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緣

上道觀求姻緣時,扔出去的姻緣牌次次都砸中一個公子。
最後一次我羞着臉再去道歉的時候,順便委婉建議:「要不您挪挪?」
公子氣笑了,捏着手中的牌子沒再給我:「三次求緣三次被拒,姑娘這是求了什麼姻緣,儘快收手,可別難爲月老他老人家了。」
說完便捏着多次砸他頭的兇器離開,留我一人踢山石泄氣。
直到後來洞房花燭夜才知道。
這月老哪是沒接手,這是當場就給我指了。

-1-
聽說清和觀的姻緣樹特別靈驗。
去求過的人都說好。
哪有少女不懷春的。
我悄咪咪地記下了清和觀的地址,第二天推了好友的邀約,迫不及待地上山。
求姻緣的方式很簡單。
在姻緣牌上寫上自己喜歡的人的名字,然後往姻緣樹上拋去即可。
能掛上就能成,掛不上就不能強求。
我紅着臉在姻緣牌上寫上了韓雲霄的名字。
看着猶如巨型傘蓋一般的大樹,心想這怎麼着都不可能會掉的……吧。
額。
我的姻緣牌滑了。
不僅滑了,還砸到了人。
我連忙上前想要道歉,但剛正面迎上我就愣住了。
實在是眼前的人過於俊朗。
公子姣姣如明月,遺世獨立,眉眼如畫,燦若星河
璨若星河

就是,略兇。
「這是你的?」
思緒被打斷。
我羞惱於自己的恍神,忙低下頭矮身行了一禮乾巴巴道歉:「抱歉公子,我無意砸你。」
對方很顯然也沒想因爲這點小事爲難人,他皺着眉打量了我一瞬才把牌子遞給我。
交接之間,餘光瞥見他拇指指腹,緩慢撫過那三個字,本就不甚好看的臉色頓時又陰沉了幾分。
我心下無語,這公子脾氣着實差了些。
但一想到確實先是我的不對,剛想再說點什麼時,對方已然背過了身去。
顯然一副不欲與我多說的樣子。
我識趣,所以專門選了個距他較遠的地方,又擲了一次。
結果又砸到了人。
還是他。
我難得有些膽怯,但又不得不上前討要。
看他皺得更深的眉峯,我都想他是不是開始懷疑我藉着投擲姻緣牌的藉口,故意引他注意來的。
畢竟此刻周邊確實有不少女子在想盡辦法引他注意。
這回我連歉都沒來得及道,他就把牌子丟給了我。
暗紅的牌子精準地落入我的懷中。
我摸着牌子,看着那人又一次背過身去。
我對着那人不耐煩的背影行了一禮。
這次我就距他幾步之遙拋。
好事不過三,我就不信了,這次還能砸到他。
有時候事實就是這麼

荒誕。
第三次我確實掛上了。
還沒來得及歡呼ƭū́⁹。
我又眼睜睜地看着那牌子一點點滑落。
如果就這麼落下,倒也無所謂,我撿來繼續投罷了。
偏生此時不知颳得哪陣妖風,我眼睜睜地看着那姻緣牌落到半空中
中途
,硬生生被風颳得拐了個彎,然後再次砸到那公子的頭上。
我:「……」
言語已經無法形容此刻我心中所想了。
頂着那公子不善的目光,我硬着頭皮再次上前道歉,並且誠懇建議道:「要不您挪挪?」
那公子氣笑了,捏着手中的牌子沒再給我:「三次求緣三次被拒,姑娘這是求了什麼姻緣,儘快收手,可別難爲月老他老人家了。」
說完便捏着多次砸他頭的兇器打算離開。
我被他說得很是不悅,伸手阻攔他的去路:「數次砸到你是我不對,可這也不是我的本意,我向你道歉時也是你一副嫌棄,不欲與我交談的模樣,若是公子有被砸傷,我也不會推卸責任,該賠償我還是能賠償的,所以請把姻緣牌還我,毀人姻緣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他食指勾着姻緣牌的紅繩一晃一晃

,視線直勾勾地盯着我,聲音冰涼:「毀人姻緣?

「你們可有交換庚帖?」
我一噎:「沒有。」
「那可有媒人上門說親?」
我咬牙:「沒有。」
他眉頭一挑:「那信物總有吧?」
我很想說有,但仔細想了想,我又搖了搖頭。
他哼笑一聲,語氣既得意又嘲諷:「什麼都沒有怎麼能算是我,毀人姻緣。」
後面四個字他一字一頓說完。
我被他嘲諷的語氣刺激到,不服輸回懟:「我們只是還沒走到這一步……」
「自然是沒走到這一步,不然怎麼會來這裏求姻緣呢?」
他停了停:「該不會是你一廂情願,而你的心上人另有紅顏吧?」
「纔沒有,雲霄哥哥現在一心都在功業上,根本無暇顧及
無暇估計
兒女私情,反倒是你,你根本不瞭解他人就能妄下評判,實非君子。」
「是啊是啊,我不是君子,所以我這個小人被你氣到了,爲了報復,只能把這姻緣牌,不對,把這傷人的兇器帶走了,免得月老爲難,他人遭殃。」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只留我一人在原地氣悶地踢了踢一邊的山石。
還傷人的兇器,這姻緣牌也就比兩三片樹葉重些,又不是水做的人。
眼瞧着人已經走遠了,我只能回頭找道長打算再要一個。
誰知那道長摸着鬍子淡笑着搖頭:「姻緣天定,多求無益。」
我垂頭喪氣地回了家。
春桃見我回來,神祕兮兮地來問我:「姑娘,牌子可丟上去了?」
我悲痛地搖了搖頭。
春桃不信:「那麼大棵
大顆
樹,奴婢還沒聽說過有誰掛不上的。」
扎心了。
見我神情不似作假,春桃不可置信:「不是吧小姐,真沒掛上去?牌子呢,咱們過兩天再去,反正每月十五,姻緣樹都會被清理一遍,到時候想怎麼掛就怎麼掛。」
聽到這裏,我想到那人,咬牙切齒道:「牌子被人拿走了。」
我把擲牌子的全過程說了一遍,春桃聽完,突然右拳砸進左手掌心,做恍然狀:「小姐,你說月老是不是想告訴你,那位公子纔是你的正緣吶。」
我白了她一眼:「牌子上面寫的可是他人的名字,月老還能亂指派人?」
春桃抓了抓頭,把那句「也不是沒可能」的話給嚥了下去。
見我實在頹靡,春桃忙去院子把大白抓來給我解悶。
我揉着大白的腦袋,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今日見到的那位公子的模樣。
不由自主地嘀咕:「長得這般俊俏,作何一副兇巴巴的模樣,小心以後討不到媳婦兒,嘴巴還這麼毒,娶誰誰倒黴。」
「姑娘說誰呢?」
「在說壞我好事的人。」

-2-
緣分這事兒,說來神奇。
以往不曾
不曾能
見到的人,在遇見過一次之後,倒是處處能碰見。
看見他,我就會想到那天說的Ŧŭ̀₂那些扎我心窩子的話,我頓覺晦氣,只當沒看見。
但後面越是想躲,就越是無法避開。
有時候是聽戲的茶樓,有時候是香滿樓,甚至連少有人去的聾啞婆婆的攤販都能看見他的身影。
只不過他的耐心少得可憐。
那婆婆還在嗚嗚啊啊比畫的
比劃的
時候,他就已經不耐煩地直接丟了一錠銀子
一定銀子
,然後拿上東西就走。
可憐那婆婆口不能言,又追不上,最後只能捧着那一錠

