一個紅包。
我看了我娘一眼,她示意我收。
只是見了一面,大家談了些近況,許淮南便離開了,哥哥也去辦公了。
娘喝了口茶,對我道:「月兒,你猜到了我想做什麼了吧?你會怪我嗎?」
我搖搖頭,「只是父親那邊……」
娘道:「我會假死。」
我張了張嘴,只能問道:「娘,你真的想好了嗎?」
她眉宇間又出現了往日的憂慮,隨即展顏一笑,比春花絢爛:「原來爲了你們三兄妹能順利長大成人,我汲汲營營十來年,如今你哥哥爲官,你姐姐嫁人,你也能獨當一面,我這心裏是徹底放了心,娘想今後的日子爲自己而活。」
她在五日後乘船時落水,屍骨無存,我和哥哥扶棺回了陳郡。
我爹瘋了一般問我們怎麼回事。

-30-
我爹頹唐了很久。
娘從王都離開時,他心裏還等着她回去,甚至我爹把他的妾室都遣散了。
那時娘給我寫信,他每次都在旁邊看着,期盼着信中能提他一句,但我娘一封信也沒有給他寫。
如今我娘是徹底不會回來了,我爹的精氣神也散了。
我不知道要不要安慰他。
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
娘和許淮南辦了新的身份,他們用新的身份去官府辦了婚書,兩人成親那天,我和哥哥都在。
許淮南哭了,娘也哭了。
他們會去蜀中安頓,共度餘生。
秋蟬姑姑我也會讓她在一年後離開,而她的故鄉,也在蜀中。
如此,便好了。
番外·幽若

-1-
月兒說的夢,是我的前世。
我難產而死,靈魂飄蕩在謝家。
我看見我死那天,他在陪陳佳佳看煙花。
我的死,他當然也心痛,不過很快就忘了,舊愛比不過新歡。
我們剛成親時,他是愛我的,敬我的,也是把我放在心尖上的。
但再深的感情,似乎也逃不過時間的磋磨。
漸漸地,熱情不再,他時常出神,衣服上也沾染着別的女子的脂粉氣息。
我沒想到陳佳佳打的是想成爲謝家妾室的主意。
我死後,孩子們被陳佳佳養得越來越不像樣。
晏清才 14 歲,已經染上了賭癮,陳佳佳買通了那些人,令他成了廢人。
心在撕心裂肺地痛,原來晏清咳嗽一聲,我都要心疼好久,可是我死後,他卻遭着這麼重的罪!
最後含恨而死。
還有明秀,我那最大大咧咧的女兒,被那些流民拖進破廟中經受着非人的折磨,又被賣進青樓,她本是謝家比公主還要高貴的身份!
還有我從小體弱多病的小女兒,她的手指被剁,舌頭被割……最後可憐地看着她的父親抱着那個害死她孃親、哥哥、姐姐的孩子,一家人其樂融融。
我好恨,我恨不得變成厲鬼,將他們的血肉一片一片咬下來。

-2-
我的兒女被養歪的這些年,我曾經的夫君謝雲川在做什麼?
他只會聽陳佳佳說了什麼,只會對我的兒女越來越失望,只會把希望寄託在陳佳佳的孩子身上。
但凡他上點心,我的孩子就不可能落得那般悽慘的結局。
我死後,許淮南聽說了消息,來了陳郡。
他偷偷到了謝家的墓地,坐在我的墳頭一夜,第二天,便白了頭。
年少時,他是王都一個戲班子的角,我跟着母親去看過戲,母親很滿意他們的戲,要賞他們,他跟着師傅走在後面。
我從外面逛了一圈回來,正好在樓梯口碰見。
我對他一見鍾情。
但我從未想要和他有什麼結局。
我是要嫁進謝家的。
我沒想到,這麼多年,我們甚至一句話都沒說過,我只是跟在母親身後去看過他的幾場戲,他居然能爲我從王都到陳郡,甚至一夜白頭。
我看到他拿了全部的家當,爲明秀贖身。
也看到他最後跳江自盡。
還有秋蟬,被陳佳佳故意販賣給了素有虐待下人名聲的主家。
他們都因爲我的死,命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3-
重來一次,我絕對不要重蹈覆轍。
我母親向拓華求了幾種藥。
一種是能讓男子不舉的藥。
一種是能讓男子不孕的藥。
後院爭寵,最關鍵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我先設計讓陳佳佳將不舉的藥給謝雲川喫了,再借着給他治療時,讓他再也生不出孩子來。
他以爲是陳佳佳害他後的後遺症。
如此這般,我的三個兒女將是謝家他這一脈僅有的孩子,不管他有多少小妾都不能改變。
我循規蹈矩,一心教養孩子,做好當家主母該做的事。
他們終於長成了我期待的樣子。