銀子朝他的背影拜拜。
偶爾他身邊會跟着一個嘰嘰喳喳的小姑娘。
小姑娘很是能說,但男人只是聽着,並不接話。
只是有時聽得不耐煩了,會直接塞一塊糕點堵住那小丫頭的嘴。
然後饒有興味地勾着脣角看着小丫頭伸着老長的脖子,企圖把哽在她喉間吞嚥不下的糕點順下去。
看上去惡劣極了。
幾次下來,我也大概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安王世子宋懷禹。
據說這人因爲身體不好打小被養在汾陽,不常入京,近期因爲安王妃想念得緊,才把人接回來的。
我冷笑一聲,身子不好?
沒看出來。
視線一轉不想再看他,餘光卻正好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轉角走過。
我眼睛一亮,連忙跟上去。
春桃剛咬了一口酥餅,見我要離開,連忙灌了一口茶,拍下銀子跟上。
「姑娘,做什麼這麼急?」
我剛跑到轉角處,就沒見到人了,不由拎着裙襬小跑了起來。
隨後一頭撞進了一人的懷中。
來不及驚呼,我就被彈了出去,還沒着地,驀地手臂一緊,我這才稍微站直了身子。
這時春桃才急忙跟上來查看我的情況。
「姑娘沒事吧?」
我搖搖頭,抬起頭看向我撞到的人,臉上立時綻開了笑容:「雲霄哥哥。」
韓雲霄見到我有一瞬的驚愕,但又立馬恢復往日溫和的模樣:「菱兒,你怎麼會在這裏ƭũ̂ⁿ?」
我高興道:「我是追着你來的。」
他頓了頓,旋即皺起眉頭不贊同道:「怎麼不喊住我?你這麼急着奔跑,萬一不小心受傷了怎麼辦?」
見他如此擔心我的模樣,我心裏高興極了,聲音都不由自主軟了幾分。
「雲霄哥哥會接住我就行了,對了,雲霄哥哥來這裏做什麼?」
我左右瞧了瞧。
剛纔追着跑了半天完全沒注意,竟然追了半條街。
這裏有一家成衣鋪子。
韓雲霄視線不着痕跡地往身後瞥了一眼。
距離這裏不足百米之處正停着一輛馬車。
這成衣鋪子正是京中有名的錦羅閣,裏面展示了許多近日的新品。
我許久未來此地閒逛,正好來了興致,想邀請韓雲霄陪着我一起看看,全然沒注意到韓雲霄臉上一閃而過的不快
的不愉

但他掩飾得極好,周身還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聲音也更加溫柔,但滿含了無奈:「菱兒,今日我還有公務在身,實在脫不開身。」
說完還示意我往他身後看去,剛看上一眼,就被他遮擋了視線。
我疑惑:「那是……」
他截住我的話:「宰輔大人的馬車。」
說完伸手拂去我鬢邊被微風吹亂的碎髮,然後直起了腰身,說:「等我休沐時再帶你來逛逛,可好?」
聲音雖然還是溫柔的,但是此刻我卻有點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這一瞬間,我感覺面前的人,是我認識的韓雲霄,又不像我熟悉的那個韓雲霄。
只能訥訥
吶吶
點頭。
一如既往那般,他笑着摸了摸我的頭。
隨後回到那輛馬車邊,躬身對着車輛裏面的人行禮,得到准許時,纔敢登上。
直到馬車走遠,他都沒給我一個多餘的眼神。
我愣愣地看着,心裏突然湧上一股沒由來的空洞之感。
不似難過,也不似恐慌。
我緊蹙
緊促
着秀眉還在思索時,春桃小心翼翼地開口:
「姑娘,奴婢怎麼瞧着那輛不像是宰輔大人的車駕?」
我驚異地看着她:「你還能辨認車駕?」
春桃自豪地挺了挺胸:「我自然能,咱們老爺只是個四品右丞,這京中不是王爺公主,就是公伯侯爵,更何況還有一羣衣帶連襟,咱們可惹不起,所以爲了避免衝撞,我還是做足了功課的。」
看她驕傲等誇的樣子,我剛升起的那股不知名的異樣情緒,很快就被沖淡了。
只能對她比了大拇指:「今晚賞你一大碗紅燒肉,蓋滿土豆的那種。」
春桃立馬喜笑顏開。
可樂了沒一會兒,春桃神情又沉了下去,看着我欲說又止。
我的笑意也漸漸隱去,春桃能認出,我又怎麼會不知道。
那車駕是宰輔家林小姐的。
「回去吧。」
春桃擔憂地看着我,眼珠子一轉,轉移話題:「大白愛喫的菜葉快沒了,姑娘,等會兒路過啞婆的攤位時順手買點,不然空着手回去,大白指不定又要插我,你不知道它插人可疼了。」

-3-
啞婆的菜最終還是沒有買到。
因爲剛到啞婆攤位前的時候,正好碰見了宋懷禹。
也正好看見他把啞婆攤位上的菜給包圓了。
春桃簡直不可置信,小聲蛐蛐:「堂堂世子爺,親自出來買菜?」
我也小聲道:「沒見過吧?沒見過就對了,咱們改天去農莊上瞧瞧,說不定能看見母豬上樹。」
春桃眼睛一抬,像是想到了那畫面,捂嘴笑了起來。
突然,一道冰涼的嗓音響起:「不用改天,你要是好奇,今天就可以讓石姑娘瞧瞧上樹的母豬。」
春桃立馬噤聲。
我朝宋懷禹行了一禮,勾脣淺笑:「不勞煩世子,我覺得相比母豬上樹,世子會親自買菜才更加讓我驚奇。」
春桃驚得打了個嗝。
宋懷禹接過啞婆打包好的菜,淡淡道:「本世子不僅會親自買菜,還會給人添堵。」
我看着他手中的菜,又想到被他拿走的姻緣牌。
剛想開口嗆他,一隻粗糙的手突然攥住了我的手腕。
接着手中便被人塞了一串糖葫蘆。
山楂飽滿紅潤,色澤鮮亮,看上去很是誘人。
啞婆笑着對我比畫了幾下
比劃了幾下
,大致意思就是讓我不要跟宋懷禹起爭執。
先前煩悶的心情因爲這串安撫性的糖葫蘆而開心了不少。
啞婆見我笑了,她才放心地收拾攤子。
我也不想再跟宋懷禹繼續糾纏。
他是世子,而我只是個小官家的小姐,身份地位懸殊,喫虧的只會是我自己。
我朝他行了一禮: 
「菜既已賣完,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世子繼續。」
然而,就在我舉着糖葫蘆打算從他身邊經過時。
宋懷禹高大的身軀驟然偏身而來,一股淡淡的藥香竄入
躥入
鼻腔。
我身軀一僵,剛想後退一步Ṫṻₑ,就感覺到手上傳來一陣異樣。
等藥香遠離後,糖葫蘆最頂端的那一顆已然消失不見。
再看始作俑者那鼓起的臉頰。
我簡直不敢相信。
「你……」
「味道不錯。」
什麼世子,什麼身份。
新仇舊恨,現在我看見他那副欠揍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直接上去就是一腳。
宋懷禹想躲,但沒躲開。
黑色緞面的靴子上面立時出現了一個灰撲撲的腳印,很是扎眼,我也很是得意,還想再給另一隻腳補齊時,春桃啊的一聲衝上來,抓起我的手臂就跑。
直到看見石府大門的石獅子才漸漸停下。
「幸好跑得快,不然等會世子爺真算賬,咱們可承受不住。」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春桃:「……」
「那我會替你祈禱的姑娘。」
「好春桃,快別說了,大白來找你了。」
春桃倒吸一口氣,扭頭看去,就見一隻渾身雪白的大白鵝,正撲扇着翅膀
撲閃着翅膀
,伸着脖子,朝這邊噠噠跑來。
「嬸子,救我!」

-4-
剛進院裏,就見我爹一副愁眉苦臉地坐在堂中。
我稀奇道:「父親這是遇見什麼難題了?爲何這般愁眉苦臉?」
以往只要一見到我,父親都是樂呵呵的。
今天看見我,眉頭反倒皺得更深了。
與我有關?
「這是怎麼了?」
我在他身邊落座,順便替他斟了一杯茶:「有話父親直說便是。」
父親捋了捋鬍鬚,嘆氣一聲,接着呷了一口我給他倒的茶才說道:「其實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
見他這副難得的吞吐模樣,回想起今日所見的那一幕。
福至心靈,試探開口:「可是與雲霄哥哥有關?」
父親搖頭,復又點頭:「是,也不是。

「今日下朝時,宰輔喊我說話,突然問及你的婚事可有選定,你與雲霄雖有總角之情,但卻從未有過誓言之約,所以我答,暫無。

「下月十二便是花朝節,林夫人慾在府中設宴,邀請上京一衆適齡公子姑娘賞花遊湖,此舉,爲父猜測意在雲霄。」
我放下茶杯。
早前在錦羅閣看見那輛馬車時,便已經心有所感。
「那……雲霄哥哥怎麼說?」
父親搖頭:「雲霄如今在宰輔手下做事。」
換言之就是,拒絕不得,得罪不得。
心中酸澀難忍,我起身行禮:「父親,孩兒還有事就先回房。」
我剛轉身,就聽見父親叫住了我:
「菱兒,父親並非小人之心,雲霄是一個好孩子,他能走到如今實在不易,事關他的前程,咱們還是……」
我打斷他:「孩兒明白,孩兒只是想看看大白有沒有欺負春桃,孩兒告退。」
後面我幾乎是小跑回到院中的。
春桃見我回來,剛喊了我一聲。
見我神情不對,又立馬住口。
我不想讓人見到我現在滿臉淚水的模樣,連忙躲進屋內。
直到晚飯時,我娘敲響我房門,我纔出來。
見我眼睛紅腫,她難掩臉上的心疼之色
,「
:「來,娘今天給你做了你喜歡的荷葉糕,嚐嚐?」
我撇開頭:「抱歉,娘,女兒現在沒有胃口。」
她滿臉不贊同地牽起我的手:「再沒胃口,飯也是要喫的,更何況,大家都擔心你得很。」
我娘這話剛說完,門外就響起一聲鵝叫,似在應和我娘說的話。
只不過才叫上兩聲就戛然而止。
靜了兩息。
隨後就聽見春桃壓着聲音警告它:「大白小聲點,姑娘心情不好,你不聽話等會兒把你燉了給小姐補身體。」
陳嬸刻意
可以
壓低的聲音也在門外響起:「春桃,別捏它的嘴,它還小,嘴嫩着呢。」
「嬸子,你可真會說瞎話。」
被她們這麼一打岔,心裏確實開闊了不少。
我破涕而笑:「娘,我喫。」
我娘高興地哎了一聲,隨後朝外面高聲道:「春桃,給姑娘打水洗漱。」
「是,夫人。」

-5-
二月十二,花朝節。
我隨娘一同前往宰輔府上。
林禾呈,當今宰輔。
兒子做了兵部侍郎,大女兒更是坐上了貴妃之位,膝下還爲皇上孕有一子,乃是當今四皇子。
他們一家在京中可謂是如日中天,若要謀劃前程,我與林小姐,傻子都不會選我。
這件事,我足足花了半月才慢慢接受。
我們才跨進府內,就有人把我娘引走。
林府很大,足有兩三個石府那麼大。
等走到花園的時候,遠遠就聽見一陣如黃鸝般清脆悅耳的笑聲。
將要進園中時,下人把春桃攔在外面。
「園中有伺候的奴才,石姑娘一人進去即可。」
春桃不幹:「我怎麼能離開姑娘。」
我壓住她,搖頭。
在林府還是儘量低調,謹慎一點的好。
「石姑娘來了。」
林若卿見到我,步履款款地迎了過來。
傳聞林貴妃是一個貌若天仙般的女子,及笄當天名動京城,無人不知,這林若卿自然不弱於她姐姐。
我斂去眼底情緒,連忙屈膝行禮:「見過林小姐。」
「這裏都是姐妹,何必見外?」林若卿扶起我,亦是端詳了半晌。
我摸了摸臉,疑惑問道:「可是我臉上有東西?」
林若卿這纔像是回過神一樣,笑着回我:「是我失禮了。」
她牽着我往人羣走去,隨意說道:「之前有聽汀止提起過妹妹,說妹妹生得比花嬌,我還不信,如今見了果真如此,所以剛纔一時看失了神,妹妹莫怪。」
我垂下眼瞼,看着行走間微動的裙襬。
汀止——我知這是韓雲霄的字,可他卻從不允我這麼喚他。
斂去心中酸澀之感,我語氣平緩開口:「韓大人胡亂說罷,京中誰人不知二林芳華。」
林若卿淡笑着看了我一眼,便不再開口。
只把我牽到堂中便鬆開了手。
我環視一圈,還沒來得及辨人,便看見一個丫鬟捧來了一塊溼帕,林若卿接過將剛纔碰過我的那隻手仔細擦過。
周圍隱有幾聲意味不明的嬉笑傳出。
等我看過去時,那幾人又拿扇面遮住,不看我。
周圍的人,不是三五成羣,就是二人成對。
與我相好的幾人,剛舉手跟我打招呼,就被其他人拉走。
我腦子裏突然想起了曾經父親跟我說的一段典故——鴻門宴。
果然,接着就聽見有人說:「既然人已經到了,咱們就繼續剛纔的遊戲吧。」
我還在疑惑,林若卿就替我解答:「飛花令就此結束罷,既然是花朝節賞花,那便以花題詞如何?」
「這個好。」
「既如此沒有彩頭,我可不依。」
林若卿笑道:「自然有,這個點翠鳳尾簪如何?」
「哎呀,這可是錦羅閣三層的吧,這沒有千百兩可拿不回來,林姑娘可真捨得。」
她們討論得熱鬧,我望着院中開得正豔的花朵神遊。
我與京中閨秀不同。
打小我便不通詩詞韻律。
我只會女紅,錦羅閣中的許多款式還是出自我手。
只不過這事兒,鮮少有人知道罷了。
「石姑娘剛來,那便從石姑娘開始吧。」
見衆人全都看着我,我只能無奈搖頭:「抱歉,我不通詩詞,這我就不參加了。」
有人驚訝:「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初石大人是榜眼出身,石夫人也是出自書香世家,石小姐怎麼會不通詩詞,可別藏拙呀。」
衆人附和:「是呀,有啥好藏拙的。」
很明顯。
這是受了林若卿的指示。
我心中鬱結,想隨便糊弄過去時,一個婢女突然跑了進來。
「小姐,少爺和韓公子以及宋世子來了。」
「快請。」
一聽韓雲霄來了,四下又是一陣打趣。
林若卿含羞帶怯。
不少人也在偷瞄我。
可如今我心中只留悵惘。

-6-
不多時,一道清亮含笑的聲音響起:「在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三個男子同時出現,韓雲霄地位低於前兩人,落後半步,做足了謙恭姿態,但又不卑不亢。
林若卿帶着我們一一見好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後面的韓雲霄,喚道:「汀止。」
韓雲霄看着她淡笑點頭。
在上京,韓雲霄的容貌算不得出衆,但是他的氣質卻很儒雅,待人細膩溫和。
林家前人鋪路,到林若卿這裏已經完全不需要她聯姻來鞏固家族。
是以家中的人都希望她能找個自己真心喜歡的。
而韓雲霄又正好是個無親之人,不用擔心家裏後院那些紛紛擾擾,林家也足夠護他後世無憂,只要他足夠聽話。
兩人視線膠着在一起
焦灼在一起
時,一道聲音突然插入:「這不是石姑娘嗎?」
極力降低存在感的我:……想說髒話。
韓雲霄神情一頓,他像是才發現我,意外道:「菱兒?」
我沒看他,而是看向那今日身着一襲湖青色長衫的人,行禮:
「見過世子。」
「我長得很醜?」
不知道這人又是在鬧哪樣,我暗自咬牙:「世子自是俊朗非凡。」
「那你低着頭不看我是在找什麼,鞋印嗎?」
說着他伸出了一隻腳,鞋面上赫然還印着那熟悉的腳印。
我簡直不敢相信,連震驚的表情都沒收斂,直接抬頭看向他。
林維致也訝異:「文景這是被哪個小姑娘踩的。」
兩人今天幾乎一直在一起,遇見誰,有沒有人靠近過他,他一清二楚。
林維致百思不得其解,根本想不到這腳印是被我踩的,還是半月前踩的。
宋懷禹收回腳,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這就說來話長了,簡言之就是有人不經逗,惱羞成怒之下報復我,我還沒來得及找她算賬,這人就被丫鬟帶着溜了。」
林維致點點頭,也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小丫頭倒是個機靈的,不然被你逮住了,那人可沒好果子喫,可知道是哪家的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聽到這話,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韓雲霄看着這幕,眉頭不由皺起。
林若卿脣角勾起,眼中卻閃過一絲冷厲。
聽說宋懷禹幾人在這裏,前來赴宴的夫人公子也都陸續過來。
一時間,園中氛圍陡然又熱烈了起來。
看到有夫人拉着宋懷禹聊天,沒空再管我。
我轉身出了園子,找了個偏僻的地方透氣。
誰知我剛坐在一個小池子邊,就聽見有人叫我。
「菱兒。」
我看着一條小魚在這一方小池子裏游來游去,沒有回頭。
韓雲霄見我不理他,他快步走到我身前,想要像以前那樣拉我的手。
我躲開,站起身:「韓公子,請自重。」
他神情有一瞬間的茫然:「你叫我,韓公子?」
我看着他一副受傷的模樣,不由好笑:「提前恭喜韓公子好事將近,聽說貴妃已經幫你們合好了八字,看來婚期也快了。」
韓雲霄聽不得我一口一個韓公子地

喊他,他不顧我的拒絕,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腕:「你知道的,我沒辦法拒絕。」
「與我何干?」
我看着他
,「
:「你可以有很多機會告訴我,可是你從來沒有,你騙我,你在我跟林若卿兩邊來回奔跑,不覺得累人嗎?