-4-
去南京時,許淮南也在船上。
他還是原來那般模樣,還帶着些許的羞澀。
當年他來謝府拉生意,後來我便讓秋蟬轉了幾道手,幫他贖身,又給他開酒樓,他沒有拒絕,只是安頓在那裏,整日過着重複的ťù₎日子。
我們照舊不說話,有時碰到,有時碰不見。
風浪大的那天,很兇險,我和婢女在房間站立不穩,他衝了進來,死死護住我,免得我被磕碰到。
兒子衝進來時,看見許淮南,臉色很難看。
風平浪靜後,許淮南紅着臉就要離開,我叫住他:「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他手腳都不知道ẗŭ₃往哪裏放,急匆匆離去。
兒子質問我:「娘,和外男這般接觸,有違聖人教誨。」
我看着他如今風清氣正的模樣,身姿挺拔,言行坦蕩,隨便出現在哪個遊玩賞詩會上,既能引得少年爭相結交,也能引得少女們捂嘴偷看了。
我沒說什麼,讓他出去了。

-5-
到了南京。
兒子任職很順利,他如今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令,卻也是夙興夜寐,整日升堂、看案卷、走訪鄉間百姓,也時時去書院與當地學子交流……
兩個女兒如今生活也在正軌上。
最令我喫驚的是,謝雲川居然有意培養月兒接手謝家的部分家業。
月兒倒是學得得心應手,不知道是不是她那個夢的影響,月兒的心腸比起她的哥哥姐姐,簡直硬得很。
遊秦淮河時,又碰到了許淮南,他正怔怔地看着河水,彷彿在做夢一般。
心一痛。
他買了個小院,我穿着男裝去拜訪他時,他喫了一驚。
院中各處都是鮮花盛開,小院幽靜,葡萄架上開滿了薔薇花。
是難得一見的好風景。
他煮茶,拘謹地坐在一邊,復又匆忙進屋,拿了一個盒子出來,推給我。
我打開,是銀票還有房契。
「這是……那間酒樓的收益,還有這些年我買的宅子的房契。」
「給我幹嗎?」
我笑笑,合上了蓋子。

-6-
「是你的錢……」他抿了抿脣道:「我只是在幫你打理。」
「那便繼續放你這裏吧。」
靜默了一會兒,他有些高興,問道:「你……你怎麼來了南京……你家裏……」
「兒子在這裏,我自然不想在家裏待着。」
他有點疑惑的樣子。
後來我便常常去拜訪他,當然是着了男裝,從後門進的。
感覺還不錯,和他在一起很舒服,除了最開始的拘謹外,他能聊他這些年做的生意,養的花,他是真的喜歡養花啊!
高興起來,還能唱幾句戲。
隨即又不好意思地問:「我是不是挺上不得檯面?這些你該看不起了吧?」
我笑着搖頭,我喜歡他這副樣子和我分享他的所有,不像謝雲川,我總是要防着他,算計他,又不能直接殺了他。
殺了謝雲川,我原來倒是想過,但是孩子沒了父親,家族少了一個繼承人,那謝家必定也會受些影響,還不知道他那些親戚要怎麼折騰……
兒子發現了我的事,陰沉着臉,不解道:「我不懂孃的心思。論出生,那人簡直不能和父親相提並論,論長相,即使那人長得是討女人喜歡的類型,但父親也不差,且父親和母親那麼多年的感情,母親如今做出這番事出來,要是被人知道,反而壞了名聲。」
我看着自己這個寶貝兒子,想起他前世的遭遇,心裏也還是會偶爾痛。

-7-
我把前世的所有事,都一一告訴了兒子。
他不會不信,月兒從小到大的種種舉止,生怕他和明秀走錯路的苦口婆心,他原來只當月兒話癆,只要順着如今這思路想,還有什麼解釋不通呢?
兒子是在三日後見我,他澀然道:「母親如今想要如何呢?」
想要如何?
想要輕鬆和自由罷了。
也想要不辜負對我一往情深的人罷了。
我總要爲自己而活一次。
我和許淮南離開南京,去了蜀中。
第二年,我生了一個兒子。
他人很好,沒什麼大的志向,也不出門應酬,整日在家養孩子和侍弄花花草草,偶爾說到興高采烈處,給我唱一段。
15 歲那年驚鴻一瞥,過了快 20 年的光景,如今我們終於相守在一起。
甚好。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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