「你知道我爲什麼會在這裏嗎?因爲宰輔大人親自遞的請帖到我父親手中,我不得不來。」
我甩開他的手:「不得不來認清我與林若卿之間的差距。」
「不是的,我……」
「咦,韓公子怎麼在這裏?」
一道熟悉又欠揍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韓雲霄放下朝我伸來的手,皺眉不悅地看向來人:「世子來此作何?」
「怪了,你能來,我不能來?」
宋懷禹踱步到我身邊停下,之前那股淡淡的藥香再次襲來,我偏了偏頭。
韓雲霄不想跟他有衝突,衝他抱拳:「在下並無此意,只是在下與菱兒有要事相商,還請世子暫離。」
宋懷禹眉頭一抬:「巧了,我與石姑娘也有事情商量。」
說完,他不懷好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感覺背後一涼,直覺他會說些什麼。
連忙堵住韓雲霄即將問出口的話:「韓公子,還是盡快回去吧,免得林姑娘等久了着急。」
韓雲霄見我趕人,臉上有着明顯受傷的神情。
但又聽見不遠處確實有人在喊他。
他不得不離開,只是離開前他的眼睛在我跟宋懷禹身上來回掃視,最後留下一句:「事後我會親自到石府跟你解釋。」

-7-
「很傷心?」
宋懷禹見我一直看着韓雲霄離去的背影,出口詢問。
我視線一轉落在他的身上,並不回答,轉而低頭道歉:「那日之事多有得罪,望世子海涵。」
宋懷禹哼笑一聲,又把那隻腳伸了出來好叫我看清。
也不知這人是怎麼辦到的。
足足半月有餘,這點鞋印竟是跟剛纔上去的一樣,一點沒變。
我嚴重懷疑這是不是他重新讓人踩的,好在今天專門用來威脅我。
這麼懷疑着,我也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
宋懷禹頓時一副看負心漢的痛心模樣:「石姑娘不相信,那便比對一番看看,反正今日你正好穿的也是那日的鞋。」
我把腳往回縮了縮,連忙擺手:「不了不了,我相信世子,倒是也難爲世子將這鞋印保存得如此完好。」
「嗯。」
他點頭
,「
:「畢竟這是證據。」
看着他這張臉,我不禁又回想起在清和觀初見時的場景。
怎麼都沒想到他的本性竟是如此,厚臉皮。
「所以呢?」
我一愣,小心詢問:「所以什麼?」
宋懷禹頓時又恢復成初見時那副模樣,語氣兇巴巴的

:「我家小侄兒都知道做錯事道歉要拿出誠意。」
「誠意……」我剛想問什麼誠意,視線
實現
卻停在他的腰間。
那裏掛着一個竹青色香囊。
看那香囊上的繡花已經有不少的勾絲,縱使香囊的主人再怎麼憐惜,怎阻擋不住歲月的痕跡。
能讓從小什麼都不缺的世子爺如此愛惜,這香囊定是宋懷禹重要之人所贈。
我回想起我送給韓雲霄的東西,他似乎從來沒放在身上過。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不過對方這暗示幾乎都快扔我臉上來了,我再不懂事就有問題了:「那我送一個香囊給世子?」
「不用,我暫時沒有換香囊的想法。」
他拒絕道。
我眉頭一皺,瞬間有點不想再管這人了。
他似乎察覺到了,不滿地開口:「看來石姑娘不願意,那我只能改日登門拜訪一下右丞大人。」
狗東西還威脅人。
我立馬換上笑臉,咬着後槽牙問:「那依世子看,我該怎麼做才能讓您滿意呢?」
宋懷禹裝模作樣沉思一陣,說:「聽聞石姑娘繡工一絕,這樣好了,你毀我一雙靴子,那便還我一雙好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那雙被「毀」了的靴子,無語一瞬,便答應了下來。
宋懷禹見我答應,下一瞬便當着我的面把那鞋印撣掉。
我:「……」
「希望月底,石姑娘能把鞋子親自送到我府上。」
丟下這句話,宋懷禹便在我想要殺人的目光中離開了。
遠遠還聽見有人問他爲何這麼開心。
氣得我湖都沒遊就回家了。

-8-
回到家,我纔想起來。
我還沒問宋懷禹腳掌的尺寸。
但是託他的福,我倒是觀察了好幾次他的腳掌。
只能憑藉我的經驗來做了。
之後幾日,我在屋裏納鞋,想着儘快完工好遠離宋懷禹。
這天春桃,突然一臉怪異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有人在我跟前晃悠,讓人實在無法靜心。
我放下手中的東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無奈說道:「有事就說。」
誰知聽我問完,她竟然立馬搖頭。
春桃不是能憋得住話的性子,她這般模樣定然是被人警告過的。
我沉思了一會兒。
隨後起身就要往屋外走去。
春桃連忙攔住我:「姑娘這是要幹嘛去?」
我答:「出恭。」
春桃頓時不敢攔我。
但是一放行,我就直奔前堂。
春桃想攔我已經來不及了。
剛靠近前堂,就聽見我爹怒極大吼的聲音。
他甚少被人逼成此般模樣,想來是真的被人氣狠了。
我高聲道:「父親。」
聲音戛然而止。
父親見我過來,本就皺得死緊的眉頭,此時更是能直接夾死一隻螞蟻了。
「春桃,怎麼讓姑娘出來了,快讓姑娘回屋。」
春桃連忙上前攔住我。
但還是晚了。
韓雲霄叫住了我:「菱兒,是我。」
我腳步一頓。
推開春桃,走進堂內。
我瞥

了一眼站在堂中的韓雲霄,連忙跑去安撫父親:「父親因何動怒?小心氣壞身子。」
父親拍了拍我的手,沒說話。
我也沒再多問,只給他泡了壺茶。
氣氛一時僵住。
韓雲霄叫我:「菱兒,我此番來是想求親。」
「你閉嘴。」
我父親憤怒吼道。
看父親此般態度,我便已經有所察覺,韓雲霄的求親怕不是什麼好的。
果然,韓雲霄繼續說道:「雖然菱兒暫時無法成爲正室,但是我跟若卿商量過,他答應了讓我以正室之禮迎菱兒過門,雖爲側室,但行正室之禮,我……」
「閉嘴!」
父親已經氣得指着他說不出話來了
,「
:「哼,正室之禮,你真以爲林禾呈是泥捏的,這麼好說話?還是覺得我石家姑娘在上京中沒人可嫁了嗎?還是你覺得我菱兒就非你不可?」
父親推開我,站起身子,看向韓雲霄臉上早已經不復以往對他的溫和,只剩一片冰冷之色。
他沉聲道:「我石海重情重義,與你父親早年以兄弟相稱,念你年幼失孤,又無族親照拂,纔將你接到京中,雖未將你接到家中照顧,但是這些年來我在衣食住行上從未短過你半分,我石海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如今你已然功名在身,又即將迎娶世家貴女,那便從此與我家斷恩吧。

「至於讓我菱兒做你側室這話,今日我就當沒聽過,如若還敢有下次,老夫就算是扒了這層臉皮,我也要去御前說上一說。

「王管事,送客。」
韓雲霄早已經被我父親說的那席話震得不敢言語。
一句斷恩早已讓他眼眶通紅。
他看着父親還想再說什麼,但父親早已經背過身去不看他了。
我起身,揮手示意王管事下去。
走到韓雲霄身邊,伸手做出一副請離的模樣:「韓公子,請。」
韓雲霄喉結滾動,像是才回過神來,聲音嘶啞地喚了我一聲:「菱兒。」
我打斷他:「韓公子從此以後還是喚我石姑娘爲好,免得他人誤會。」
「誤會?」
他目視前方,看着不遠處的大門,喃喃道:「誤會什麼呢?我們本該在一起的啊。」
說着他眼睛又煥發出神採:「對啊,菱兒,你跟我在一起了,我們就還是一家人啊,伯父會原諒我的。」
我嘲諷地看着他,問:「那麼韓公子打算如何?」
他毫不猶豫道:「平妻,對,我可以讓你……」
啪。
韓雲霄偏過臉,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清醒了嗎?」
我冷冷地


,「
:「若還沒清醒,我還可再幫幫你;若是清醒了,那就走好不送。」

-9-
韓雲霄離開的第二天,宋懷禹就派人送了一盒糕點過來。
我看着盒中精緻的糕點再三詢問:「你家世子真的沒別的要求嗎?」
那侍衛再次鞠躬笑着回道:「石姑娘,我家世子說了,這是獎勵石姑娘的,姑娘且收着吧。」
獎勵?
獎勵什麼?
覺得我給他做鞋子辛苦了?
這不可能,他要有這份心思,那才真是母豬上了樹。
春桃剛躲過大白的攻擊,湊到我身邊來看我手中的糕點。
嘖嘖道:「這個是望香樓裏的糕點,可難買了。」
說完,看着我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嘿嘿一笑。
我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渾身不舒坦。
捻起盒中的一塊糕點打發了她。
見她蹦跳着離開,我自己也撿起一塊喫着。
確實好喫。
時間過得飛快。
半月已然過去。


間,韓雲霄數次來找過我,我都沒見他。
以前的那些悸動,也隨着這些時間煙消雲散,留下的只有回憶中的悵惘。
最後他被抓去籌辦春獵去了,這才消停。
我把做好的鞋子給宋懷禹送去。
看着眼前氣派的朱漆大門,我穩了穩心神,這才示意春桃上前敲門。
本意是想把東西交給開門的小廝,我就離開。
哪知開門出來的竟是一個身穿綢緞、笑得像個彌勒佛的中年男人,這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守門小廝。
他一看見我就先鞠了一躬:「石姑娘,咱們世子等了你有好一會兒了,這邊請。」
我想說不用了,但看着他一直笑着的臉,不知怎麼的這句話始終說不出口,只能跟着他往府內走去。
一路上亭臺樓閣,不斷變化,看得我眼花繚亂,暗歎王爺府邸的奢靡間終於到了。
那人進去了一會兒,就出來了。
把春桃留在門外,只引着我往堂內走去。
「世子現下正在沐浴,還請石姑娘稍等片刻。」
看着這處處不顯眼,但處處透着奢華氣派的地方,這我哪兒坐得下。
不怪我沒見過世面。
論誰突然走到一個,隨便一個茶杯都能讓尋常人家生活一年的地方,都會畏首畏尾
畏手畏腳
,生怕
深怕
給人家磕着碰着,然後欠着一屁股債回家。
我不肯坐,那下人也不敢走,給我倒了杯茶後,就這麼陪我站着,任我打量。
突然,我看見身前那張桌子上面擺着宋懷禹之前貼身佩戴的香囊,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今天離得近,且有時間瞧得仔細。
這香囊的針腳以及這上面的圖案,我越看越熟悉。
最後腦中一個畫面一閃而過。
我簡直不敢相信。
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響動。
我抬眼一看,宋懷禹出來了。
他披散着頭髮,身上衣服也穿得鬆散,行走搖擺間,胸前雪白的肌膚若隱若現。
許是剛被熱氣蒸騰過,讓他的眉眼看起來少了一絲凌厲,多了幾分溫潤。
殷紅的脣角在見到我時微微上翹,許是沾染過水汽,看上去誘人極了。
我不由自主地嚥了咽口水。
突然聽見背後傳來一陣咳嗽聲,我才驚詫自己剛纔竟然又一次看他看恍了神。
不由偏過頭,默唸幾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那下人出聲提示:「世子爺不可放浪形骸。」
宋懷禹不搭理他。
對着我玩味道:「你就算念再多遍,也是沒用的。」
我被驚得脖子一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脣角一勾,眉眼間都是得意之色。
我扭頭看向那下人,企圖求證我剛是否不小心念出了聲。
結果我觀那下人的神色半晌,什麼都看不出。
不愧是高門顯貴家的下人。
「別東看西看了,我猜的。」
他突然緩緩靠近,我捧着盒子隔在身前,質問他:「你想幹嘛?」
我看向門外,幾乎就要逃跑時,突然眼前一晃,就看見他手中那抹竹青色。
原來人家只是那個香囊。
臉頰漸漸染上緋色。
我爲自己剛纔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惱。
一點也不想繼續在這裏待下去,把盒子往他跟前一遞:「這是你的鞋子。」
他又將手中的香囊放在一邊。
我的視線也跟着一放。
宋懷禹穿着靴子來回走了幾步,見我的視線一直放在那香囊上出聲詢問:「喜歡這個香囊?」
聲音自我頭頂響起,我反射性地後退一步,卻不小心撞進他的懷中。
我抬頭看去,宋懷禹也正好低頭看來。
這個角度,看不清對方的神情,但是卻能分辨得清他嘴角的笑。
他心情很好。
這是我的評斷。
見過這人許多種笑,從來沒見過他真正發自內心感到愉悅的笑。
我被這笑容燙得立馬脫離了他的懷中。
等再次看去時,那臉上的笑容早已經消失不見。
恍若剛纔看見的都是我的錯覺。
「這個可不能給你。」
我見他小心翼翼地,幾乎是捧着這個香囊了,心下一個衝動問出了口:「這個香囊……」
宋懷禹看了過來
,「
:「是誰給你的?」
「你很好奇?」他問。
我抿了抿脣,點頭。
「爲什麼呢?」
被他接連着問,我已然快頂不住了。
總不能我直接告訴他,這個香囊很像我小時候送出去的那個吧?
萬一不是,那豈不是很丟人。
我有點羞惱:
「是我唐突了,問了不該問的,現在東西已經送到,世子試穿看來也沒有不適,我就先回府了。」

-10-
「嘖,真是小氣,多問兩句就要不開心了。」
「我……」
「這是我未婚妻送我的。」
我被他突然的解釋搞得不知所措:「抱歉啊,我不知道。」
他看了我一眼,突然伸手敲了敲我的頭,笑道:「想什麼呢?人活得好好的。」
我摸着腦袋看他。
他卻突然說起了故事:
「我小時候身體不大好,一直養在汾陽外祖家,家中的人看我看得緊,不怎麼讓我出去,只偶爾讓我在下人的陪同下,在附近轉轉。

「每天如此,我正感到無聊之際,有一個小姑娘突然闖了進來。」
聽到這裏,我背脊一麻,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體。
「這姑娘,扎着兩個羊角小辮,見到我也不認生,幾番交流之下我就知道了她是來汾陽的姨母家玩的,一派天真模樣,一點防備心都沒有,什麼都跟我說。

「我這麼說她,她卻跟我說,是因爲看我長得好看才相信我的。」
緋紅逐漸蔓延到我的脖頸,他還在繼續。
「那姑娘人很小個,膽子卻很大,我們兩個經常約着見面玩耍,她帶着我幾乎玩遍了汾陽她覺得好玩的地方,就這麼過了三月有餘,有天她突然拿了一個香囊給我,說這是他的定情信物,將來她長大了是要來做我的新娘子的。

「可是這句話最後只有我聽進去了,她轉頭就忘得一乾二淨,我在汾陽等了一年又一年,最後眼見着自己都快等成老小子了,還不見以前說要嫁我的小姑娘來接我,情急之下,我揹着外祖來了上京。」
聽到這裏,我連忙抬頭,驚恐地看着他。
他回來,竟是因爲我!
我訥訥
吶吶
道:「倒……倒也不必,孩童之言,怎可當真。」
他捏着那香囊,神色哀傷又認真道:「可我就是當真了。」
一陣風襲來,藥香撲鼻。
我才驚覺這人身體不太好。
見他衣服散亂就算了,頭髮還溼着,沒忍住說道:「先把頭髮擦乾了吧,別等會兒着涼了。」
他看着我,突然又笑了起來,點頭應道:「好。」
那下人早就備着毛巾等着。
見宋懷禹一點頭,他立馬上前伺候。
這樣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讓我心裏湧起了一股異樣的滿足感。
這是之前不曾有過的,很新奇。
尤其是我還經常在眼前這人手中喫過虧的。
我忍不住得寸進尺:「那把衣服也穿好?」
這次他沒再順着我的話答應我,頓了頓,搖頭道:「我只聽我媳婦兒的。」
見他一雙黝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彷彿要將我盯穿。
堂中空曠,我無所遁形。
我輕咳一聲,最後跟屁股着了火一樣連忙出門,拎着還在仰頭望天的春桃快步離開。

-11-
那天之後,宋懷禹就會時不時地遣人給我送東西過來。
有時是一串糖葫蘆,有時是糖酥。
都是一些不值錢也不稀罕的東西。
但是每次我都會覺得很開心。
今天送的是一袋栗子,裏面還有一張字條。
我展開一看,字如其人,筆走龍蛇,煞是好看。
只不過字條的內容是提醒我讓我別貪嘴呢。
我鼓了鼓臉頰,很不服氣。
我很貪喫嗎?
耳邊突然傳來
春來
一陣低笑。
我抬眼看去,就見春桃正兀自一人笑得開心。
「你在那兒笑什麼呢?」
春桃笑意不減,掏出一面鏡子擺在我面前:「姑娘要不先看看自己在笑什麼呢?」
我看着鏡子中自己含笑的脣角,以及笑彎的眼睛,不由得愣住。
不可思議。
只是因爲一點零嘴,竟然就能讓我這麼開心嗎?
我又不是沒喫過。
「我還是喜歡現在的姑娘。」
春桃把鏡子收起來,捧着臉蹲在我面前笑道。
「爲何?」
我不解。
春桃嗯了一聲,斟酌着說辭。
「對韓公子,姑娘總是在思考今天送什麼,明天給什麼,給了韓公子會不會喜歡,成天都在盼着跟他見面,那個時候的姑娘總是很少開心,因爲韓公子曾經說過他更喜歡文靜一點的女孩子時,小姐便成天壓抑着自己。

「而在世子這裏,小姐才更像小姐。」
聽見春桃提起韓雲霄,我竟感覺恍若隔世。
我以爲我喜歡了韓雲霄這麼多年,要我忘記他也定然需要花上許多時間。
結果這段時間,我竟是一點也沒有想起過他。
心跳驟然加快,我不敢去細想其中緣由。
就在我跟春桃聊天的間隙。
我娘突然進來。
「娘,您怎麼過來了?」
我娘嗔怪地看了我一眼:「怎麼?沒事我還不能來看看我女兒?」
我立馬點頭:「當然能。」
她的視線從我手邊那袋栗子上面一掃而過,然後狀若不經意一般說起韓雲霄的事。
見我始終表情淡淡,她稍感放心。
這才說起她來找我的重點。
「再過不久就是春獵,當日各家官眷都是可以跟着一起的,到時候你可以留意一下有沒有心儀的男子。」
我連忙打斷:「娘,你在說什麼呢?」
「這有什麼?之前你眼中只有韓雲霄,其他男子你都不曾考量,如今自然是要多見識一下別的,而且擇婿要趁早
乘早
,不然好的都被別家挑走了,到時候只剩下些歪瓜裂ṱų₆棗的,你娘我可不幹。」
見我臉色不對,她生氣地戳着我的額頭:「別告訴我,你還想着那韓雲霄。」
「我沒有。」
「你最好是。」
「反正,你要是不好好給我找,你娘我親自給你招親。」
說完,她的視線再次從那袋栗子上面劃過,見我臉色慼慼,最終什麼都沒問,就離開了。

-12-
在宋懷禹經常給我送喫食間,以及我娘時不時地
時不時的
敲打中,春獵很快就到了。
今日的世家公子貴女齊聚,個個都是人中龍鳳。
打眼望去,我終於明白我孃的那句讓我在春獵的時候,好好挑挑是個什麼意思。
我不斷張望着,企圖在人羣中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但令人遺憾的是,周圍我都看完了都沒見到我想見的人。
等到圍獵即將開始,我才終於見到了他。
原來他跟在皇帝身邊。
想想也有道理,畢竟他是皇帝的親侄兒。
只不過他身邊此刻除了那個先前見過的那個小姑娘之外,還有一個離他很近的一個女子。
我眯了眯眼。
那人我也認識,何太傅的小孫女,何雯。
看見何雯距離宋懷禹越來越近,兩人幾乎都快貼上了。
我心中大罵,什麼揹着外祖纔來的上京,什麼自己都快成老小子了,我看他快活得很。
心裏罵得正歡,完全沒注意到,因爲醋意,我眼中的怒意都快噴出火了。
那邊宋懷禹像是纔有所發覺,避嫌似的往側邊讓了讓。
我這才滿意地收回視線。
我收回視線的同時,那邊的皇上突然問他:「文景這是看到什麼了,笑得如此開心?」
宋懷禹朝皇帝躬身道:「只是想到終於可以體驗一把策馬奔騰,心中難免有點激動。」
皇帝眼中難掩關懷之色,沉吟一番立馬讓人取來弓箭。
當皇帝射中今天圍獵的第一隻鹿時,太監宣佈,春獵正式開始了。
我對騎馬射箭雖不精通,但也還算拿得出手。
看着他們急速飛馳而出。
我不慌不忙的模樣倒顯得很是突兀。
這時身後有人喊住了我。
我回頭看去。
是林若卿。
她一身暗紅勁裝,勾勒出完美的腰身,高高束起的馬尾替代了平日繁瑣的髮髻,讓她此刻看起來有着別樣
另樣
野性的美。
我勒住馬,衝她抱拳:「林姑娘叫我,是有什麼事嗎?」
她騎着馬緩緩靠近我,一雙翦水的眸子從茂密的叢林落到我的身上,薄脣輕啓:
「沒什麼,只是想着林姑娘似乎是第一次參加皇家圍獵,想要提醒石姑娘一句,萬事還是要小心爲好。」
我皺起眉頭,問道:「林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突然笑了起來:「石姑娘別緊張,這裏是皇家地盤,安全得很,只不過畢竟是叢林,少不了有些什麼蛇蟲鼠蟻,可別受傷了,這細皮嫩肉的,傷着了,不知道要養多久才能好。」
說完就策馬進入林中。
我皺眉看着她遠去的背影,思索着她這番莫名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的時候。
眼前突然閃過一道白影。
我定睛一看。
是一隻兔子。
這個正好拿來練手。
我開弓搭箭,瞄準它。
就在我射箭的同時,那隻兔子機敏地躥跳
竄跳
起來。
射了個空。
我不求自己射到什麼鹿虎蛇狼,但是好歹讓我射到一隻兔子吧


但我選擇的這隻兔子,是一隻聰明的兔子。
它總能在我射箭的同時,察覺到危險,然後躲開。
而人,總是會有執念。
我執着地想要抓住它,沒發現我已經漸漸地遠離了圍獵的範圍。
等我終於射中它的時候,才反應過來,我身處的地方靜得可怕。
心中的不安,因爲林若卿的那番話驟然放大。
我拎着兔子的耳朵想要翻身上馬的時候,一支箭破空而來。
擦着我的臉頰,射中了馬。
馬兒喫痛,驚叫着揚起蹄子飛奔跑走。
一瞬間這個林子就只剩我一人。
我還沒反應過來,又一支箭朝着我射來。
那人好似在戲耍我一般,每次都是堪堪擦着我的身體而過。
我氣憤大喊:「誰?出來。」
自然沒人應我。
我一邊躲避射來的箭,一邊思忖着到底是誰要殺我,目的是什麼。
京城中除了個人恩怨之外,還有各種利益糾葛。
我一時沒想明白時,下一支箭我就
已經
因爲體力不支而避不開時,腰間驟然一緊,接着我被人摟在懷中調轉了方向。
耳邊傳來一陣悶哼。
等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打鬥聲Ťü₉,我才從剛纔的驚嚇中回過神來。
入眼卻是宋懷禹那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
「宋懷禹!」
我扶着他下壓的身體,觸手卻是一片溫潤。
是血。
我從來沒有這麼恐慌過。
「宋懷禹疼不疼?

「宋懷禹你傻不傻啊?

「宋懷禹。」
我慌得六神無主的時候,宋懷禹伸手拭去我臉上的淚水,安撫我:「別怕,不會有事的。」
話是這麼說,但是他一說完這句話,人就昏了過去。
這時我才聽見有人在喊宋懷禹的名字,連忙大聲呼喊:「這裏,快救救他,他受了很重很重的傷。」

-13-
因爲這事,皇上動了怒,下令徹查突然出現在這裏的刺客。
就算他們不是衝着皇上來的,但能如此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這裏行兇,就已經足夠讓皇上怒氣沖天了,更何況還傷了人。
領命下去的是林維致。
我眼睛抬了抬,視線落在林若卿的身上。
她現在也是一副受到了驚嚇的模樣,韓雲霄正陪在她身邊安慰她。
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進入林中前林若卿對我說的那番話。
心有懷疑,但無證據。
我看着正躺在牀上的宋懷禹,攥緊了拳頭。
許久,太醫診治完畢,開了藥,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便退下了。
皇上有事處理,先行離開,隨後周圍的人也陸陸續續告退。
最後這帳篷裏只剩下我和我娘,還有一直守在牀邊的安王妃。
ţűₕ等了許久,安王妃才離開牀邊。
我自覺地跟着她走到外間。
見她神色憔悴,丫鬟立馬上前給她按揉穴位,替她紓解疲憊。
許久,安王妃才緩緩問道:「據說,那刺客本是衝着你來的?」
我立馬跪下回話:「是。」
她語氣陡然威嚴了起來:「那爲何受傷的是我兒?」
我磕頭認錯:「對不起。」
我娘也跟着磕頭認錯:「王妃,世子大恩大德,我們無以爲報,但如果以後您和王爺有什麼需要用得上我石府的,我們絕不推脫。」
「那便讓石姑娘留下來照看我兒。」
我娘已經準備好捨身取義
捨身獻義
了,結果就聽見王妃就提出了這麼個要求。
不等我點頭,我娘就先替我應了下來。
「那石夫人,就先離開罷,我還有事問石姑娘。」
我娘有點猶豫。
我安撫她:「我沒事,您先走罷。」
等人離開,王妃讓我起來坐在一邊,問道:「對於刺殺你的人,石姑娘可有頭緒?」
我神色糾結。
王妃看出來了:「有話直說。」
我點頭:「有是有,但無證據。」
「說來聽聽。」
我把自己的懷疑說與王妃聽了。
但許久不見王妃開口,我心下惴惴不安。
「那你覺得她爲何想要殺你?」
王妃突然問我。
我神色一頓,誠實搖頭。
但是仔細想想的話,似乎也能尋到原因。
韓雲霄。
「看你神色,便是想到這其中緣由了。」
我簡直不可置信,就因爲這個就要殺我?
王妃見我神色大變,冷笑一聲道:「你與那韓雲霄多年情分,就足以膈應林若卿,更何況,韓雲霄以後還想以正室之禮納你,他這種行爲對林若卿來說,對整個林家來說都是一種羞辱。對待你這樣一根肉中刺,他們自然想除之而後快。」
我不承想
不曾想
竟是因爲這個,但是我明明已經拒絕過了。
第一次,我恨上了韓雲霄。
王妃見我落淚,嘆了口氣:「你果然如文景說的那般,性格單純。」
我不可置信:「世子與王妃提起過我?」
王妃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突然提起我的繡工。
「王妃可是要我給您做衣裳?」
她拒絕道:「我不用,你給文景做就行了。」
我一愣,隨後小心翼翼問道:「那多久需要?」
她勾脣一笑,說的話讓我摸不着頭腦:「這個嘛,就得看他自己進展如何了。」
我與王妃交談了許久。
最後她精神不濟,讓我退下。
我剛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一件事,連忙回身:「王妃……」
她揮了揮手,打斷我欲說出的話,見她這般模樣,我閉上了嘴。
等我走出帳篷時,就看見我娘焦急的背影。
見我出來,她連忙上前詢問。
我搖搖頭安撫她,示意我沒事。

-14-
春獵結束。
在林維致的精心查辦下,那幾名刺客被查出是附近的流匪。
誤打誤撞闖入圍獵場內,見那裏只有我一人,便生出了殺人奪財的心思。
聽到這個結果的時候,我正要給宋懷禹喂藥。
本來我是拒絕的,但是安王妃就在一邊看着,既不插話,也不阻止。
所以我想拒絕都無法拒絕,只能伺候着這個手腳完好的人。
福伯在一旁替他家世子爺解釋:「世子手腳雖沒受傷,可那一箭幾乎擦心而過,太醫說,傷及根本,需得小心對待。」
宋懷禹當即衝我挑眉,滿臉都是你聽到了嗎?
安王妃實在聽不下去了,直嘀咕沒眼看,帶着一衆下人離開。
沒辦法,他本就是因爲我而受傷,要是沒有他替我擋下那一箭,指不定現在我已經喝下孟婆湯,過了奈何橋了。
我第一次見到這麼難搞定的人。
不是嫌藥太苦,就是嫌藥太燙。
「世子,小孩子都比你勇敢。」
聽我這麼說,他立馬不服,扒拉着胸前的衣服,就要讓我看他勇敢的證據。
我哪敢看,連忙按住他的手,低頭認錯。
這人身上現在有媲美尚方寶劍的存在,惹不得。
在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藥給他灌下時,他突然提出想要洗澡。
我阻止道:「可是太醫說,這傷口最好不要沾水。」
他理直氣壯:「所以要你幫我啊,我已經三日未曾洗澡,再這麼下去,我臭了事小,萬一散出的味道燻到你,你日後嫌棄我怎麼辦。」
我無語道:「我不會嫌棄你的。」
他表示不信:「曾經有人說要嫁我,結果轉頭就喜歡上了他人,把我忘得一乾二淨。

「如今連幫我沐浴這個小小的要求都不肯。」
他說的話,讓我莫名在氣勢上矮了幾分,可分明在理的是我。
配上他委屈的神色,搞得我差點就要答應下來,但好在理智殘存。
我艱難拒絕道:「世子,男女授受不親。」
聞言,他突然傾身而來,濃郁的藥味瞬間席捲了我的呼吸。
「那你便嫁給我,這樣就可以親了。」
我臉色暴

紅,慌忙起身:
「我幫你喊三石。」
出門時,我聽見他沉沉地嘆了口氣,似乎在感到可惜。
我極力忽視心臟的異樣,去找三石,結果一連問了幾人,都說沒見到人。
最後,我還是走進了那水汽氤氳的浴室。

-15-
「先解腰帶。」
「我知道,你閉嘴。」
「可你已經解了半天了,再這麼下去水都要涼了。」
「那你自己動手。」
「我不。」
「那你閉嘴。」
等我好不容易幫他把上衣脫了,連忙推着他往浴池裏趕。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轉過身來:「你洗澡不脫褲子的嗎?」
視線不經意往下一瞥,又連忙移開,我輕咳一聲。
對上他滿是戲謔的眼神,不禁惱羞成怒:「你不需要。」
說完直接用力一推,把他推下浴池。
熱氣蒸騰,蒸燙了我的臉頰。
宋懷禹靠在浴池邊上,我替他解開紗布。
男人健壯的胸膛出現在我眼前。
雖然都說他身體不太好,但他這身材着實不太像身子不好的

樣子。
左邊靠近胸口的箭傷,這幾日在我精心照顧下已經在漸漸癒合。
回想起當日他暈倒在我懷中前還要安撫我的樣子,心中湧起一股無限酸澀之感,不由得伸手碰了碰那個地方。
我感到手下的人身子驟然一僵,宋懷禹的聲音突然變得不再那麼不着調,反而嘶啞低沉了起來:「小菱兒,若是再這麼戲弄我,我可是會忍不住的。」
許是這幾日跟他只顧着吵嘴,從來沒見他真的有不規矩的行爲,聽他此刻威脅之言,我反而不當回事。
只見從他傷口處一點一點向下遊走。
成功聽見一聲沉過一聲的粗喘過後,我才滿意地收回手時。
手腕突然一緊,耳邊水聲嘩啦,還沒回過神來,我就撞入一道溫熱的胸膛。
因在池邊,害怕跌落,又不得不死死地把住眼前人的臂膀,隨後呼吸被人奪走。
我那一畝三分地被他瞬間來回掃蕩了個遍。
等他鬆開我時,地裏已經不剩什麼東西了。
喉間吞嚥兩下,嘴裏全是他的味道,我簡直不可置信。
誰知這剛非禮過我的禽獸,還在嘖嘖回味。
我羞惱不已,重重推了他一把。
他沒站穩,驚呼一聲跌進浴池。
我又心虛了起來,先一步責怪他:「是你先亂動的。」
他撐在浴池邊,沒動。
池水水面漂浮起點點殷紅。
我神色大變:「傷口裂開了?你先別動。」
他聲音虛弱:「別慌,不疼。」
我小心扶着他走出浴池,拿過披風把他一裹,扶他進入房間後便

連忙派人去找太醫。
這時三石也正好回來,我見到他宛若救世神兵。
「快,世子傷口裂,流了好多血了。」
三石神色陡然一厲,也沒管其他,立馬衝進房間。
不多時,太醫跟王妃一起來了。
又是一通忙活,太醫重新取出新的紗布給他包紮。
王妃滿是憂愁地看着那一地染滿鮮血的紗布,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好好的傷口又裂開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總不能說是因爲兩個人喫嘴子導致的吧。
見我支支吾吾半天,王妃眼睛一豎,眼見就要發難,好在宋懷禹良心未泯替我解釋道:「我在浴室裏不小心摔了一跤,跟她沒關係。」
王妃的怒火瞬間轉攻:「胸口有個窟窿眼還不安分。」
這時太醫包紮好,臨走前,從藥箱裏拿出幾副藥遞給我。
我不明所以。
那老太醫年歲上去了,但是眼神卻有神得很,笑呵呵說道:「世子火氣旺盛,這幾副藥是敗火用的,每天一貼,世子這身上傷口還未癒合,去去火有助於傷勢的恢復,辛苦石姑娘了。」
說着又把那藥往我跟前一遞。
我看了一眼一旁的王妃,愣愣地

接過。
既沒明白這太醫爲何要跟我叮囑,也不明白這太醫話裏的意思。
我剛想跟王妃解釋的時候,王妃又臉色鐵青地瞪着宋懷禹。
她一個過來人,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但見他臉色確實難看,又不忍心再說什麼,只能拉着我的手說:「好孩子,最近辛苦你了,這裏就不用你來照看了。」
我還沒說話,那邊宋懷禹便不滿地打斷:「母妃!」
王妃不搭理他,牽着我往外走去。
宋懷禹想跟上來。
王妃下令讓三石把他攔着。
我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他滿臉委屈地望着我,嘴角下撇,很是不高興,像一隻被主人撇下的大狗。
「菱兒?」
我回過神來。
王妃笑着看我:「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我受寵若驚,連忙行禮:「自然是可以的。」
王妃將我扶起,領着我在ťū⁽王府中走着,我知她有話要與我說,便也安靜地等着。
果然,她帶我走到一處小亭中坐下,揮退下人,只留了一個心腹伺候。

-16-
「韓雲霄……」
剛提起一個名字,我就如臨大敵。
「你別緊張,我只是想跟你確定一下。

「你是否還有意於他?」
我立馬堅定地搖頭:「臣女對他早無情分,當初欽慕也只不過是因爲與他有孩提時相伴之情,現在我家已經與他斷恩,更不可能再有往來。」
王妃細細看過我的表情,見我神情不似作假,便滿意地點點頭。
「你能想明白便好。

「那你可有心儀之人?換句話講,就是,你覺得文景怎麼樣?」
就算我再遲鈍,此刻也明白過來王妃的意思。
我臉色通紅,不自然地絞着手帕。
「文景這孩子,打小隻要認定什麼,就算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他,小時候把他送回他外祖家養着,沒想到遇見了你,一直念念不忘着,後來聽說,你在京中有了喜歡的人,今年新年剛過,就迫不及待地入了京,到京城後幾日,一直不敢見你。

「直到你一人跑去清和觀,說是要求姻緣,他又慌里慌張地跟着,後來發現。你不僅沒把他認出來,你求姻緣的對象還不是他,他氣瘋了,回來把自己關在屋裏生了許久的悶氣。」
我不由想到在清和觀上遇見他時,一個想法油然而生。
「難道那時,他是在生氣?」
我驚得捂住了嘴,立馬看向王妃。
王妃端起茶杯,但笑不語。
「後面他幾乎在京中,把你曾經去過的地方都去了個遍,明明想見你得很,偏偏又很生氣,整個人彆扭極了。」
說着,王妃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捂嘴呵呵笑了起來。
等我再次回到宋懷禹那裏時,宋懷禹正站在門口張望,見我回來了,立馬跑到我跟前。
看着他眉眼間的緊張,我剛張了張嘴,宋懷禹立馬打斷我:
「母妃跟你說了什麼?」
見他目不轉睛地盯着我,我反問道:「宋懷禹,你喜歡我什麼呢?我們明明這麼多年沒見過面了。」
宋懷禹牽起我的手,寬大厚實的手掌包裹住我的,一如那天。
他說:「因爲我是帶着對你的愛來見的你,所以再次見到你,依然還喜歡你,這需要什麼理由嗎?」
這一刻,我感覺心裏真的被填滿了。
我也不再回避,直接撲進他的懷中抱緊他。
幸福來得太突然,宋懷禹反而不敢碰我,雙手在我背後懸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落在我的背上。
我抬頭,看着他:「宋懷禹,我給你做身衣裳吧。」
 我從他懷中出來,笑着說:「我們成婚那天再穿。」

-17-
從我說出要跟他成親那天開始, 宋懷禹就每天催着王妃去我家提親。
而我也早已經回到了家中, 認真繡着我跟宋懷禹的衣服。
我把事情跟我爹孃說了一遍,他們說:「不管對方家世如何, 只要你幸福就好。如果安世子就是你的幸福, 我們做家長的哪有不同意的。」
所以, 我們很快合了庚帖, 算了八字, 測完良辰吉日
吉日吉日
後,我就被限制在家中。
直到結婚時,我才能見到宋懷禹。
但是我每天都能接到宋懷禹的字條,上面寫着他每天都在做什麼, 而字條的最後他都會說上一遍想我。
直到婚服做完,婚期也到了。
拜別別娘,跟着媒婆坐上花轎時,我聽見孃親的哭聲。
我想掀開頭蓋, 被人按住了手:「新娘子, 頭蓋得等着丈夫掀, 否則不吉利。」
春桃在轎外勸我:「都在上京, 姑娘想老爺和夫人了,只管回來看看便是。」
我點了點頭。
一切繁瑣的流程走完,進入婚房。
耳邊一切嘈雜消失。
春桃守着我, 害怕我餓着, 從袖中掏出一個餅給我:「快喫吧,等會兒世子回來了, 姑娘就沒機會喫了。」
剛沒啃幾口。
門外傳來這一陣響動。
有人大吼想要鬧洞房。
我的心立馬揪起,隨後就沒聽見聲音了。
聽見門開的聲音,我仔細分辨了一下,似乎只有一人。
隨後蓋頭被人掀開,視線一亮, 抬眼便看見了那個從小便能讓我愣神的公子。
他一笑,我就臉紅。
「爲夫有時真是慶幸, 自己有一副好顏色, 能讓菱兒數次看呆了眼。」
我被他說羞了臉, 沒忍住瞪他。
誰知把人瞪高興了, 他一把抱住我,腦袋在我頸邊磨蹭:「你終於是我的了。」
我回抱住他,輕輕嗯了一聲。
像是想到了什麼,他又立馬鬆開了我, 轉身端來兩杯酒,眼眸亮如星辰:「喝了交杯酒, 我們就可以休息了。」
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是被他這麼直接地說出來。
酒杯
就杯
剛空,就被人奪走。
比起我,宋懷禹顯得熟練多了。
芙蓉帳暖
芙蓉張暖
, 紅燭泣淚。
我依然撐不住了,但是身上的人,還不知疲倦。
他真的,身體有恙嗎?
「宋懷禹, 該睡覺了。」
「好,菱兒,再等等。」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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